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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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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
他一个走神,脚下绊了一跤,那双明灯似的龙目便转了过来,有些嗔怪地看着他:“不是有灯吗?看着点。”
“呃……没事没事,一个砖块。”
彭彧随脚把那绊了他的东西踢开——哪他妈是个砖块,分明是个骷髅头。
他平息着自己的心跳,心说龙王你还是别转头最好,你那眼睛比骷髅头还吓人。
“这就到了。”腾蛇领着众人进了府衙大门,这衙门设得还真不小,即便荒废破败,依然器宇轩昂,好像随时能活过来能升堂断案。
可惜彭彧现在是个半瞎,看不见那大堂里金字高悬的“公正廉明”四个大字,也就没能理解李祎的一声冷哼。
腾蛇没领着他们进大堂,而是继续拐弯。彭彧在晚上方向感几乎为零,很快就转晕了,问道:“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啊?”
“去大牢。”
彭彧满头雾水地跟着走,见李祎不说话,他也就只好压下了一肚子的疑问。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油灯,只觉得越往前走,腐腥味就越重,风里凄厉的哀嚎就越清晰,似乎已可以隐隐地听到“冤啊”“冤啊”的叫喊。
腾蛇鳞上那缕怨念……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他们最终停在一处石门前,头顶破旧的木匾写着“牢狱”二字,一进去先是一段向下的台阶,李祎驻了脚步:“在地下?”
“是,这是一座水牢。”
彭彧挤到他身边,拿油灯往前照了照,看不见台阶有多深,底下几阶淹没在碧绿浑浊的脏水里,与水相接的墙壁生着一层厚厚的苔藓,潮湿腐烂的臭气便随着这水源源不断地从监牢深处冒上来。
“这……你该不会让我们蹚水过去吧?我、我不干。”
他肯干,龙王还不肯干,让龙王在尸水里打滚,简直比摸他尾巴还耻辱。李祎当下抽了三张符,咬破指尖在上面各写了一个“避水”,随后给三人分了:“拿好,掉了的话就只能在水里游泳了。时效半个时辰。”
他说罢,已经捏着那符顺台阶走了下去。
彭彧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蹚进浑水,神奇的是,那些水还不及舔到他的脚尖,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分拨开去,从两侧流走,一丝一毫也没有将他沾湿。
有龙王开路,彭彧胆子也大起来,紧跟在他身后下了台阶,潜岳继续殿后。
这水牢的造型十分奇怪,从台阶那里接出去一个“T”字型,越往里水便越深。他们刚下来时水才及脚踝,等走到了三岔口,水已经没过了半个小腿。
通道两侧全是石头打制的牢房,牢门是铁栅栏,每一根都有双指合并粗,因为常年在水里浸泡,布满了血迹一般斑驳的铁锈。彭彧没敢往里看,只觉得仅仅是走在这里,都有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压抑。
这牢里的水是死水,脚下遍布淤泥,一个不慎便要滑倒。空气也不甚流通,加上常年不散的腐臭味,他已经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手里的油灯也因为缺乏氧气而忽明忽暗,好像下一刻就会熄灭。
“这顶上有天窗,不过被封闭了。”腾蛇在他肩头说道。
李祎“嗯”了一声,抬手便是一道风符,狂风从大牢入口席卷而至,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了天窗之上的封堵,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
彭彧几乎贪婪地用力呼吸着那些并不好闻的新鲜空气,抬头看向铁栏拦截的天窗,如果他不瞎,便可以从这里直接看到坠着疏星的天幕。
李祎的视线向前落去,那里有一道厚重的石闸,应该是道水闸,现在正是关闭的状态。
“这边。”腾蛇又开了口。
几人顺着它的带领向左走去,“T”型左边那一横略短,一共只有两间相对的牢房。通道在这里以一个极大的坡度向下延伸,没走出几步,水已经淹过了膝盖。
“我靠,”彭彧把重新恢复亮度的油灯往前递了递,看到一半都淹没在水里的牢房,“这他妈是……人待的地方吗?”
“不是人待的,是死人待的。”李祎继续往前走,转眼已站在了牢房前。
这两间牢房明显与其他的不同,三面石墙,朝外的是一整面铁栏,好像是特意这样设计,供外面的人欣赏犯人的惨相似的。
他眯了眯龙目,随即发现牢房内地面的高度比通道更低,水在外面没过了他们的大腿,在里面就能没过犯人胸口。随即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成形,如果水闸放出的水量恰到好处,水就会顺着地势全部流到这两间牢房里,而通道还能过人,其他的牢房的犯人也丝毫不受影响。
设计倒是不错,可惜没用在正道上,净算计这些害人的勾当。
彭彧凑到他身边,挑着油灯往里张望,随后大叫出声:“操!怎么还有活的!”
第13章 鬼城(五)
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牢房里瞧,只见那半死不活地吊着个“人”,浑身四分之三都泡在了水里,没有衣服,只剩个肩膀、胳膊和蓬头垢面的脑袋。吊着他的铁索比铁栅栏烂得还厉害,仿佛随时可能断掉。
那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水里戳着,脑袋仰起,大张的嘴里血肉模糊一片,没有舌头也没有牙。
彭彧蓦地想起了自己那个离奇的噩梦,心头陡然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
“少爷,”一向少言的潜岳突兀地开了口,“您说什么呢?哪有活的?这里除了水……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他还来不及反应这话里的意思,李祎便接过了话头:“那不是人,是鬼。”说着朝潜岳招了招手,“你探头过来。”
潜岳依言朝他挪了挪,便感觉对方冰凉的指尖触上自己眉心,一道龙血抹了上去:“暂时给你开个天目,时效一个时辰,别蹭掉了。”
她眨了眨眼,再看向那间牢房时,已见到了和彭彧所见相同的景象,不由“嘶”地抽了口冷气。
彭彧终于回过味来,指了指自己:“不对吧?她看不到,我为什么能看到?我不是阴阳眼啊,我以前没见过鬼。”
李祎没答。
“呵啊……”牢房里的鬼突然动了动,嘴巴开合,似乎在喊什么,可因为没有舌头,已经说不出正常的词句。
潜岳侧耳仔细听了听:“……花啊?”
彭彧:“欢……啊?”
李祎摇了摇头:“不对,是‘冤啊’。”
“此地有个缚灵大阵,”腾蛇岔开他们的话题,又在肩头开了口,随即飞到半空,用尾巴滑稽地画了一个圈,“阵法遍布全城,死在阵里的人灵魂都会被困在阵中,此人脚下便是阵眼。”
李祎:“你要我们破坏了它?”
“是这意思。”
李祎没接话,轻轻用手指蹭了一下下巴,视线朝四下散了散:“缚灵阵……当真古怪。你可知此阵是何人所设,目的为何?”
“我不知。”腾蛇答得干脆,“半年前我无意中从陈州上空经过,感到这里怨气冲天,便下来看了看,谁知我一入城,就被困在了城内。我看不出这是谁的手笔,不像仙家的,也不似妖界的,更非人间所能有的。”
能困得住腾蛇的阵法,不论出自谁的手笔,那都是大手笔。
“那阵法无时无刻不在消耗我的法力,以我的法力支撑大阵运行。我被困在此地半年,法力几乎消耗殆尽,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我找到了阵眼所在,大致摸清了阵法的弱点,却没有能力破坏它。”腾蛇叹了口气,“好在你来了。”
李祎又眯了眯眼,“好在”他来了?他一个法力尽失的龙王来了算什么“好在”?是不是他惊天一砸撼动了地气水脉,也是“好在”?
他搓了搓那张避水符:“你说得轻巧。你被困于阵中半载,自己已经化成了阵的一部分,我破坏了阵法,你也要灰飞烟灭了。怎么,活了几千载的腾蛇,甘愿为这几个凡人牺牲么?”
他这话一出口,一旁戳着的两位“凡人”齐刷刷皱起了眉。
“我能有什么办法。”腾蛇苦笑一声,可惜这声苦笑从蛇嘴里发出来,就显得阴恻恻的古怪,“我随阵死,阵困我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我有什么选择?”
“既然你这么说了——”李祎不再犹豫,摸出一张火符,蓦地向牢中丢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道火符准确击中了状貌丑陋的恶鬼,“呼啦”一下子燃烧起来,那道本来就不成人形的人形瞬间被烧掉了脑袋。火焰在凄厉的尖叫声中一路向下,竟“噗”地钻进了污浊的碧水里,直击厉鬼脚下一摊被淤泥包裹的白骨,沉闷地噼啪燃烧。
他借着龙目与火光,看到那堆白骨被摆放成了诡异的形状,绝非正常死亡后倒塌落地的样子。即便有水流流动,也掀不开嵌在淤泥里的白骨,正是个绝佳的阵眼所在。
彭彧似乎不忍看这魂魄燃烧的惨相,方才李祎说的话也让他多少有些难受——两人相处了这些天,对方一直是人的样子,他都快忘了那人到底不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高高在上的龙王,哪会管人间这些小鱼小虾的死活呢。
他背过身去,暂时让那道白影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他强作镇定地看向背后这一间牢房,奇怪的是,里里却并没有关着人,也没有困着鬼。他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番,发现里面出奇的干净,简直不像这座阴森的水牢里该有的样子。
油灯往前一探,照得更清楚了些,忽然有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细微的光,他定睛望去,发现在墙壁上原本安插油灯照明的地方插着一样东西,碧绿的材质,似乎是一根玉簪。
他那双在古董面前从不会失灵的眼睛瞬间放出了光,几乎想也没想就推开了牢房的栅栏门——这门居然没锁,他轻轻一推便随着水流滑开了。
等他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到了牢房里,手指捏住了那枚玉簪。与此同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为什么要进来?
虽然他喜欢钱,也喜欢挣钱,可绝非为了贪图一点小便宜不顾性命的人。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心头那点小小的贪婪被放大到了极致,好像不拿到这东西有多么大的损失,能后悔一辈子似的。
可惜那点难得的清明流星赶月似的划过,他还是合拢了手指,用力攥住了玉簪。
潜岳并没有留意到自家少爷奇怪的举动,她的视线还落在那簇“水中火”上,好像平生从未见过这么神奇的东西。她眼也不眨地盯着水中隐现的火光,那灵活跳跃的火苗好像某种美丽的精灵,引得她身心都全神贯注地投在上面。
直到身后传来“哐”的一声,她才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倏地转身看到牢门紧紧地关闭,震起一串颤动的水流。
于此同时,彭彧手里那盏风雨不变的油灯“噗”地一响,无缘无故地灭了。
“少爷!”
潜岳心头大骇,飞快地伸出手臂试图打开那扇牢门,可那锈迹斑斑看似一掰就碎的铁门此刻不知怎么,竟像生生长在了原地,任她怎么推拉摇晃都纹丝不动。
“闪开!”
这边的动静潜岳都听见了,李祎不可能没听见。他先是愣了一秒,似乎没弄明白彭彧是怎么莫名其妙进了牢房里,随后心头猛地一跳,脸色沉沉一坠,双手握住两根铁栏便生往两侧掰去。
那二指粗的实心铁栏就这么被他掰出了一人能通过的间隙,可彭彧魔障似的戳在原地,竟丝毫未察。他以为对方又犯了夜盲不敢动,就要亲自进去把他逮出来,忽听腾蛇一声凄厉的嘶吼:“小心!”
原本应该葬身在火符下的厉鬼居然挣脱出来,被火焰烧成了一团没头没尾的灰雾,咆哮着冲李祎席卷而去。
潜岳反应极快地抽出了刀,将灰雾劈个正着——可惜杀人的刀到底不是斩鬼的刀,根本没能撼动灰雾一丝一毫,还是长虹击日般朝着龙王撞去了。
李祎已经一脚跨进了牢房,身体正卡在狭窄的栅栏缝里,饶是他再瘦也不可能转得过身,背上结结实实挨下了那一击。
他直接被那突如其来的大力掀进了牢房里,脚下踉跄了一下,手里避水符也差点脱出。灰雾击中他后冲势不减,拐了个刁钻的弧度,又朝着彭彧直头愣脑地撞去。
“你找死!”他强忍下一口滚到喉间的腥甜,厉喝带着血腥气破口而出,直掀起一股无名的气浪。他倏地伸手,五指成爪朝着灰雾用力一抓,灰雾竟在扭曲的尖啸声中被生生抓散了。
同时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彭彧的手腕,彭彧这才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没头没脑地问:“啊?怎么了?灯怎么灭了?”
李祎全然不答,拽着他便将他拖出了牢房。还不等众人缓一口气,整座水牢又开始颤抖起来,水面随着抖动开始震荡,泛起了无数涟漪。
“快……快走!”腾蛇说着已朝出口飞去,还不及它拐过那个三岔口,便被一团灰雾硬顶了回来——这水牢里所有的冤魂,居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齐刷刷挣脱出来,朝着他们呼啸而至!
难怪这地方要设计成这种样子,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这边交给我!”腾蛇身体蓦地涨大了一圈,变成了手臂粗细,蛇口张大到了极致,鲸吞般将空气连同灰雾一并吸入体内。
而李祎也不要钱似的抽出一沓符纸,狠狠在掌心啃了个口子,血珠“啪嗒”“啪嗒”地接连甩落上去,符纸首尾相接,遇血即燃,烧成一条火龙将另侧通道扑来的灰雾截住。
潜岳护着彻底瞎了的彭彧,几人且战且退,可还没能挪出几步,水牢入口方向便传来“轰隆”一响,门口透进的微弱光线彻底被隔绝在外——厚重的石门居然自己关了!
几人被瓮中捉鳖似的困在了水牢内,腾蛇尾巴一甩抽开一团灰雾:“走天窗!”
李祎才招了一道风符,狂风铺天盖地地从天窗涌进,火势瞬间被助长了数倍,几乎将整条通道烧满了。枉死的冤魂在火焰灼烧下凄声哀嚎,怨声冤声此起彼伏,悉数撞进因为暂时失明而听力格外敏锐的彭彧耳中。
“我冤枉!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报案的!是他自己喝多了栽进井里,凭什么定我的罪!”
“我不过贪小便宜从张屠户案板上摸了三枚铜钱,我还买了他的肉!凭什么关我折磨我!”
“我没有通奸!我是清白的!我们萍水相逢不过雨天送了她一程顺道在她家躲雨,凭什么判我通奸!我死也就罢了,你放过我的妻儿!狗官!我咒你碎尸万段!”
“我没想杀我母亲!是她人老了不清醒拿着菜刀到处乱跑,我夺下的时候无意中伤了她!不过是一点小伤,凭什么说我大逆不道——!”
“我冤枉——!”
“冤枉——!”
无数冤魂的嘶喊一股脑儿地灌进耳中,彭彧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像被生生刺进了一根针,脑袋下一刻就要爆裂开了。他耳边嗡嗡乱响,脑中被巨大的冲击撕得七荤八素,他无可抑制地深吸一口浊气,以平生最大的力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他喊出这句话,整个人便像被抽干了力气,身体一歪往墙边靠住,双手颤抖得几乎攥不住那张符。不知是他太过用力暂时失了聪,还是那些冤魂真的被呵斥住,四下竟出奇地安静下来,除了地动、风啸与水的震荡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李祎也被这声大吼震得耳畔“嗡”一响,好像和尚们撞的那座金钟直接撞在他耳膜里。他“嘶”地抽了一口冷气,生忍下了一声已滚至舌尖的龙啸。
他脑子醍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并不知道自己双目中泛起的血气正逐渐消退,终于捕捉到了腾蛇的提醒,仰头向上望去。
他刚刚在想什么?他竟然在想直接震塌了这座水牢,那些冤魂厉鬼一个也不要跑出去才好。
潜岳突然冲到他面前,趴在墙壁上半蹲下身:“踩我肩膀上去!”
这天窗设得足有两人高,墙壁爬满了苔藓,只怕轻功也不好着力。李祎也顾不得对方是男是女,恭敬不如从命地踏在她肩膀上,摸到天窗的铁栏奋力一推——
惊急之下太过用力,直接把整个铁窗都给掀了出去。
随即他立刻跳了下来,不由分说托住潜岳的双腿将她硬从窗口举了上去。
潜岳一出去,便立刻调整姿势朝里探下手臂。而正在这时,几只漏网的冤魂疯了似的接连往水闸上撞去,那水闸的石块经不住这样大力的撞击,不消几下就碎裂崩塌,新鲜的水排山倒海般漏了进来。
闹了半天那些冤魂不是冲他们来,而是要撞碎这道水闸!
“避水符不能沾水!”李祎在地动山摇中喊了这么一嗓子,自己都险些没听见。他一把拽过彭彧,也像举潜岳似的要把他往上举,可男人的体重到底超过女人,他屡次三番消耗力气,空空如也的胃不但不能提供体力,还一门心思地给他添乱。
他这一举没能起来,堪堪卡在了半空,脑子一晕眼前黑了那么一瞬。好在彭彧借着外头那点天光和明灭的火符找回了一点视力,看到了潜岳递来的手,连忙一把握住。
一个人的体重被从怀里抽走,李祎略略松了口气,同时脑袋晕得更厉害了。水流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他勉强把避水符举高,腾蛇从他头顶飞了出去,大喊:“龙王,快点!”
“把手给我!”潜岳才把彭彧扔上地面,又忙不迭地来拉李祎。
李祎一手攥着避水符,昏沉的脑子没有经过细想,便将右手递了过去——可右手手心被他自己啃开了一道口子,满手都是粘腻的血,在此时充当了最好的润滑剂。潜岳抓住了他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李祎自己也没了力气,虽说他一条龙不至于淹死在水里,可……
还不等他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那些撞碎了水闸的冤魂又山呼海啸地向他袭来,还智商颇高地开始配合,一个缠住了他的腰,一个攀住了他的腿,一个咬住他的胳膊要把他的手从潜岳手里拽下来,最后一个绕上了他的脖子,并用力勒紧,覆住了他的眼。
与此同时,涨上的水漫过了他的口鼻。
第14章 九渊(一)
视野黑暗下来,窒息的滋味并不好过。他正想着要不要拼一把化了龙,忽觉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地传来,瞬间将缠住他的小鬼逼退。
那人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毫不费力地将他提了上去。
水牢里水声激荡,冤魂的嘶嚎也在水声里渐渐小了,偶有水花扬出天窗,“哗啦”泼在地面上。
李祎跪在一边喘气,心跳因这一番折腾不可避免地紊乱起来,急得好像要撞破他的胸膛。逆鳞缺损的位置随着心跳一抽一抽地撕痛,随手一摸便握了满把的血,连忙把周淮给的药翻出来吃了一粒。
好在避水符没湿。
救了他那人忽一矮身,跪在他面前朝他抱了个拳:“属下救驾来迟,望龙王恕罪。”
李祎喘着气说:“你也知道。”
“您伤得不轻。”
“闭嘴。”
那人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彭彧没了火符照明,油灯也不知混乱中掉在了哪,只能借着天幕上疏星的星光看到面前有人影晃动,眨了眨接近全瞎的眼:“什么东西?谁来了?”
“少爷,恐怕不是……人。”潜岳艰难地接了一句。
刚才那人来得太突然,连她都没有看清楚,只觉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就凭空多出来个大活人。
他从哪里过来的?潜岳表示她没看见。
那人又十分礼貌地朝他们一拱手:“在下九渊,是常……”
“哎。”李祎抬手打断了他,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九渊便改了口:“是吾王的护卫。”
护卫?龙王也需要护卫?
那龙王的护卫也是一条龙?
彭彧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实在看不见龙王身边有什么人。也不知那九渊到底穿了个什么衣服,跟龙王的白衣一对比,简直像隐形了。
要不是有声音真真切切地传来,他都要以为这帮人在唬他。
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潜岳十分贴心地握住了他的手。正在这时,手里那张还没来得及扔的避水符突然自己化成了灰——半个时辰到了。
也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已经齐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三人行终于变成了四人行,瞎了的彭彧连带肩头那条蔫耷耷的蛇一并老实了,只能干巴巴地问:“咱们现在在哪儿啊?”
“还在府衙。”就在大堂的后面。
前头“公正廉明”,后头“怨声载道”,这地方也真是有趣得紧。
李祎眯了眯龙目,甩开九渊扶着他的手:“先找个地方歇脚吧。”
在鬼城里找地方歇脚,龙王的有趣程度也不比府衙输到哪去。
不过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刚刚来的路上,我看到有一处客栈,不如去那里凑合一晚?”潜岳适时地提了个建议。
马车指定是睡不下的,几人纷纷沉默不语,全票通过。
彭彧也不知是不是被今晚的大战恶鬼刺激到了脑子,连黑也不怕了,借着指东打西点南为北的方向感抬脚便走,眼看就要让李祎扔出来的天窗绊一个跟头,间不容发之时潜岳一把拉住了他:“少爷,您就别胡闹了,您跟着我吧。”
“啊?”彭彧脑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
九渊注意到了他这奇怪的举动,疑惑地问了一句:“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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