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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颜之妃舞帝殇-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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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透进鎏金朱漆殿门,四整块玄色云纹地砖的距离,便再也止步不前。明黄色的帷幔重重叠叠垂落及地,越发显得整个大殿幽寂森凉,阴郁窒人。

“王妃……王妃……”

耳畔传来几声刻意压低了的低唤,我怔忡抬眸,回头循声望去,李亭海以袖掩面,正尴尬冲我使眼色。浑身一震,我陡然醒神,顾衍之的嗓音恰在此时突兀响起,“慕先生这几日伺候皇上伺候得太过劳心伤神了……”

他蹙起眉头,面带不悦,冷笑着看我,把一句话说得语重心长,颇带深意,像是终于抓住我的痛脚,忙不迭的冷嘲热讽,优哉游哉。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一眼扫过殿前,重臣们或是靠着椅背闲闲饮茶,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慵然意态,或是面面相顾,悄声议论,不时偷偷拿眼来觑。唯有一人,自始至终饶有兴味看我,目中透出异样光辉,灼灼逼人。

抬眸怔怔与他对视,那人面色清淡,无波无澜,然而一双深眸温和专注,眉梢轻挑,竟似溢满笑意。面上微微一红,急忙调转目光避开他的凝视,心口怦怦急跳。

“虢州蝗灾,民不聊生,当地官府屡屡开仓赈济灾民,如今已是捉襟见肘,就快要自身难保了,户部到底在忙些什么?赈灾款项迟迟调拨不出,再这么拖下去,难道是想重现文帝九年的那场惨况吗?”顾衍之不假言辞,越发声色俱厉起来。

《漓国志·天朝》,卷六十一,曰:宣文九年六月,永济大旱,颗粒无收,饥民遍野。七月,蝗生,弥覆郊县,草木殆尽,受灾者数十万众。八月,蝗势连云障日,莫见其际,灾民弃田庐逃荒于道。朝廷遣使赈济,沿途屡见饥民易子而食,其景惨绝人寰。

心内一紧,我抿了抿唇,淡道,“顾大人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据我所知,虢州前日曾经下过一场大雨,蝗势锐减,如今诸道转运使正督民捕蝗,交蝗一石给米三升,而这米么,正是当年蝗祸之后,先帝诏令各州府自岁贡中每年留出五十万担贮藏起来,以备饥年赈济之用。我说的对吗?”

语毕,殿内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一霎那全部集中过来,静静等候下文,这其中,有一心只想要看热闹的,也有略觉诧异,自心下暗中揣摩探究我的。

唇角轻挑,我微微冷笑,这人倒是很会抓住时机,已经按耐不住了么?历朝历代,户部一直都为太子掌管,如今趁着宣武帝称病休养闭门不出,太子缺阵,便迫不及待想向户部开刀,未免太过急进了一些。

“照慕先生的话,户部难道就一概不管也不顾了吗?”顾衍之拂袖起身,咬牙愤然看我。

我亦起身,态度不卑不亢,语声激昂,“怎会不管?户部一直都在忙着调拨钱粮,伺机发放,只是虢州蝗灾数日,当地应付有余,一切有凭有据,您一直紧咬着户部不放,意欲何为?户部难不成有亏空落在您的手上?”

殿中顿时掀起骚动,群臣料想不到我竟一口挑明,尽皆失色。

顾衍之面上一白,强作镇定,还待说些什么,已被我抬手狠狠打断,“你们个个身为臣子,不可能不知年前年后朝中一笔接着一笔的大开销!先说年前淞江水患,皇上御笔一挥便是足足三百万两的筑堤银,之后突厥来袭,户部临时紧急抽调库银将近两百万两充当军费。年后七殿下领兵南下平乱,滇南蛮荒之地,作战环境酷烈之极,需要的更是长期苦战,前前后后加起来,又是不下四百万两的巨资耗费!这还没完,眼下突厥可汗以降国国主的身份出使中原,虽然带来大量贡赋,然而我朝亦未手软,礼部光是筹备典仪回礼便花了整整八十万两纹银!其余诸如此前魏相谋逆,皇上责令修筑两道宫门及宫内损毁的殿阁,年后各地大大小小的天灾朝廷分别遣使赈济,圣朝大军及京畿神策两军的军饷,各州县驻防军的军费……哪一笔哪一项不都是巨额花费?”

一字一句,条理有序,款项数字几乎无一错漏,直说得殿前众朝臣相顾点头,啧啧称叹。

大风起兮云飞扬(2)

“啪啪啪!”清脆悦耳的击掌声突兀响起,我怔愕抬眸望去,漓天衡唇角噙着一弯别有深意的微笑,负袖长身而立,炯亮的眸光淡扫,正对上我的眼睛。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军费’一项确实暂令国库吃紧,户部有些忙乱也是理所当然,慕先生的话大家都听明白了,户部不是不管,而是审时度势,开源节流!此次蝗灾,虢州府衙既然能够应付得当,那么朝廷也就省了一笔,岂不很好?”

语气不疾不徐,轻若熏风,缓似流泉,却又饱含威严,不容置疑。群臣连连点头附和,再无其他人有异议。

“说到开源节流……”他淡淡一笑,凝眸看我,“此前西伐大破突厥,边疆既定,父皇属意偃兵息武,国库当即有所缓和,看来户部若想强本节用,单单从军费一项入手,便能收获不小。”

不提突厥则已,这两个字从他口中一说出来,我只觉得万分嫌恶,不由冷笑一声,“怕只怕突厥人的野心不会立止于此!”

眉梢轻挑,他故作颇带兴趣道,“此话怎讲?”

“西域五十六小国,数年来,已被突厥攻占并吞并不下二十座城池,突厥的版图正在日益扩张,一朝败走中原,又岂会打消他们争霸西域的雄心?到了集齐五十六国实力的那天,突厥人想要再次入主中原,势必锐不可当!”

言下之意,如今你与穆勒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他既是你的盟友,也是你日后最凶恶的敌人,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让你如愿以偿,坐拥如画江山,突厥也将同时成为你心头的一根利刺,再难连根拔起。

话音一落,四目猝然相交,殿前如有两股剑气狠狠撞在一起,其势若虹,光亮如电。

“那便乘胜挥师西进,抢在突厥之前,发兵征讨西域诸国,使其一一归附臣服,往后突厥再要有所妄动,便是与圣朝为敌,与天下为敌!”

低沉而冷静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我望着他抿紧了唇,心中旋即激烈起伏。他说得对,以如今的圣朝军威一举震摄西域各国,从而实现天下大统,这恐怕是古往今来每一个有道之君的壮志。漓天衡,并不仅仅只单纯的有谋权之心而已。

“殿下说得有道理,但是滇南之乱尚未平定,眼下若要再行刀兵,所需军费浩繁,朝廷恐将不堪承负,此事或可稍后再议!”

大军动向关乎兵权去留,想要趁此机会谋取兵符,岂能轻易让你如愿以偿,你终究还是小瞧我了。

略一思忖,先前一直面无表情,此刻唇角倏忽轻绽,笑靥如花,看得漓天衡微微一愣,“既然大家一直纠缠户部的问题不放,我倒也有些话不得不说了。近日传闻两军中屡屡有虚报开支,大吃空额,甚至卖官鬻爵的丑事发生,不知大人们可曾听说过一二?”

此话一出,眼前众人尽皆愣怔,继而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先是毫不留情亲自下令拘禁汝南王,如今剑锋又直指慕瑬景的京畿神策两军,正当大权在握的时机,旁人大多不遗余力大肆提携亲贵,我却偏偏于此时不断打压他们,众人当然觉得诧异。

微微敛定心神,面上依旧笑得绚烂夺目,“四殿下既然提议整饬军费开支,那便不妨先从此间入手,清查账目,核实开销,揪出贪墨武将……此事由殿下提起,那便交由殿下着手,相信不日一定能呈给皇上一个最满意的答案!”

大风起兮云飞扬(3)

月上中天,入夏时分,已有蝉鸣切切。殿外几尾修竹倚着玉栏脉脉伫立,清风拂过,枝叶葳蕤,窸窣相击,伴着泠泠水声,风歌一般低吟,只愈发显出侧殿的幽静与深凉来。

埋首于堆积成山的奏章之中,绛色宫装层层轻薄如翼,宽幅广袖捋至臂弯,露出半截藕臂,手中持笔片刻不停,书页翻动,沙沙作响。

有人进来,脚步极轻,未到近前,我头也不抬,“二姐可有消息?”

那人恭敬作答,“回禀王妃,到目前为止,暂未发现慕二小姐任何行踪!只不过……”

“说!”

“汝南王府人人好似全不在意她的下落,倒是非常关心汝南王的境况,他们如今对您颇多怨言,而慕将军就更……”叶翌http://fsktxt。com语声微顿,似在察言观色,见我依然(书)埋首纸张,无动(网)于衷,方继续道,“王妃的这招鹬蚌相争是否有些欠火候?慕将军毕竟是您的兄长,他手上握着的两军至关重要,您这么决定是不是……”

笔尖重重一颤,纸上霎时氤出一团墨迹,我依旧沉声,面上却有怒意隐现,“我怎么样决定需要你来教训么?”

“叶某不敢!”

“你有何不敢?”紫玉狼毫笔“啪”地一摔,我拂袖立起,转身怒视他,“我现下做什么日后自由王爷品评,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

你与他们分明一丘之貉,眼中只有权势,再无其它。

利用军费一事,挑起他们对立,并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只是为了能够争取更多的时间。军中虚报开支,克扣粮饷等等藏污纳垢的事自古有之,不到异常过份的境地,未免引起军乱,朝廷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此番令漓天衡彻查两军账目,众目睽睽之下,他必定得呈上一份结果。而就算他查得再紧,逼得再过,慕瑬景也不敢煽动两军轻举妄动,因为汝南王尚且在我的手上。

趁着他们两相生隙,你来我往之际,我便能为十三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一天两天,凭我一己之力,终不至于招架不住。

李亭海听得动静疾步奔进来,面带惶惑。一见他的模样,心中更加嫌恶,片刻之间,已然盛怒,挥袖凌厉一指殿门,“全都给我出去!出去!”

李亭海脑袋一缩,轻瞥一眼叶翌,转身躲了出去。叶翌抬眸与我对视片刻,一双精眸深无可测,无声无息掠过一丝阴霾,静立良久,淡道,“王妃息怒,叶某这便离开,只是还有一句话叶某不得不说,及至今日,王爷……尚无任何音信……”

叶翌最后的话仿佛在脑中炸开来,面色顿时惨白,周身再也无力支撑,颓然倒在椅上。我怔怔望向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眼中一片模糊。不知看了多久,忽然伸手一把将案上的一切狠狠拂落在地,趴伏在案上,我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锦瑟无端五十弦

任由浓浓的无助感沿着血脉,循遍四肢百骸,沁入心扉。灯影红袖,泪落满襟。

路,越走越远,渐渐不能够回头。身边虽然有很多人,却只能形影单只地孤独。

闭上眼睛,满心满眼都只剩他,他的俊魅长眸,他的夺目容颜,他的尊贵神采,他的卓绝风姿……问君归期未有期,独倚斜阑,望断天涯路。

静静伏在案上,听见有人蹑手蹑脚悄声走进侧殿,心里依旧烦躁,便头也不抬,没好气道,“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须臾,身前不闻动静,我蹙眉睁眼,但见荆远捋着花白胡须微笑立着,身后蓦地闪出两个人来。一人身着松花绿的太监常服,身量瘦小,眉清目秀,旁边一人身着粉色绢纱侍女宫装,明眸皓齿,巧笑倩兮,正是多日未见的梅影梅昱两姐弟。

我霍然惊起,不由得欣喜万分,“你们怎么来了?”

梅影哽咽一声,几步扑进我的怀中,梅昱低头默默走近,张臂环住我的腰身,再也不肯松开。

伸手轻抚他们的头,眼眶复又湿润,惊喜之余不免有些惆怅,三人温存片刻,我敛定心神,抬眸望向荆远,“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这样打扮?是谁把他们带进宫的?”

荆远面上一僵,回头望了望大殿门,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却又半天不敢开口。梅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疾步走开,片刻,手上捧着一个黑匣进了侧殿,继而轻轻摆在案上。

走近看时,心头猛地一震,檀木质地的黑匣中,此刻静静躺着的,竟是漓天衡送我的那张九霄环佩。我伸手怔怔抚上琴身,古旧琴体,深邃肌理,七根长弦在灯下泠泠发着光。弦涩知音老,曲冷朱颜凋。

“四殿下说怕云姐姐一个人呆在宫里觉得闷,就把我和弟弟偷偷接进宫来陪您,还说宫里上下都打点好了,没人会找我们的麻烦!云姐姐,就让我们留下来吧,霁雪姐姐也不在王府,我们害怕那个女人……”

梅影绞着衣袖喃喃开口,梅昱亦可怜巴巴地望我。

心下一紧,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不会明白,这里已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表面看似平静,实则风声鹤唳,暗潮涌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留在我的身边,只怕才最危险。

那个人,他知道我在孤军奋战,他知道我现在有多么需要别人的陪伴,于是他把他们送到我的面前。只是他这样做,究竟仅仅只是心存善意,亦或还有其它,我却不得而知。我只清楚地明白,他在我面前,总是*裸地坦白,丝毫也不避讳他的野心,他对我的占有欲望。

缘起缘灭,到头来,没有谁负了谁,也没有谁赢了谁。说到底,情之一字,不是得不得,而是愿不愿。这道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参透?

侧眸望向殿门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也心知那人此刻就在殿外。眸心微微一缩,面上依旧沉静如初,“要想留下来就得乖乖听话,在宫里不能像在王府里一样随意,处处都要小心谨慎,不许胡乱闯祸,否则,云姐姐第一个不饶你们!”

话音刚落,梅影梅昱忙不迭地点头,笑得灿烂如花。我无奈叹气,指尖不经意间掠过琴弦,一声颤颤清音倏忽传来,心念不由随之一动。

抿唇落坐案前,绛衣广袖如云轻挥,低眸处,五指捻拨,轻放急弹,七弦铮铮,琮琮如玉,弹指间,长歌一曲,步步皆殇……

响更漏

窗影斑驳

脱玉镯

木兰落

如有诺

死生契阔

月成朔

天也殁

韶华凋

九龙逐涛

战火燎

情可抛

剪影描

宫墙纷扰

蛟龙啸

入碧宵

看尽三十三宫阙

最高不过离恨天

紫禁颠

我命由我不由天

情何堪

世人嗟叹

数遍四百四病难

最苦不过

长牵念

水袖挽

再唱出

秋水望断

负朱颜

心字成缺

锦瑟无端五十弦(2)

踏着犹未散尽的袅袅余音轻轻向殿外走去,绛色裙裾窸窣曳地,拂过光亮如镜的云石地砖,轻盈且幽寂。

月华如水,蝉吟不绝。

几乎在跨出殿门的一霎那,便望见他修长的身形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这样的他,衣染霜华,寂寥萧索,我曾不止一次看见过。然而同样的背景同样的身影,一眼望去,我却还是禁不住恍惚,仿佛目中所见的,是另外的一个他。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像是如梦初醒,猝然转身,一双深眸漆黑如夜,直直望进我的眼底。

“我以为你会把琴给丢出来。”他自嘲一笑,“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望着他的神色,我也笑了,“一开始,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只可惜那么贵重的古琴若是真的被我摔了,天底下可就再也找不出第二把来,想想还是舍不得。看来,我也同那些村野山妇们一样,摆脱不了一个俗字!”

他看着我摇头失笑,神情间却满是落寞,轻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嫉妒起那把琴来了!”

面上一红,我别开脸去,“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他上前一步,我慌忙后退,抬眸怔怔看他,“你完全可以在梅影梅昱二人的身世上大做文章,顾衍之那帮老臣知道以后,绝不可能放过我,收留前朝逆臣遗孤,罪同谋反!除掉我,你不就能少一块绊脚石了?”

转身望向远处,笑着叹息,“别跟我说什么爱江山更爱美人之类的可笑话,除却这身皮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权力与我,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最明白!很多时候,我倒宁愿你狠下心来对付我,等到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亦不必心软!咱们只做敌人,各行其道,那样对你对我来说,才是最好……”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是在对他说,亦或是在对自己说,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我们都陷进一样的泥潭中,既然谁也无法全身而退,不若就此放下一切情感纠缠,胜者为王败者寇。

“这便是你想要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举步沉沉走近,目中惊怒交加,有冰冷的气息覆过来,呼吸瞬间已近在咫尺。

“你是说我为情所阻,下手不够决绝?你清楚你在说些什么吗?你知道这对你来说将意味着怎样?我告诉你,究竟应该怎么做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教!该死的,天下间的美人数不胜数,我怎么会偏偏爱上你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蠢女人!”

一拳狠狠打在我身后的金漆蟠龙柱上,他倾身逼近,立时将我圈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避无可避。我咬唇吸气,周身泛冷,再也无言以对,唯有蹙眉抬眸,无惧望他。

“你记住,越是想要推开我,我便越加不会放手,就算让你恨我,我也在所不惜!我会如你所愿,但你一定会后悔,后悔你刚才说过的话,咱们走着瞧!”

他额前的青筋隐现,眸底寒意让人霎时如坠冰窟,压抑良久,愤而收手大步离开,金漆蟠龙柱上赫然留下血迹点点,触目惊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3)

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大殿,脚下虚浮,像是踩在棉花堆上。

迎着深沉的夜幕自嘲一笑,我都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说如我所愿,是要痛下狠心动手了吗?如此也罢。

此前只知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然而一味步步后退,到得最后只会无路可退。世事如棋局,善奕者谋势。也该是时候化被动为主动了。

心念辗转起伏,脑中犹如翻江倒海,苦思冥想之时,难免瞻前顾后,杯弓蛇影,不知不觉间竟来到宣武帝的榻前。

荆远见我面白如雪,恍恍惚惚,不由分说上前伸指扣住我的右手关脉,片刻,蹙眉斥道,“你再这样不眠不休下去,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说这话时,他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力道,面上饱含忧急。我怔怔抬眸看他,像是充耳未闻,望了望他身后正自熟睡的宣武帝,猛然想起了什么,喃道,“兵符……”

“什么?”荆远微微一愣,心下越觉担忧,在他的眼里,我只怕已经入了魔,再也非寻常药可解了。

忽而抿唇正色不答他,抽手唤来李亭海,窗前一番密语切切,叮咛嘱托,李亭海便急急领命而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处,我深深叹一口气,命他秘密出宫找一个人,兵符交到那人手上,或许才最为稳妥。

“启禀王妃。”

李亭海的心腹小太监忽然闪身在了窗下,“定州信使马不停蹄三日三夜送来加急军报,来人正在致远殿候着!”

闻言大震,眼前竟是一黑。加急军报么,难道漓天烬在滇南出了事?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已冷汗涔涔,夜风一吹,遍体生凉。

一脚刚踏进致远殿,便见一人面带倦色候于一旁,布衣蒙尘,其貌不扬,然而其人骨格清奇,立定姿势挺拔,一看便知乃是长期练武所致。

见他俯身就要下拜,我猛一挥袖,“免了,快将军报呈上来!”

那人抬眸瞥一眼我身后的小太监,微微皱眉,像是有难言之隐。这一眼却只叫我更加心生惊疑,急忙回头将人遣退,之后更亲自关上致远殿殿门,这才强自镇定,回身冷冷望向他,“说吧,定州到底怎样了?”

话音刚落,竟见他抬手在面上一拂,立时换了一张面孔,前一刻还是个容貌平凡无奇的军中信使,不过须臾,竟变成了个俊眉朗目的潇洒少年郎。

我掩唇惊呼,简直不敢相信目中所见,泪水汹涌直冲进眼眶,“萧……萧綦?怎么会是你,你不是代他督粮南下了么?为什么你……为什么……”

斜月沉沉藏海雾

萧綦肃容,缓缓举步上前,压抑着沉声道,“末将奉七殿下的命令火速赶回京城。王爷奉旨督运的这批粮草中有一部分被人暗中动了手脚,军中少数几名将士用过以后当即胃肠翻绞,腹泻不止,军医初步诊断疑为中毒,随即用药医治。哪知一夜之间,与他们同帐的其他将士纷纷病倒,先是高热,继而惊厥,之后昏迷不醒,军医大多束手无策,已有数人相继死去。他们死前全身长满鲜红皮疹,伴有脓血,死后尸身遍布瘀斑,呈紫黑色……”

听他开口一一道来,面上白了再白,目中渐生凌厉,忽然冷笑一声,将他打断,“是疫病!”

萧綦蹙眉点头,“南疆酷热,疫情一触即发,如今隔离大帐里挤得满满当当,药材一时紧缺,就连军医们也自顾不暇,他们当中已有两人先后病倒,如今人事不知,再这样拖下去,军心必乱!若是定州的悍匪蛮夷趁机生乱,大军必吃败仗!”

“好,好一计一箭双雕!我果然低估你了,你竟然下得了手!”

抬眸望向他身后的一片虚空,冷冷笑着点头称赞,眼底寒意如霜,浓浓杀气透衣而出,狠戾如刀,直看得面前人陡然惊惧,怔愕不已。

“王妃的意思……”

惊怒之余,暗思前因后果,待得一条一条逐渐理清,心中再难压抑,不由得勃然大怒,眸底霎时如过激浪,瞬息万变。

原来他早在漓天颀奉旨南下之时就已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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