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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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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二郎庙会一连三日,这是最后一天了,又因为风大天冷,山陕会馆前远没有昨日人多,郑家铺子已在准备拆栅了——这些棚子是从老店拉来席棚、油布临时搭起来的,庙会一散仍旧要拆掉拉回城里老店去——黄老四正张罗着伙计在后头装车,见前店又来了客,忙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吆喝着:“老客来了——”喊了半截,忽然像被打了一闷棍似地停住了——他看清了来的这两位客人,一个是两年多来日日见面的老相识,一个正是昨日打抱不平的年轻香客!略一怔,将毛巾往肩上一甩,手一让道:“请这边坐!想想用点什么!”
“这个破地方烂铺子能有什么好的!”李雨良跷起二郎腿大咧咧坐下,笑着对青猴儿道,“先对对付付来八个下酒菜吧——凤凰扑窝、糟鹅掌、宫爆鹿肚、冰花银耳燕窝、爆獐腿、菊花兔丝、龙虎斗,外加一个鸡舌羹,行么?”
这些菜青猴儿有的虽听说过,可连一样也没见过,略一迟疑答道:“大爷既点了必是好的,再加一个‘活人脑子不见血’下饭吧!”雨良却不曾听过有此菜名,不禁大感兴趣,便问黄老四:“这是个什么菜呀?”
黄老四早已听得火星四冒。若论这些菜,在城里预备几天,大略都做得来,可眼下除了还有几十只活鸡,勉强能凑一碗鸡舌羹,其余的竟一样也办不来!眼见这两个对头一脑门子寻事神气到店里来扯淡,却又无法发作,见雨良相问,强咽一口唾沫答道:“客官来得有些不巧了,今日庙上散会,客官点的菜料都已送回城里,只能将就点了——若论这‘话人脑子不见血’,作料都极平常:稀嫩的豆腐脑儿点成一团。外头打上洋红,用蛋清团团包了全是吃个样儿,其实没多大意思。”
“我觉着很有意思!”李雨良笑道,“也罢,不难为你了,来一屉松针小笼包子,两只烧鸡!”
这就好办了,黄老四忍了气答应一声“是”,转眼之间就端了上来。刚要退下,却听雨良说道:“回来!你瞧瞧,包子冷得像冰块似的,鸡也是凉的,这是叫人吃的?”说着拿筷子将盘了敲得山响,招惹得那边几个顾客都朝这边望。
黄老四用手摸摸,包子并不凉,烧鸡也在微冒热气,情知二人在消遣自己,但店中伙计去送料都没回来,分店掌柜的也不在,昨口又领教了雨良的膂力,不想在此时发作,按捺着性子赔笑道:“客官既嫌凉,现成的水饺下一盘来,再加两只刚出笼的清蒸鸭,虽略贱一点,却是热腾腾的,换成这两样可好?”“就这样吧!”李雨良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快点快点!我们急着有事呢!”黄老四如释重负,一溜小跑整治齐楚,用一只条盘端着送了过来。
李雨良说是“急着有事”,待到饭上来,却又不着急了,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和青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会儿要汤下饭,一会儿要醋、要姜,不时地还要热毛巾揩手抹脸,又说饺子馅儿里有骨头硌了牙种种题目层出不夯,还夹七夹八说些风凉话,把个黄老四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着进城的伙计和分店掌柜的都来了,便悄悄进去商议着要治这两个刁客。
一时吃完了饭,李雨良笑着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青猴儿:“可吃好了?”青猴儿扯了桌布抹一把油光光的嘴,打个呃儿道:“饱了,比他妈葱油饼也强不到哪儿!”雨良将手一摆说道:“走!”
“哎唉!”黄老四见二人起身便走,连个招呼也不打,抢先一步绕到门口,双手一拦说道:“钱呢?不会账了?”
“会什么账?”雨良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我们爷们吃了你什么东西啦?”
“清燕鸭子,还有水饺!”
“咳?”雨良嬉笑一声道,“那是我们用烧鸡和松针包子换的!”
“那松针包子和烧鸡钱呢?”
“咱们没吃这两样呀,掏什么钱呢?”雨良故作惊讶,转脸对青猴儿笑道。青猴儿做个怪相,冲着黄老四骂道:“瘦黄狗!爷们没吃你的烧鸡包子,你要的什么屌钱?”
黄老四歪着脖子想了半晌,竟寻不出话来说清楚这件事,冷笑一声道:“饿不死的野杂种,今儿专一上门作践爷来了!”一语未终,只听“啪”的一声,黄老四脸上早着了一掌,打得他就地旋了个磨圈儿,刚立定身子这边脸上又被扇一掌,一颗大牙早被打落,鲜血顺嘴角淌了出来。黄老四杀猪般嚎叫一声:“都出来!堵了门,不要走了这两个贼!”
后头伙计们听这声咋唬,有的抡着火剪、有的挥着烧火棍,有的夹着铁锹,一窝蜂吆喝着赶出来,足有二十几个人。里头几个吃客瞧风头不对,吓得饭也不吃就往外挤,一时问大呼小叫砰砰啪啪闹得沸反盈天,店门外早聚了上百看热闹的闲汉。
“青猴儿,你出去!”雨良见客人都已出完,冷笑着提起青猴儿,从门面一排溜儿汤锅上扔了出去,青猴儿正在发懵,已是稳稳地站在店外了。闲汉们见雨良身躯弱小,一个清秀的白面书生,竟有如此身手,不禁一片声地喝彩,高声叫道:“好武艺!”便伸着脖子往里面瞧。
第61章 女英豪仗义惩恶奴 伍国士守节报圣君()
黄老四气得发疯,“呀”地大叫一声,运了气双脚一弹跃上半空,用头去撞雨良。雨良微微一笑,将身子一斜偏到一旁,就势儿一手提辫子,一手抓后腰,轻轻向前一送——只听“噗通”一声,黄老四头朝下脚朝上栽进墙边的泔水缸中!
“腌膹杀才,倒跳得好准头!”雨良拍拍手,忍俊不禁笑道,“还有哪一位想试试?”
“愣着干什么?”旁边冷眼看着的胖掌柜将猪眼一瞪,大喝一声。二十多个精壮汉子一哄而上,李雨良不慌不忙蹲下身子单手支地,在店中央磨杠般飞旋一周,前头的七八个人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来个嘴啃地,吱吱哇哇直叫,后边的收不住脚,被绊倒了一地。李雨良忽的从炉下抽出一根烧的通红的通条,不管是脸是屁股是脊背是腿挨次就烫,刹那间店里青烟缭绕,臭味扑鼻,一片哭爹叫娘似狼嚎一般。外头的人见事情闹大了,远远退到一边,只有青猴儿说不出的快心畅意,跳起脚儿拍手叫好。
胖掌柜的脸气得像猪肝一样,冲着连滚带爬的伙计们骂道:“都是些糠馕的废物!”他拽过一张铲煤锹抡得浑圆劈了过来。雨良疾身一闪让过,见他又抡锹来劈,便举起从泔水缸里爬出来的黄老四迎面遮挡,那煤锹斜劈在黄老四脑后,只听黄老四惨叫一声,鲜血直彪彪喷出,溅得墙壁上、人身上到处都是!雨良索性已他作武器,一边舞动细长的黄老四,一边笑骂道:“昨日还骂别人是畜生,今日死的连畜生也不如!”说着,将黄老四尸体向胖掌柜猛砸过去,胖掌柜哪里闪得开?两个人一并压在一张饭桌上,“咔嚓”一声将桌子压得稀烂。李雨良兀自不罢手,返身端起一锅冒着青烟的热油向棚顶猛地一泼就点起火来!庙会上的人乱哄哄的纷纷逃避。
青猴儿也看傻了眼,猛见烈火在北风中呼呼燃起,不由得有点慌神。他一点都没想到这个“李大爷”武艺如此高强,手段如此狠毒,情急间大声叫道:“李大爷,祸惹大了,咱们走吧!”李雨良从冒着火舌的棚里出来,见胖掌柜的满头黑灰一脸燎泡,失急慌忙跟着逃了出来。他回身笑道:“你赶紧救火啊!跑出来做什么?”说着又将胖掌柜一把提起扔进了火堆里,撩起衣襟擦了擦手,对青猴儿说:“没事了,咱们走吧!”
二人顺着人流出来,在东北四五里地一座小山上逛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回到迎风阁。一路上雨良兴致勃勃地说着,青猴儿却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雨良停住了脚步问道,“我今日又杀人又放火尚且不怕,你倒怕了?”
“不是的。”
“你可怜他们?”雨良厉声问道。
“他们有什么可怜的!都杀绝了,安庆人只有拍手叫好儿!”青猴儿忽然笑道,“我有一句冒失话,不知你愿听不愿听?”雨良略一沉思,笑道:“瞧不出你小小人儿,讲话竟和大人一样,什么话,说就是了。”青猴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方才您撩衣擦手,我就已瞧出您老是个女侠客,不知有缘分做您的徒弟没有?”
李雨良一怔,才想到里面穿的是裙子。这次轮到她沉默了,想了半晌,噗嗤一笑。又叹了口气说道:“羊群里跑出兔子来——你倒聪明!既认出来了,就算有缘分——只是不可告诉伍先生!”说着便道:“起来吧!”青猴儿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竟抽泣起来,拭泪说道:“青猴儿要是有师傅这样本事,我爹也不会跳河,妈也不会叫人家卖掉”雨良爱抚地拍着他的肩头道:“姓郑的为富不仁作恶多端,我早就想除了他,但他现在不在安庆,听说探望他哥去了。今日先给他点颜色,回头擒住了,你亲手宰了他出气就是——我们先随伍先生走,我还想为他办点事,你的事回头再说。”
但是,伍次友已经失踪了。二人半夜越墙进了迎风阁老店,不见了伍次友。李雨良顿时勃然变色,寻着前头账房问时,才知道天将断黑时,来了五六个公差拿了伍次友,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雨良咬着牙寻思半晌,认定是自己做案牵累了伍次友。看着桌上煎好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李雨良的脸涨的通红,回到房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青猴儿说道:“走,先到郑家,再到安庆府衙走一遭姑奶奶倒要和他们较量一番。”
伍次友被擒的一刹那,很有点摸不着头脑:朝廷已发了廷寄诏谕,各省府衙都有照应,怎么会出这种事?这几个公差又怎么会一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寻思中已被捆了,又将一把麻胡桃塞得满嘴都是,这才感到事情不对头,可是已经迟了。他喘着粗气,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又推又搡地出了迎风店,连个灯笼也没有,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可怜他富贵出身的一个文弱书生,几时吃过这种苦头?
约莫二更时分,来到一条宽阔的河堤上。此时站在大堤上,左望河水潺潺流淌,右望堤内是栉比鳞次的池塘,寒星闪烁,冷风透骨,万籁俱寂,黑魆魆一片,只有远处树林子里时而传来猫头鹰说慕猩
“到了!”为首的公差舒了一口气,替伍次友拔出塞在口中的麻胡桃,又割开捆在身上的绳子,笑道:“伍先生受惊了!明人不做暗事,在下乃平西王驾前侍卫,奉王命特来相请,又恐先生不肯屈就,不得已出此下策我在这里与先生同住一店,几次聆听先生做诗讲书,心里是十分仰慕的,决不会为难先生。但至云南山高水长,一路麻烦很多,先生必须听在下安排,待至五华山后,我一定负荆请罪!”说罢便是一揖。
伍次友一瞧,黑暗中虽看不分明,依稀可以看出是吟诗那日自己邀过同坐的皇甫保柱,脑海里轰然一声,两腿一软便坐到堤上,仰脸看着天上星星说道:“我不过一个穷孝廉,功名不遂,浪迹江湖,心无治世之志,手无缚鸡之力,平西王有什么用着我的去处,费这么大的心思!我瞧着是有点不上算!”
皇甫保柱却不答话,口里打了个呼哨,对岸芦苇丛中箭也似地窜出一条船来。
“来了!”扶着伍次友的公差兴奋地说道,“上了船就稳当多了,只要躲开了李云娘。旁人谁能把咱爷们怎样?”伍次友却不明白李云娘是谁,又何以就可以奈何了这帮人,心里一动,垂头不语。
船身晃荡了一下,离了岸,伍次友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他听天由命地半躺在黑洞洞的前舱里,真是心乱如麻。一时是康熙,一时是苏麻喇姑、魏东亭、明珠、索额图一个一个笑容可掬地闪在眼前,又一个一个地消失在黑暗里,只听船下汩汩水声愈流愈急。伍次友心里一阵烦躁,刚要起身,不防被人一把拽住。他没有想到仍然有人看守在自己身边,苦笑一下又坐了回去,却听船上摇橹的人竟有心情做歌:
妹相思,不作风流待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不见风吹花上枝思想妹,蝴蝶思想也为花。蝴蝶思花不思草,兄思情妹不思家
歌声方落,另一个人笑道:“你唱的这个毕竟太俗,还是阿紫姑娘编得更好。”说着扯开嗓门便唱:
峰峰斜倚俯清溽,一叶孤舟乱后身。
萍迹无涯莫回首,不向烟霞觅知音。
秋坟春草三杯酒,天上人间两处心。
招魂一篇君读否?夜夜劳我梦中寻!
伍次友体味歌中词意,不禁痴了,但不知这位阿紫姑娘是何许人,竟有如此手笔,不知她有何怨恨,写出这样悲酸幽愤的曲儿。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光亮一闪,皇甫保柱秉着灯烛走进舱来。伍次友这才看清,自己身边围坐着四个公差。更使他惊异的是,内舱竟还有个妙鬘云鬓美目流盼的女子,隔着船舱正在打量自己!
皇甫保柱觑着眼瞧瞧伍次友,笑道:“伍先生,受惊了吧?气色瞧着倒还好。”
“有什么话,要怎么样,都听便。”伍次友别转了脸冷冰冰答道。
“先生!”隔舱的阿紫移步出来,满面正容项伍次友敛衽一礼,说道,“吴三桂再不好,总是汉人,五华山虽无金銮殿,却不是胡腥世界!像你这份才情,难道连这个理儿也参不透么?”
“你是谁?”伍次友目光如电扫了阿紫一眼。
阿紫叹息一声,径自在对面坐了,沉思着说道:“与你一样,也是天涯沦落人。景遇不一,心思各异,何必一定要知道我是谁呢?”旁边的保柱便道:“这是我家王世子的如夫人紫云姑娘。”
听说是吴应熊的侧室夫人,伍次友哼了一声,冷笑道:“像你这样的人,竟写得出那样的诗来,实在要算一大奇事。要么你是身世悲苦不堪对人言,要么你就是世间第一大奸大恶之妇了!”
紫云听了这话半响没有言语,清澈得像寒塘一样的目光盯了保柱片刻,嘴唇急速地颤抖了一下。
保柱曾几次看到她这种神情,见她又注目自己,忙低头别转了脸,却听阿紫口气一转,笑道:“你伍先生无非想说我是什么纣妲己、汉飞燕、唐武В叶既狭恕N沂鞘裁瓷硎溃笤嘉奕四苤凑肽愫敛幌喔桑
“本来就毫不相干!”伍次友轻蔑地瞥一眼紫云,“是你不知羞耻上来攀话的嘛!男女授受不亲,请免开尊口吧!”
阿紫的脸腾地红到耳根。以她的姿色才貌,不知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经历的世事多了,在她面前尽是男人神魂颠倒的目光,能矜持一点的已算恺悌方正君子了,她还从没有遭人如此厌弃。沉默片刻,紫云突然格格地笑起来:“好一个清白君子,认夷狄为君父,为鞑虏做奴才,竟厚着脸皮引用孔夫子的话!孔子九泉有知,也要臊死了!”皇甫保柱也笑道:“令尊伍稚逊老先生不也曾做过明家臣子?”
“却又来!他老人家并未入仕本朝!”伍次友硬硬顶了一句,“我不是前明臣子,理所当然可为当今所用!”
紫云一哂,揶揄道:“当今可真器重你啊!台阁里盛不下,放到江湖上来享这份清福”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公差阴沉沉地接口说道:“凭你甘为满鞑子走狗,我们就处置了你也不为过!趁早归了王爷,干一番复明事业!”
伍次友静静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挺一挺腰坐正了身子,深沉地说道:“大明亡国已二十余年了!帝道无常,惟有德者居之,天道无常,惟有德者辅之;民无二主,当今只有康熙;臣无二天,我们只能各自相安吧!这些道理,岂女子小人能知?”
“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坐在旁边的紫云突然高声说道,不知是气恼还是激愤,她声音晶微微发颤,“知道这是谁讲的么?”伍次友却没有理会她,转脸对保柱道:“我们曾有数日相识的缘分,我观你并非冥顽不灵之人,为何闭目不见泰山?——华夏如今有君,不过君是夷狄之人而已,你怎么就不懂?”
保柱也恳切地说道:“伍先生,你饱读诗书,并非不学无术之人,夷狄之人可为华夏之君,请教见于哪一部书?”他本不想和伍次友多纠缠,但他又转念一想,他要送紫云入京,伍次友只能叫下头人送回云南,如能先说服了他,走路就方便了。
“浅薄!”伍次友起身大笑,几乎不可遏止,他为求速死,不能不激怒这几个人。
“你笑什么?”
“孟子!懂么——孟子!”伍次友大声说道,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了,“孟子云:‘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这些夷狄之人不是还做了华夏圣君。你知道吗?”
几句话问得众人瞠目结舌,谈话继续不下去了。
半响,皇甫保柱才转过脸色。他解嘲地一笑,对伍次友说道:“伍先生,我早就仰慕您的高才。今日能相聚一处,也很不容易。趁藏中尚存有杜康佳酿,先生肯赏脸,与我们共饮一醉否?”
“这尚可从命。”伍次友委实是又饥又渴,此时精神渐渐复原,便思饮食,遂哂笑道,“既有雅兴饷客,伍某多多承情!”皇甫保柱眼见此人神清气爽,口似悬河滔滔不绝,心知顺着老题目谈下去是自取其辱,便起身命人在舱头摆了一张矮桌,尊伍次友坐了客席,让络腮胡子打横儿相陪,自己亲来把盏,殷殷相劝道:“今夜之事我们多有冒犯。平西王邀请先生并无恶意,一是盼望先生赐教;二是如蒙不弃,请先生出山相助。至于华夷之道不去说它。究竟谁能保得天下,可要看天下民心的向背了!”
“叫他死了这条心吧!”伍次友一边随意吃着,一边说道,“吴三桂是什么东西,配和我说这些话?人最可悲者,莫过于无自知之明;无自知之明,岂有知人之明?当今乃天下圣君,伍次友以布衣之身,许心相报,这些话请再休提起。”
“先生这话未免过分。”皇甫保柱将酒杯放到桌上,沉吟着说道,“孔子年十五方才有志于学,如今皇帝才十六岁,就够得上‘圣君’二字?自顺治十七年至今,水旱频仍、灾变异常,这皆是民心天心不顺之兆。”
“还有什么?”伍次友从容地吃喝着,又问。
“朱三太子聚钟三郎教徒有百万之众,起事只在旦夕之间,”保柱又道,“眼见中原之地也要狼烟日起,康熙的日子长不了!”
“你说了许多,”伍次友问道,“究竟康熙本人,朝廷本身如今有何失德之处?”他心里暗自惋惜,此时方知钟三郎邪教与朱三太子之间的瓜葛,怕是报不到康熙案前了。
朝廷——康熙有什么失德之处,皇甫保柱没有想过这档子事。要寻出康熙失德之处还真不容易,皇甫保柱一时语塞。
“吴三桂真可谓愚不可及!”伍次友笑道,“当初他若不引清兵入关,焉有今日大清天下?大清天下已定,人心向化,他又要反清;前明并未亏待他,他却硬杀了永历皇帝,像这等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上不尊天理,下不循人情,反复无常、寡廉鲜耻之徒居然还有人为他当说客,替他涂抹粉脂,也真是天地间一大奇事!”
“先生”保柱说不清自己心里有着什么滋味,只好向伍次友劝酒,来掩饰内心空虚,忙说道:“请——请,菜要凉了。”
“一听便知,保柱先生是读过书的。”伍次友已经吃饱,也无心再说下去,端杯立身起来一饮而尽,朗声笑问:“你知道,有句话是‘一念之差’,‘一念’是多大功夫?”
“多大功夫?”保柱惊奇地问道,他不晓得伍次友为什么突然离题万里。
“一昼夜四万三千二百念!”伍次友道,“你听说过油污衣诗吗?”
“没有。”保柱更惊奇了。
“幼年在衡州白沙渡我见过的。”伍次友吟道:
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传人疑。
纵饶洗尽千江水,争似当时不污时!
吟罢又问:“你见过国士之节没有?”
“什么?”保柱与络腮胡子又是一怔,却见伍次友在星月光中微啸一声,“噗通”一声纵身跃入河中!
谁也不曾想到他就这样投水自杀了,愣了一阵,保柱和络腮胡子方大声惊呼,到船边瞧时,波光粼粼,夜幕漫漫,哪里还有人影儿?络腮胡子张罗着还要打捞,试了试水,刺骨的寒,实实下去不得。正忙乱着,阿紫也掀帘出来,仿佛有点怕跌倒似地踱到船头,用惶惑的目光注视着远处,颤声问身边的保柱:“就这样跳进去了?”
保柱没有回话,他站在船头痴痴地望着汹涌波涛,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可惜!”
第62章 四公主冷眼斥明珠 孙嬷嬷深情念圣君()
康熙九年平稳地过去闻。伍次友“镇之以静”的策略很灵,春天里四处流传的谣言,悄然消失了;钟三郎香会的活动各地也大为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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