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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上神-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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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生很头疼。
他一头疼就整天避着明杰溜达到外头。后来他们住的地方风景极佳,有山有水有佳木。季先生一个人走遍了所有的地界,才选中了好位置定居。
他终于有了一架琴。天气好的时候带着她走上几里路,就着飞瀑弹会儿琴,她就顺带着拣一篮子蘑菇,偶尔心情好就乖乖听他几首曲子,两人都很快乐。
上一世的似水看上去总是那样清清冷冷静静谧谧的,不想说话的时候整天整夜也不说话,就算是声音柔柔眉眼温缓也像是带着不属于这俗世的气息……而她不能再这样了。抛弃那么多世对于人间本能得疏离,抛弃那些久等不来的怨艾,真正融入这凡尘,哪怕只是伪装着人类的心态。
当然,她有时候也不想说话,更多的时候她也只想沉沉默默得注视她所见的一切,但她想起雪皇的叮嘱,所以,她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没心没肺。
没事做,她用一年的时间就啃光明杰读了几年的书,而且还倒背如流,某天明杰艰难从书堆里爬出来,看着她满脸嫉妒仰面长叹:“只恨生不为男儿身啊!”
季先生走到哪都带着那盆不会开的昙花。这花后来还是她养着。只是它越长越像杂草,约莫种在草丛中都让人拣不出来。
某天她给它松了松土,擦一擦被雨水溅脏的叶片,回过头就看见先生站在一边,静静望着她。眉眼惯来淡淡的,瞳眸很深,仿佛容纳着一整片带着星光的寂夜,专心注视着一样事物的时候,就似乎连风都缓和下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是在注视着似水,一瞬过后,她马上就眉眼盈盈笑起来,丢开手绢扑上去:“先生先生,可以让明杰做饭了,流年饿了!”
然后先生也会跟着笑。
又几年,他们又开始搬家。先生终于要赶场子去会试,预备着做个官什么的。也能为明杰提供些荫庇,能让她好好受些女孩子的教养。
明杰已经够年龄去有名些的书院了,他的资质并不算出色,只先生一人教着还是有些欠缺,于是放他去学院接受接受教导,也可以跟同龄人比划比划赚些经验弥补不足。
再者,她也年长了,靠山分量够一些,将来好嫁人。
☆、31
那年秋天便开始启程,一路游山玩水得抵达京城。
彼时辰湮风寒正愈,在屋里被闷得久了,欢喜着有这放风机会,却愣是没给下地。不是在明杰背上,就是马车里捂着,任她眼巴巴扒车窗都没用。
季先生就坐在宽敞的车厢里,倚着厚厚的毯子,手捧一卷书册冲她笑,既悠闲又随意。那眉眼轻盈,淡然雅致,犹如春辉满室。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明杰简直是将这话贯彻到了极致,一个人忙里忙外被磨练得十项全能,操劳的心都是数倍递增的。
要说,按先生这一身清风明月,也怎么看都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十指不沾阳春水,只和阳春白雪风花雪月的雅士。家务事上从来不被人指望,而她又年幼,明杰现在就算计着他去求学之后,家里要不要再添些人口……
到了地头,季先生竟然出门应酬。
问起来,只道被拜访者是当时乡试同年,高中二甲传胪,因榜眼才中便告丁忧,破格提为翰林编修,素日关系极佳,可作提携。
没打算在京里置办房产,便与大批举子一并住客栈。看先生外出,明杰与她缩在一起各种窃窃私语,着实不敢想象席宴上先生会有的模样,但约莫总该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此后又则赏花评诗鉴酒各种场子,先生名声大起,两人倒已经淡定了。
今番春闱入场,即刻杏榜提名。让明杰头疼至极的功课,于先生不过小菜一碟,也未见得他复习经义诗赋,便轻轻松松榜上有名。
之后便是殿试,本有意藏拙,恰逢今圣年岁渐高,反喜才高貌美少年郎,先生虽早已过及冠年,奈何姿容甚佳,举止风华,又取诗词相考,对答如流,圣上甚喜,钦点探花。
一甲赐进士及第,充翰林编修,二甲赐进士出身,外放为官。三鼎甲跨马游行过后,见着先生似乎有些不虞。面情脸色是如常,但那淡淡的不高兴只有相处久了的人能感觉出来。
正逢着这段时间同榜互庆同乡相贺的各种席宴,也不知先生怎样活动的,过段时间就传来先生自请外放,于南方某县补缺的消息。
几日后席散宴消,季先生如入京那般,带着个弟子带着个义女施施然出了京。
“先生为何不入朝为官?”辰湮好奇问。明杰在边上果断竖起两只耳朵。
“夷平有锦山,锦山有昭和书院。”季先生慢悠悠道,“听闻今上五子在亦在昭和书院求学。”
明杰一头雾水。她却听出几分意味来。
先生本就不是喜欢交际的性子,赴宴也是所有挑选,原来那番应酬是为了探听某些私密消息。太子虽位嫡,但先后早逝,身体似乎长年有些抱恙。大皇子位长,生母亦出身世家。三皇子平平,四皇子生母低贱,五皇子年幼,但其母乃得宠贵妃。
哪怕只看这些表面,便知这出戏绝对精彩。她有些兴致,且看三年之后,是否当真如他所料。
季先生做了夷平知县,第一件事便是抱着琴上山砸场子……不,会友。
礼、乐、射、御、书、数,此六艺为书院常设功课,其中书之一门的其中一位教习,为先生早年偶遇之友,意趣相投,相见恨晚,喝过酒逛过花会,至今仍有书信来往,借着此由头便以琴会友去了。
不知那乐门教习与先生这“会”的结果如何,但与一位曾以琴得封乐神的仙人较量,似乎不用想便知过程之惨烈。
总之,没两日明杰便被先生成功塞进昭和书院。成了五皇子同窗。
夷平风水宝地,财粮丰饶,寻常整整内务,管理一县行政,官虽小,奈何自在,先生平素与诸友诗酒礼乐相交,也乐哉快哉。相较之下,她的日子就郁闷多了。
虽说少时是当男童教养的,但总归女孩子是要嫁人,琴棋书画只和风月情趣,柴米油盐才是硬道理。当然,她若嫁也嫁不到平常人家,待得她够年纪,也不知先生做到怎样的官了,教养自然要奉着好的来。
厨艺倒是次要,女工一般要求,管家理财才是重中之重。索性先生不娶妻不纳妾,府中没有当家主事的,她还未学呢便已经有实践机会了。虽说这些她早些世已经熟稔,但也得装出生涩模样,慢慢上手。
做了官,府中自然也添了些人。人一多,也要讲些礼数,再也不若年少时那小小的一间木屋或是砖房,清晨起听他念书,黄昏里见他抚琴,一日之中,她见他的面亦只寥寥。
然后先生就惹了桃花。
昭和书院山长之女,原任书门教习,因年前祖母身前侍疾,今日才得归返。其人蕙质兰心,行书极佳,尤其弹得一手好瑟。
琴瑟和鸣,这是多大的诱惑?似乎对先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就是顺利应当的事了。知情旁者明晓他此般年纪不知为何不曾娶妻,皆暗叹可惜,于是也乐得见着事态发展。
再然后,辰湮就发现,先生不出门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在中庭的银杏树下见到他。发如墨色,眼若辰星,面貌清俊,风姿翘楚,抬眸望过来之时,浑身都似散发着皎月辉华。
她从襁褓中濒死的婴孩,即将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却还是旧时模样,似乎一点都不曾改变。
因着先生厌恶樟木,买这宅子原带进来的那香樟便除了栽这银杏,也颇为雅观。
“流年起得真早。”他对她微微一笑,见得视野中的小娘子不见了少时的娇气,灵秀不减,却已经多了端庄的模样,忽觉时光飞逝生出些许惆怅起来。
“先生更早。”
他对外介绍时一直称她是他的义女,她却如同认定了一般,只唤他先生。或许是因为明杰教她的第一个词便是先生罢。
“可曾用了早点?”
“并未。先生呢?”
见过礼,一同去用饭。用完饭,分道扬镳。先生去衙门看看有无工作,除了按时赋税征收、劳役差派,有无缉捕狱讼,其余也只是保境安民的闲事。而她得纠结吃穿用度,顺道看看家中铺子进项如何,平常先生所用便不凡,加上还有个明杰在书院,两个只会坐吃山空的,就先生那点俸禄哪够。
忙完事自个儿用午饭,下午去琢磨些女孩子功课,闲时去园子里散个心,哪知绕过一个弯便听到泠泠琴声。停顿了好一会儿,向前走几步,透过景窗往里望,他随意倚着棵石榴树,素手抚琴,景可入画。
先生今天没出门。
第二日她又在园子里见着他。他还是没出门。
一连好几天,外头有帖子递进来,他称事务繁忙。再后来,人家亲自上门来请,他直接装病。
她便知道了他是在躲桃花。
不管那桃花开得多娇妍多美好,他不要,那就只能是烂桃花。
她已经淡然了。她觉得,或许这辈子他就这样一个人过了。看上去是真的不愿意娶妻。再怎么勉强他都不会乐意的。
女孩子脸皮当然薄,这样明摆着拒绝了,自然不会巴巴得再敢来自讨没趣,但有几分怨气是一定的。他便抱着琴上山给她弹了一曲,听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也不知道那位娘子从中听出了什么,竟也是长叹口气,解了心中干戈。此后也以平常心待之。
某日逢着明杰休沐,原以为只他一人回来,谁料竟带回了那位尊贵的殿下。
看来这两个关系不错?
她想着,哪怕最后不若先生所料是五皇子得登大宝,这份投资也是不会亏的。皇子封王,属地官邸亦要许多心腹,现在交往密切届时也好一生无忧。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先生有先生的交游,官场也好,名士雅士也好;明杰有明杰的交游,一群青少年早约好一齐踏春;就连她,也收到好些张帖子,有些玩得好的小娘子邀她一道。
她各自准备好了春服、小食,打理好这两位再顾自出门。
花朝节过后,先生便闭门不出。除了衙门里需做的事,还走动走动之外,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声不响没丝毫动静。
她一点也不疑惑,因为清明是似水死的时候。这些年,每年他都是这样过来。
可她觉得既无奈又愧疚,就算他注定寡亲缘情缘,也不该是她带给他的……她不管自己因他之宿命牵系,会死得怎样凄惨,只是他因自己而神伤,她便觉得难受。
所以总是见不得他坐在檐下,孤零零一个人烧纸钱的模样。那会让她恍然觉得,她所见的只是一则苍白的幻影,碰一碰就整个儿破碎掉了。
后来她终于问:“先生,为什么这株昙花总也不开?”
先生静静看她一会儿,摸摸她的头,目光缱绻而温柔,说:“因为它的主人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不喜欢看他这时候的眼神。
☆、32
两年后今上圣体抱恙,召五皇子回京。
一场好戏就此揭开序幕。索性天高皇帝远,那边闹得再欢,与他们也无甚区别。
再一年明杰上京赶考,中三甲靠前,差一点便能吊中二甲末梢。也不知道先生远在这地方,是怎么帮忙运作的,总之明杰不曾外放,反而有幸被选中庶吉士入了翰林。
这样想来,比起那些才子名士一类的,明杰虽然才华稍欠,但到底胜在稳重妥实,坚毅可靠,是能做实事的,只要行事不出格不范大错误,稳步上升便也无虑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先生也很高兴。她做了一桌好菜庆祝,难得遣散下人,就两个人推杯交盏安安静静吃顿饭。竟也是久违的平和与温馨。
“流年为何这样看我?”季先生这样问道。清洌的眉眼还是旧时的温和。
“在想先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流年不喜欢这里?”
她摇摇头,然后认真道:“若是先生的话,官居一品登阁拜相亦非难事吧。”
他就笑起来:“是呢,得作高官,才能给流年寻个好人家。”
她也跟着笑,仿佛天真肆意不谙人情的模样。却只在心里默默失落。
其实想去山居野地,安安静静,平平凡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事携三五好友,听琴弄诗……只要每日能对着他,便觉得那就是世间最美好不过的事了。但她更想他能平步青云,得享人间荣华富贵。
她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
仙人残魂毕竟是仙人残魂,其实他骨子里还执着那些闲云野鹤、追风逐月,就算表现得不明显,她也感觉得出来他对世间百态的冷眼相待——千万年的乐神记忆,如何能轻易忘却?就算明知道自己离得当年那位仙人太子长琴已太遥远,可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世外之人。
这样不好。若是完全的冷漠也罢了,没有世情能蒙蔽了他眼去,偏偏他已经有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于这世间,他总会有在意的事物,就像当初的似水一样,总会有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如此,若还是那样矛盾的性子,定是会让他伤着的。
不妨入世之后再出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最不缺的就是轮回,哪怕心如死灰也好过情深不寿。看开了,也就不会牵念。
但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
五皇子离开后,每隔一段时间,先生就会收到几封信。
她习惯用眼睛去旁观,用心去思考,并不会刻意探听这些,但所知的竟然也不会远到哪里去。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他平安罢了,别的一切,根本无所谓。
这样大约两年后,随信来的,还有一封调令。五皇子请拜先生为皇子师,而且已说服今上,今上下旨召先生入京。
这个消息,一点也不出乎意料。他策划入朝也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年之后的时机似乎恰恰好。而且她想得多了点,从中倒是看出不少猫腻。看来京里的局势果然是向五皇子倾斜了,连这样首开先例的要求都会被允许。
拾掇完行李,等先生交接完毕,施施然再度赶赴京城。
她又长一岁的时候,外面的局势已越发紧张。为皇位之争似乎连那**都为之阴霾。只是朝野庙宇中的翻天覆地约莫也影响不到后宅,除了随着先生的步步高升,把交际网扩大到皇家与高官的后院外,也无甚影响。
现在的宅子更大了,她能见到他的次数更少了。府邸是五皇子赠送的,各方打点后也颇为气派。而她所见,当年随着明杰犹豫着踏进家门的那个——年幼青葱又带着些微腼腆的少年,经过权利中心不遗余力得冲刷与洗涤,也出落有了上位者的冷漠与霸气。
又一年开春,废太子的风波稍定,连得几位皇子都夹着尾巴安耽下来,朝野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而圣上似乎也忘记了亲手将嫡子置于死地的事,继续平静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
而先生无意招惹的几朵烂桃花的隐患终于爆发。
是几朵。约莫他只什么都不做得站在那里,便已足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浑然天成的风仪,总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姿情。其中最烂的那朵,莫过于长公主。
今上最疼宠的长公主。已经有驸马的长公主。
这回先生没法闭门谢客避之不出了。自己惹的祸总该自己摆平。焦头烂额也只能认了。
辰湮乖乖待在后宅中,越是年长,她笑得越来越少,昔时的娇气女娃已长成端庄贤淑的少女,眉眼却仿佛有些陌生了。
安静望着一直不开的昙花,指尖触及那微凉的叶片,恍然也忆起当年初遇时的阿昙。苦等了十几世才找到的人啊,只要想到会离开,就一点都舍不得。似水与流年……终究是不一样的。
那日她等在他的书房,安安静静凝望悬挂在墙上的那面琴,回头时看见他有些惊讶的面容。
“许久未听见先生抚琴……流年,有些想念。”
他微微笑着点点头。知道这是托词,却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许怕触景伤情,小时候的反应也随性,她总下意识回避他的琴曲,于是他一直当她不耐烦听雅乐。
而他确实,很久不曾碰琴。
“流年已经……长大了啊。”
人之一生,本就短暂。可对于他来说,似乎更加短暂了。
不知他每一次渡魂离开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那一场场难舍难分的生离死别……虽然于她自己的轮回来说,次次都是平静而来,平静而去。
其实她知道的,他现在这样不顾身体得急切谋划是为了什么。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得为明杰铺好路。为她寻好归宿。于是越来越迫切,越来越孤注一掷。
“是啊,所以流年变了。先生与明杰都变了。”
※※※※※※
即使双眼不凝视着他的身体,她也能清晰看到他身体中的魂魄病化的全过程。
借来的阳寿即将耗尽,凡人的半魂已经在逐渐枯萎。纵然他外表颜貌依然风华,她也觉察得到那内里的魂魄损伤附着的腐臭味道。
还剩下多久呢。她一天又一天得望着日头落西,将脸轻轻贴在昙花的叶片上,微凉的触感映入肌肤,仿佛贴近一个温柔而忧伤的灵魂。你能守过多久呢,她想。
朝堂后宫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大皇子封王,被遣去属地,变相得流放;三皇子受母家牵累,被草草过继出去;四皇子及时投诚,逃过被秋后算账;贵妃封后,五皇子得封太子。
五皇子一党大获全胜,如愿以偿,相回报的,一干志士谋臣也有所回报。
先生破格提为太子少傅。他已经着手为她寻觅夫家。明杰也一直不曾娶妻,他这做人先生的,也少不了帮忙相看相看。
他也是知道自己剩余时日无多。可这世事纷扰,一脚踏入现实泥沼,岂是那般容易脱身的。
又一个节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备好先生与明杰的碗筷,可直到饭菜凉透了,也没人回来。她静静抬头望天际,最后一笑了之。旧时餐风饮露亦觉欢欣,却是抵不过京城繁华的,不是人性善移,而是已脱不开这世情因果。
先生探听她的口风,她只笑笑,装羞避开,留他自己去头疼。
有些愧疚他做这些徒劳的事……因为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后来有一日,明杰匆匆赶回府见先生。他予先生说,想娶她为妻。
先生愣了好半天,傍晚的时候将她唤进书房,询问她的意见。她也怔了会儿,沉默许久之后笑笑,点了点头。
明杰兴冲冲站在她窗前,踌躇着很长时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不知道,先生也不知道。但想必,先生是开心的吧,他这世唯一还在乎的两个人,原来还有这种方法,能够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即便是离开了他自己……他也能……放心的吧。
只是……可惜了明杰。
如此定下,事情便顺畅很多。好笑的是,嫁妆是她自己筹备的,连聘礼都是她过手的,只是也仅仅过个场罢了,八字换过,吉日定好,一切似乎就这样妥善下来了。
她回屋,却看到那株昙花结出一个小小的花苞。怔怔的,目光温柔而忧伤。
接下去的日子,她几乎片刻不离得守着那株昙花。想笑,笑不出来,便也只能面无表情静静等待。
这个月末,太子代今上巡视并筹办秋狩。先生没有推辞得跟随去了,离去前,有意无意吩咐了很多事,若是旁人可能只会觉得奇怪,但她知道,他这已是颇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意思在内。
送他离开。静静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自己视野中,仿佛心被什么揪着一般那么疼起来。
辰湮遣散下人,把自己关进屋中。轻轻抱着那盆昙花,眸中是久违的柔软与和缓。
☆、33
那日风轻云淡,秋高气爽,确是难得的好天气。
可近晚时狂风骤雨,毫无预料便荫蔽了天宇,因雷霆霹雳而散乱的惊马冲撞了仪驾与人群,死的死,伤的伤,惊的惊,围场好一阵兵荒马乱。
这夜沉得如同天地塌陷,圆月辰星坠入阴霾深不见底的云层,林间森森鬼气和着风啸雨戾,竟如同地狱魔窟般可怖。他在魂魄撕裂的疼痛刚起时的混沌中,感觉到胸膛中刹那无可名状的剧痛。就像一枚巨大的钉子使劲钉入心脏,眼睁睁看它将五脏六腑都搅成了灰烬,才感受到那姗姗来迟的剧痛,仿佛连魂魄一并寸寸蚕食了,甚至于比渡魂之痛的煎熬还要胜过数倍。
他在这样的疼痛中恢复几分知觉,坡底下常年背阴,是为各种虫豸息息繁衍杂生之地。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感官可以清晰听到它们在自己身上身下身边爬动的声音,似乎魂魄即将离体的万蚁噬身之痛也是它们带来的那般。
雨水混杂着泥浆冲刷过他的眼睛,草的腥气与潮湿慢慢侵入身体,漆夜伸手不见五指,那雨下得越大却莫名带着些许朦胧的视觉。
两匹马都摔断了脖子,连嘶鸣声都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不远处的人摔在泥沼中悄无声息,但从腿上的伤口流出的血还没凝固,濒死,但身体还是温热的……他感觉得到。
必须把坏掉的命魂剥离出去,然后将魂魄离体,必须侵占新的身躯,爬,艰难得爬,手脚无力得摆动,却依旧停留在原地,疼痛已经是唯一的知觉,支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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