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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3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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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还有乾隆的朱批,殷红的字迹十分醒目:
朕思张廷玉、讷亲若果擅作威福,刘统勋必不敢为此奏。今既有此奏,则二臣并无声势能箝制僚可知,此国家之祥也。大臣任大责重,原不能免人指摘。闻过则喜,古人所尚,若有几微芥蒂于胸臆间,则非大臣之度矣。张廷玉、讷亲今见此奏,益当自勉。至职掌太多,如有可减,候朕裁定。
傅恒将折本交还张廷玉,说道:“真没想到,刘延清会奏您一本,而且毫无实指,无缘无故让皇上数落一顿。”
“六爷千万不要这样想。”张廷玉深邃的目光盯着傅恒,说道:“刘统勋这是真正爱我,为我洗了疑虑。这人劲气内敛、厚重有力,这一奏正显其君子爱人以德,有古大臣标格。我心里实在是很佩服,很感动的。”傅恒笑道:“何必要上这一奏?载到邸报上于中堂脸上总归不好看。要是我有这些话,就来府上,像现在,当面告诉你。”张廷玉一笑,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扪心自问,从顺治朝至今,熊赐履、鳌拜、索额图、明珠、高士奇这些辅臣,或忠或奸,或擅权或超脱,谁也没有我这样长久的。际会风云固然不易,退步抽身其实更难。刘统勋说的话没有一句假,都是我想说不便说、不敢说的,怎么能不感激他?我和鄂尔泰、李卫这些人,有这个肚量的就能全始全终。没有这肚量,临退吃一口狗肉也未可知——现在该轮到你们这一代出来做事了。”
傅恒原为讨教差事而来,听张廷玉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心下倒觉感慨,因笑道:“要照张相这么说,我也该早点预备着退步余地了。”张廷玉呵呵笑道:“我最怕你这么想,大丈夫正处盛壮之年,胸怀不羁之才,当立功立名于世。你现在就学我样儿,到底也不过是个‘外戚’而已。皇上这次差你到两江,顺道巡视南方各省藩政。就我所知,开国以来像你这么年轻就独当一面任为钦差的,你还是第一位。这是皇上要大用你,万万不可自弃,早知你这么想,刘延清的奏折就不给你看了。”傅恒也不禁一笑,说道:“我还不到和亲王那一步呢!”
和亲王就是弘昼,虽说乾隆友爱他,一登极就封了“议政王”。但这位王爷从来也没有议过“政”,每天最大的事就是玩鸟,画鼻烟壶内画。他画的鼻烟壶画比北京“烟壶刘”还要高出一筹。今年五月端午,弘昼突发奇想,对家人宣告自己“薨了”,请了几班吹鼓手、白云观的道士、法华寺的和尚到王府打醮,满院金箔银锭烧化起来,家人子弟一律孝布缠头,呼天抢地地干嚎一通。他自己却左手执杯、右手携壶坐在“灵”前大吃大嚼供品。为这事惊动了理藩院,写了折子奏到乾隆案前。乾隆说了句“老五晋人风气不改”一笑撂开了手。张廷玉听傅恒比出弘昼,说道:“你还是不知道五爷,五爷是聪明人。”他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又道:“六爷,你这次南方之行,万岁已经和我说过。我原想明儿在上书房和你聊聊,想不到你先来了。你自己想这个差使怎么办才好!”
“我想,贡物都有成例的。内务府在南边的几个衙门,都是办老了差的,不至于有什么错谬。”傅恒沉吟道,“皇上还没有明旨,从太后那里知道,还有催缴库银的差使。我想,今年全国普免钱粮,并没有新交上来的银子,皇上莫不成想澄清一下各库的存银底子。但刘统勋是刑部的,又叫他当副使!我有点摸不清圣意。”张廷玉边听边想,说道:“我在皇上处听说,这些都不是主差。皇上叫你们下去,为的是采风。政尚宽大的旨意去年就颁布了,下头官员们到底怎么做的,业主是怎么想的,贫民得了什么实惠,皇上极想知道。还有,两广、闽、浙开铜铁矿的,常常聚众闹事,动不动就叫歇业,这后头有没有别的文章?上次两广总督递上来的片子说,民间有些地方邪教盛行,什么‘天生老母会’、‘天地会’,‘白阳教’,弄神弄鬼的十分猖獗有些虽不是邪教,有的大户人家专门招揽江湖豪客,请神扶乩,演武练功,日子久了也很容易生出事端。总之这些邪魔歪道,各省都有,有些官员也参预其中,朝廷哪能一一辨别好坏?六爷既出去巡视,不妨体察一下。皇上不能亲自出去,其实他很想知道这些事。”
傅恒听了这些话,才知道这次出差并无专门的题目,竟只是“考察”二字,越发信实了张廷玉说要大用自己的话。傅恒顿时激动得心里卜卜直跳,坐在椅上一拱手道:“张相,我明白了。上次随皇上巡视河南,见皇上关心江湖上的事,还以为皇上想招揽武林贤才,现在看来我实在小看了。有些事听起来,竟像是白莲教。他平时蛊惑人心,遇灾就起来造乱。为政的自然要多加留心。”张廷玉凝视着傅恒英俊的面孔,久久才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和鄂尔泰都老了,要瞧你们年轻人的了!六爷不但读书,还习兵法,精骑射,实在是文武全才。据老夫看,这一代能在功业超越前人的,必定是六爷你!讷亲如今位置虽高,底气不足,将来你位在他之上是料得定的。只我七十多岁的人了,未必能见得到了”说罢神色黯然,无声叹了一口气。傅恒见这位官居首辅近三十年的老宰相如此勉慰,心里一阵酸热,几乎坠下泪来,勉强笑道:“这夕谈话胜读十年书,真是知心知音。我永不会忘掉您的这番教诲,但得有这机缘,一定做一个和你和讷亲相爷一样的良臣!”说罢起身告辞。
“不要学讷亲,更不要学我。”张廷玉一路从紫芝堂送傅恒出来,望着满天寒星,斟酌着词句说道:“我有文而无武,处事僵板琐碎,没有半点创新,一辈子谨小慎微。幸而跟了三代英主,这才沾了光儿。万一要遇上昏主儿,或许我只会助纣为虐呢!讷亲——是个小心人,看似谨慎,其实自己没主意,我不能说他是志大才疏,但他也只能当主子有了决策,他在一旁拾遗参赞罢了。若让他独当一面是不成的——家门口养那么两条牛犊似的恶狗,那叫‘宰相’?往深里想,那是自己对自己的人品都放心不下。今晚在门口等着见我的,有四个官员都是请示他的差使,不敢去。这是对你六爷讲,与其说是下头不敢见他,还不如说是他不敢见下头。”
张廷玉的这些话真是鞭辟见血的诛心之言。张廷玉城府见地如此之深,傅恒心悦诚服到了极点。沉默移时,傅恒才道:“领教了,相爷保重!”
与张廷玉谈话后第二天,傅恒便正式接到旨意,委为钦差两江巡按使,克日前往督缴库银事宜。棠儿和他是恩爱夫妻,自结婚以来傅恒还是头一遭独自出远差办事,不免心下怅怅。她备了水酒为丈夫饯行,又忙着给他打裹行李,带这带那忙个不停,还叫管家专门挑几个能干仆役跟着。傅恒笑道:“你想叫我把家搬着走路么?这么不放心,干脆你扮个丫头跟我一道儿走,省得你牵挂我在外头拈花惹草,我担心你在家偷汉子。”棠儿脸一红啐道:“没良心的,人还没走就想出去招蜂引蝶了!——只你没有衙门,一路仪仗卤簿怎么安排呢?”
“我带有兵部的勘合,一路都有驿站供应。你不用操心这操心那。”傅恒笑道,“奉旨出巡,要什么有什么。只是我什么也不要。我要一路私访出去。”
棠儿正在叠衣服,听见这话不禁一怔,忙过来,盯着丈夫问道:“真的?你不是说疯话吧?”傅恒道:“这不是什么疯话。我若一路官轿出去,还是在官场上混,听他们吹嘘政绩,看他们一脸谀笑,瞧着很有趣儿么?”棠儿皱眉道:“阿桂上次来信,他去陕州赴任,路上还擒了一起捻秧子。那是多聪明的人,又长年在内务府办外差,还差点让人拐了去呢!你初次出门,我看还是堂皇一点的好。想私访,在哪个地方住下,转游一天半日就回来,岂不稳当?”
“你丈夫难道比阿桂笨?”傅恒吃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桌上,笑道,“你不过想多用几个人监视我罢了。”棠儿嗔笑道:“我才不管你的账呢!南京秦淮河上有的是婊子,你只仔细弄一身花柳病,那才现世现报呢!——怎么,你要出门?”傅恒披了一件月白坎肩,一边扣着纽子,说道:“我去见见李卫。你说的不假,路上捻秧的、偷东西的、行劫的都有。我借他的吴瞎子一道儿,只怕省些事。真的让你说着了,这辈子早晚都成了你的口头禅。”说罢一笑去了。
第379章 娟娟女逞技石家庄 钦差臣赋诗中秋夜()
八月金秋,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门远行的好日子。但傅恒出京不久天就变了。先是刮风,漠漠秋云将天穹染成一片灰暗。京师直隶一带的青纱帐早已割尽,空旷寂寥的田野上西风肆虐,黄沙浮土一阵阵扑面而来,噎得人透不过气来。过了保定,风倒是小了点,却下起雨来。淅淅沥沥,雨时密时疏,像天上有一只其大无朋的筛子不紧不慢地向下“筛水”。傅恒在这寒秋冷雨中行进,起初还兴致颇高,一路走一路说笑。接连几天下来,不是风声就是雨声,渐渐地感到枯燥而又单调。随行的吴瞎子等人又不懂他那一套雅兴。傅恒没处掉书袋子,也就沉闷起来。过了新乐,前头便是获鹿县境。这里西通井径道,东至德州府水运码头,南北驿道纵贯而过,人烟愈来愈稠密。行商走贾络绎不绝于道,傅恒的心境也渐次好起来。
这日行至傍晚,雨已小了点。吴瞎子眼见前头一片乌沉沉的一个大镇子,在马上扬鞭指着笑道:“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看来这天要放晴了。六爷,你这么金贵的身子,也走乏了吧。前头是有名的石家庄,今晚就在这里打尖。今儿是八月十五,咱们好好歇一天,后日再走成么?”
“可不是中秋节了,我竟忘得干干净净!”傅恒笑道,“其实何止清明雨叫人断魂。这中秋雨不也叫人落魄嘛!走得我身子都麻木了。就这样,明儿在这里歇歇脚再走。”旁边一个仆人叫小七儿,笑道:“爷去江南走水路多好。坐船观景致,乏了还能靠岸走动走动。劝了几次,爷不听!骑马走路又逢雨天,这个罪让人受够了。甭说爷,就是奴才们也吃不消了。”傅恒笑道:“你懂个屁!我要先去河南,走水路成么?再说,现在漕运正忙,满运河都是往北运粮的船,一堵就是半天,何年何月才能到江南?”
吴瞎子怔了一下,说道:“爷不是说从德州下船么?怎么又要去河南?”傅恒笑道:“我还要去信阳买茶叶。”因见已经进了镇子,便下马来,拉着缰绳道:“先寻个老店歇下来再说。”正说话间,便见几个伙计一人手中提一只灯笼过来,灯笼上写着“刘家客栈”、“鹿道临风”、“顺风酒楼”等字样,这都是镇上客栈出来拉客的——见傅恒一行过来,几个人就纷纷拥了上来,抢生意,一片嘈杂。傅恒被吵闹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旁边一个挤不上来的伙计,说道:“我就住这一家——纪家老店!”那群伙计一听有了主儿,一哄而散又去寻觅别的客人。
傅恒一行跟着伙计向南,拐了一个弯,果见有一片空场,对面有一坐南朝北的旅店,门楼前挂着一盏米黄色大西瓜灯,上面写着:
百年老店纪家
六个仿宋大字写得端端正正,门旁还矗立着一大一小两个石狮子,大的有一人高,小的像只猴子。吴瞎子留神看那门槛,是西番莲雕花石板,中间已磨成偃月形,门旁的石狮子爪牙和脖颈因抚摸的人多,光溜溜的,真是一座陈年老店,这才放下心来。傅恒却很好奇,问那伙计:“狮子怎么一大一小——那边一大块空地,像是刚拆了一片房子,又搭这么个大棚子是做什么使的?”
“回爷的话。”那伙计笑嘻嘻说道,“这狮子是我们前三辈老东家留下的,我们老东家是石匠出身,还修过万岁爷的太和殿呢!我们不是缙绅人家。狮子若一般大,那不成衙门了?就因为这一大一小,过往的人才觉得有意思,不知招了多少客呢——那边空场,是石老太爷的宅基,扒了要翻新的,八月十五待佃户,所有种石老太爷地的,一个不拉地都得来吃这席酒。”伙计一边唠叨,一边把傅恒几个让进里院上房。开门点灯,打洗脸、烫脚水,忙个不停,口中兀自不闲:“今年秋我们这地方庄稼长得邪乎,您算算看,一亩地打三石,倒三七租,收两石一。一百顷地——该收多少?今年这八月十五有得擂台好打哩!”傅恒见伙计如此健谈,却又听不明白他的话,两脚泡在盆子里对搓着,笑道:“刚才接客你站一边不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呢,想不到是个问一答十的角色!”伙计一笑,说道:“接客有学问,杀猪杀尾巴各有各杀法。比如您老人家,那么多人叫偏不去,就要住我们老纪家,这能不是缘分?”说着拧一把热毛巾递上来,又送上一杯清茶。
傅恒见他要去,叫住了说道:“别忙着去,你说的挺有意思:佃户和业主打擂台,为什么?”伙计笑道:“您老明鉴,这是年年都有的。田东要夺佃,佃户要减租,都要在这宴席上见分晓。地主强的,佃户就输了;地主弱的,在宴席上打得哭爹叫娘,还得老老实实地给人家减租——正定胡家去年八月十五叫佃户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房子都点火烧了,府里刘太爷亲自带兵,就地杀了三个挑头闹事的才弹压住了——这地方穷棒子急了什么没王法的事都做得出来!”傅恒这时才若明若暗地知道了个大概——原来这八月十五不止是吃西瓜、月饼,扎兔儿爷赏月,也是业主和佃农结算总账、订立明年租种章程的日子。还要问时,外头有人叫:“罗贵!来客人了——住西厢!”罗贵高声答应一声,对傅恒道:“爷先安息,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说罢端着傅恒用过的水出去了。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黑定。不一会儿一轮明月渐渐升起,透过院外稀疏的树影,将轻纱一样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傅恒趿了鞋,只散穿一件石青府绸长袍从上房踱出来,在天井里散步,仰头望月。吴瞎子轻轻走过来,笑道:“六爷又要作诗么?方才我叫人出去买了上好的保定月饼,还有个大西瓜,今儿委屈爷,就咱们几个人赏月,也算过了八月十五。”
“今儿没有一点诗兴。”傅恒听听,外边街上人声嘈杂,时而还夹着喝彩声,说道:“石家的‘擂台’筵开了么?这么热闹,咱们出去瞧瞧。”小七子在廊下笑道:“不是的。方才我出去看了看,是一班卖艺的在外头走绳,围了一大群的人看呢!”傅恒顿时兴头起来,提了提鞋跟道:“走,瞧瞧去。”吴瞎子几个人只好跟了出来。
六个人出来,只见街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对面空场上的四盏灯刚好照到街心,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长髯老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正在打场子,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背光而立,身材小巧玲珑,披着小羊皮风毛玫瑰紫大氅,腰间似乎还悬着一把剑,却看不见脸盘。顺街东西立着两根木杆,一条细绳在两头木杆上拴着,扯得直直的。老头双手打拱,对众人发科,说道:“飘高道人再次致意诸位看官,不为谋食不为钱,专为人间结善缘。叹世经云‘今年算来八十一,修行恰到六十年,只为年老不见性,返拜孙女要还元’!刚才有位先生说小徒踩的绳粗,不是神仙手段。这里换一根红绒绳,是小徒娟娟扎发辫所用。请哪位善信人来验过?”傅恒听了心里不禁一沉。这几句切口词他依稀记得在哪本书里见过。但叹世经三字却记得很清。原说白莲教盛行于江西,谁想没出直隶便遇到了传教的人。傅恒暗地里看了吴瞎子一眼,吴瞎子目不旁视,只碰了一下傅恒的手肘,表示会意。傅恒定了定神,在旁笑道:“哪有扎辫绒绳能经得起的?我不信!”
“看官不信,也在情理。”飘高道人向傅恒打了一揖,说道:“请客官亲自验看!”傅恒侧身挤到中间,用手扯了一下那绒绳,没怎么使劲,绒绳“嘣”地一声就断了,捡起绳头就月光里细看,果然毫不出奇的一根红绒线绳儿,点点头便递回飘高手里,说道:“是绒绳儿,不假。”飘高一笑,将两个绳头对起来,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只一捻便紧绷绷接了起来。众人只叫得一声“好!”只见娟娟甩掉披风,就地轻盈盈一个空翻一只脚已踩在绳上,两手扎一个门户,掣出一对宝剑。月下看这娟娟,一身宫装,下身束一条杏黄水泄长裙,上身是金线滚边浅红比甲,清秀的面孔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紧抿着嘴在绒绳上慢慢舞着太极剑,时而高跳劈叉,时而盘旋蹈步,真如洛神凌波,惊鸿翔空。那根绒绳只随脚踩处微微颤动而已,下头几百人仰目而视,都已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她一个飞旋凌空而下,人们才长吁一口气,大声喝彩:
“好!”
“真是卓绝非凡。”傅恒连连击节赞赏,连这三个人是邪教徒也忘了,高兴地对身边几个从人道:“我在北京见过多少走百戏的,今儿才大开眼界!”正说笑,娟娟从搭包里取出一个盘子。飘高对众人笑道:“我们是行道人,不为卖艺,列位,只图结善缘,敛钱不图糊口,只为看官求福免祸。各位随心布施,不计多寡。”那看热闹的见收钱,顿时去了一大半。倒是妇女们在这上头大方,有的丢铜哥儿,有的拔下头上银簪恭恭敬敬放进去。待收到傅恒面前,傅恒忙摸袖中,却是二十两一锭的京锞,放进去嫌太扎眼,不放又觉过意不去,略一迟疑,娟娟已经将盘子移过。傅恒此时离娟娟极近,细看时,柳叶眉,弯月目,漆黑的瞳仁波光灼人,端的艳若桃李,神情间却又冷似冰霜。傅恒不由自主急忙取出那锭银子,隔着人放进盘子里,轻声道:“姑娘置点行头。”
飘高见傅恒出手大方,过来打了一揖,说道:“贵人肯结这样善缘,福寿无量!还想看娟娟练功,请随意点。”傅恒笑道:“我是什么‘贵人’?贩茶叶、贩瓷器,地地道道一个‘商人’罢咧——方才见娟娟姑娘剑舞得极好,毕竟在绳上受拘束,要在平地起舞,必定更为壮观,若肯为我一展风姿,那就真的是眼福不浅了。”飘高正要答话,便听东边街口锣声筛得山响,几个衙役提灯喝道,后边两乘轿逶迤而来。石家几十名家丁站在大灯笼下吆喝着撵人:
“都去入席!快点快点!一个臭玩百戏的,有什么好看?石老太爷请县太爷来了!”
于是连剩余的观众也纷纷离去。傅恒见娟娟和那个毛头小子在收拾场子,便走过去问道:“你们住哪家客店?”飘高笑道:“出家人随遇而安,我们住在镇东关帝庙里。您想看娟娟舞剑,只好到我们下处去了。”傅恒笑道:“那索性再结点福缘——我在这店里包了一个小院,有空余的房子,请搬过来住,店钱自然我付。”飘高也不甚推辞,只叫娟娟收拾行头箱子,又吩咐那个毛头小子:“姚秦,你去庙里,把我们的铺盖取来。”收拾完箱子,便随傅恒进店。傅恒将那西厢三间房给了他们,自进上房命仆人办酒,又命“多买几支蜡烛,里外点得亮亮的,我们好观剑!”吴瞎子见飘高他们还没过来,凑近了道:
“六爷。”
“嗯!”
“小心着点。”
“嗯?”
“江湖道上没听说过。他们这一套不是正经功夫。”
傅恒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想问问他们教里的情形。他们和我没有仇,又是我请来的,断不至于骗我们”话没说完飘高已经进来,便止住了,笑道:“请坐——真是有缘,今儿恰是八月十五,大好的月亮,我们就在这檐下吃酒赏月,观舞剑,作一夕畅谈,也是一大快事。”飘高看一眼默然不语静坐一旁的吴瞎子,仰脸道:“请教二位贵人尊姓大名?”
“不敢,敝姓师,名永。”
“吴亮,人称吴瞎子,”吴瞎子冷冷说道,“本名我反而不受用——你怎么就认定了我们是贵人呢?”
飘高道人只微微一哂,说道:“吴瞎子,自然不是等闲人物。你一定有点‘正经功夫’,不然凭什么天下镖局、黑白两道朋友都捧你呢?”吴瞎子想不到连悄悄话都被他听了去,心里更是警惕,嘿嘿一笑,试探着问道:“那——飘高道长你是哪个‘道’上的呢?”“我是黄道。”飘高大笑,说道,“我是正阳教传教使者;发愿以身济世,割股医人,剜心饲鹰;遇善缘则募化,遇灾厄则救度;行的是堂皇正大之事,抱的是安性挽劫之志,有什么见不得人处,要人‘小心着点’呢?”
“道长本领实在神乎矣!我们出门在外的人乍逢生人,背地里提醒一下也是常情,是吧?”傅恒也笑道,“不过我方才听你说的‘正阳教’似儒似道似佛,又不儒不道不佛,是不是‘白莲’一派呢?哦,对此,我不甚明白,随便问问。”飘高拈须叹息,说道:“大道多途,哪能一概而论呢?恰恰相反,正阳教是反白莲教的,我们救世歌里头说得明白。”遂似咏似唱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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