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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乘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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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书焕”的眼睛倏地睁开一线,露出了其中隐藏的凶芒,同时,天空中发出一声山摇巨响。
赤书焕的眼瞳一半漆黑一半金红,缠扰迷离不定,是裹挟着另一个魂魄。
司空斛不加理会,冷笑道:“果然是你。”
金懿用赤书焕的口唇发声,声线依旧悦耳,意态却多八分攲斜,“你果然不是她。”
——赤书焕断断续续跟在他身边十余日,司空斛甚至不知道赤书焕是什么时候被金懿侵入了魂魄,不知道赤书焕的皮囊之下什么时候是他本人,什么时候是金懿!
更重要的是——如果金懿的魂魄在这里,那丹青崖上仰启洞渊里的金懿呢?陆僭在守着的又是什么?!
司空斛觉得自己十分冷静,虽然声线都在发抖,但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口,怒吼道:“他呢?!我师父呢?!他少一根头发,我要你连三魂七魄都散不进轮回!”
金懿用赤书焕的面孔微笑了一下,司空斛突然心尖一颤,觉出一分不知前路是悬崖还是峭壁的张皇。
但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众人惊呼一片,柳上原低声叹道:“龙。”
漆黑夜空被映红,却有一条蜿蜒黑线,盘旋向下而来,头顶一只龙角,正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嗥。
透过夜雾,司空斛可以看得到蛟龙琥珀色的眼瞳。
他收回视线,抬起手腕送到唇边,齿列一错,随即又是一掌拍下,径直抹在停顿静止的空气中。
这次他以血结符,血珠静止凝结在空气中,直到画得半空都是诡异的血腥,才低声念道:“凝阴合阳,理禁邪原。妖魔厉鬼,束送穷泉。敢有干试,摄赴洞渊。风刀考身,万死不原——”
血迹被魔气反复摩挲,发出哔哔啵啵的气爆声,又燃起橙红光点飘散风中。
同时,赤书焕眉心中一亮,被逼出的金懿魂魄又被司空斛眼疾手快地捉住,咬着后槽牙用力拖了出来,天际中发出一声不似凡间声的厉嗥。
司空斛手上动作不停,结成一道符咒,试图收纳金懿的魂魄。
岂料,那道微弱的光芒微一抖震,伴随着飘摇的魔气扶摇而上,疏忽流逝。
赤书焕从半昏半醒间醒过神来,当下来不及追究司空斛,哑声开口道:“那是残魂!”
司空斛的符咒收纳完整的三魂七魄,若是那道魂魄不能为容,只有一个解释——
司空斛猛然从赤书焕腰间拔出“恢谟”,在自己手腕上用力划下,将血珠尽数抹上隅康,真气魔气和生血交错在一起凝成箭矢,“嗡”地弹向蛟龙。
蛟龙被带着司空斛气息的血剑灌了一脑袋,飞掠而下径直冲向司空斛,搅动空气,宛若雷闪一般震耳欲聋。
赤书焕一把拉住司空斛的手腕向后拖,“躲开!”
司空斛稳得惊人,双眼瞬也不瞬,半弓着脊背,豹子捕食一般盯着越逼越近的蛟龙。
赤书焕拉不动他,汗毛倒竖,“司空,你给我躲——”
他戛然住口。
蛟龙欺到近前,却并无想象中的烈焰铺天,反而是一片清凉的安静。
蛟龙在这一片安静中,近乎狡黠近乎乖巧地,轻轻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
就像一匹得遇伯乐的良驹,就像一头亲近公子的灵狐,就像一只甘心驯服的猫。
司空斛迅速抬手,抓着硕果仅存的龙角翻身坐上龙背,又反手一把托住赤书焕的肩膀,“上来。”
御剑是飞掠,驭龙却是行迹蜿蜒。
一路风雨滂沱,鼓动司空斛的漆黑短打,吹得他全身冰凉,就连隅康都凭空被带出一缕不详。
司空斛冷得嘴唇发紫,神情越发阴郁,眉眼中间都带出一阵生稚的邪气。
金懿的残魂已散,是因为人死之后魂力已到强弩之末,再不能自保。
依照金懿当年搅翻蜀山的本事,不知是谁会能杀得了他。
但就算是无依无靠的残魂,没准也能残留逡巡十余日,说明这缕残魂不是新近被打散的。
魂魄破碎是一回事,但逃出仰启洞渊仍旧是绝无可能,一定是有心人刻意操纵。
仰启洞渊的结界一定出了问题,问题来自蜀山之外还是蜀山之内,尚且不能确定。
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陆僭在那里。
放出金懿残魂的有心人意在诱使司空斛回蜀山,眼下木已成舟,司空斛被算计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得不回蜀山去。
但若论本心,他的确必须回去。
若说陆僭对此毫不知情,司空斛无法信。
陆僭带他下蜀山走人间,一步步把司空斛捧上高远云端又摔下泥泞红尘,最终将他推开推远。
一桩桩一件件,当时看来随心自在,现在细想,从时间到路线到态度,皆是步步为营。
陆僭骗他,又一次。
司空斛从来只爱想自己的委屈和无奈,却从没想过,陆僭也像他一样,被人当做棋子,摆弄来去,随手抛掷。
一枚棋子给另一枚棋子的生造出来的美满宿命,脆弱得吹弹可破,大梦一醒,黄粱不存。
但旁人可以当师父是棋子,司空斛不能。
司空斛闭上眼睛,鼻尖绕上一段极其微淡的霄明太华香香气。他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前面的景象。
一道金光云海,一片苍青山岭,一道潺潺晶流,那就是蜀山。
却只听火星荜拨之声,和身后的赤书焕提醒道:“司空。”
司空斛猛然睁开眼睛。
蜀山金光云海不知何时散做碎片,碎片之下是熊熊的烈火,烈火烧成黑气滚滚,半空中却笼罩着一道巨大的法印,泛着玉色缠金的波光。
法印是人力结成,一笔一划,风飘飘郁郁,丹凤火龙翱翔徘徊,是以生人之力造出云水天雷,以肉身献祭!
司空斛失声叫道:“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即将拔足狂奔,看文的大家系好安全带握紧龙角一起飞~
PS看完昨天的评论发现my可爱们真是专注给我拆台一百年=o=
PPS改了一点点小细节,不影响什么。
下一章,阿太携绯闻男友球球来给大家说段相声,缓解一下紧张气氛。毓飞负责背锅。
第47章 封山
蜀山封山十余日,封不住烈火将半条山脉烧做焦土。
火非凡火,自然也非人力可以扑灭。
从上到下,掌门、长老和弟子们焦头烂额的还不是烈火熊熊,而是仰启洞渊。
十七天前,陆僭终于独自回到蜀山。
又在第二天,蒙云中在丹青崖上探到了第一缕魔气,同时,仰启洞渊结界上迸开了第一道口子。
魔气从山外来,魔族入侵蜀山,形势显而易见。蒙云中来不及追究陆僭带着罪人远走人间的过失,整个蜀山紧锣密鼓地着手开始封山防御、填补裂痕。
陆僭却道:“师父,为今之计,首当毁掉洞渊。”
一片哗然,蒙云中却沉默了一会,心知他说得对。
那道结界修修补补多少年,早已是积重难返,迟早有彻底崩坏的这一天。真到那时,仰启洞渊崩坏,会比万鬼泉曲妖魔流溢严重千万倍。
陆僭是丹青崖的守山人,那道结界是什么水准,他心中最有数。若此时不毁掉洞渊,来日魔族入侵,仰启洞渊中的魔气必为入侵者吸纳,到时敌方壮大,蜀山只能任人鱼肉。
为今之计,只有打破结界、将其中妖魔分别拘禁,包括金懿。总之,定要先发于人,决不能等到妖魔来犯、内外受困。
得到蒙云中的默许,陆僭撑开了这道四方伞,提前预备结界崩坏的后果。其他人修剑的修剑炼法器的炼法器,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阿太已经有七八天没睡过个囫囵觉,大中午的打起了瞌睡,“球球,给我当会枕头。球球?”
球球呈一个“大”字趴在丹青崖的山路上,睡得呼噜呼噜。
毓飞正在仰头遥望那道平静地接受正午阳光暴晒的四方伞,脸上挂着两只黑眼圈,闻言拍拍自己肩膀,“你就靠着我睡会吧。”
阿太嗤之以鼻,“我又不是断袖!你以为我是司空斛吗?”
毓飞:“……”
球球抬起头,吸了吸鼻涕,闷声闷气,“谁是断袖?”
阿太道:“哎呀你怎么吸鼻涕,是不是着凉了,这个关头怎么能着凉,到时候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我哪有空救你?快把这个衣服披上。”
他把自己的经年未洗沉重如铁的大衣裳丢到球球背上,生性糙汉的球球差点被压死之余也确实觉得很暖和,继续睡了过去。
阿太慈爱地看了一会糙汉球球呼噜呼噜的睡相,突然说:“我又不是断袖。”
毓飞:“……”
崖顶,仰启洞渊外只得两人。
蒙云中道:“继续,金懿还没出来。”
结界裂痕已有数十条,滋滋作响横冲直撞。
陆僭又拍出一道法咒,裂痕中散出几颗小小的光点,被陆僭眼疾手快地捏住,顺手从结界上引出一道和神亲缨捆缚起来。
蒙云中道:“其实,这些妖魔都该杀。”
陆僭头也不抬,“四方伞已结成,杀死这些妖魔,魔气流出魔体,便为其他来犯者吸纳。师父,事已至此。”
蒙云中不再说话,陆僭以指做诀,太微剑上下翻动,又把结界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这次只剩一个渺渺光点晃出来,在日光下闪动一瞬形体,是一只小灵芝精。
那小灵芝精似乎有些疑惑,站都站不稳,不知为何,陆僭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竟然浮起一丝丝遥远的笑意,随手把光点一抛,“捆你白费了材料,走吧。”
力量低微的小灵芝精被他抛到山坡上,一个趔趄,又哒哒哒跑了回来,疑惑地在陆僭脚下转了转圈,看到了蒙云中,又哒哒哒跑远了。
蒙云中并不说什么,但见陆僭收回视线,重新探了探结界。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陆僭又探了探,“……师父,这里面空了。”
蒙云中道:“如何?”
陆僭直起腰,露出一点古怪的神情,“没有金懿。”
他和司空斛离开之前,金懿还在洞渊中安然无恙。
蒙云中疑虑数息,随即叹道:“想必是那时魔族侵入时就早有预料,怕我们拿金懿做挟制,是以先行下了手。魔族之人当真虎狼心肠。”
陆僭并不如何意外,转回头去,把分开缝隙的结界复原。
太微剑刚刚出鞘,天光突然一暗,只见四方伞外,漫天黑云遮住了炽烈日光,一道猩红雷殛砰然落下,由于尖细锋利,径直砸穿了四方伞,正落在主峰之上!
陆僭猛然回头,“来了。”
太微剑流出剑鞘,自动贴上陆僭的右手虎口,蓄势待发。
半山腰上林木掩映,看不到山顶抑或主峰的动静。
阿太拢了拢领子,又说:“话说回来,到时候我们蜀山真打不过怎么办?”
阿太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乌鸦嘴,因为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丹青崖上就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山石都开始摇晃,碎石哗啦啦滚下山崖。
毓飞“蹭”地站起来,手指按住了腰间长剑,慢慢地说:“我们蜀山不会受魔族摆布。”
“纵使输赢尚未可知,但天下一日不宁,就绝不吝惜七尺青锋断折。阿太,你说呢?”
天上事神仙定,天下事蜀山平。天下一日不宁,蜀山弟子便绝不吝惜成为山峰上一个无声的名字。
牺牲始于信仰,信仰即是“蜀山”二字。
阿太也拔出剑,另一手拉着球球的后颈让他站起来,又替他拔出长剑塞进手中,低声道:“球球,醒醒,来了——这次轮到我们了。”
球球握紧剑柄,认真地“嗯”了一声。
又是“轰”的一声,这次整座山脉都开始抖动,主峰上的吾仙坛摇晃着金光云海站立不稳,几乎分崩离析。
又是一道雷殛砸下,沿着青绿起伏的山脉径直砸向丹青崖,带得一路树木都燃起火光,一路山峰都是崩落摇动,石块乱飞,噼啪砸下山下河谷。
三个年轻人盯着眼前晴空,只见碎石滚落之中夹杂着三两紫玉兰花瓣,裹挟云光,轻盈落下山谷。
雷殛噼噼啪啪砸到丹青崖顶,陆僭上前一步,提起剑来。
雷殛不会转弯,猛然砸到太微剑端,荡出一片巨大的光面,巨轮般晃动数周,终于“噗”地消弭于无形。
丹青崖剧烈抖动,连紫玉兰树都扑簌簌落了一地花瓣,飘摇向山下落去。
蒙云中略一皱眉,提剑凝成雷闪,“砰”地扎入脚下土地。
就像摇摇欲坠的陀螺被凭空而来的筷子扎在地上,脚下的土地终于站稳了。
丹青崖山高而尖削,此处视野极好,能看到漫天黑云滚着金边滚滚流动,四方伞之内皓日当空,之外却仿佛黑夜。
蒙云中望向蜀山的火海一片,又闭上眼聆听喊杀震天,喃喃道:“来了。”
太微剑直冲向上,直冲天光砸穿四方伞。
玉色结界化作碎片纷纷落下,露出洞开豁口,把人界浩劫引入蜀山。
黑云之外是无数腥臭狞笑,翻卷黑云悬浮,搅动长空变形,黑红雷殛接连不断劈开泥土人身。
山峰之间,清远香气消弭,御剑云光往来沉浮,俨然又是十八年前的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今天也是疲于奔命疯狂存稿又写不出来的一天呢~
第48章 恻隐
阿太、球球跟着毓飞上蹿下跳地在自己家门口打了一天多的怪,都莫名生出了天道茫茫风尘仆仆之感。
毓飞背后有一道深深血痕,一时脱力,挣扎不开,大吼道:“阿太!”
阿太回头一剑劈下,深深楔进了爪牙狰狞的妖兽后颈。
球球的剑早就折了,见他一力难支,赤手空拳地按住了妖兽两条后腿,“动!”
阿太剑端一拧,妖兽终于手臂一松,毓飞脱身而出,立即回手,扑到崖边把被妖兽后腿蹬开的球球拽回来。
三个人悄悄离开这里,寻找别的妖兽。
阿太一路走一路数落,“球球,你真的要当心,你没看到后面是悬崖吗?救不了毓飞的话……大不了就不救了。”
毓飞:“……”
阿太道:“你怎么了?”
毓飞面无表情,“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断袖。”
三个人沿着山道走到了主峰后山,一边议论,“听说昨夜里,掌门和大师伯联手杀了魔后,可是怎么不见魔尊呢?”
球球猜测:“魔尊大概没来?”
阿太嗤道:“魔族除了魔尊和金懿都不会打,他不来谁来?依我看,他没准在哪躲着呢,就等我们蜀山大意的时候才出来。对了,怎么不见师叔们?还有大师伯,还有掌——”
毓飞突然竖起手指,“嘘。”
三个人停在厨房后门,球球拿口水捅开了一点窗户纸。
六只眼睛通过一个洞眼向外看了许久,阿太突然说:“今早蜀山是不是响过星斗辰皇音?我跟毓飞都睡着,你记得是几声?”
球球掰指头,“我算算。一、二、三、四……”
毓飞说:“虽然没听到,但我大胆猜测一下,九声?”
阿太气坏了,“九声?!九声就是让弟子们都离开主峰,因为魔尊在这里!你你你你带的这是什么路?!”
球球无辜道,“边打边走就到这了,我能怎么办呀?大不了一死,不想死就蹲下。来,阿太,先蹲下。”
窗外情形吓人,阿太从善如流,立即抱头蹲下。
不管是毓飞阿太还是球球,都是一看战局就知道插不进脚的水准——因为根本连战局都看不清。
主峰天空下,一片青光黑气缠绕,火星伴随雷殛跳跃流动,连天光都被遮得密不透风,间杂着无数刀枪砰杂撞击之声。
也就是偶尔有飞剑劈到跟前,才让毓飞勉强认出那是太微剑。
五雷集会,大梵蹈海,蒙云中的符咒时不时脱出战阵,又被太微剑挺上云霄。玉白剑端沾了血,剑锋上也多了一道裂痕,但犹自穿梭铮然。
陆僭面颊上有数痕血迹,胸前也是一道深长创口,就连左腿也被魔气穿过,只是勉力支撑,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闭目凝神,双指相并,操纵太微剑化作千万缕剑光,交织为剑阵罗列在身前,“师父!”
蒙云中又是一道敕雷符咒甩出,主峰之上瞬时填满了电火奔星金钺四张之象,对面的魔尊羽翼却化作一团火舌般的黑气,猛然扑了过去。
蒙云中急急撤身,太微剑阵紧随包围,把黑火斩成碎片,黑火转而扑向了陆僭。
毓飞看了一会,咬牙蹲下来,“掌门和大师伯撑不了多久。你们两个别乱动,我去其他各峰找师叔们来。”
阿太说:“你找不到怎么办?”
毓飞道:“那我就去赤霞坛,去奔云山庄,去列星山,去天马城。”
他越说下去,眼眶越是发红,“他们不如我们蜀山,但修道中人广受天泽,总不会弄错正邪确误,一定会施以援手……”
阿太站起来往怀里收馒头,“我也去。”
球球一边帮手塞馒头一边叹气,“唉,要是司空在,看到他师父,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毓飞哽了哽,“但愿司空看得到。”
猛然一阵狂风吹过,窗户纸“哗啦”被彻底吹散,连厨房大门都寿终正寝。
毓飞毫不犹豫,“走。”
三道微弱剑光腾云而起,在真气摇晃中颠簸而去。
吾仙坛下,黑云摧压,真气激荡得人喉中泛起腥甜,连耳中都在嗡嗡作响。
剑阵之中,陆僭低下头,抬起血痕交错的右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胸。
那片血污狼藉之下,包藏着三十七年不停不息的心腑跳动,曾经也包容过一个少年朝露般短暂温柔的亲吻。
他最后一次骗司空斛,是要司空斛离开蜀山。
司空斛的魂魄和魔气被和神亲缨绑缚在一起,永远不能剥离。
蜀山在一日,仰启洞渊就威胁司空斛一日,所以司空斛必须走。
他带司空去过了人间,看过了红尘,初衷固然是要骗他留在纷繁人世中安稳终老,但直到此刻之前,陆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自己的恻隐。
——他希望司空斛有一日会懂得他。
魔尊入魔道多年,早就没了形态,被蒙云中和陆僭倾尽全力打出的一道四方伞困在吾仙坛脚下,流溢出的一丝丝魔气都能彻底化作黑云间杂雷闪烈火,炸裂开大片漆黑光影,连清香的空气都转而翻滚蠕动,满山污浊脓血流溢向丹青崖上。
远山上那顶结界仍然存在,陆僭眯着眼看清楚了,就转回身来,“师父。”
蒙云中拿长剑撑住自己,咳出一口血来。
陆僭道:“师父,我可以结天帝衣法印封印魔尊。”
蒙云中一皱眉,“天帝衣法印?不行!你我师徒合力,将魔尊封入仰启洞渊!”
陆僭攥住了太微剑,微一用力,撑着受伤的左腿,掀袍长跪下去。
蒙云中道:“做什么?起来!”
陆僭回答道:“师父,祸事降临蜀山,徒儿焉敢走避?天帝衣法印以肉身结印,乃是最为稳固之法。虽不能万古长青,但却比仰启洞渊的锁魔阵坚固百倍,大可留待后人。”
蒙云中抬起剑,斩钉截铁道:“不行。为师不能让你——”
陆僭的眼睛依旧清亮宁静,灌不进一丝戾气,却诡异地可以看透人心。
他说:“师父,我死之后,蜀山就是人魔两界至尊,师父便是修道中人中的至尊者。至尊的蜀山之上,多一个天帝衣法印不多,少一个仰启洞渊不少,又有什么区别?”
蒙云中神色一动,猛然抬起长剑来,横在陆僭脖颈上。
陆僭道:“师父,左右都是一死,何必。”
见蒙云中撤开剑锋,他垂下眼睫,握剑的长直手指一松,太微剑应声落地。
剑光却升腾起二三尺,从他眉心中挑出了一缕灵识,将魂魄暂寄在剑端,向吾仙坛上玉阶走去。
陆僭灵肉之间存在着极其微小的罅隙,走得不快,甚而有些迟钝,每前行一步,都要停顿瞬息,喘出一口气,再细细琢磨下一步应该动哪根手指,
主峰被火舌舔得火热,不知是累还是热,陆僭仿佛虚脱一般,额角掉下几颗豆大的汗珠来,终于拄着长剑迈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他仰起头来,发现今天的漫天黑云血珠之上,其实是惠风和畅,晴空万里。
第49章 白骨
蜀山沦陷,便仿佛一个天漏,八方妖魔尽数赶来添砖加瓦。
荡邪火魔不知在何处丛林之中杀伐,烧得浓烟滚滚,黑烟蔓延。
陆僭以指端在空中作画,每多一笔,体内寒意就多一分。
云纹水纹雷殛纹从指端伴随着玉白法气光芒悬浮在空中,心腑便如沉入冰湖。
蒙云中袖手至此,终于在吾仙坛下拱手一拜。
陆僭点点头,是没有话说,也是冷得说不出话。
他不喜欢冬天,因为司空斛的冬衣难做,也因为怕冷。
但阿斛却贪凉,夏日里常做青梅红豆冰或者冻仙草,眼巴巴地蹲在边上,盼着他吃一口。
司空斛是他生平杰作,若可如愿剥离魔气,定然是个惹人喜欢的漂亮年轻人。不管阿斛想要成为什么,都已经是那颗蓄势待发的小种子。
十八岁,司空斛就要拱开泥土,发出嫩芽,仗剑向红尘万里中去,成就一番快活人生。
可惜他看不到。可惜。
陆僭微笑着摇摇头,笨拙地向后退一步,端详自己肉身的最后一幅大作。
符印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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