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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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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英虚眸不明,无法忖度这女人的深意。

    冯善伊再不笑,垂头看了眼她,便来予她讲明说清楚一些事:“单不说我在**与李申她们颇有些怨念,便足以招来无数口实是非。到那时别说是立储,恐怕连拓跋子嗣的名位都够不上。”拓跋濬是个聪明人,她所能想到的是是非非,他皆不会疏忽,甚至想得比她更深更切。饶是利益得失,在他手中总要拿捏的最得分寸才是。

    她叹了口气,于是继续道:“再说这满朝文武也不会允许一个有汉燕皇室血脉的子嗣承继大统。若是你,会让自己的手下败将夺走家产吗?”一个连自己施政训政皆要看满朝大员脸色的年轻君王,尚没有为了立一个女人的儿子对抗举朝上下的能力,更况且为了这样一个对他而言无所谓重又无所谓轻的女人。所以,这是他在两个皇子中选择其后的道理。

    “可我们小主也绝无可能登及后位。那岂不是。。。。。。命中难逃这一劫!”玄英目中星点的希望忽而散灭,死一样的冷。

    “也不是全无生路。如若有一人登及后位,或可能保住你小主的命。”冯善伊扶了扶鬓头,正触了发间素钗,涩指的寒凉。

    “谁?”玄应猛得抬眼,那样恳切而祈求。

    冯善伊回过身来,抽了发簪递入她手心,轻阖了她的掌,只答了一个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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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汉歌 云中篇之九 对女解疑

    拓跋濬果然为了李婳妹在广德宫平安产子将行程延误了三月,这是居守阴山的第二月,一切都与往遭无异。只是玄英时而会带了李婳妹的旨意来,请自己前去坐坐,一来二去便也有了交情。姑母的信及时而来,此一封已全无从前的戏谑调侃,沉沉字眼满是担忧。原来姑姑也是因“立子去母”焦虑,冯善伊依着自己对拓跋濬近日的了解与关注道明她与雹子不会汤这一次浑水的缘由之后,匆匆将信送出。这事过去十几天,她恰也忘记了,至了一日天气格外好,她听说行宫的御花园花开得也格外好,这听说也是源自李婳妹,前几日拓跋濬领着她前去游逛,事后李婳妹便原原本本道了出来,云是自己男人如何如何贴心来着。冯善伊想是如今春景确实好,便欲带着小雹子与冯润同去。

    前去冯润屋里,见往日精神明丽的她蒙被子躲了床里发抖。她起先是以为孩子病了,再一掀开被子却见冯润满脸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捧起冯润脸蛋,拿自己额头贴了贴,并不觉得发热,于是帕子蹭着汗问她:“坏事做多了,起噩梦了吧。”

    冯润有些气短,水珠挂了眼睫上:“做了个噩梦,见母亲被人绑在台子上要杀头。”

    冯善伊不过心地听着,从柜子里选出干净的衫衣自往她身上套:“我干了什么,要你这般恨我。梦里都想我死。”

    “没有。”冯润再成熟懂事,也终究是七八岁的孩子,听得母亲这么说,眼圈里直滚泪,“润儿不想你死。”

    泪珠滚烫了满手,冯善伊这才觉不对,扬起头来端看她:“我这不好端端的嘛。你那是梦。”

    “杀人的是我,要死也是我。不能是娘。”冯润径直哭起来,两肩抖如窗外风中野花。

    冯善伊笑着摇头,还真是混乱的梦,从前说不过这丫头,眼下只道是难得教育她的机会,于是给她擦干净了脸,系着云扣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要是做了错事,自然要我担待。你若想你娘多活个三两天清闲,就给我老老实实别出岔子。”

    冯润也不知道自己听明白了多少,点了头,由母亲领出屋,满园春色正是宜人,小雹子正蹲在池侧随方妈扑蝴蝶,笑声朗朗,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捧了满手的石子,说是从后井捡了几颗带红彩的吉石。

    冯善伊笑笑,果真见几块闪亮的鹅卵石印着血丝红迹,自觉确也是吉祥如意的兆头,把在手里握了握,又领着冯润进了花坛子里,掐了朵兰花别在冯润发中,幽幽念着:“你很小的时候,你干妈还有好些人都说你是美人胚子,我起先不信。如今越发觉得她们有眼光。”冯善伊说着收起笑色,平添一抹淡淡的罔色,“可惜你干妈看不到了。”

    冯润眨眨眼睛,牵了母亲的腕子,言得平声静气:“娘,我爹爹不是雹子的爹吧。”

    冯善伊愣住,花盘揉烂在掌心,不知该说什么。

    “我爹爹是不能说的人吗?”冯润又道,从小她就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方妈和绿荷姑姑也都避着回应。从前她和雹子一样没有爹爹,如今雹子有了亲爹,可这个亲爹怎么看着都不像自己的父亲。所以也会迷惑,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冯善伊看着女儿明透的眼睛,早在当年文氏将她托付给自己的瞬间,她便想明白了前前后后,还有当年文氏的话。她的父亲只有一人,确也是不能言道的那个人。她从没有告诉赫连自己心甘情愿收下这孩子的心意。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孩子。

    她蹲下身来,将冯润揽在身前,声音压了很低:“娘跟你说的所有话,你只需记在心底就好。”

    冯润垂首,双臂张开,紧紧拥着她的头,感受到母亲体内所有的颤抖,而后重重点头。

    “娘在成为帝妃之前,曾经遇到一个人。他是你的父亲,可他已经死了,成为这个帝国讳莫如深的记忆。”满园的绚烂终会消败成腐烂的枝叶,逃不过零落成泥的命运,冯善伊微微笑起,似忆起梅花如雪下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屹然独立,“你要同娘一样,将他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窥见。这样我们才能够携着你父亲的意志活下去。”

    冯润心有酸楚,终于从母亲言中证实了那个人,可是却痛得厉害。她咬唇,探下目光,声音在抖:“他是不是躺在云中山陵你常去看望的那个人。”她嘟起嘴来,第一次展现出一个年幼的孩童所该拥有的天真的委屈:“原来,一直在我们身边。”

    绿草凄凄摇曳,冯善伊唇边轻轻抖出混沌的笑意,试图微笑着点头,微笑之后却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她曾经多么希望她便是她和那个人的女儿,如果真是那样,她会抛去所有的杂念,一心一意死守云中,日夜陪伴着他,一家人厮守。然而如今,她又是多么庆幸此时的冯润只有七岁,七岁的她,还没有那么许多深刻的思考。总有一天,她会满带哭颜地跪了自己身前,痛心疾首地垂问那个人曾经是皇帝吗?她的父亲,那个曾以天子冠名的先帝,为什么不是葬在皇陵,而是丢弃了遥远的云中山宫。她还会有许多不能理解的是是非非。

    池边小雹子摔痛了腿,正抱着方妈胳膊哭闹着不起,声音传入这边。冯润放开母亲,看去小雹子,目中发紧,她径直跑过去,狠心拉起了小雹子,压低了声音训斥:“不准哭!你是要成为皇帝的人,不准这么没出息。”

    这话,不仅惊了方妈。方妈闻听忙将小雹子抱回怀中绕道离去。身后冯善伊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步上去。她站在冯润身后,见冯润盯着池塘中倒影而出的人影沉静。池中隐约溅起涟漪,由风散去。

    “纵然父亲便在山宫,我也不想回去了。”冯润哽咽了声音,悠悠仰头,目中全是翻滚的泪,“我不想死后也被葬在那样荒凉凄惨的地方。我要出去,去看惠裕师傅言中大千繁华世界!”

    春风为何这样凄厉,吹得人生疼。半刻恍惚后,冯善伊拉过她一只腕子,牵着她由池边走上石桥,悉声劝道:“所以,你就那么想靠小雹子活得出人头地。”

    “他不是皇长子吗?母凭子母,我们难道不能依靠他吗?”

    冯润简单的思维中只能容下一个“母凭子母”从而鸡犬升天,再容不下其他。

    “一旦小雹子被立为储君。你和他都会立时成为孤儿。”冯善伊并觉得女儿单纯的想法有什么不对,怪只怪魏宫的残忍不是常人所见所闻那般,她握紧了冯润的腕子,笑了一声看她,“做孤独的太子,真的适合小雹子吗?没有我,你们依然可以吗?”

    冯润愣住,从未将一双眼睛睁得如此透亮。

    “我希望李御女能生下当朝的皇子,这样我们一家人才能度过暂时的劫难。只要活着,才会有数不清的机遇。”冯善伊从前觉得同她说些还太早,如今才知迟迟不说,恐怕才会扭曲了这孩子的心性。

    “娘。”冯润的腕子跌了下去,泪含得饱满,忽得落下,“我竟是害惨了你。”

胡笳汉歌 云中篇之十 平复危机

    “娘,我竟是寒惨了你。。。。。。”

    这一声荡在风中,明日春照的天地骤然卷起阴霾,狂风压绕雕楹镂桷,卷起一地碎花落枝。裙尾滑过清冷的大理石砖,越发急促的呼吸声缭绕广德殿四注两厦间,堂宇藻墙书画着奇禽异兽,乍眼望去俱是狰狞。冯善伊奔跑在精雕细琢的砌金宫道上,前殿广德的雄壮宏美,已没有心思收入眼中。

    慌乱,惊恐,与茫然不知的愁绪,肆意而发。

    “婳妹!”推开殿首雕镂的朱门,鎏金彩幔充斥了满眼。她直冲里间,拂手挥去一路遮挡的及地长幔,沿路宫人连连跪地。最后一层云帐抬起,安神聚气的檀香烟气自香炉中如游丝上浮,勾勒出柔美妖冶的姿态,烟绕缓缓散去。李婳妹依是半卧在床榻间,腹间高高隆起,与往日一般纯真自然地笑着转目看向自己,只目中稍添了几许惊讶。

    “姐姐怎么来了?”她笑着忘了喝手边的药汁。

    冯善伊几步走过去,端了那药碗不动声色道:“这药汁冷了,重新去换一碗。”

    李婳妹闻言皱眉:“我是不喜欢喝太烫的。”

    “药。”冯善伊转了一笑,替她拉了拉被子,“越凉越苦。”

    旁侧玄英走来,并未收去那药,只口中淡淡的:“钦安院过虑。我家小主子前日子喝药烫了舌头,才要我们凉下。至于您说的凉了。”言着猛然抬头冷目烁烁而视,狠狠咬字,“方才确有一碗太凉,不适入口,奴婢自是要换下的,如今给我家小主喝得这碗已是刚好好。”

    斜阳漫窗而落,昏黄中揉着云霞的亮色,冯善伊沉了一口气,恍惚笑了笑。

    玄英起身,伺候李婳妹用过药,提了裙摆欲退下,只退身之前略看了眼冯善伊,持声自然道:“钦安院夫人,前日子像您讨的几卷佛经。正有几处看不明白,可能到后间予玄英讲讲?!”

    冯善伊闻声便知她是有话要背后去说,面色如常与李婳妹客套一番,即是绕过帘后循着玄英的脚步追上去。玄英停在殿后烧水煮药的小杂室,锅台一侧正放了盏药碗,已是凉下多时,汁色格外沉。室门紧闭,密不透风,昏阳由西窗打入,正落了玄英半鬓橘红。

    冯善伊走上去想倒掉那碗药,玄英猛回了身,声音极冷:“我正打算留着物证,好去皇上跟前问一问讨个主意。”

    冯善伊闻言,只一笑,将碗放回原处:“那我便不毁赃灭证。”

    “你说一套做一套。要我如何信!”玄英看着她,嘶哑了声音,“到底是魏宫出来的女人,城府手腕都在我之上。可别要忘了,我好歹也是那里出来的奴才。保主护驾这等事,没得含糊。这等小伎俩太小瞧人了吧。”

    “连你都说是小伎俩,在我眼底连伎俩都不算。”冯善伊默然片刻,缓道,“若我要出力,怎会用这生硬青涩的手腕。不是我小瞧了你,是你小瞧了我。”

    “你那润儿——”玄英一急,便把今日从小太监口中问出的实话道来,小太监亲眼所见七八岁的女童悄悄溜进又躲了出去。

    “这种把戏,也就是七岁小儿的程度。”冯善伊摇头笑笑,“你自可以去向皇上告我居心叵测,估计他听来都想笑。”

    “你当真不在乎?!”玄英稍有些明白过来,只是嘴上仍不肯放过,转过身去盯着那碗,“你这人真是如皇上所说放肆得也算可以了。”

    “我在乎。教儿不善,毕竟是我的责任。”冯善伊靠着墙角坐下来,寻了个茶碗喝口水,笑着道,“对你就当是一回考验。如今真看出了你乃精明能干,李婳妹母子交给你,我也放心。”

    “你倒是会给自己圆借口。”玄英冷冷笑着,同坐了另侧。

    “废话!手腕不高深,连口舌都不伶俐,我还怎么活。”冯善伊稍递了个眼色过去,“我这是点拨你呢。你也给我学着点。别总看表面,肠子绕几个弯,做事想事多过过脑子,别要我时时处处笑你。”

    “怎么听着是我不对了?”玄英远比她更脾气烈,欲强言几句,见得身侧冯善伊突然静下来。

    “这宫里什么都有,也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冯善伊低了一声,“你再坚持个半月。过了这日子,我也才是能把心放了肚子里。”

    玄英微微垂下头,转着茶杯轻道:“我没有同小主说这事。以她的纯良心性,就是打死她也不会信是你要害她。也幸好,的确不是你。我们小主那样心好的人,便是日后领着孩子入了魏宫又要如何生存。”

    冯善伊没有应答,就论她自己这样心不好的人都没法的生存的地方,又如何可以容得下一个生下皇长子的李婳妹。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就这样静静坐着,待到冷月清冷挂了广德殿重重飞檐之上,宫灯燃起火红的凤凰,响彻阴山北侧钟鼓声声散去,这广德宫迎来又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深夜。

    风将窗纸吹打得格外响亮,碗中的水冷作了冰凉,冯善伊拂了袖子立起身来,她想了许久,也愣了许久,终于可以回过神来。移步走出满派沉寂晦阴,推开木门,指间由门板木刺挑穿,挤出刺来,殷红的血珠子落下几滴。将手收了袖笼中,冯善伊回了一身,看着玄英,眼中似无情绪:“你能替我压下这事,我也自会给你个合适的交待。”

胡笳汉歌 云中篇十一 欲望噬心

    明烛高照映出人影忡忡,幔帐低垂挡去刺骨寒凉,室中尽是一派暖光蕴着冷意。滴漏流沙,细微的声音,更显沉静无比。青石云墨的桌案上本是摆了十盏茶,砸去七盏,余三盏。

    桌侧端茶的女人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女娃,摇着杯中水,有些气无力:“说下去,恕你无罪,我也保证不砸杯子了。”

    冯润抹了把泪,继续道:“那晚听方妈说李御女肚子里是个男娃。我想那孩子一定会抢了弟弟的风头。”

    “啪”果真是言而无信的母亲,声未尽,便又落下一盏。

    冯善伊头疼,便拿拳头尖戳眉心,以痛止痛。另手附了桌上又摸了一盏茶,喝了凉水压了压,声音却哑了:“再说下去。”

    冯润抽泣着幽幽看了眼母亲,她哭得有些口渴,却不敢开口要水,把泪吞了肚子里,哆嗦着又道:“药是从山宫带出来的。从前听绿荷姑姑说那药险些要了弟弟的命,我觉得好奇就留下来的。还有。。。。。。还有。。。。。。”

    冯善伊手间抖了抖,又碎了一盏:“你就继续说吧,看是不是能把我气死。”

    冯润仰起头来,哭颜一如经风雨之夜的枝头玉蝶苍兰,虽开时艳涟,败时更让人心疼又酸楚,却又不知当如何保全。

    “我就是不愿再回山宫了。李娘娘生了孩子,皇上一定会把我们送回山宫的。山宫四年的辛苦,娘是忘了吗?每次在山宫听到这里飘来的乐声,我都好恨。为什么我们困在那里过得连生死都不知,他们却在这里快活!”

    冯润的声音像一把刀子,横贯了冯善伊心头。她不是没有恨过,也不是没有羡慕过。皇帝巡幸一次,行宫这里便升起宫乐歌舞。同在云中,一个山中陵园坐拥阴山之西,一个盛世行宫屹立阴山之北,只是一山之隔,却是天涯咫尺两个世界。一侧冷闭凋败如死灰,另一侧却是琴瑟升坐,笙管立阶。禁闭于山中陵墓之中,却日夜听得另侧行宫笙管箜萧缭绕入耳。这对于一个自记事起便看不到山外秀景的幼童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她只是个孩子,自会喜欢彩妙精美的衣衫,会迷恋与美丽有关的一切事物。山宫对她而言,便是生生阻断这一切的噩梦。

    然而,比起那种被遗忘的失落之痛,这样的冯润,更让自己痛。

    最后一盏茶死死握住,冯善伊站起身,裙角蔓过碎裂的杯盏,鞋尖尽湿,她一声一声言着:“你如今只有七岁。到你十七岁,二十七,甚至三十七岁时。我实在不知你又能做出什么来。我活着兴许也看不到你三十七岁的模样,只是你至那时仍要为了欲望吞噬自己的良心吗?”冯善伊蹲下身来,将最后一碗茶递了她手中,言得恳切,“喝完这口茶,娘送你离开,可好?”

    “娘!我错了!我只错了这一回!”冯润猛扑入她怀中,茶盏湿洒了裙摆间,她死死抱紧母亲,“别赶润儿走。”

    冯善伊抚着她的额头,五指深入她发中,唇际模糊一笑:“魏宫那地方,有太多的诱惑,你会有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欲望膨胀之后,只会越陷越深。我实在不能带这样的你进去那个地方。”彻骨的寒冷环绕着单薄的身子,这并非外力而发的酷寒,而是从内心升起逼人的寒意。想起那个地方,就如同坠入冰窖,寒得引人齿骨打颤。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春风可以这样冷。领着冯润走在清晨空无一物的宫道上,八面来风,吹得万物俱败。一路而出,冯润止住了哭泣,便如接受了自己命运般静默以对。临行前,她向母亲讨了她腕中那支血丝玉镯做唯一的念想。冯善伊将那镯子与一整卷法华经置入她行囊中。惠裕曾经说过千万经法中,法华经以善为教,习法者灭欲消灾,修得正道全身。

    得知消息的冯熙已连夜驾马而来,如今已候在外宫宫道上,守护行宫的侍卫因与云中陵宫将卫素来亲密,所以冯善伊才能轻易买通了关系,托哥哥前来接应,且不会惊动拓跋濬。守宫的侍卫见得钦安院,渐让出道来,退了十几步之外。

    冯润看见舅舅的车马于身前,仍是委屈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冯善伊。

    冯熙先将行囊塞入车中,再回身时抖出宽袍将冯润裹紧抱了肩头,冯润一手仍紧紧拉着冯善伊不放,目中忍着才能不落泪。冯熙叹了一声,低劝道:“润儿,你把手松开吧。”

    冯润不应,只捏着那腕子更紧。

    冯善伊看了她一眼,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松开小拇指时明显听冯润哭腔极重地哼了声,她心头便如撕裂的疼开。她将冯润的手臂塞回袍中,故作严肃地看着她,定定出声:“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哥哥的女儿。他日倘若在魏宫见了我,记得唤我一声姑姑。”

    最后一字咬出,冯善伊几乎窒息。

    忘了父亲,忘了母亲,忘了山宫凄苦,忘了自己所有的不平与期待,就此重新开始。

    冯润圆滚滚的眼睛便紧紧瞪着她,似没有听见,更似不敢相信。

    冯善伊转过身,一手扯下长袍甩了地间,迈了出去,素衣贯着风无比单薄。身后方妈追步而上,俨然是哭着。最后听得冯润在宫门唤了一声“母亲”,那声音便越发模糊而遥远,车马自永安门辘轳而过的声音更远了,冯善伊走着走着苦苦笑了,想她曾以为无事一身轻,也曾心高气傲着,更是任性而肆意妄为,如今却有如被捆缚了手脚,万事皆想着能活着便好。

    这一条死路,还是随行的人越少越好。

    她扬起头来,看着淡月,浮了一笑,言比风轻:“你的女儿,我若给不了她世间的一切,也至少不能把她带上这条绝路。”风清云淡之后似乎看见了那诩作云淡风清的男子,自摇起月白色长衫,一如月盘,笼映天地。

胡笳汉歌 云中篇十二 雨中注目

    冯善伊让方妈先回去,自己一路在宫道中吹着冷风发愣。走至广德殿,天已大明,她渐有些发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阴风扫过,即有星点湿雨如春播洒落,脚下光滑的地砖起了水雾,很快,弱雨骤然起势,瓢泼倾盆注下。细雨落目只作冰凉的泪,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切都到了这一日,她是要向他揭开一切底牌,也要问问他的筹码。

    这一笔大生意,是从今日开始运转。

    广德殿的灯灭下,余烟如龙须一脉脉绕出窗外,混杂檐下水雾的湿气,烟不是烟,雾不是雾。

    前殿门由垂首提灯的小公公们拉开,他们躬身持着雨伞在前面开路,稍后而出的是拓跋濬,他是又一夜未睡,批阅公文至大明,这时候匆匆洗漱正欲前去侧殿宣政堂与重文武官员议事。

    打头的几位见到雨中立了殿前的冯善伊,俱是惊诧,忙将头压得更低,只等拓跋濬反应。

    拓跋濬平静地望去那身影,并不觉惊讶。

    冯善伊望着他,满目都是冷雨的朦胧,她笑着笑着抿直了唇。虽是无声的对望,却是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从一开始,他便是在试探她!或者,是在用自己!他从没有半分意思立小雹子为皇长子,一切都只是个幌子。从他带他们入行宫便是。她的头很痛,不至冯润办了这件蠢事,她甚至也想不到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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