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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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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押走了,兵士也撤了,阿哥们的酒也吓醒了。大家各怀心思回到暖烘烘的万福堂,面面相觑,不知话题从何开头。好半晌,胤祉才笑道:“没想到老四酒筵暗藏兵机,有此一遇不虚此生了!怪道的刑部冤狱清不胜清,原来里头有这么大一篇文章!只是这么大案子,你打算怎么料理?”

    “我心里好难委决,正要听听三哥和兄弟们的见地。”胤变得很忧郁,颓坐在安乐椅中抚着脑门说道,“实言相告,就为这个缘故,我才请你们来”胤自斟一杯酒,一仰而尽,说道:“四哥这话我有点不明白。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王法在,按大清律办就是了,有什么难为处?”

    胤看了看胤,叹息一声道:“傻兄弟,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解说么?我办这事并没有私意儿,原是要去掉这个国蠹,所以连太子爷也没有禀。但任某在京惨淡经营几十年,犯了不计其数的过恶,要没人撑腰他不敢,也做不到!难说我这些手足里就没有牵连进去的。这件事王法人情相悖,我又不想打耗子伤花瓶。所以要有个十全之策。”他沉痛地低下了头,喃喃道:“当然也许是我多疑,最好我疑错了,但这案子我不审。千扯万牵,我不信三哥会有这种事,所以我想请三哥办这个案子。三哥要体谅我这份心,我这就修表给阿玛,进宫见太子,请他们给你指令。”

    一席话说得众人无不动容,这个刻忌成性的阿哥竟然还有这么深沉的手足之情。胤见他既为香客又拆庙,恨不得一脚踢死胤和胤祥,又自知一开口必定招疑,只把手中折扇合起展开,展开又合起,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我做不来这样的大事。”胤祉见他要把这个烫手的红炭团儿塞到自己怀中,心里不禁暗笑,皱眉说道:“皇上见你这奏折,难免也要想,为什么叫老三来办差?依着我的见识,老八老九在刑部熟门熟路,交给他们办最好!”

    胤睨了胤一眼,心里拿定了主意,说道:“四哥方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听得几乎落泪。我和四哥一样的心思:这案子不能不办,也不能大办。要信得过,我就办!”

    “那就偏劳九弟了。”胤望着门外大雪纷飞的天空,舒展了眉头道,“就是这样儿。为明我的心,我先担一点责任——高福儿!”

    “在!”

    “把廊下那一堆麻袋垛到院当中,一把火烧尽!”

    “啊?”

    “唔?!”

    “喳!”

    殷红的火焰在冰雪世界中燃烧起来,不时发出轰轰的响声,飞起的纸灰在空中无力地盘旋着,又被雪打湿,粘落在烤化了的雪地上。阿哥们怔怔地看着,心里一阵空明,又有些迷惘,谁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直到燃成一堆黑色的湿泥,才各自起身告辞。

    “胤祥,你留一下。”胤一边送众人,说道,“我又乏又累,还有点心神不宁,你陪我一会儿。”胤祥点了点头,陪着胤将众人送出仪门,回来时,已见邬思道笑吟吟站在万福堂前挂满了浆果的石榴树下。

第250章 抢功劳胤礽枉行权 殉气节紫姑染黄泉() 
一场大事做完,胤觉得疲累已极,刚想和胤祥邬思道文觉聊聊,松乏一下,却见高福儿进来禀道:“四爷,十三爷,毓庆宫魏公公方才传话,太子爷请你们进去呢!”

    “好长耳朵,”胤祥伸着懒腰起身笑道,“这么快就知道了?”胤摇了摇头,苦笑着也站起来,却没说什么。邬思道见他兄弟忙忙穿戴了要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胤祥道:“性音呢?叫他陪着你们一道去!”胤祥笑道:“他在粘竿处练功夫。他一个武僧,有事没事叫他跟着干什么?再说他也进不了大内。”

    邬思道用火筷子拨弄着炭,说道:“文事已毕,自然武备紧随。二位爷,你们已经和权势最大的人结了生死冤家,难道自己还不知道?”胤正扣着腰间的带纽,住了手,沉思片刻说道:“性音暂且不宜出头,叫狗儿坎儿带几个贴身武士换便装跟着就是了。”邬思道只一笑,没再言语,二人径自出来同乘一轿而行。

    “邬思道这人要算厉害。”胤祥坐在轿中望着缓缓后退的街道房屋,说道,“只是有点怪,太不合群了。寻常士人风流自命,他连这点嗜好也没有。四哥也该给他成个家嘛!”胤叹道:“十三弟,你还是不知道他。我若不用他,或许他要削发为僧呢!”

    胤说着,见胤祥像是想起了什么,已经敛了笑容,便笑道:“你这拼命十三郎,这会子又怎么了?早年皇上说我喜怒不定,我看你才是三伏天气性情呢!”胤祥叹息一声,说道:“四哥是个有福的。像三哥,八哥,家里养着几十号清客相公,我瞧着都是些无赖文人,一些用也不顶!我府里若有半个邬思道,不知省我多少心!”胤点头微笑,道:“人家以多取胜,我只好以精取胜。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这是我的章程。”

    “虽说如此,我还劝四哥一句话。”胤祥随轿上下闪动,幽幽地说道,“高福儿年羹尧两个人,我就瞧着不是很地道。”胤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两个都是欠我大恩的,高福儿是不学无术,也不够精干,所以我没放出去做官。年羹尧虽说骄纵,对主子交办差使,还是尽心尽力的。”胤祥冷冷说道:“人说四哥刻薄,我看你还是厚道了些——”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金瓜子递了过去。

    胤接过看了看,信手丢在横枋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江夏,我送给老王头的。”胤祥说道。他的眼像隔着轿看着远方,“老王头叫年羹尧杀了,这是他的二小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带进京的。老王头临终只说了句‘进京,找四爷十三爷告御状!’就咽了气。”胤听了默然,良久才道:“办这么大的事,不免要死几个人。世间事原本如此,哪个庙里都有屈死鬼呐”胤祥苦涩地一笑,说道:“不是他儿子亲眼见,我死都不敢信,年羹尧在你我跟前那么随和,生性竟如此残忍,一个江夏镇男女良贱六七百都活活烧死在梨香院有跑出来的就补一刀再扔进去!”

    胤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又疑惑地摇头道:“不至于吧?年羹尧说只杀了二十几个人!再说他又何苦如此,于他又有什么好处?”胤祥冷冷一笑,说道:“四哥,所以我说你厚道!王二嘎子现在我府,再说岳钟麒,我也问过,他虽有点支吾,也说死了大约三四百。二十几个人?真是活见鬼!姓年的可真能蒙!你不是问他何苦如此?我看是庄里银子钱太多,他既办差又发财,怕人知道,所以杀人灭口!”胤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思,许久才瞿然开目,伸出两个指头道:“一、年羹尧这事功大于过,如今情势,决不可追究,你要切切牢记;二、把那个王什么嘎,密送到我的黑山庄园养起来,任谁问不要提这事。这样办好么?”

    “西华门到了,落轿!”

    随着一声高呼,大轿四角落地。胤祥只说了句“省得了”,便随胤哈腰出了轿。

    “两位弟弟在家做得好大事。”胤在毓庆宫后工字书房召见了胤胤祥,一见面就呵呵笑道,“请你们来聊聊,我也高兴高兴。”

    胤行礼,欠着身子坐在绣墩上,抬头看了看胤。胤穿着玫瑰紫黄缎猞猁猴皮袍,上罩黑缎珊瑚套扣巴图鲁背心,腰间系一条湖色丝绸腰带,缀着两个明黄缎的绣龙荷包,青缎帽上顶着一块攒花宝石结子,一条油光水滑的长辫直拖到腰间,外面的雪光映照进来,显得十分精神。胤因赔笑道:“今儿是我的生日,头场雪下得这么大,心里欢喜,请三哥和弟弟们进一杯水酒消寒赏雪。原本没什么大事,不防这件案子出来,就闹得惊动了太子爷”因将万永当铺的情形备细说了。

    “兵法所谓‘守如处女,出如脱兔’,痛快!”胤听罢放声大笑道,“你甭遮掩,此事我早已了如指掌。安徽阜司衙门有个折子,奏闻了年羹尧剿灭江夏镇匪人的事,任伯安活着我也知道。特意吩咐陈嘉猷朱天保,雍亲王要在北京揭一件大案,不进来禀知,自有他的道理,任伯安活着的消息万万不可走泄如今果不其然!嗯立这个功,又是狗长尾巴尖的好日子,赏你点什么呢?来!”

    “在!”

    “把雕着碧玉百桃的那副八宝琉璃屏着人送雍亲王府!”

    “喳!”

    胤祥眨巴着眼,心下诧异:这人怎么了?装腔作势故作豪爽?太子素来不是这样的呀!胤却抚膝一叹,说道:“难得主子如此体恤!这事没有先禀,为防的事机不密,逮不住黄鼠狼惹一身臊,又担心主子见怪。想不到太子爷成竹在胸,早已暗中庇护。有您这几句话,我就安心了。既如此,一切听太子爷安排!”

    “你已经办得很好了。”胤手剔指甲,看去平静了许多,一笑说道:“我原想由老八来审,你既安排了胤,也是一样的。依我说,加上个老五,胤祺胆小,谨慎老成,和胤一起来办,只怕更周全些,你说呢!”胤想了想,老五无门无派,外头人看着确实少些嫌疑,因道:“太子爷思虑周详,这样确实更好。既这么着,我就不具折子了,由太子发六百里加紧递送万岁爷那里,由阿玛批办就是。”胤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甚好,一会儿我就叫他们办。有功人员你列个名单,一并保举。”

    胤心下也是十分愉悦:自己把红炭从炉子里扒出来,别人愿意兜起来,有什么不好?因见胤祥一脸不高兴,只扫了一眼,摆了摆袍襟问道:“万岁爷几时启驾回京?”

    “已经是第六次南巡了。”胤舒了一口气,“临去之时,阿玛告诉我,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出巡,要多耽些日子。昨儿收到张廷玉札子,说元旦前赶回来。”他神情变得有点阴郁,许久才又道:“老人家这次出京,我自觉我是尽力做事的,没有出什么大的差错。回想起来,我这回复位,不知怎的就时时犯躁性,也办了几件不出色的事,还得你两个体谅。”胤听了兀自沉吟,胤祥在旁说道:“太子爷,休怪我性子粗鲁。你既说到这里,我也就不忌讳,你那次在水亭给四哥没脸,就是有些过分!”胤忙摆手道:“老十三,你又没在跟前,那日是我先不是,顶得太子爷下不了台。”

    胤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说道:“雪下得小了岂止是水亭?赈济山东的事我也驳了老四。还有摊丁入亩,我当面驳了,其实还是批下去照老四的主意办了我心情不好,不拿你们出气,难道能把老八叫来训一顿?”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你们心里有数,就不怪我了。”

    这话说得动情,不知哪一句触了心,胤涨红了脸,眼睛里竟汪满了泪水,胤胤祥都低下了头。许久,胤祥长叹一声,说道:“太子拿我们当心腹,我们哪里敢有自外的心?这朝廷、这天下早晚有一天是你来坐——听十三弟一句心腹话:我真的不明白,你改那个贪贿名单是怎么想的,寒了百官的心不是耍的!”

    “我这个太子当得窝囊啊!”胤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读过楚辞招隐士么?‘攀援桂枝兮聊淹留,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归来兮!山中不可以久留!’淮南小山写这些惊心骇目险恶惨酷的情形,岂止深山幽谷里有?我看这北京城,这紫禁城也是一般儿光景!王孙归来,还有个安乐窝,太子归来何处?你们都曾见过了的,连狗窝也不如!所以你们做别的事,我或有高兴的或不高兴,但铲除朝中杂秽,排揎那个八爷党,我觉得就是为王前躯!”

    两个人这才明白胤的心思。胤祥忽然泛上一股莫名的懊悔,觉得出力费劲,竟是为此人作了嫁衣裳,强打精神正要说话。胤正容说道:“太子爷,君无戏言,臣吏不应有戏言。我做这些事不是本太子这个宗旨。但于宗庙社稷有利,国计民生有益的,我勉力去做。不然,我是不敢奉命。据我的愚见,太子朝廷原为一体,自当一德一心,万不可存了私意,反给小人可乘之机。”

    “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么?”胤说道,“老王师傅也这么说,我知道你们的心。就这样吧,名单我再看看,斟酌一下再办。江苏昨日送进奏折,又运来糙米一百万石,今冬明春京畿直隶已有四百多万石粮,老百姓不至于吃树皮了——这不是国计民生?老四催催户部,把粮库赶着整修好,霉烂了我要追究!”

    胤胤祥相跟退出,直到西华门外才站住脚。呼吸了一下清冽寒冷的空气,胤祥觉得清爽了不少,一边下台阶,说道:“这倒好,折腾来折腾去,他一伸手把功劳抢得精光!我们呢?空空如也!一幅琉璃屏换走我多少心血!”胤踏着满地碎琼乱玉,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原来是太子坐山观虎斗,如今是我们壁上观!这件事不久就传遍朝野,谁能埋没掉你十三爷?”

    “哦!”胤祥如梦初醒,佩服地看了一眼胤,说道:“我明白了!——你坐轿回去吧,我改日再去。这离我府不远,在内务府借匹马,我骑马回去!”

    “唔。”胤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哈腰上轿迤逦而去。胤祥目送他去远了,才慢慢向内务府走去。

    回到十三贝勒府仪门前,胤祥看看表,正指申末时牌,见贾平正带着合府男丁,拿着簸箕扫帚雪推板出来要扫雪,胤祥一边下马,叫过贾平道:“谁叫你扫雪的?都回去!”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下雪扫雪,这么丁点儿事,还用着“谁叫”?贾平看看胤祥,不像是不高兴,呵着手赔笑道:“是奴才的主意。方才一个丫头给阿兰姑娘送茶,盘儿盏儿滑丢出去老远,雪这阵子小了些,下得太厚了扫帚拥不动”

    “都回去,都回去!爷赏你们酒,烤火吃酒是正经!”胤祥笑嘻嘻往里走着,说道,“好好的雪,你们扫了我看什么?”因见文七十四也在,又道:“我早说过,你不用来应差嘛,怎么也来了?”文七十四吭吭地咳了几声,说道:“老奴才是个贱性儿,能动弹就想着给府里做点什么”贾平笑道:“要是下白糖还有点看头,这白乎乎的连着白乎乎,有什么看头?”

    胤祥笑着往里走,说道:“你懂个屁!爷就喜欢这白乎乎又白乎乎的雪!叫王二嘎子到我那里去。从账房支二十两银子弄几个菜,你们吃酒去!”说着已进了三门,因见阿兰乔姐都站在廊下,便逗着架上的鹦鹉问道:“紫姑呢?叫她把早上煨的王八汤端一碗,给我祛祛寒气!”

    “爷怎么忘了,那汤都浇了兰花,还是爷自己说的呢!”乔姐笑道,“紫姑姐姐娘家捎信,她娘气喘犯了,头午回去,说了,要是重了,未必就能立时回来——爷既然冷,再加个炭盆子,熏笼烧得热热的,烫点黄酒喝了,一样暖和。”胤祥因见茶几上尚有残局,笑道:“红巾翠袖,拥炉围棋观赏雪景,这份雅兴不浅——叫他们小丫头子侍候,我独酌观战!”

    一时便见王二嘎子进来,笨手拙脚地行了礼站在一旁。这是十分忠厚朴讷的庄稼院小伙,穿一身胤祥赏的皮褂子,十分不惯这种场合,热得头上冒汗,结结巴巴说道:“十三爷您叫我?”胤祥接过一杯黄酒一仰而尽,伸着手让人再斟,笑道:“是这么回事。你说的事情四爷和我都知道了。剿匪嘛,误伤好人的事常免不了。有些备细情形四爷还想问问,叫贾平找两个小厮这会子就带你去。人命案子关天,四爷自然要还你个公道。”说罢命人:“拿十两银子赏王二嘎子——找两个妥当人送他雍和宫!”

    “他是什么事,值得四爷过问?”乔姐看着棋子儿,手握绢帕子轻咳一声问道,“不是说您收留了他么?”胤祥却不答话,指着棋盘一个角落笑谓阿兰:“你这里须补一着,乔姐要在里头做劫了——你们不知道,今儿四爷府里好热闹,除了太子爷,阿哥们差不多都去了,从没这么快活!我还唱了一首歌呢!”阿兰抿嘴儿笑道:“必是好的!几时爷也唱给我们听听,谱个曲儿,比干唱总好些儿!”胤祥连喝几碗黄酒,加上在雍和宫喝的,已是酲然欲醉,双手抱膝摇头道:“歌是好歌,小时候听精奇嬷嬷韩刘氏教的。只是谱不成曲儿,难为死行家,不信你们听——”因扯开嗓门唱道:

    下大雪,冻死老鳖!

    头一句唱出来,乔姐阿兰已是怔了:这是什么村歌?两个人一愣,旋又笑得前仰后合,阿兰手里棋子撒了一地,噎着气道:“这是摇篮曲儿,十三爷也不怕人笑死了!”“摇篮曲儿有什么不好?”胤祥道:“你们听着了——”

    老鳖告状,告给和尚。

    和尚念经,念给先生。

    先生打卦,打给蛤蟆。

    蛤蟆浮水,浮给老鬼。

    老鬼磨豆腐,磨他妈的一屁股!

    歌没唱完,屋里屋外已是笑倒了一片。胤祥乜着眼道:“你们笑什么?世道上的事不就是这样儿!老鳖的官司打不赢!”

    正说笑热闹,却听架上那只红头鹦哥学舌:“磨他妈的一屁股,磨他妈的一屁股!”众人一发前仰后合。胤祥一回头,见紫姑穿着件小羊皮风毛昭君套,捧着手炉子进来,便笑道:“你来迟了,没听我的歌!”因见紫姑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起身觑着紫姑道:“怎么了,不高兴?我竟忘了,你娘病了,这种天儿气喘病最难过的要什么药叫贾平他们去抓,别替我心疼银子——要不要请个太医?”

    “我是哪个牌名上的,敢劳动太医?”紫姑的脸色异常苍白,勉强笑道,“她六七十的人了,只是早晚的事了。人生本是同林鸟,劫难来时各自飞我也早预备着这一日了。”胤祥听了默然,看了看阴沉沉尚自落雪的天,叹了口气,说道:“想开了,就不要窝在心里。今儿天晚了,明儿我亲自去太医院请贺孟,他看痰症还是有一手绝活的。”说着酒一阵阵涌上来,觉得头晕,打着酒嗝对阿兰乔姐道:“安置着,早点歇了。今晚你两个侍候,叫紫姑歇歇。”紫姑忙道:“还是我来。左右反正是难睡,我在这纱屉子外头做针线,这屋里暖和,累了歪一会子就是了。”胤祥听了无话。阿兰乔姐也难争,对望一眼,忙着掌灯下帷,为胤祥脱靴掖被。顷刻间,胤祥已酣声如雷,二人蹑脚儿退出,天已黑定了。

    紫姑守在摇曳不定的孤灯前,听着外头凄厉的风声,心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浑身都在瑟缩。她其实是胤和任伯安精心安置在胤祥身边的密探,今晚奉了主人和母亲双重命令,下手杀掉胤祥,她陷入了极度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对于满人,她原本怀着一种刻毒的仇恨,无所谓太子党八爷党,清兵入关,在嘉定屠城三日,做过前明副将的祖父杨伯君一门良贱三百余口,被杀得干干净净。奶娘抱着年仅七岁的母亲逃出尸横遍野的嘉定,投奔南京做生意的叔叔杨仲君。叔叔和任伯安是结义兄弟,康熙二十六年,皇帝第一次南巡金陵,他们跟着朱三太子,在莫愁湖畔的昆卢寺院禅山上架起红衣大炮,要炸康熙皇帝的行宫。事发之后,叔叔一家几十口又遭劫难,年迈的杨仲君被零割一万余刀,惨死在南京柴市这些事当然她都没有亲历目睹,但母亲、哥哥,还有任伯安从她记事时就讲,一直听到长大成人,已是烙到心上、融在心里。胤利用她,她自然知道,但眼见是一心要学赵高“毁秦报仇”的任伯安又落入满人手中,而且始作俑者正是自己朝夕相伴的胤祥!

    望着煌煌闪烁的烛光,紫姑又想到方才病得奄奄一息的母亲。也是一枝烛,不过细些,忽悠忽悠的光影里,母亲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拉着紫姑的胳膊,声气微弱但又十分清晰:

    “孩儿呀国仇是报不了了,家仇不能不报!你任叔为报这仇,连家也没成如今也要去了当年你父亲入狱,正下大雨,天上的雷震得房子打颤,他临去仰着脸吼:‘呸!老天瞎了!一命换一命为什么我杨家几百条命换不了一个满人?’从那日,我在观音菩萨跟前许下宏誓大愿:我是个女人,做不来大事,我必叫儿女遂你的愿!你哥哥死了,你你你得叫我下去能见你爹!”

    烛花一爆,紫姑又仿佛见到胤那张清秀的团脸。胤的命令再简单不过:“胤祥不除,国无宁日。你读过不少书,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保不住,你母亲你弟弟怎么办?他能杀你任叔,你杀他还不是天理人情?你或许觉得我心狠,但你想想胤祥做事,有半点手足情分?他已经瞄着白云观,再毁了这处地方,接着一个就是我!所以你不过是按天意办事而已!事情做完,你立即逃出十三贝勒府,我外头昼夜都安置着接应你的人”

    “紫姑紫姑”

    躺在床上的胤祥翻了个身,喃喃道:“口渴弄点水来”紫姑慌乱地起身,颤声答应道:“就来”就银瓶里倒了半杯水,又兑了点壶中的开水,倚在胤祥身边喂了两口,胤祥咂了咂嘴又酣然入梦。紫姑从袖中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呆看着胤祥:此时下手,一百个十三阿哥也顿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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