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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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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俯下身,便一一扶他们起身,手触了肘腕,只摸到了空荡的衣袖,竟皮包骨头,着实可怕。她无力说什么,只能绕过众人,步入帐中。
帐中甚为简陋,炉中水尚在沸腾。染病的男孩横倒在临时堆砌的稻草席中,身上盖着脏垢粗布,入目尽是不堪。李敷以背相对,正跪了席前将碗中的水灌入孩子口中,水久久不能入口,尽是流了出来,正滑过他腕中的伤口。他吸了口气,用力捏了捏伤口,方又甩了甩手,重新抱起幼童的身子。
“你这样不行。”冯善伊走上去,由他手中取过碗,抿口水,再贴了幼童唇畔缓缓哺下。才哺下一口,肩后猛起了力道,即由人拖了下去,水碗亦有李敷夺了回去。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四 病
“你出去!”李敷喝了一声,含了口水,学着她的模样给那孩子慢慢哺下。待回过头来,见冯善伊仍是立而不动,只将眉皱得更紧,“出去!当心染病。”
冯善伊笑笑,不当心地走过去:“若连时疫与风寒都分不清,我这四五年的女中侍岂不是白混了。”
风寒主收敛,敛则急;瘟疫主蒸散,散则缓。
她打一入帐见这孩子面色紧绷苍洁便知道不是什么骇人的疫症。
李敷闻言,竟如服下定心丸,狠狠舒了一口气。
冯善伊以脸贴了贴幼童额头,只道让李敷将漏风的缺处补齐,这时候最不能入风。再顺手摸了身下的稻草潮湿,连日来阵雨不断,必是泛潮。于是抽掉草垫,回身嘱咐李敷将自己车中的被褥取来。李敷初始犹豫,言着娘娘的近身之物贱民碰不得。冯善伊索性道取不来,就抱孩子入车,李敷只得应了匆匆出帐。
再见李敷急急归来,冯善伊便笑他不禁吓,又不是什么大病,满脸谨慎竟好似要出人命一般。
她将被褥铺平,撕碎了孩子身上的旧衣物,以湿巾替他周身擦过一遍,才好生放入被中让他踏踏实实睡下。猛一回身撞到杵在身边的李敷,不由笑骂:“你碍手碍脚的,回去睡罢。这里不要紧。”
李敷将剑一握,闷声道:“我守着。”
冯善伊擦着手,又道:“你不如去替我找些生姜,红糖,连根葱一类。”
“就这些?”
“够了。”冯善伊一点头,见他又犹豫,不悦地瞪紧他,“你何时才肯信我?一朝被小眼睛咬,就怕我十年?!”
李敷没有说话,眉眼一低即是掀开营帐奔了出去。冯善伊在他走后,前来出营言语安抚了众人,嘱咐大家去睡,才又随着孩子姨娘回了帐中,那女人年岁不大,自入帐中只顾着哭,说念着他们家小少爷的可怜。病中的孩子是陇西人,祖上西凉,父曾封敦煌王,因陇西屠各王景文叛朝一难受罪,家中只余下他一个孤儿。冯善伊知他身世与自己相近,反倒添了不少好感,安慰了女人一番,又见孩子稍起好转,才轻步出帐。
半月当空,正映出满山寂寥,她信步走回车,却见营帐空地前篝火未灭,李敷握刀驻守,长影单薄。夜有孤鸟啼鸣,听闻可悲可伤。冯善伊走过去,立了李敷身后,借着他长麾挡风。李敷只觉身后有步声诡异,忙要抽剑,一听她凉凉的声音飘上来。
“荒山野岭的,谁有心伤你。”冯善伊轻笑着,蹲坐在火堆,仰头拉了拉他袍角,“你那么高,我看着眼晕。”
李敷握拳坐地,却拘谨得过分,双肩扳得极平,后脊僵直。
冯善伊看一眼他:“夜里多不睡吗?白日怎么赶路。”
李敷抿唇,并没有应。
冯善伊于是继续自言自语道:“除了杀我那一次,你还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润儿的事也是,大半月了,不见你上报朝廷,也不吭声问我孩子来历。我想,你大概不是什么坏人。怪只怪这世道太乱了,你做了好人,便做不得好奴才。”
她鬓间别了朵木兰珠花,垂首间竟不自觉脱落入在李敷裙袍间,二人竟一时都未发觉。冯善伊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便拉了拉袍领,绣着云山纹绣的领口,是春的手艺,她说这可以让她无论走了多远,都不会忘了京城的山水,那一座赫立天下的七峰山。
夜风珊澜,宁静得只剩美好。
“我忽然觉得轻松。”冯善伊将眼睛闭了闭,“就那么轻松地走出来,生死再无重要。”
她听见李敷指骨张合的细微声响,还有那一声剑柄离鞘的声音。她一时忘了,如李敷的活法,是宁愿做个好奴才,也不屑于当好人。
于是,她闭着眼将头转过去,足以感受到他的清冷呼吸,很轻的声音脱口而出:“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动手杀我罢。”淡了呼吸,牙关紧咬,只能惊空一剑肃杀而来。
“噌”一声,冷剑出鞘,划裂冷风。
素白的容颜溅上一抹猩红,睫毛抖了抖,冯善伊睁开眼,用手指滑去血色。
李敷漠然立起身来,将一剑砍毙的野兔丢了火堆旁,只说了那么一句:“竟敢躲了这来取暖。”
“真血腥。”冯善伊看了一眼那团血肉模糊。
李敷转过身去,作势要走,却突然顿了步子,冷声道:“你也不是什么坏人。暂且,活着罢。”
冯善伊自觉无趣地笑了笑,再转回目光,看着他的背影字字清晰:“把兔子烤了罢。许久没动荤了。”
一路跋涉或许以辛苦最多,只冯善伊却在这些辛苦之外获得了某些从前在宫中不敢拥有的思绪。比如对人生的奢望和构想。她从前并不懂得什么是人生,只以为活着便是人生,但是从赫连的言语中,她也能捕捉到那么一丝希冀的东西。人生或许只是游曳在希望与绝望之间的时间而已。熬过雨期,兴安元年的夏天萦着江都两岸芬芳的紫薇花香迎面扑来。赫连说江都的女子极美,一如娇柔的紫薇,岁岁生媚。
路上,赫连将紫薇花插在润儿领口,环抱着坐在马车前,任柔风肆意拂过润儿娇嫩的皮肤。这时候的冯润已然会笑了,笑得恬静柔雅。一行人有几个老妈妈时而会说这孩子将日生得倾城倾国,赫连听了这话便甜在心头,不过嘴上仍是纠正道,倾城便好,国就算了。此时冯善伊转过头来,认真道,既是要倾,便一口气,倾了天下。说时痛快,却未及多想,这许多年后一语成谶。
这年夏天,是赫连和冯善伊经历的所有美好时光。流连于江都的岁月,在那很多年之后,便如美好而不真实的梦时时穿梭在单薄的记忆中。在那亦真亦幻的梦中,冯善伊仍能记得紫薇花开的潋滟,风中细碎淡香,润儿明媚的笑脸,还有赫连的回眸一瞬如芳清秀。。。。。。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五 避
冯善伊抱着一团碎布入李敷的营帐时,正遇李敷点着烛火看地形图纸。她轻步走过去,将碎布接起来的布衣自他肩头摆弄开。李敷正欲回身,却被她喝了一声:“别动,差一只袖子了。”
“什么?”李敷握了另一只袖问。
“你多久没换常衣了,前日里抱润儿不是把她熏哭了?我和赫连便给你缝了身衫,功底不好,你凑合一下。否则这日子热起来,身上的味不好过。”冯善伊比了比,又收回碎布衫,朝他手中地图一望,见“信都”一地被划了个朱圈。
她突然静下,转过身,寻了口茶喝,慢慢坐下问:“还有多久到信都。”
“再半日出了江都,即入信都。”李敷压着图纸一并坐下,眉色疲色倒也散去不少,“入了信都,便先寻了驿站安心修整一番。”
“如何能不入信都?”冯善伊幽幽抬了眸子,“不能改走他处?”
李敷认认真真又看了遍地图,抬头予她道:“不是不能。除却信都,他处乱党势力纵横,恐有艰险。”
冯善伊知取道信都是拓跋濬的主意,然而取道并非一时心绪,总有万千错杂缘由于中。只是,信都恰也是自己的心结,一处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槛。
她看着李敷:“此一路护行。我想你是奉了皇帝旨意。”
李敷以沉默而应,终将目光移开。
“不入信都,是冯贵人的意思。与任何人无关。”她又道,言中尽是坚决,“倘若我因此遭下不测,你回禀魏宫也是这句话。”
李敷怔了许久,声音仍是低沉:“你有孩子,不能犯险。”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命。”冯善伊转了碗,自水中映出一双眸,极淡,“如若有险,也是我之一劫。”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李敷缓缓将视线转向她,平静道:“那就改道,石城。”
冯善伊定定凝着李敷的满脸古水平静,终是抖出一笑,再无其他。
转日清晨,冯善伊由车中探头,惊见众人营帐已是一夜散去,全无昨夜架势。她跳下车,四处不见人影,暗想莫不是就此被队伍弃下不顾,正要去唤赫连。遥见李敷自后山走来,手里尚提着一些食物,他趁早去了乡亲家准备了干粮好赶路。
“起了?”他步来时,眼眉亦如铁生冷。
“为何不见其他人?”冯善伊匆忙问道。
李敷将干粮置放了后车厢,不发一言地跳上车,探下一只手来居高临下望着她:“昨夜让他们直入信都了。我护二位娘娘改道石城入朔州清水河再会和。”
她愣了愣,还是搭去袖子,由他拽上车。李敷不多说什么,扬了三鞭,车马行动起来。
冯善伊稍稍偏过头,仍是有些迷惑,风中乱了鬓发,她看着李敷一并凌乱的侧影,声音单薄无力:“你就不问我原因吗?”
李敷紧抿的唇未松,一瞬间拉紧缰绳,许久,沉声回应:“既是娘娘担待,便随娘娘的意思。”
冯善伊点头,钻回车里仍了那身布衣出来,连并探出头来:“这个,就当是你的辛苦费了。”
李敷一手将碎布衣取下,鼻间嗅了嗅,终是忍不住问道:“哪里来的碎布?”
“多着呢。”冯善伊背过身去笑了笑,“润儿的旧尿布。”
李敷顿时有些发冷,将布衣捏了捏,缓缓道:“谢娘娘。”
“待入了秋再给你拼件袍子。”冯善伊笑着拂去他肩头碎叶,“千千万万别客气。”
李敷突然转过头来,冯善伊吓得止住了呼吸,只道是这一回他定要爆发了。她小心翼翼扬起长睫,正一束阳光落了二人之间,空气中的浮尘看得清晰,他眉间一并染出斑驳的色彩,冯善伊便循着那抹明光看去,所见他眸中并非什么惊天之怒,而是一抹极淡极淡的笑色,轻如雾,淡如霜。
她看着那抹笑色,周身静下,这山谷间竟似什么也没有了。飞鸟,泉水,还有满目的青葱翠绿,终不过是一缕清淡的褐色,李敷目中的色彩。冯善伊笑笑,竟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柔软的阳光中,像她投来一笑的目色转了转,清透明亮,是天地的颜色,拓跋余的颜色。
她扬起手来,冰凉如玉的素指,就那么遮住他的眼眉。她有些不能适应这个从来刚毅如铁般的男人以拓跋余似梦如画的温柔笑意看向自己,这会儿看得她眼晕,以至于忘乎所以地堕身于一个自己毫无知觉的深渊。
“别闹。我还要赶车。”这一声莫非亦是从梦中传来。
头越发昏去,山谷间鸟鸣之音散去,她听见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她听见他说,善伊别闹,我还有奏折要判。。。。。。善伊别闹。。。。。。。
“冯善伊,到驿站了。”
细细碎碎的声音充入耳中,冯善伊茫然地撑开双睫,入目是赫连。她抱着润儿在收拾箱子,口中言着已是到了石城驿管。冯善伊有些摸不清头脑,仿佛刚刚由郊外山路出发,这一会儿便是入了城。她坐起身来,挑起帘子,见得暮色缭绕,暗自想恐怕之前一幕幕都是做梦。只是她已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睡得,是从李敷帐中出来,或者前去李敷营帐亦是个梦。
“你有些发热。”赫连递了水给她,“我们从清早就转走石城了,你还能记得不?你吹了会风就喊晕,我摸你额头滚烫着,就让你睡着。为了尽早入城给你找医馆,我们一整天没歇息。润儿饿哭了好几次。”
冯善伊恍惚着放下帘子,垂眸不语。
“你这一路苦中作乐倒也尽兴。赏花看月,谈情说爱,这时候再病了,最惹人心怜。”赫连说着嘲笑起她,凑到她眼前,“早先怎么没看出来呢。你还有这一手。”
冯善伊挪开赫连脸,声息无力:“你莫要胡说。我是谁,他又是谁,我这心里跟明镜似的。人在他手中,不过就是逢场作戏互相涂个乐子。”
赫连听着她辩解,又眨眨眼道:“如今天高皇帝远。我倒是觉得李敷踏实可靠。你自己看着办罢。”她最后甩下一笑,抱着润儿下车。
冯善伊愣了片刻,突然想起,逢场作戏这四个字,恰是拓跋余送给自己的。可她也记得伊时,他说出那四字,自己能听见心碎裂的声音。原来这种所谓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会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背叛和移情都痛得真切。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六 难
临近夜晚,他们三人用过饭,要了两间房各自歇去,东首一间,西首一间。饭间谁也不吭声,气氛压抑得诡异,若不是润儿哭了两嗓子,只道周遭没人,仅有空气。李敷似乎累极,离席后直接上了楼。赫连不紧不慢地吃菜,她好日子没吃过正餐,索性这一次要补回来。二人回房时,也都极累,唯剩气力趴了床上互相逗着夜里精神的润儿。
赫连凝着润儿的笑脸,释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把一辈子的快活都拾起来了。”
冯善伊偏头看她一眼,淡道:“这样的日子,你幸福吗?”
赫连笑着,拍着自己的脸:“幸福到。。。。。。觉得是个梦。你说,人怎么可以活得这么轻松这么干净。我什么都不求。有你,有润儿,还有这样的日子。之前十几年全是白活。”
冯善伊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亦是笑着:“我也觉得是梦,天天掉在梦里活着。”
“你说我们是不是奢侈了。”赫连拍着自己胸脯道,“总觉得不踏实。”
冯善伊笑了笑,闭眼打了个呵欠:“宫里那日子你就踏实?”
赫连翻过身来,细细思考着,缓缓道:“如果我们只是常人家的孩子,每一天都这样过活,兴许也不觉得如何幸福了,也就是踏实了。”说着又摇摇头,“现在这个样子,是最好的。”
冯善伊只是听着便已渐沉梦乡,身侧赫连踢了踢她忙又唤着:“我见李敷腕上的伤久未愈合,你去把匣子里的药递给他用。那是我们夏国的丹阳膏,疗效极强。”
“怎么是我。”冯善伊翻了个身子搂紧冯润,“你想来的你去。”
“我还不是给你机会。”赫连拍拍她,提醒着,“我们孤儿寡母的,缺个男人不是。”
冯善伊也未听明白她的话,迷糊地坐起来,怀里揣紧了药匣子,一路出西厢房,由东而去。风扬起黑幕纱帐,总有那么种肃杀的氛围。她停在李敷房门前,敲了数下,不见反应,正欲离去,房门猛开。一阵风扑来,她看见只着了内衫的李敷立在门中,眉依然皱得紧紧:“有事吗?”
冯善伊摇了摇匣子,推开他迈了进去:“受人嘱托来着。”
她坐了桌前,方入座,看见正中叠放整齐的那身碎布衣。她摸了摸那布子,暗想原来那段也不是梦。她转过头,拉过李敷一角袖子,这内衫质地极好,她摸出来是南面的蚕丝绸。她将那包扎伤口的纱布移开,扬起头看他:“为什么老久也不愈合?”
李敷以另一手挡住,转过身去,风扬起袖摆:“这几日左手用得多。”
“有好药。”冯善伊低头翻弄着药匣子,挨个启开盖子闻着,“赫连说什么丹膏。”
李敷骤升一丝厌烦,竟不顾身份,抬手拦过她:“不用找了。”五指狠狠攥紧她腕子又迅速松力。只是瞬间,冯善伊凝着他的左手发愣,目光一丝一丝移到他脸上。她甩开他手,停了半晌,站起身来,手攀了他胸前,向上移着,终是落在他眉间,却没有触上。
她疑惑道:“我白天,可是这样捂着你的脸。”
李敷面色无动,将脸转去另一边,声音很冷:“没有。”
冯善伊握着自己的那只腕子,仔细端详着,缓缓念了一声“噢”。正欲转身离去间,房门大开,二楼素色黑帐由风扬起,残卷纷落,满目妖娆黑色遮挡了视线,西面全看不见。这并不是一般的风。李敷率先反应过来,从桌上挑起剑,将冯善伊甩了身后,冷声一喝:“不准动。”言罢,以疾风的速度抽剑,寒刃闪出的银色冽光穿透黑纱笼罩,划裂的黑帐如落叶散去,他借由轻功之力踩栏而起,那模样极似御风。挥刀由西侧入东首只是瞬间,黑幔重又盖下。冯善伊挣扎了几步,她没有那么强劲的剑气,没有御风的轻功,甚至连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可是嗅觉还在,她闻到空气中隐隐飘来血的气息。。。。。。
李敷让她别动,她果真不敢动半分,直至站得发抖。
后来她听得周遭安静下来了,没有那些诡异的风声,没有冷剑击撞的声音,才扶着那些幔子一步步往东面走。一路走过去,只能看到那些帐幔越来越碎,挂在梁上的黑帐亦有几幕染了血色,地板上有尸体横纵。她踏过那些尸首,脚下一软,扶着房门用力站起来。
视线清明时,她看到了许多场景。
看到了满地呻吟的刺客,看到了混乱的房间,看到了李敷单膝跪在床榻上,他的剑,落了地。
冯善伊闭了闭眼睛,几步走过去,推开李敷,由他怀中夺过赫连。
殷红的血在她胸口染出一朵妖艳的梅花。那柄剑是自她背后没入,直至穿至前膛。
赫连转了转眸子盯着她,忽而一笑:“幸好,你出去了。”
冯善伊将手触到她胸前,却不敢贴近,怔怔道:“怎么样可以让它不流血。”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若还是那场飘渺虚无的梦,该有多好。这时候赫连再厉声把自己喊醒,便什么都没有发生。
赫连颤了颤嘴角,将挡着被子的臂肘移开,轻言:“带孩子走。”方才她是以背过身去以胸膛压住润儿,所以那一剑才会由后膛穿入,也是所以那些刺客没有看清她的脸,把她当做了冯善伊。赫连笑了笑,依是觉得庆幸,至少孩子没有事。
冯善伊此时也管不得什么孩子,动也不动盯着她,喉中腥甜:“你说要怎样才可以不流血。”她喊得太用力,只觉耳畔嗡鸣,最后也不知自己在喊些什么。
赫连一手拉着她袖子,痛得落下泪来:“你这时候不能慌。”
“我把药匣子落在那了,我回去拿那药膏。”冯善伊面容惨淡,她退开身,扭头要奔回西舍,李敷一臂拦住她,狠制她于胸前喝醒了她,“没用的。”
冯善伊愣了愣,挣脱开,重新跪回赫连,拉着她衣领,越扯越紧,滚烫的泪忽地落下来,她记得父亲死时,她也没有哭得这样慌乱。全乱了,脑中残存的一切意识瞬间碎落,碾成粉末,扬洒而去,迷糊了视线,遮挡住天地万物。
“你说,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冯善伊哽了声,一拳一拳猛地砸向胸口,“你说怎样就怎样。。。。。。”
胡笳汉歌 跋涉篇之七 离
石城落雨了,道路皆是湿的。
冯善伊的胸口亦是湿的,泪与血,皆混在一起。
她把脸贴在赫连额上,记忆中那个无比明艳美好的女子于是便在眼前旋转着舞起水袖,颤了颤睫毛,那幻影随即散去,化作无比真实的一滴泪。
赫连素手抚过她的眼眉,张了张嘴。
“你现下不好多说话。”冯善伊忙以手指挡住她唇,喑哑的声音一日由烈日暴晒了多日的沙砾,硌得人心生疼。
赫连眨着眼睛,睫毛上蕴出一层雾气,握紧她的食指:“再以后,我不准你时刻让着我了。”
“不准就不准。”冯善伊忙点头,面上已无泪可落,“我不让着你。”
“这一路,我很幸福。”赫连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苍白如素色梨花,却很痛,“还是叫冯润。随了你,命硬。是好事。”指心无力地滑过干冽的泪痕,她闭了闭眼睛,咳出了口血,而后再难说出一个字。直至今日,她知道自己再也护不了她了,却满心担忧着,固执如她,仍将走上一条错路。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终究会活下去,坚强亦如她,无论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她都会用力走下去。这才是她冯善伊。
冯善伊紧紧贴着她,满目苍茫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很脆弱,稍动半寸似乎周身便会碎开裂开,而后再难拼成一个完整。从未有过的后悔,从未有过的绝望,如果不要那么任性就好了,不要那么固执也好。不该来云中的,或者,本就不该走上这条不归路。可是怎么办,就算再痛再悔,时光如东水,一去难回。命运不肯返步,无论她再执拗,终究无补。如果能把自己的心挖出一个洞,那么一定塞满了悔恨。
颤抖着指节拉过善伊染血的前襟,赫连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睁开双睫。
善伊将头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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