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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追惊局-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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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落下神坛,你做不得霸王,也做不得赵匡胤。
戏子是什么,扮上浓妆粉墨登场。悲欢离合,爱恨痴缠,你演什么,就得是什么样。你得照着戏本来,演绎那些王侯将相的传奇人生。而他们自个儿,最需无情无义,最提不得真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若是真动了情,就唱不好戏,唱不好思凡。
冷佩玖生得美貌,扮上相是天宫仙女,只得远观。去了胭脂油粉,又如一枝新竹、一束幽梅。丹凤眼狭长,粉唇如花,小巧精致的鼻子,顾盼生姿,眼波流转。
最是勾人。
这可眼热得那些达官贵人富老爷,戏子虽婊贱下流,那也是万人都想骑一骑。尝尝贵妃的滋味,或当一回威风的霸王。
所以一开始,将将大火的冷佩玖,在众人眼里,是人前风光人后下贱。有人捧着,自然会挑选有钱的阔少爷、富老爷傍上一傍。
冷佩玖,那定是被包养惯了的。
不少人如此猜测。
直到某次报纸上爆出——冷老板被当时的商贾巨头宋志山给打了!
众人哗然!
为什么被打?!
八卦看热闹的群众,冷老板的资深票友,统统要个究竟。激进者,吆喝票友们堵到宋家府邸大门口,拉着横幅讨说法。不敢生事者,要是撞见宋志山,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嗬,只要有关冷老板的新闻,总是好一派热闹!
后来刨根问底,答案从上流社会的麻将桌上传了出来。虽然宋志山一再强调不许嘴碎,流言蜚语却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四九城。
原来啊,宋志山想包养冷佩玖!但咱冷老板多清高,多冷淡的一个妙人儿。戏里唱的是罗敷女,为保贞洁守空房。戏外他冷老板不畏权贵,视金钱如尘埃。即使被强掳了去,冷佩玖就算一丈白绫,也断不从命。
好一个不识抬举的戏子!
这下有趣了,关于冷老板的评价又多一面,有人道是出淤泥而不染,若那盛夏清荷,寒冬腊梅,独树一帜。也有人唾弃叫骂,装得清高,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冷佩玖,人如其名,大红大紫也冷若冰霜。他不动心,亦不动情。他谨遵师训,把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都扔在台上。下了台,他是沾都不沾,看都不看。
冷老板不看报纸,别人骂他兔儿爷,骂他千人骑,褒贬之词均置若未闻。
包养这事儿,有了开头,就没有结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戏子。
无独有偶,国军二十八师师长看上他,威逼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人武将的方式全用上了,冷佩玖照样一句话:师长请回,冷佩玖虽是戏子,亦不卖身。
气得师长差点炮轰梨园楼。
再说北方来的一暴发户土匪,自以为听上戏,攀上北平上层人,就是个人物了。这个更惨,还没进到冷老板的门,先被各位票友拖出去揍了一顿。
你说你这不找事儿嘛,咱冷老板啊,就是天上的月亮,寒宫中的嫦娥。你这下了凡的猪无能,还想沾染不成?瘌蛤‘蟆想吃天鹅肉,饿疯了你!
反正时局动荡,全面战争不知哪天到来。这亟待上膛的枪,膘肥体壮的马,个个都如弦上之箭,草木皆兵。
紧张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八卦闲谈肯定不能少。
冷佩玖到底卖不卖,是不是卖了又要立牌坊,谁也说不准。
但是,要那么准干什么?真相背后,大多都是无聊。为了不那么无聊,真相也就变得不重要,不必解释了。
反正啊,这冷老板,有贵妃之姿,有虞姬之美,但他的皇上霸王究竟是谁?
这一天,冷佩玖的霸王,终于来了——
民国二十四年春。
早在三天前,广和楼放出消息,冷佩玖登台演出《红拂传》全本。瞬间戏票抢售一空,千金难买,那是让也不让。太太小姐、老爷公子,还有全城票友都巴巴地等着。没买到票的人,只好琢磨着端了凳子,蹲墙根下听戏去!
刚入夜,这大红灯笼挂起,张灯结彩的首先就热闹了。台下满座儿,过道里站满了人,包厢亦满。冷佩玖还未上台,叫好声早已四起。
再待他一亮相,一开嗓,那小姐们的珠宝首饰,公子们的大洋银元,乌泱泱地往台上扔,也不怕砸到人。
冷老板唱得妙,下面瞧出好。票友们打了鸡血似的,喝彩声不断,掌声雷动。
这园里园外,俨然是两个天地。
见不到冷佩玖绝代风姿的,通通蹲在门口听。不管听的真不真切,反正里头人叫好,他们也叫好。这是什么?
这哪还叫粉丝,完全是信徒!
守在门口的伙计眯缝起眼,听得也是飘飘欲仙。好歹他没回头看,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顺着墙根儿看去,一辆军车停在墙下,有一人身材魁梧,着笔挺军装。军帽上别着青天白日徽,领章上两颗金星。
此人即便靠着墙,依然身姿提拔。他面部线条刚毅利落,眉峰如刀,鼻梁挺直,双眼微阖,藏起鹰隼般的目光,浑身散发着阎罗杀伐之气。
再一看,才知他在听戏,听到精彩处,忍不住一声:“好”!
这可吓傻了跟在他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轻声问:“军长,要不咱进去?”
贺琛,任陆军中将27军军长。从天津出差顺道北平,料完公事,正要打道回府。不想经过这广和楼,听了那天上人间只得一人的嗓子,便再也迈不动脚步。
贺琛思量片刻,点头允了。副官在门口找到小厮,一亮身份,当真吓傻。可现在早没了座儿,你大军长要听戏,也不能站着吧。
小厮拿不定主意,最后叫来总管事。管事一听,来了尊大佛呀!当即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请着军长就进去了。
没了座儿咋办?好说,加!
总管事阿谀谄媚,其他人迫于淫威,愣是在戏台下,正正中中,给贺琛加了个位子。再一招手,好茶好点心尽数奉上。
其他人红了眼,但也敢怒不敢言。贺琛,威名在外。脾气暴躁,寡情寡义,从不手下留情。阎王爷见他都得绕着走,打了几年仗,战功赫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
他想坐哪儿,轮得到旁人插嘴?就算他今个儿想坐戏台上去,也无人拦道。贺军长的马鞭与枪杆,可不是摆设。
冷老板刚演完第八场,台下彩声四起,惊得如打雷一样,一阵阵接连不断,有如波涛汹涌。此时冷佩玖不在台上,可见票友对他多痴迷。
再等他出台时,台下的气氛已经如日中天,冷佩玖的唱腔新颖,声音又清新好听,新鲜!胡琴托得紧凑,句句有彩头。
而冷佩玖抬眼便见台下那突兀的一座,座上笔直地坐着一人。那人取了军帽,马鞭放在茶桌上,一身硬朗,连紧绷的下巴,都线条分明。
冷老板挣着嗓子,嘴里唱到:“在店中开妆镜青丝细挽,正对着明窗下自整云鬓;虽然是长途中征鞍不惯,幸得是风尘里未损容颜;我这里新妆罢镜中顾盼,等候他回来时好与郎看。”
他忽觉唱这句的时机真好,可不是等郎回来,且将新妆与他看么。自己是红拂,他就是那李郎!同时,冷佩玖又可惜,今日该唱《霸王别姬》。
他是那虞姬,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霸王。
贺琛在台下听得入迷,眼前的红拂女当真是风姿卓越,眉目流转,在灯下美得闪闪发光。
这一眼,于冷佩玖来说,是一见钟情。此后九天仙女下了凡,他动了凡心,起了情丝。再后来,冷佩玖回想起今天这一幕,仍历历在目。
高高的戏台,他的英雄,他的军长端坐下方。军长仰视着冷老板,仰视这个红极一时的名角儿。
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世界。那里面,有他的理想,他的春秋,他的家国梦。
不管如何,也不管贺琛听完这戏感觉怎样——大抵都是好的,但凡听冷佩玖唱过的人,都说好。
贺军长抬脚要走,冷佩玖连妆也没卸,不顾总管事的呼唤,赶紧跟了出来。
贺琛永远记得冷佩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也忘不了。
冷佩玖说:“军长,我跟你。”
贺琛站在车门外,有些惊然错愕。他看着冷佩玖一身戏服,头上插着点翠珠花。近了,确实是一副好样貌。
副官简直是要风中凌乱,这冷老板怎与报纸上说的不一样?
不是冷若冰,傲如梅,从不卖身只卖艺?那他眼巴巴地拉着军长,满脸止不住的爱慕之情,又是怎么回事?
邪门儿!
冷佩玖也永远记得贺琛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辈子忘不了。
贺琛说:“滚。”
他才是性情冷寂之人,比戏子还要无情。贺琛一寸寸拉开冷佩玖的手,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他可以理解戏子行当,可以承认下九流的存在,甚至他喜欢听戏,爱这玩意。
但并不代表,出了戏园子,戏子脱了那身有情有义的皮囊,他还会与你搅在一起。
“冷老板,你站在台上时,我贺某人敬你。但出了这戏,你怕是要好好打听打听,我贺琛是个什么人。”
贺琛上车,连余光都未留下。他的性子,一如他严丝合缝的军装,没有丝丝软化的时候。
冷佩玖站在原地,票友早已散去,广和楼门口剩一孤零零的灯,总管事见军长离开,才从门内出来。他将一锦裘披风给冷老板搭上,嘴上叨叨着:“天儿还寒,冷老板,咱进去吧。伤了风寒,坏了嗓子可要命呐!”
冷佩玖没回话,他低头往里走,半响喃喃道:“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啊?”总管事愣住,脑子灵光一闪才回过味儿来。敢情无往不利的冷老板碰上了铁块!被人嫌弃,被甩了!
可他嘴上倒不敢这么说:“冷老板,哪儿的话。您一开口,全北平都爱您!”
“可我不要全北平,我只要他。”
那一年,冷佩玖目光灼灼,美如冠玉。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
——
后来冷佩玖倒是去打听了,实则不用他打听,后台一坐,什么话都得传到他耳朵里。
贺琛是个什么人物,不沾女色也不捧戏子,不娶姨太太连情妇都没有。貌似一生的爱好只有打仗,打完仗,往家里一坐,门关上,天王老子都不想见。
很少参加牌局,新式戏院他都不去,这简直是令人发指。活像一尊无情无欲的菩萨!不,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哪儿能是菩萨。
就是一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幸好贺琛还有一爱好,让大家觉得他还是个人——他爱听戏。
但凡爱听戏的人,在冷佩玖眼里,都可爱。只是这种可爱,远没有达到让他狂喜的程度。
而贺军长不一样,这人不仅爱听戏,还是自己一眼相中的人。这就不止可爱那么简单,冷老板第一次想对谁诉衷肠,诉情思。
他第一次想与一人在一起。
别人说他卖也好,说他贱也罢。
反正冷佩玖就是看上了。疯了似的。
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那晚冷老板在广和楼被贺军长无情“抛弃”,嘿哟!这报纸上的花边新闻,又热闹了!
什么终于识破冷老板的虚伪面具;什么戏子就是戏子,婊?子就是婊?子,又当又立;还有直言嘲讽以前那些垂涎冷老板的人,撒钱不够大方,级别不够高,权力不够大。不然人家会追着贺军长,跟红拂似的?
这就说明,钱到了一定数目,是可以感动一部分人的。
骨灰级票友不干了,捧他爱他的人也不干了。冷佩玖肯定是被威胁的,他是多清高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啊。
定是那十恶不赦的贺琛作祟,强权之下,岂敢不从?
无论舆论炒得多火热,甚至有占两个战线的人见了面儿,还打一架。争得头破血流,好生可笑。
冷佩玖与贺琛,始终都像是局外人。明明皆由他俩而起,反倒还不当回事。
这冷老板作起妖来,也当真是不留余地。
要他登台唱戏,可以,总管事你去请贺军长来。只要他来,别说你一出两出,年年我都在你这儿唱。
嚯,说得好听!这可苦了管事,你当贺军长是街边喽啰,想喊就喊的?再说了,就算人家肯来,也不会是场场都来。
北伐完了几年,贺琛从前线下来,就是想回家休息。偶尔听听曲什么的,没有丝毫打算沾惹麻烦事。
对谁都闭门不见。
冷佩玖犯了相思,茶不思饭不想的,连戏也不大唱了。四九城的票友们抓心挠肝。
高层票友一边寻思着如何与贺军长搭上话,普通百姓只有苦苦等待。
北平最不缺的就是官儿,大官儿小官儿听戏的也不少。没事聚在一起,嘴碎几句:“为啥贺军长就是不开窍?冷老板这么一尤物送上门来,有价无市的东西,看都不看,这不浪费嘛!”
“你们说,贺军长……是不是不行?”
这话传到贺琛耳朵里,着实让他乐了一把。他真没想到冷佩玖是这么个人物,舆论号召力这么强。
原以为晾几天,热度下去,自然也就好了。
嘿,还越发热闹了。
愣是过了半个月,贺琛休息够了,才放出话,今夜广和楼谁的戏,爷要听。
“哗——”这一下,四九城沸反盈天!贺琛一句话,票友们全给高‘潮了。
“快快快,通知冷老板,贺军长要听戏!”
“快快快!买票买票!今晚肯定精彩!”
“什么没票了?谁他妈的这么快!站票呢?站票也要!”
最兴奋的要数冷佩玖,贺琛的意思刚传来,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总管事笑逐颜开地推了他一把,这人才瞬间回过神来。
当即斜眉飞扬,一溜儿跑了。回到家里洗漱一番,再叫人上门修眉绞面。他拿了最好的门脸出来,样样都是高档精致的真家伙。
仿佛这些东西真了,今晚他唱得才真,对那贺军长的情谊,也是珍之又重。
华灯初上,广和楼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这次贺琛没有坐在下边,总管事一早给他留了最好的包厢。包厢隔离开来,又清静,又显地位,听的看的也更真切。
要说这戏啊,最早都是听,不用看戏台,往墙上一靠,眼睛一闭,听到妙处,一声好!贺琛就有这习惯,可见是个真戏迷。
而梨园行迎来一线新曙光,是在末代皇帝退位后。不准男女同台演出、同场看戏、不准带灯演戏,一系列针对戏曲的禁令,才得以废除。
民国初,男女可一起听戏,越来越多的小姐太太走进梨园,慢慢从听戏变成了看戏。看什么,看人物那一颦一笑,喜怒哀乐,看戏子的身段手势,看热闹。
贺琛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比别人看得好。
今夜冷佩玖使出浑身解数,他扮起女人,是连女人都想疼爱。
他唱一出《春闺梦》,欢欣哀怨皆入戏:“官人哪!你回家也算得重圆破镜,休再要觅封侯辜负香衾;粗茶饭还胜那黄金斗印,愿此生常相守怜我怜卿。”
丈夫远征,张氏独守闺房,思念成疾,终化一梦,夫妻相见本欢欣,哪知突然战鼓声鸣,白骨森然。梦中惊坐而起,眼泪潸然。
他又唱一出《红鬃烈马》里的《武家坡》,贞洁心酸尽淋漓:“军爷说话理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武家坡前你问一问,贞洁烈女我王宝钏!”
那一道忠义,王宝钏守住了。可那流年似水,芳华逝去,谁来替她讨不平。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她守住了贞洁,而那短之又短的青春,当年十八彩楼前的倾国倾城,空付无情岁月。
冷老板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唱得幻化入境,起初,他还是为贺军长而唱。唱到最后,他只为自己。
冷佩玖分不清戏与现实,票友们也分不清了。太太小姐听得眼泪婆娑,公子哥看得眼睛发直。
连资深戏痴贺琛,都不自觉站了起来。他在二楼包厢处,双手紧紧捏着栏杆。他的眼里有倾佩,有狂热,亦有沉迷。
他仿佛真在这戏里,找到了那些放肆狂放的岁月,那些鲜衣怒马,指点天下的豪情。
听到最后,全场都静了,谁也发不出声儿,像是一个个被捏住脖子,夺了呼吸。
冷佩玖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动作,贺琛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两手一拍,“啪!”的一声!
惊醒无数梦中人!
疯了,都疯了!掌声如雷,喝彩掀天!戒指镯子大洋,哗哗往上甩,不要命似的。要不是房子搬不动,疯狂的票友能甩他几座不动产。
这一晚的演出,比他当年出道时,还要疯狂,疯得更厉害。
冷佩玖谢完座儿,他抬眼往包厢看去。贺琛如一座山,屹立在那里。他掌声未停,别人也不停。他紧紧盯着冷佩玖,看着那眼中泛起盈盈水光,浑身都是脉脉柔情,直叫人心软的妙人儿。
贺琛第一次觉得,冷佩玖与其他戏子不一样。他脱了戏服,也当是忠贞不渝,有情有义。
冷老板唱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贺军长,听进去了。
唱罢,冷佩玖回到后台,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贺琛的打赏——是一对镯子。色泽均匀,绿色通透漂亮。
实际上,这镯子与平日里那些公子哥贵人们精心送来的礼物,毫无可比之处。但冷老板就是喜欢得紧。
原本贺琛听完打算甩手走人,还是副官在事前提醒:唱得好了,记得打赏。莫要丢了军长的体面。
贺琛难得在路过珠宝店时停下来,看来看去,不会选礼物的贺军长,瞎着眼睛指了指。实际他想买戒指,不想戒指旁边是玉镯。
店员会错意,点头哈腰地称其眼光好:“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东西!”
包上一看,一对玉镯!
贺琛忙着去听戏,一句“你他娘的!”刚到嘴边,看看时间,算了,镯子就镯子,反正一个意思。
都是打赏的玩意罢了。
这夜之后,关于冷佩玖的花边新闻再上一个台阶。冷老板再次突破自我,人戏合一。有人说这是因为贺军长;也有人说,冷老板这是给贺军长颜色看,你不要我,我偏生让你疯狂。
反正那夜贺军长的反应,众人皆是看在眼里,久久徘徊,细细回味,散场了都不愿离去。
冷佩玖开心了,也不管男戴玉镯如何别扭。那对镯子就像在他腕上生根一样,除了唱戏,天天戴着。
他以为现在贺琛知道自己的好了,肯定会主动登门拜访,就像那些捧他,想要养他的人一样。
结果,日复一日,最后竟等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贺琛,贺军长,举家搬往上海!
看那意思,是不回来了!
冷佩玖又惊又怒,好他个贺琛!我还就非你不可了!
三日之后,北平再添一爆炸性新闻——冷佩久,冷老板,收拾身家,南下表演去了!
去哪里?上海!
他,妈,的!
票友们哭天抢地,好好一座北平城,差点要被哭倒了。到处哀嚎一片,惨不忍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饭可以不吃,戏不能不看。票友们简直要把贺琛骂死,同时挨骂的,还有冷佩玖,这叫什么,因爱生恨。
报纸上又开始写了,这次意见倒是一致——那冷佩玖就是装,眼光高还不承认。要不怎么贺军长一来,那冷老板就跟犯了情瘾的小猫似的,撅着屁股,赶着趟儿让军长上。
可冷佩玖是多任性的一个人,他这脾气和他的唱功是成正比的。他唱得有多好,就有多任性,怎得了?
戏子也是人,有七情六欲,还不准人爱慕谁,追男人了?
冷老板这做法,十分伤害票友的心。有经济实力者,表示有机会去上海听他唱!冷老板南下也好,让其他人也听听,咱北平的角儿,有多厉害。
没有条件的票友,只得一声叹息,盼求冷佩玖哪天劲头过了,或者贺军长娶太太了,心灰意冷,总该回来吧?
那时候冷佩玖就该知道,真正爱他疼他的,还是咱四九城的票友。
就这样,冷佩玖一路追夫,惊惊乍乍,从北平追到了上海。
来到这个一度站在摩登潮流风口浪尖的地方,这个于他而言,一辈子也不愿离开的地方。
民国的上海,作为近现代最重要的外贸通商口之一,这里的一切,都代表着潮流。十里洋场,种类繁多的帕来文化,商业气息浓厚。这里的太太小姐公子哥,看话剧,听洋腔洋调,他们弹钢琴,跳交际舞,百乐门通宵达旦。
这里的声光电,这里的高楼大厦,这里嘈杂的、喧嚣的声音,火焰似的街灯,将上海装点为不夜城。
舞场里欢快的爵士乐,影院里精彩的外国电影,这里有印度巡铺,有德国饭店,有白俄罗斯的美女们演绎歌舞事业。
电车双层巴士,黄包车人力师傅,豪车遍地。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人也多,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在这个魔幻的都市里,享受无忧无虑。
总而言之,这里是上海,是一个令冷佩玖眼花缭乱的地方。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
冷佩玖当了红拂,夜奔而走。但贺琛却不是他的李靖。
既是自己不要脸地追着来,多多少少都有些上不得台面。他知道,肯定是要被同行笑话的。可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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