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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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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千岁圣明!”
“太子如此体贴,奴才在外头卖命流血,肝脑涂地也情愿!”众人面露喜色,啧啧颂圣,到头来,只胤祥做了头号恶人,坐不是,立不是,脸上一青一红,头嗡嗡乱叫。待众人纷纷辞出去,胤祥跺脚便要离开。
“回来!”
胤礽叫住了胤祥。他原想发作,见胤祥气得浑身发抖,愣怔了一会儿才温声说道:“你看看你办的这事儿,瞧着吧,不出明日,便轰动京华!那干子御史们鸡蛋里头还要挑骨头呢!这岂不是授人以柄?”
“我不怕!”胤祥项间青筋突突直跳,“只可惜我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将这个差使弄砸了!太子您也瞧着吧,不出半年,国库又要大大掏空,到那时看怎么填这个饥荒!”
胤礽知道胤祥脾性,倒不在乎他盲率粗鲁,最使他心中不快的是,老四说一句,胤祥行一句,遂近前一步,安慰道:“这都是老四把你纵容坏了?”
“我不管什么老四不老四!”胤祥梗着脖子回道,“所言是,盗跖之语不能为非;所言非,尧舜之语不能为是!”胤礽冷笑道:“我不和你怄气。告诉你,治国如烹小鲜,细嫩的小鱼,你放在锅里乱翻,没有不坏事的。父皇春秋已高,有些事他老人家精神不济,我们得多想想!这朝廷、这江山,早晚有一日由我来管,这会儿子弄乱了,将来怎祥收拾!孔子以仁为治国之本,忘了这根本,就要坏事。”
胤礽说罢,看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胤祥,不再说什么,径自去了。
第169章 弱女子翻脸拒旧情 老年汉变成青年娃()
胤祥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闷棍,呆呆地站在空落落的户部大堂上,思绪乱得像一团麻似的。他脸色惨白,踱出大堂,一阵清风吹来,胤祥觉得发烫的脑门好受了一点,见院里的衙役官吏都愣怔着瞧自己。施世纶、尤明堂都站在东廊下,见他过来,上来要说话时,胤祥摆摆手止住了。说道:“什么话都不用说。库、账都封好造册,呈圣上御览。有什么事,还可到我府去问。我说过的话,决无反悔,你们相信十三爷这颗心就是。”说罢,也不知哪来的精神,腾腾几个快步出了户部仪门,厉声叫道:“马——我的马呢!”
胤祥打马扬鞭一阵狂奔,赶至西华门,立刻请见康熙。小太监王狗出来回道:“万岁爷用过早膳就出宫了,武大人陪着。十三爷明儿再请见罢。”胤祥听了回头就走,却又止步问道:“你是在养心殿里侍候的?太子爷今儿可请见万岁了?”
“没见太子爷请见呀!”王狗见胤祥神色不对,诧异地说道,“听说万岁爷见了爷,就随武大人出去了。”
胤祥已经明白,胤礽压根就没有请旨,独断专行处置了户部的事。寻思良久,胤祥长叹一声,一口气松下来,索性连康熙也不想再见了。他赶走了随从,独自来到逢春阁,左一杯,右一杯,直吃得申末时牌醺醺然出来,连马也忘了骑,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方过宜武门,胤祥听到从内城墙根一带传来一阵丝竹之声。闪着醉眼看时,沿街一带粉墙耀眼,红漆大门上黑匾金字,大书“太白风节”四字,门旁两侧的楹联有一笔工整的楷书:
豪饮鲸吞原是燕赵慷慨遗风
浅斟低唱亦多吴越倜傥雅调
胤祥打了个酒隔,不禁自失地一笑:“真是走顺了腿儿,跑到八哥教习歌伎的谪仙楼来了!”正自徘徊,却听有人叫:
“那不是十三爷么?”
胤祥扭头看时,却是原先谪仙楼妓院的王八头儿,老远堆着笑脸过来,一边请安,一边说道:“你老人家好一阵子不来了,兰姐儿都快急疯了哎呀呀,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只是锁着眉头出神儿,敢怕不是念叨着爷呢!”一边说着,一边引胤祥上楼,口中高喊道:“吴家的!十三爷来了,告诉大茶壶,备点醒酒汤,叫兰姐儿预备着给爷唱曲儿?”
“怎么——呃!八爷的戏班子还接客?”胤祥猛地想起那张空白抬籍文书。忽听楼上琵琶铮铮,歌声悠扬,阿兰正在弹唱,遂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背着八爷,拿他的戏班子招揽生意,是活够了么?”“放心!”王八忙笑道:“小人哪敢呢!是咱们总头儿任老板来了。任老板上回还说,既然十三爷瞧中了兰姑娘,得便儿回明八爷,干脆送了十三爷,另找一个姐儿顶上。您放心,兰姐儿是童身,没人敢招惹!”胤祥大咧咧坐下,酒劲儿涌着,脱掉了靴子,双脚跷在桌撑上,笑骂道:“偏你娘的话多!快滚进去告诉姓任的,叫阿兰过来,我有要紧事!”
那王八诺诺连声去了。偌大雅座间只胤祥一人,酒冲得心头突突乱跳。因嫌燥热,又起身一把推开窗户。见窗外竹树摇曳,凤尾森森,碧绿一片,不禁深深叹惜一番。正没奈何处,隔壁乐声又起,是阿兰仍在弹唱:
盼不到皎月同步踏苍苔,听不见软语温存解闷怀。焦桐儿不成调,玉镜儿落尘埃,柔肠儿百折千转结难开!问一声老天爷,甚时候日头出来?也只索罗绢披身耐着性儿捱
隐隐便听有人击节鼓掌大说大笑。胤祥心里焦躁,趿了靴子就要闯过去,却没了声息。又过了一阵子,只听到脚步声,帘栊一动,阿兰怀抱琵琶,已经挪身进屋,遥遥向胤祥深深蹲了个万福,说道:“爷吉安”(注:“安”避“祥”讳)
胤祥上下打量时,阿兰出挑得越发水灵,穿一件石青罗坎儿,下头藕荷色百摺裙掩着小脚,刀裁鬓角,蓬松刘海下眉目如画,只脸色看去有些苍白。
“你就说个吉祥也没什么。该吉祥自然吉祥,该不吉祥仍旧倒霉。”胤祥不知怎的,每见阿兰,总觉心胸舒畅,一腔心事早就撂开,拉她挨身坐下,笑道:“脸色这么不好,累了么,——今儿我可不是听曲子来的。我费了多少精神,总算能讨了个如愿。你看——”
“爷!”阿兰一口截断了胤祥的话,微睨了一下门口,轻声说道:“您甭怕累着了我,我兴致好着呢——您就是不想听,我今儿也得给您唱个最好的——您可得留心,您这会子醉眼迷离的,我真怕您听不进心里”
胤祥哈哈大笑,说道:“天生的冤孽,我就爱吃你这风流甘蔗棒,就再浇我一头水也没干系,何况是听曲儿?你要唱就唱,我听着呢!”
“是。”阿兰轻声应道,俯首垂目,调了调琴弦,削葱似的五指一抹,清冷幽悒的琵琶声铮然而起,口中唱道:
王孙归去,山中不可以久留!莫说那毁身的色,伐性的酒,红粉骷髅,梦酣青楼——只这夕阳山枫,野藤境幽,伏几多吮血豺虎!张罗捕雀,牙机暗隐,专待硕鼠!归去耶,归去耶!明春三阳开泰时,再请重拂广陵柳,烟波湖上载莫愁
唱罢,伏身埋首几上,竟自浑身发抖!
胤祥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只觉得阿兰声气颤抖,容颜有异,还当是真的病了,上前摸了摸她的前额,并不热,良久才沉吟道:“莫不成是受惊了?明儿我叫个太医来给你看看。今儿且告诉你——抬籍文书,我给你弄来了!从今日起你就放了脚,学着做旗下大姑奶奶吧!”万万没有料到阿兰听了,一把推开胤祥,冷着脸儿说道:“我没有病,你也不用这么费心!十三爷,你是有身份的人,要听个曲儿什么的,我不敢不从。要说到别的上头,叫人听了什么意思儿?”胤祥不禁一怔,忙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敢和爷玩笑?”阿兰正色说道,“我已经有了人家,进八爷戏班子,只不过是为了抵债,说好了的过二年就放我南去。莫不成,凡是王子就好夺人之妻么?”
真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胤祥从头凉到脚跟。脸上肌肉急剧抽搐了几下,正要说话,外头任伯安笑嘻嘻进来,看了阿兰一眼,伏身给胤祥磕了个头,道:“小人任伯安给十三爷叩安!”
“嗯。”胤祥坐着没动,阿兰方才突然翻脸,他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在户部两年,闲时常说起这位“老任”,早已耳熟,却还是头一回见面。上下打量时,只见任伯安五十多岁,胖圆脸,慈眉善目,只单泡眼略略浮肿。胤祥有点不明白,这么块料儿,何以有那么大的神通,六部衙门可以进出自如,办什么事说一不二!想着,问道:“你就是有名儿的‘掐不死’任伯安了?阿兰该多少身价银子,你说个数,这个人我要了!”
“看着爷说到哪去了?”任伯安起身笑道,“爷这样的贵人,巴结还没处巴结呢!银子是不敢要的。人,就算小人孝敬十三爷。这会子您就带她走,伯安若皱皱眉头,就不是条汉子!”胤祥身子一仰,说道:“北京城谁不知道十三爷?从不沾人一分恩惠,别人也甭想沾我的光。公买公卖,你说个数儿!”任伯安忙一躬身,赔笑道:“爷说到这份儿上,小人也就不敢回话了。阿兰身价是二十两。加上教习、膳食、妆束费,爷赏一百两就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阿兰插进来道:“姓任的!你仔细想想,我是插草标卖给你的么?文契还在我家收着呢!教习、唱戏,是我们乐户本行,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想卖就卖么?——十三爷,我实话实说,想听曲儿,什么时辰来,我什么时辰侍候,要买我进你府,不能!我还指着唱两年戏回家去呢!”“不行也得行!”任伯安陡地阴沉了脸。在这一霎间,胤祥才看清这人的真面貌,“别说这是在京师,就是在苏州,乐户一百四十七家,谁敢不买老任的账?”阿兰一哂,说道:“我敢!我就不允你卖我!姑奶奶不愿意,你怎么着?说个章法我听听!”
“罢罢!”胤祥忽地起身,一把推开椅子,恶狠狠说道,“给脸不要脸!怪不得二哥说,娼户乐籍那些妖精沾惹不得——我算瞎了眼,白认得你了!”说罢“唿”地一掀帘子,沿楼梯通通通下来。便听上头“啪”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接着便听一个人倒在楼板上。胤祥暗自切齿道:“贱骨头——活该!”因见管家赵福兴进来,便问:“什么事?”
“好事!”赵福兴笑嘻嘻道,“七爷在春香居请客,叫奴才送帖子呢!说专从扬州叫来的厨子,爷吃了准高兴!”
“高兴个狗屁!”
胤祥一掌掴将去,把赵福兴打了个愣怔。
康熙并不知道儿子们在户部这场纠葛,用过早膳,便叫了武丹,主仆二人换了便衣要出宫游览。刚出西华门,便见佟国维和马齐两个跟了出来,因见二人也都身着便衣,康熙便笑道:“武丹,糟了!叫这两个奴才盯上咱们了,真是一刻儿自由人也做不成。一向听说白云观新住持张德明很有点道行,咱们权作香客去游游,看他是什么门道儿,如何?”
“主子!”马齐一向憎佛排道,不想让皇帝沾惹这些人,再者,白云观在西便门外,人烟稀少,自己文弱,武丹老迈,出个差错怎么好?因笑道:“路老远的,步行太累,骑马坐轿又招人眼。您不过是想出来换换口味,得往热闹去处。不如到正阳门外蹓蹓,下午早点回来,歇了中觉,太子那边奏事匣子也就转过来了。”武丹笑道:“热闹是热闹。刚才进宫时,我见那边贴有告示,今儿要杀人。怕败了主子的好兴致。”
“杀人怕什么!”康熙哈哈大笑,“你这个马贼头儿,没罪的还不知道杀了多少呢!如今当了广东提督,倒怕起杀人来了?杀这些恶人,倒看也不敢看了?走,去正阳门!”说罢,拔脚就走,几个人只好跟着。康熙边走边说道:“太平久了,人都怕见血——还有个笑话呢,上回畅音阁演铡国舅。一铡下去,红水流了满台,胤礽妃子石氏当时就被吓得晕了过去。胤礽也吓得魂不附体。朕——我当时就申斥了他!我八岁就杀人,十五岁又大砍一批;西征大开杀戒,人头滚得满地都是,才有今日太平世界。像他这么小胆子,万一再出鳌中堂那样的人,他胤礽可怎么办?”
一行人说笑着,已到正阳门南。这里与康熙初年已大不相同。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到处人头攒动,一不小心就要踩着别人的鞋。大廊庙沿街都是新起的铺子。什么故衣、当铺、绸缎、瓷器、粉坊、油坊、染坊、棺材铺子、茶楼、酒店应有尽有,用竹竿挑起的幌子一直伸到当街。街旁夹道卖菜的,卖油糕、烧卖、馄饨、大饼、水饺的小吃担子排得密密麻麻。木来就不宽的街面更挤得水泄不通。远近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人们的说笑叫骂声比起静若古寺的紫禁城,确是别有洞天。
几个人一步不离地紧紧护卫着康熙。康熙看了一会耍百戏,又站在关帝庙旁四福堂茶楼边听陈铁嘴说书,吃了一串冰糖葫芦,买了一幅诗竹图拓片,兴致勃勃地说道:“这儿离琉璃厂不远,咱们去书市上走走,看能弄到董香光的字画不能。”说罢挤出人群。刚出四福堂,便见远处白汪汪一群人。手举灵幡,抬着棺材。马齐手搭凉棚瞧着,诧异道:“这家子出殡,怎么连响器也没有用——又不像是小户人家!”
“当然不是小户!”康熙看了看灵幡,笑道,“马齐也是个书呆子。这就是今天要杀的邱运生家,预备着给他收尸的。这会子人没死。自然不响乐器——哼!六十岁个老棺材瓤子,糟蹋佃户家十六岁黄花闺女,逼得女孩用剪刀自杀——要不是他老婆吃醋骂出来,这案子至今也未必就破了呢!”佟国维这才想起,这邱运生被判为斩立决的罪,还是马齐拟的票,遂叹道:“可惜这女子被糟蹋了才自杀,要不然礼部报个烈女,也是满够资格的。”
说话间,驮着槛笼的牛车已经过来。顺天府尹隆科多是监刑官,昂首骑马。后头刑名师爷擎着朱红令箭。两行士兵在前头推搡着围观的人群,为行刑队列开道。槛车前两名刽子手喝得满面黑红,一个斜背鬼头刀,一个手执亡命旗,随着牛车缓缓走来。人们先是一阵兴奋地鼓噪,接着又是一片窃窃私议,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不少人便赶着涌往西边菜市口占地方儿。康熙冷漠地看了一眼行刑队伍,正要挤出人流去琉璃厂,却被武丹扯住了说道:“主子稍候,等一会人少了再走。”旁边的佟国维却惊呼一声:“呀!犯人怎么这么年轻?”
“真的!”康熙看时,也小禁大吃一惊:这犯人哪像六十岁的“棺材瓤子”?顶多不过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头和手都夹在囚车外,一条又粗又黑的辫子拖在后头,脸上倒没有俱色,闭着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康熙犹恐有误,又看看亡命牌,千真万确,赫然写着:“斩立决顺天府图奸害命人犯邱运生!”康熙没有言语,冷森森的目光扫向马齐和佟国维。
马齐和佟国维已吓得呆若木鸡,面如土色。因监斩的隆科多就是佟国维的远房侄子,自知干系重大,佟国维半晌才讷讷道:“天,这是怎么回事?万——主子你略等一下,我去问问!”
“唔?”康熙脸色冷峻,像一座石峰,咬牙轻声说道,“忙什么?我们到菜市口去看看。”
莱市口早已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邢场铁桶似的密不透风。挨刑场的几家店铺都是楼,在这时辰要价极高,二两银子才能进门,不是豪富人家谁出这冤枉钱看热闹?四个人连挤带拥,弄出一身汗,才把康熙撮弄到店铺门口。武丹掏了十两一块大银,才得进去,都吁了一口气。康熙阴沉着脸登上楼,在一间雅座里临街窗前坐下,一声不吭。马齐和伶、武两人站在对面。一会儿看看刑场,一会儿看看铁青着面孔的康熙,也都不敢说话,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一时犯人押到,皂隶们“咔”地开了囚车,把犯人架出来,拖到桩子旁牢牢缚定。监斩官隆科多从芦棚里踱出来,升座,朗声宜读了案犯邱运生的犯由状。康熙耐着性子听时,情节无误,只把年龄由六十岁改为二十九岁。毫无疑问,这案子有人做了大手脚!佟国维和马齐心里像热锅上的蚂蚁,见康熙不发话,嗫嚅了几次没敢出声。正没做理会处,便见隆科多命人给犯人赏辞世酒。猛听观众们呐喊起来:“喂!你这脓包,怎么一声不吭?”
“唱一个给我们听!”
“嗐,”有人说道,“没味儿,是个哑巴!”
那犯人喝了酒,激得满脸通红,在桩子上仰着脖子大叫一声道:“你爹才是哑巴呢!老子懒得说话!”
“好!”人们立时轰地一阵哗笑,喝彩道:“再来一句儿!”
“再来一句就再来一句!”犯人又叫道,“二十年一轮回,一百年也是死。早死早托生,晚死没孝子!”
人们又是一阵鼓噪,一片声儿哄然叫妙。
此时天近午时,早秋的太旧缓慢无力地爬到正南,柔和的阳光洒向杀气腾腾的刑场。隆科多掏出怀中的表看看,立起身来向御笔勾决的犯由行状,虚行一礼,取过亡命牌,毫不迟疑地用朱砂红笔一涂,大喝一声:“午时已到,刽子手!”
“在!”
“行刑!”
“扎!”
第170章 宰白鸭五哥遭奇冤 审囚犯皇帝知吏情()
两个黑大汉走向犯人身边,一个提着辫梢,一个举着鬼头刀,单等隆科多挥袖发令。
“慢着!”
马齐真的急了,票拟是自己写的,人头一落,死无对证,浑身是口也说不清,因见康熙仍兀坐不动,急忙从窗中探出身来,大叫一声:“刀下留人!”
下头人群立时炸了营。护场士兵以为有人劫法场,“呼”地一声,有的卫护监斩官,有的护住犯人。
几十名戈什哈“噌”地拔出刀拥进楼来。武丹一个箭步跃到楼梯口,上来一个扔下去一个,因见佟国维和马齐发愣,急得怒喝一声:“日娘的,你给主子惹事了!快想办法!”还是佟国维来得灵醒,爬到窗口扯着嗓门叫道:“隆科多!我是你三叔佟国维,佟中堂!马中堂也在!畜生听见了么?命你的人滚回去,你给我滚进来!”
康熙原是怀疑马齐受赃卖命,所以抱定冷眼旁观。待马齐喊出来,才放了心。此刻见两个人都发了急,佟国维又是“滚出去”,又是“滚进来”叫得语无伦次,倒忍俊不禁。早见隆科多提着袍角,一溜小跑儿登上楼来,“叭叭”打了马蹄袖,跪倒在楼板上,喘吁吁道:“卑职叩见佟中堂、马中堂——三叔,您老人家”
“你叩见我们做什么?”佟国维断喝一声,“万岁爷在这里!”
被弄得莫名其妙的隆科多此刻才看见在武丹侧旁稳坐不语的康熙。顺天府不同外省知府,系皇帝亲自遴选的要员。天子脚下的府尹,最难当,也最易升官。隆科多见康熙皇帝也在这里看行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叩头道:“奴才隆科多叩见圣驾,不知主子何事召臣?”
康熙阴冷的目光紧盯着隆科多。他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几曾见过,许久,才说道:“你是由武职改任文官的吧?做到首府,不容易,这个前程,不出差错,熬个督抚也不难,是吧?”
“是”隆科多有点不知该怎么说好,瞟了康熙一眼。第三次御驾亲征准葛尔时,他是御帐亲兵,曾救过康熙。但年深月久,贵人忘事,康熙既不说起,他如何敢提?因摸不清问话的意思,只好权且应着。忽地听见外头一阵骚动,马蹄得得,马鞭子甩得山响。百姓们乱哄哄又吵又嚷,却听不清出了什么事。靠窗站着的武丹忙笑道:“主子放心,是步军统领衙门的赵逢春。这边法场有事,他自然得来——正撵那些看热闹的呢!”说着,九门提督赵逢春已经上了楼。
赵逢春是武丹的老部下。因见他佩剑,来见康熙,武丹拉下了脸说道:“逢春,主子在这里,你不奉召上来做什么?剑解下来,你退出去!”带他上来的顺天府亲兵张着手笑道:“我说皇上在这,军门不信嘛!怎么样?”
“逢春留下,不必退出。”康熙吩咐道,对跪在前面的隆科多说,“朕的意思,朝廷并不曾亏待了你隆科多。为什么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偷梁换柱,枉杀无辜?讲,你受了人家多少银子?真邱运生现在窝藏何处?”
隆科多被这话问得一怔。他和这位身居相位的“三叔”是心有芥蒂的。当日父亲去世,他在嵩阳书院就读,族中人觊觎他家一块风水地,逼得寡母几乎悬梁自尽。佟国维虽然没有插手,作为族长,他却隔岸观火听任几个本家吵闹。直到自己做了县令,三叔才认这个侄儿。面儿虽没什么,可这点子旧事他又如何能忘?他盯了佟国维一眼,忍着气说道:“万岁不要听信谗言——这话奴才领受不起!奴才也有点不明白,难道这犯人——不是邱运生?”佟国维自然一听就明白,心中不禁大怒,涨红了脸别转过去,一声也不言语。康熙也没料到隆科多这么胆大,不禁一笑,对武丹道:“你听听,他倒‘不明白’,还要问谁进了谗言,去叫人传这犯人上来!”
犯人很快就提上来了。两个戈什哈将捆得米棕似的“邱运生”架过来,向腿弯处猛踹一脚,犯人已长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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