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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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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来相与叹惜。如今朝中有口号:‘不欠库银非好汉’,万岁可知道么?就是上书房几位宰辅,从前也都借过,四爷十三爷进了户部才归还的,听说阿哥爷们,阿哥爷们”他看了一眼脸色愈来愈难看的康熙,突然打了个寒颤,说话也结巴了。“大约还有太子?”康熙已经洞若观火,明白了施世纶所谓“太大”的涵义,伸手弹了弹袍角,“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廷玉、马齐、佟国维早已坐不住了,通红着脸站起身来,佟国维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请主子治奴才欺妄之罪,奴才们确曾借过银子,已是还清了。”

    “都坐下。”康熙呆了半晌,突然笑道,“欠债还债,谈何欺妄?总比往百姓身上刮搜好!朕是有点不明白,难道连你们这样的还缺银子使么?”佟国维突然双膝一跪,连连顿首,说道:“万岁爷奴才们也是不得已儿。昔日桓公倦政,管仲筑宅蓄妓,实有难言之隐”“放屁!”康熙早就在强按捺性子,听佟国维的话实在刺心难过,不禁勃然变色,“桓公先明后暗,乃是亡国之君!文死谏武死战,是臣子本分。太子有不是处,你们只可苦谏,何况朕还活着,为什么不奏明了?却要学管仲为他分谤!”

    他这一发怒,三个大臣和施世纶一提袍角“扑通”一声跪下,只是叩头谢罪,满屋的太监宫女,俱都吓得面如土色颤栗不语,一时斋内荒庙般死寂,只东壁那座范金大座钟不紧不慢地咔咔作响。东宫太子胤是康熙的二儿子,原是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独子,自康熙四十二年索额图私自结党,图谋逼康熙逊位,拥立胤,事发被诛,一直不得意儿,吓得鼠避猫似的,除了昏晨定省,不敢多见康熙一面。上书房大臣日日担心的,就是这一对半老不少的父子不能和衷共济,夹板气难受,见康熙公然发作太子,焉能不惊心动魄?张廷玉心中雪亮,康熙今儿这股怒气,全是佟国维撩拨起来的,但佟国维现是国舅,后头是八阿哥胤强大的势力,自己一个汉臣,如何敢跻身其间?马齐素性率真粗疏,却不肯跟着佟国维趟浑水,因叩头道:“奴才借银另有缘故:如今六部九卿,无人不借库银。奴才和李光地几个,说起来是一品大员,其实每年一百八十两俸银,只这点钱,别说应酬,就是妻儿也养不活!仰仗皇上恩赏,原籍省里的冰炭敬,又有庄园,本不该借银子。但若不摆个样子,外人如何能知底细,想着我们必是指着卖放收受过日子,这贪官恶名儿,如何承当得起呢?”

    “到这地步儿了?借银子的有好名声,不借的反倒成了混账人,闻之令人惊心!”康熙一按桌子起身来,踱了几步,注目看了看西壁上自己手书的“耐烦”二字,慢慢地,脸上回过颜色,回头看着满脸惶惑的施世纶道:“施世纶。”

    “臣在”

    “朕越想事体越大。”康熙踱着步子慢吞吞字斟句酌地说道,“准噶尔部的阿拉布坦是只狼羔子,很不安分,已经占了喀尔喀部的一大片牧场。也难保朕不第四次亲征准噶尔!国家一旦兴兵,库中无银还了得?所以户部的积欠银子一定要尽快收回,你不要心存犹豫。”

    “喳!”

    “不要瞻前顾后。户部尚书梁清标,今日就下旨,着他在京休致,以免掣肘。”康熙目光灼灼看着张廷玉,“张廷玉你草诏。”说罢,将发辫向后一甩,又对施世纶道:“黄马褂、王命旗牌朕都赐给你,有专断之权。后边又有太子和四阿哥十三阿哥做主,你只管放胆去做。上自朕躬,下至太子群臣,一视同仁一清到底!”

    施世纶推诿差使,最怕的就是康熙皇帝心志不坚,见康熙如此决心,一块石头顿时落地,他深深伏地,沙哑着嗓子道:“国士报主不计身家,万岁如此信任,臣焉敢渎职?”

    “这话说得好啊!”康熙慨然叹道,“朕方才说太子,其实太子为人朕最清楚,并不是糊涂不明事体的人,要有忠贞之士去辅佐他成全他。外头传言说朕要怎样怎样太子,都是没有的事——你们可都听见了?”四个人都正听得发怔,忙都叩头答应,却听康熙又道:“朕有一语告诫,天下大权,惟朕一人受之,一人操之,断无旁落之理。做臣子的不可有了异样的心思,拉帮结派,祸国营私,被朕察觉,凭谁不能袒护你;但凡你实心为社稷,有朕在,凭谁不能加害你!”

    他的这些话粗听似乎支离破碎语无伦次,细思则辞意相连首尾相顾,内涵深不可测。几个人都是文心周纳,有什么不明白的?额头都密密沁出汗来,一齐答道:“是!”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跪安吧。”康熙目光阴郁,摆了摆手道,“朕也乏了。施世纶去见见太子,你们几个下午再递牌子进来,把拟好的旨稿拿进来朕看。”

第222章 刻薄贝勒恶宴刁客 硬弓射鸟鞭骡马惊() 
调胤胤祥入京用的是毓庆宫太子廷寄,早三日前已经飞递桐城。安徽省上至巡抚将军,下至县令司牧无不以手加额,口虽不言暗自庆幸——这两个无事不管,见树踢三脚的阿哥爷终于要回北京了。官场的事无秘密可言,于是巡抚衙门早早会同安徽将军行辕,连同布政使、按察使各开府大吏,纷纷递折子请领差早日移驾省城安庆,明面儿上说“诸多公务赖请四爷十三爷代禀太子千岁”,其实是想“一杯水酒”送神赶鬼,把两个煞星早早打发回京完事。

    “安庆府今儿来了个摇头大老爷,”胤祥在签押房布置好请筵盐商的事,急急赶回后衙书房,一见胤便笑道,“说是请安,其实我听着是奉了他上司的宪谕,要催着我们去安庆。真不知我们在这碍着他们什么事了,比皇上还急着叫我们回京!”

    胤正在看户部转来的清欠条陈片子。年羹尧侍立在侧,胤看一件递给他,就在上边加盖胤的小印。其时正是六月,溽暑难当,但胤穿得一丝不乱,年羹尧也只好官帽靴袍周正齐楚,尽自屋里四角都放着冰盆,依旧热得一身燥汗。眼见胤祥葛袍芒鞋,长辫盘顶,一身短打扮,几乎是赤膊,年羹尧不禁欣羡地看了胤祥一眼,却没敢言声。听了胤祥的话,胤没说话,一份一份折子都看完了,才道:“他们是想烧香送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方才高福儿说,凤阳与盐商勾结私吞盐税的县令已经拿到,这场聚银子的鸿门宴也就好开场了。安庆这群混账行子,无非收了盐商的贿,借着旨意压我上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用狗儿的话说,就是不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说罢一笑,呷了口茶,晃了晃手中一份折子又道:“羹尧,你这份整饬盐政的条陈写得呆了些。北京昨日寄来一份,是邬思道先生草拟的,我想就用他的。”年羹尧素以文武兼备自负,不禁脸一红,忙躬身道:“奴才的能耐爷最知道,邬先生当日有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必定好文章!”

    “是不是从前四哥说的那个邬先生?”胤祥见年羹尧难堪,便道,“如今到了四哥府?”胤微笑着点点头,冲里屋大声道:“戴铎,你出来,把那篇策论读给十三爷听听。”

    戴铎在里屋正誊写文稿,一迭连声答应着出来,手里拿着几张薛涛笺,向胤祥打千儿请了安,清清嗓子,读道:

    臣胤谨奏:盐之一道,朝廷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公者也;今官与商之所谓私,乃不从乎其私者也。近日皖浙新规,土商随在设肆,各限疆域。不惟此邑之民,不得去彼之邑,即此肆之民,亦不得去彼之肆,豪据垄断,朝廷实受其害。漏数万之税非私,而负升斗之盐则治之国典,械之刑狱。今大法绽露四出,私肆通官而横行无忌,是为大盗逍遥而专杀贫难之民!上无慈惠周密之法,而听奸商肆虐,官于春秋之节,受其斯须之润,而置王章于不顾。若不及早整顿,日变月诡,则朝廷之盐政废矣

    “等一下。”胤忽然摆手道,目光向门外看着,众人看时,却是狗儿和坎儿带着那条叫芦芦的狗从二门进来,后边还跟着翠儿。这三个孩子到了桐城,就要胤兑现诺言,要回家乡。胤虽然舍不得,却不愿在下人面前落个失信的名声,心知他们必一去不返,还是赏了些银两资助他们去了,却不料两个月的工夫,又都自己返回。

    三个孩子穿的都是走时的衣裳,虽不破烂油渍汗浸的十分埋汰,只脚底下的鞋开帮脱底,不成个模样。看上去他们气色还好,脸上表情羞涩忸怩还夹着不好意思,见胤注目盯着,一个个低着头蹭进来,就门口跪下了,六只大眼睛互相望望,还是狗儿先开口,龇牙一笑说道:“四爷,我们回来侍候您老人家了”胤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冷冰冰说道:“我没有说过还叫你们回来。我有规矩,不收留叛奴。”说罢,也不理会三个孩子,却对年羹尧道:“邬先生这个策论可当一篇盐法论。有一层意思他没有明说,如今私盐巨商划地为界,与官相通,明日就敢占山为王!前明高大起、黄任秋乘乱而起,十日之内便自称侯王,不单是国家少收几个钱的小意思。何况现今国库空虚,钱的事也不是小事!”

    “是,邬先生之见十分透彻。”年羹尧忙赔笑道,“公中之私,私中之私,纠葛纷乱,害不可言。”

    胤祥眼见三个孩子羞得无地自容,因近前问道:“你们不是都要回去种地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大热天儿这么远的路赶回来?”一句话触了几个孩子隐痛,坎儿嘴一咧“呜”地放声大哭,狗儿眼泪成串滚落下来,翠儿已是哭得伏地不能抬头。这一突如其来的号啕,引得院里的亲兵戈什哈都探头探脑往屋里瞧,连胤也怔了。

    “没有地了”坎儿哭得咽着气说道,“大水冲了地界,家里没了长辈。龚家老爷早就从外地招了难民,霸了田,都租了出去这世道没道理没路走”

    胤的心不禁一沉。胤祥咬了咬牙,问道:“他霸你的地,宝应也是朝廷管,你们不能告么?”狗儿泣道:“官凭印信地凭契,我们从水里逃出去,谁家还能保住地契?就这么叫人家欺负”说着几个孩子又放了声儿。高福儿在后院听见,忙赶过来,呵斥道:“四爷正在和十三爷说大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就进来嚎丧?”胤待他们渐渐住声,立起身来踱了两步,转身道:

    “你们不要哭了,我收留你们。”

    三个孩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连高福儿、戴铎也怔住了,这位从来说一不二的皇子今儿竟破了例!正诧异间,胤伸出两个指头,说道:“你们要记住,四贝勒府是阿哥里头规矩最大的,进门不容易,出门更难。既来了,就预备着老死在我府。”他屈下一个指头,说道:“我吩咐差使,历来只交待一遍,没听清当面问。差使办走了样儿,没有宽恕,没有第二次悔过。这是一。”

    “第二,”胤眼中闪着寒森森的光,“人人知我秉性刻薄,你们得敬重我这秉性。我讲究一句话:辜恩负主的事,再小我也难容;不欺主,无心犯过,再大的事我也不究——戴铎、高福儿,你们跟我有年了,你主子是不是这样儿的?”戴铎、高福儿深知,这都是实情,有心顺着话颂圣,但胤特别忌讳当面奉迎拍马,只得老实答道:“是!”

    胤祥却是洒脱性子,因见高戴二人哼哈二将似的绷着脸,三个孩子直瞪瞪盯着胤,因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别犯傻,四爷赏明罚重,这不是贵重秉性?是你们祖上有德,才攀上这样的主子!你看看这个年羹尧,放出外任才几年,如今已是参将,戴铎也在吏部注册要放外任官,高福儿一年的收项只怕比得上一个知府!愣什么,他娘的还不赶紧磕头谢主子,换衣服填肚子是正经!”一席话说得胤也破颜一笑,见三个孩子磕了头,颔首说道:“狗儿坎儿进我的书房捧砚,翠儿留给福晋使唤。高福儿带他们去吧,年纪都还小,不要拘管得太紧。”

    “四爷,”年羹尧瞟了一眼日头,已过巳时,因赔笑道,“盐商们都已叫到城隍庙,安徽布政使里的两个道台已经等在那里,咱们该动身了。”胤嗯了一声,戴铎忙进里屋取出两套皇子冠服,张罗着哥俩更衣,胤祥虽不情愿,也只好罢了。

    桐城城隍庙离着钦差行辕只里许地远。费时三个月,从全省各地请来的盐枭早已等在城隍庙前大照壁旁。这些人虽然平日割据一方,自有巢穴,相互之间声气相通间有照应,所以都很熟识,心里都明镜一般知道四皇子筵无好筵,却都没想到胤会选这么个地方请客,怀着鬼胎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安徽布政使下头铸钱局的道员柳祺和盐道陈研康都是资深老官,知道胤胤祥都是康熙的爱子,太子的心腹手足,性格乖戾不入常情,都不敢说什么,坐在专为他们设的凉棚下只是吃茶沉吟。柳祺和陈研康主管通省银钱盐政,心里当然盼着两个金枝玉叶替他们整整这些盐狗子,但安徽盐商不但平日和巡抚将军衙门过从甚密,早已一鼻孔出气。单盐商里为首的任季安,现就是九阿哥胤门下任伯安的嫡亲四弟,都是“八爷党”的钱袋子,所有盐商都以任季安马首是瞻,即便是胤胤祥,也不能不心存投鼠之忌,因此今日这事弄不好就要磨盘压手,倒霉的还是小官陈研康想着,不由瞟了一眼不远处坐着闷头吃茶的任季安,见那张团脸上眼泡下垂,毫无表情,不由心里一悸,回脸刚与柳祺相对,忙都闪了开去。众人正没做理会处,便听盐商们一阵骚动,有人嚷着“四爷和十三爷驾到了!”

    “四爷来了,”任季安也站起身来,沉着地对围在身边的几个盐商道,“咱们也迎迎。”说罢便带着五六十个衣色杂乱的盐枭迎出照壁,一排一排跪在柳祺陈研康身后。眼见气度沉着的胤和一脸漫不经心的胤祥次第下了杏黄大轿,穿着石青团龙通绣蟒袍,戴着红宝石东珠二层金龙冠,一大群太监、亲兵、戈什哈簇拥着迤逦近前,任季安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慌乱:他倒不是出不起这点银子,只要他带头认捐十万,盐商们再疼也得拔毛,百十万银子须臾之间就凑齐了。但哥哥任伯安信里说得明白,一是不能破了这个例,倒了九爷的招牌;二是八爷说了,不能让四爷再往太子爷脸上贴金。但今儿这势头,这排场,自己应付得下来么?正胡思乱想间,猛听炮响三声,柳陈二人已是请过圣安。

    胤答了“圣躬安”,呆着脸一笑,对众人说道:“这么热天儿,生受你们等了。今儿我请你们的客,却是要与虎谋皮,要劳诸位破费了。”胤祥咧嘴无声一笑,将手一让,说道:“四哥走前头。筵席就设在十八地狱廊前。满院都是树,凉爽得很。”胤略一会意便率先进庙,后头扈从和官员盐商亦步亦趋地跟定了进来。一进庙便觉与外面迥然不同,一溜石甬道两侧柏桧森立,遮天蔽日阴冷浸人,一座座神道、灵绩、功德、述异石碑参差林立,死人脸似的又灰又白。胤祥心下暗自掂掇:四哥整治这些人真挖空了心思!想着便听胤格格笑道:“这副楹联是方苞题写的,好一笔字!”众人抬头看时,却是:

    呀!暗室亏心,巧取豪夺,带来几何玉女娈童,财货金帛?!

    喂!神目如电,敲骨吸髓,取去多少身家性命,人肉膏血?!

    任季安看时,盘虬石柱,一笔颜书朱红大字,果真墨渖淋淋,仿佛人血还在往下滴淌,竟不自禁激灵一个寒颤,却听胤说道:“戴铎,回头叫人拓下来,带回北京。上次皇阿玛还说要看看方灵皋的字来。”

    于是众人接着往里走。进了二门,早有贝勒府的侍卫们迎出来,禀道:

    “四爷,十三爷,筵席就设在那边廊下。请爷和各位大人绅士入席。”

    胤祥看时,果见一溜游廊下齐整摆着十桌八宝席面,水陆果珍、鱼鸭鸡肉一应俱全。只廊边木栅后全是泥塑的十八地狱,刀山油锅斧钺炮烙种种刑法俱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监刑,无数狞恶小鬼将种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贪财杀生、淫恶乱伦之辈,脖子上挂了罪名签,按着头,有的刀劈,有的索绊,有的火烧,有的水煮,有的磨压,有的油炸阴惨惨逼人毛发。胤祥在阿哥里号称“拼命十三郎”,最是气豪胆大,倒也不在意,看众人时,却都是脸若死灰,哪有心景吃得下?胤祥一回头见狗儿坎儿也混在长随里看热闹,便叫过来小声道:“你们也凑个热闹,解解馋!”狗儿扮个鬼脸只“嘻”地一笑没言声。

    “诸位!”待人们纷纷入席坐定,胤带了胤祥坐了首席,环视众人一眼。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随便了些,笑着说道:“今日这点菲酌,全是从我俸银中备办的。当然,这也是民脂民膏,却是十分洁净。今天这个地方洁净,饮食也洁净,可以放心尽量地用。我是信佛的人,极少茹荤酒,今儿也破例饮一大觥!”说着端起杯来一举道:“请,二位大人请!”自己先一饮而尽,众人一齐起身将门杯饮了,便听胤又道:“十三弟,我不胜酒力,你代我多劝大家几杯。”

    胤祥答应一声,满脸阴笑轮桌劝酒,一头走一头大声说道:“好,我代四哥行酒,让到即饮。我是个带兵的阿哥,行伍里滚出来,喜欢军令行事,有逃酒的,规避的,我要提耳灌酒!”众人见他昂首挺胸,雄赳赳斗鸡一般,谁敢违令,尽是安庆老窖酒烈性十分,也只好依命从事。任季安躲在第七桌,见胤祥一路行酒过来,心里暗自打着主意,笑着起身道:“十三爷,上回九爷府来信,还说到爷喜欢好兵器,九爷叫小的给爷物色。特地请江西号上锻了两口宝剑进上去,不知爷赏收了没有?”“哦,那两口剑原来是你孝敬的?”胤祥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见八阿哥的人,随即笑道:“那太好了,原来这里头还有咱哥们的门人!既如此,你更该为国效力,捐他二十万,如何?”说罢一饮,也不等任季安答话,径自移步去了。首席上陪坐的柳祺陈研康听得解气,一会意举杯一碰,各自饮了,稳着心神看这场恶宴。

    “不要吃枯酒,”胤突然大声说笑着道,“快奏起乐来!”此时各桌让酒已近尾声,座中人渐次活跃起来,嗡嗡营营人语嘈杂,听得这一声,忽地又静下来,便听乐棚那边笙簧齐奏,十几个乐户随调而歌:

    薤上露,何时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可少踟蹰

    满座的人都被这悲凉怆楚的歌声弄得一怔。柳陈二人一听便知,这是有名的薤露歌及蒿里曲,眼见这些财雄一方势盖官宦的盐枭们被整治得欲哭无泪欲笑无颜,二人不禁掩口偷笑。

    胤祥今日放量豪饮,乐声中兀自不停轮桌劝酒,一边逼着盐商们猛灌,回头大声道:“妙哉斯情,妙哉斯景,妙哉此歌!”

    “是么?此乃丧歌!”胤仿佛不胜感慨,摆手止了乐抚膝起身,绕席踱着步子缓缓说道,“我毕竟是钦差,是龙子凤孙,钟鸣鼎食之间,不能忘情于生死天命。其实这歌,上半阙是送葬王公贵人的,就是指我和十三爷这些人;下半阙是送葬士大夫庶人的——就是指的在座诸位。王公也好,庶人也好,其实一死魂归,终归难逃一黄土。想来生时聚敛声色财货,百年光阴倏然过隙,又有谁能带了去?何如生时做些功德,散财铸福,上有益于国,下有利于民,远昭祖宗厚德,近追来世之福——你说是么?”他突然停在任季安身边,问道。

    任季安吓得浑身一哆嗦,忙起身赔笑道:“四爷说这些学问奴才们不懂,也知道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请四爷划个章程,奴才们遵谕认捐。”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胤略一点头,踱着步子走着继续说道,“这些话说说容易做来难。去年黄河决溃,大堤失修,这是国计民生的大事,要一百二十万银子才办得下来。我自筹九十万,向户部要三十万,户部竟然勒着不给。这些混账王八,我回京自然要找他们算账。但这一百二十万银子,却要着落在你们这些大财东身上!”

    一席话说得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心里一千个不自在,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口和这个蛮不讲理的贝勒爷理论。戴铎因见胤祥使眼色,早抱着一卷宣纸出来,一头铺纸,一头就磨墨。众人被揉搓得心都紧成一团,说不上是冷是热,头上汗津津的却只是打颤儿。恰这时年羹尧戎装佩剑大踏步进来,向一脸佯笑的胤祥耳语几句,又后退一步肃然听令。

    “这还了得?”胤祥勃然大怒,脖子上青筋胀起,厉声喝命,“把那个王八蛋拿进来,请四哥发落!”胤没言语,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胤祥。胤祥铁青着脸道:“池州府那个知府拿来了,方才年亮工问着他,为什么不遵钦差宪命,出告示征收盐商路桥税。他说没有奉省里的文书,还说要等朝廷旨意,单凭四爷一个札子,四爷又不管盐务,他不敢做主!这样的混账东西,还不开销了他?”

    胤听了,转脸问席上众人:“你们谁是池州府的?”这时席上的盐商们早就吓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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