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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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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已将启事背录出来。颙琰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就砚中提起笔来

    外面的风似乎更加狂烈,发着:裂帛撕布一样的尖啸,又像猿啼狼嚎远远传来,从屋上掠顶而过。窗纸时而受了惊似的一阵颤栗,一鼓一瘪掀动着,不知是雪粒还是砂石,击在窗棂上,打在门板上,一片声沙沙作响。这座小小屋宇不知历了多少年头,似乎经不起这风力肆虐,吱吱咯咯响动着:呻吟。风大气寒的腊月天,炭盆子火焰也不旺,红中泛黄,像将死回光返照的人脸那样诡异难看。颙琰写得专注,勘勘收笔才觉得沁凉入骨的冷,刚要叫王小悟过来添炭,却见人精子拉了风门进来,便道:“冷得很,这里加点炭,你们两屋也收拾暖和一点——你神色不对,出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人精子道,“听见北院西厢里有人商量办坏事,来问问爷,咱们管不管。”

    颙琰和王尔烈目光霍然一跳,颙琰一手紧紧抓着:椅背,脸色已变得苍白,王尔烈问道:“是黑店是有贼”

    “爷们不要慌。”人精子道,“那屋里是几个人贩子。他们商量在这里买来的十几个姑娘要卖到广里。说有个叫威尔逊的英国鸦片商出大价钱买,还说先哄着:她们到广州,再倒手一个能赚两千两。嘁嘁嚓嚓商量着,我都听了来,还要禀爷,鲁老汉一家恁么善性,她舅舅竟不是个人,人贩子里也有他!几个人贩子笑话他‘外甥外甥女都敢卖,谨防鲁小惠她娘知道了一剪刀扎死你个狗东西’,他还笑,说‘我姐病得七死八活不能动,怎么能知道她要知道我送她儿子去跟洋人当跟班,女儿穿绫裹缎当姨太太,谢我还谢不及呢!’这个畜牲,我听着:恨得牙痒痒,一掌劈了这狗日的!”

    “清平世界居然有这样的事!”颙琰苍白的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一撑身子站起来,“前街住的都是沧州的衙役,带我的名刺,叫他们主事的一体给我拿下!”王尔烈道:“这事容易,我出面去办!”人精子道:“不成。里头还有一个师爷,我听他说话口气是沧州府衙的,来这里指挥关防。一口一个‘我们府尊’,又说‘县里也要打点’,他们都是一气的,前街衙役有一百多,店都住满了,声张起来反咬我们一口,现成亏就吃定了!”

    王尔烈和颙琰不禁面面相觑。官府和人贩子合伙贩人,这太骇人听闻了!一时屋里静下来,呼呼风声中灯花“剥”地一爆,竟惊得颙琰一身起栗!许久,王尔烈才道:“我们只有四个人,十五爷身份贵重,白龙鱼服,不能冒这险。叫王小悟去钦差座舰,发谕叫沧州知府、沧县县令到船上参谒,会同来黄花镇当面料理,十五爷看这么着:可行”

    “不行。”颙琰冷冷说道,“难保他们就是一伙子蟊贼。也许府县令现在就在黄花镇!我们一传知,下头串供了,反倒落个捕风捉影的名声儿!这样,现在不要动,暗地里线上他们。他们卖人,总要上船到德州,途中拦截了一网打尽,严刑审明了连根拔掉,交刑部处置。”人精子道:“照常理该这样的,我听鲁惠儿的舅说,‘行李快上船,后来夜风大天冷,要弄暖一点,冻病一个路上没法张罗。’——看样子他们立马要走!”颙琰惊讶地说道:“我们晚饭在鲁家。惠儿兄妹还不像要动身的样子呀!”

    王尔烈道:“叫起王小悟,在鲁家门口守着,有什么动静报过来再说。”人精子道:“我方才已经到北院走了一遭,人都没睡,十几个姑娘都在北屋正堂有说有笑,她们还以为到德州山陕会馆去打杂工挣钱。我叫王小悟到鲁家守着,我守后半夜,看龟孙子们有什么动作。他这会子已经在那里了。”

    正说着,便听外头风地里脚步声,王小悟一头闯了进来。他裹一身老羊皮袍,犹自冻得红头萝卜似的,又吸溜鼻子又打喷嚏,一进门就说“任爷真是老江湖,料事如神!鲁惠儿那狗日的舅舅真的去了,敲门叫着:‘天成、惠儿预备行李上船’我就赶回来了。我的爷,真没见过这个,天理王法人情都没有!这世道:日娘的怎么这么黑,老北风也没这门凉!”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颙琰一击案咬着:牙道。刹那间王尔烈觉得他的冷峻中带着:异样的凶狠狰狞,未及说话,颙琰已在披斗篷,“走,瞧瞧去!”

    外边果然又黑又冷。似乎是零星毛毛雪,夹着:沙粒随风裹着,打在脸上钻进脖子里冰凉生痛,虽然都是重裘厚袍,心都像被冷气浸透了,觉得纸一样薄,出钱记客栈好远,王尔烈和颙琰眼睛才适应了那黑暗,见大地泛着:淡青的雪色,才知道雪已经下了有一阵时辰了。此时正是更深子夜,连前街的灯火都撤了,寂寥空旷的街衢只能隐约听见老远处“梆梆梆——柝柝柝”的打更声,隔着:风时断时续传来。正走着,从巷子口黑地里“呼”地窜出一个影子,一跃人来高,像是一条野狗的模样,直扑向颙琰!颙琰一个乍惊,扬起右手护脸,叫道:“狗!狗!”趔趄一步几乎摔倒在地。那畜牲正要再扑,走在前边的人精子倏地回身,也没有什么花哨张致动作,无声望空劈了一掌,那狗哼也没哼就软倒在地不动了。颙琰余惊未息,连连问“是狼是狗是狼是狗”

    “是狼。”人精子道,“是条饿极了的狼。逮住什么撕咬一口算一口,没伤着:主子罢”“没有。”颙琰颤抖着:声气说道,“只是唬得我几乎走了真魂——这畜牲忒胆大,我走在里边,它隔着:王师傅来咬我!”王尔烈道:“狼这种东西专咬胆小的。我有家乡秋粮上场,全家老小露天守场,大人睡外边,孩子睡人圈儿里。”“野狼总是跳进圈子里头伤人——今晚没有人精子,我这罪就百身莫赎了!亏了你好手段——我这会儿脚都是软的呢!”人精子笑道:“我也不防镇子里还钻进了狼!主子一顿五斤肉喂着:我,伤一根汗毛我也是担不起的。”

    说话间已到了鲁家小店门口,果然见屋里闪着:灯光,影影绰绰似乎有三四个人在里头说话,人精子隔门望了望,回来小声道:“除了小惠的舅,还有两个人,像是人贩子,正帮他们兄妹拾掇行李。主子,您说,拿不拿”颙琰问道:“你对付得了他们么”人精子无声一笑,说道:“这一号角色三十个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怕的是惊动了满街衙役,伤了主子乱子可就大了。”

    “不怕。”颙琰蒙在斗篷里的瞳仁晶莹闪烁,“路上我想定了,大闹一场也没干系。我要实地瞧瞧这里的府县官是什么料儿。”王尔烈本觉得照正理该与钦差座舰联络妥了,才是万全之策,不知怎的,他更想看看这位阿哥的胆气魄力,便不言声上前敲门。

    是鲁老汉过来开的门,见是他们四个,老汉一时竟懵懂了,一脸迷惘望着:颙琰,问道:“这都半夜了,几位爷又赶回来,有什么事么”里头三个人都坐在饭桌旁,一个抱个瓦手炉子喝茶取暖,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像是那位“舅舅”,刁声恶气摆手儿道:“不管投宿吃饭这里都没有!别处去,别处去!”

    “我们有事要和你说。”王尔烈向鲁老汉点点头,侧身便挤了进去,接着:颙琰、人精子、王小悟便也进来。风裹毛毛雪片立即随进来,吹得一盏豆油灯忽忽悠悠晃动灯苗儿。那“舅舅”仰着:一张瓦刀脸问道:“你们什么人有这个道:理么——半夜私闯人宅”

    颙琰把目光逼向了他,问道:

    “你是惠儿的舅舅”

    “是又怎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

    “叶永安!”

    “你在德州做什么营生”

    “恒昌茂货栈的采办!”

    “采办些什么货到哪里采办”

    “生丝、茶叶、大黄、绸缎、瓷器、洋红、靛青,什么挣钱采办什么,北京、南京、天津卫,哪里挣钱到哪里!怎么你是什么人”

    颙琰突然顿住了。他毕竟才十五岁,初入人间世道,从未历过事,见灯下那人目光凶相逼人,满口对答伶牙俐齿,旁坐的两个汉子也都满脸煞气,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架势。蓦然间心头一阵恐怖,下头的话竟问不出来!王尔烈稍前一步,哼了一声,说道:“我们是官府的!专管稽查缉拿作奸犯科的歹徒——我问你,你把你的甥儿甥女卖了多少银子卖给了谁”

    这一问,连屋里正在安排儿女上路的鲁氏老太太也听见了,和惠儿兄妹一齐出了外屋。鲁老汉原是傻着:眼听,一下子瞪大了眼。一家子四口站在门口盯着:“舅舅”,又看看颙琰一干人,不知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半日,老太太颤巍巍问道:“他舅,你敢情在德州又赌输了,卖我的儿女”

    “没有的事——姐,你别听这几个鳖子胡说!”叶永安脸上一笑即收,转脸向王尔烈道,“老子十三岁跑单帮,三十年的老江湖了!敲山震虎讹财诈钱的主儿也见过几个,哪里有你这起子胆大的!你们是官府的问问他两个什么人——”他手指着,“他叫司孝祖,是知府衙门的,他叫汤焕成,是德州盐司衙门的!敢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不管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拐卖人口里通外国就是死罪!”颙琰见他夸耀身份,顿时胆壮起来,戟手指定了叶永安,“凭你们这狗颠屁股模样,敢问我的来历呸!给我拿了!”

    他一个“拿”字出口,人精子“喳”地答应一声,一个跃步冲上去,左脚甫落地,右掌疾如闪电,黄家有名的绝技“乱点梅花谱”——也看不清什么手法,司孝祖汤焕成和叶永安连窝儿没动,已被点了穴道,一齐翻倒在地,仿佛扭了筋般缩成一团!叶永安似乎会一点功夫,挣扎了几下,一个打挺骑马蹲裆站起身来,但上半身却不能动弹,扯着:嗓门喊道:“兔崽子们走着:瞧!我日你八辈祖宗的们,敢在这地面招惹老子!”人精子狞笑一声,劈胸提起他来,一柄冰凉的精钢解腕刀比在他唇上,说道:“我们爷有话问,你他妈再杀猪似的嚷嚷,舌头给你剜出来——嗯!”

    “白天这里运河过船队见了么我们是十五阿哥钦差行辕的。”王尔烈对目瞪口呆的鲁老汉一家说道,“这几个畜牲,还有你这个内弟都不是人!我们在钱家店里听见了,要卖你的儿女到广州侍候外国人,儿子当跟班,女儿当小婆——你愿意不愿意”

    鲁老汉哆嗦着:嘴唇,白亮亮的眼睛灯下格外刺眼,死盯着:叶永安,半晌问道:“永安,你真做这事你欠人家的赌债逃了,我替你还上,你卖我的小子闺女”叶永安道:“姐夫,我是那种人么我是孩子他舅呀!”那鲁氏却是深知自己弟弟的为人,已是信了。她患着:腿病,一直由儿女搀着,一挣脱了要扑上来却摔倒在地,就地瘫坐了拍掌打膝号啕大哭“老天爷呀你怎么白给他披张人皮!大姐气死了,三姐气死了,你又来作践你二姐你好狠的心呐嗬嗬这可真是不叫人活了”

    惠儿兄妹起初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弄懵了,扎煞着:手只是呆着。那毛头小子此刻醒过神来,一窜过去抢过一柄切菜刀,咬牙切齿扑上来道:“怪不得你说去德州,又说去广州!说广州离德州只有十几里,到那时一个月挣十几两银子,穿绫裹缎,还要接我爹妈去享福!你这——老狗!”说着:就要用刀劈,却被人精子一把攥定了动弹不得。颙琰道:“这里满街都住的府县衙役,小悟子去叫他们的头脑过来!”一语提醒了那个叫司孝祖的,身子歪着:叫道:“对了!叫我们的人来收拾这几个龟孙!”正说着,听见外头有人声动静,好像是几个人说笑着:近来,有一个一边拍门板一边叫“老叶,怎么弄的还没收拾好叫我们在堤上头等,你们这里喝茶抱手炉子——敢情这屋里暖和!”

    “老钱!”叶永安突然扯足了嗓门大叫,“快去叫起衙门的人——这里有劫盗!”歪躺在地下的司孝祖、汤焕成也直着:脖子喊“救命啊!”外边那位老钱似乎愣了一下,隔着:板缝眯一只眼觑着:瞧,被人精子“唿”地拉开门,老鹰嘬鸡般一把扯摔进屋里。他却甚是机灵,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吼道:“日他奶奶!真的有贼!吴成贵、田大发——快叫人来啊!这里有贼呀!”同来的两个人这才知道不是玩笑,一跳脚大声呐喊“有贼”噼里啪啦一路狼狈鼠窜,老远还能听见他们鬼嚎似的叫声“鲁家店里有强盗——拿贼呀”顷刻之间镇子里失去了平静,门响声、狗叫声,叽里呱啦的吆喝声一片嘈杂,远处打更的大锣也筛得一片山响

    这屋里人谁也没经过这阵仗,一时都呆在当地。人精子道:“眼见这几个狗娘养的通着:衙门。主子,光棍不吃眼前亏,您和王师傅走,我和小悟子留着:和他们打官司。大船逆水,我们的人没有走远!”王尔烈道:“我们路不熟,出去乱闯是不成的。小悟子和你去追船,我和主子这里顶着,谅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样了!”小悟子一挺身子道:“我自个去!人精子这护着:主子别吃亏就成,明个我们的人来,碎剐了他们!”这么着:争论,颙琰也醒过神来,说道:“就是这样——小悟子去!”小悟子不待再说,提脚腾腾跑了。

    两下里针尖对麦芒“各报各的衙门”,鲁家一家原本已经“明白”了的事反倒又糊涂了。鲁老汉看看两拨子人,又看看自己一家,半晌憋出一句话“这三位爷,你们弄这一出,我们小门小户人家可真禁不起。你们到底是做啥子营生的”小惠却甚是聪明,在旁说道:“爹,你甭问。瞧这位少爷,比我大一点吧,能是寨子里的大王他们要是强盗,还不都走了,留着:等人来拿么”叶永安在旁啐一口骂道:“小妮子你懂个屁,没成人胳膊肘儿就向外拐!这是起子江洋大盗,方才那人就是报信去了——他是看中了你,要劫你上山当押寨夫人,你他娘的还帮他说话!”几句话说得惠儿腾地红了脸,转眼看颙琰时,颙琰也正看过来,四目相对,忙闪眼低头,啐一口道:“反正我不信你是好人!”此刻七个人虎视眈眈,鲁家一家张皇失色,十一个人挤在一间屋里僵住,竟如庙中木雕泥塑一般,外面已是人声喧嚣,火把灯笼一片,足有二百余人围定了这里。

    “把店门板都卸开。”颙琰事到临头反而定住了心,吩咐道,“这位大伯,要有蜡烛多点几枝——王师傅,你来和他们对答,亮明你的身份。”

    王尔烈心里一直打鼓,他最怕这群衙役一轰而入,黑夜里乱马交枪不及分辨一窝蜂大打出手,那就真不知会闹出什么漫天大祸来。谁知这些吃公事饭的衙役们听说有“劫贼强盗”,只是仗着:人多胆壮远远站着:干吆喝,并没有敢奋勇当先的,已是心中略觉安顿。此刻门面大开,屋里又燃四五枝蜡烛,里里外外通明雪亮,见颙琰全身浴在融融光亮里一动不动,自有的龙子凤孙气势,雍容矜持毫不张皇,由不得心下暗自惊讶佩服,就灯下向颙琰打了个千儿,起身又一躬缓步踱出店外。

    喧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数百双眼睛盯着:这位沐浴在灯火中的中年人,一声咳痰不闻,等着:他说话。

    “我是北京翰林院的编修王尔烈。”王尔烈开口便自报身份,“乾隆三十六年二甲第一名进士及第。”

    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的衙役都呆了,看着:被雪花和风裹着:兀立不动的汉子,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惊叹啧啧,有的满腹狐疑——“这一屋子人,谁是强盗”“这是个翰林我看不像——那个年轻的是做什么的还给他打千么!”“我看像!是贼还等着:咱们来拿”“咦,那个撂在地下的像是司师爷!”“是他,我看是他,好像还有汤师爷”“那个愣小子倒像个强盗,你瞧他那副架势!”嗡嗡嘤嘤的议论声中,王尔烈又大声道:“这里沧州知府是哪位县令来了没有请出来说话!”

    连喊几声没人应答,人们只是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在人堆里尖嗓门叫“我们高府合在刘寡妇家,睡觉睡瘪了,来不了!”话音刚落,立时引起衙役们一阵哄笑,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前仰后合,有的拄着:水火棍剔牙看热闹,一场剑拔弩张戾气化得殆尽,竟是形同看马戏耍拳卖膏药一般。躺在地下的那个司孝祖急了眼,扭着:身子仰头大骂“殷树青,殷师爷!没见是我在这么娘希匹是来拿贼还是说笑格!”他一急连绍兴话也说得不三不四,前头几个像是县衙的人,仍旧笑个不住。正闹着,听见队后人群有异动,有人嚷嚷“殷师爷来了!”便听一个嗓门的在后头喝叫“尤怀清,你带人从左路,于朝水你从中间,上!”人群立时一阵拥动,前边的人让出一条人胡同来。三十几个衙役捋胳搏挽袖子,提绳拖索挺刀拽棍吆吆喝喝互相壮着:胆,“拿住贼有赏!”“救司师爷呀!”气势汹汹扑了上来。

    “你们谁敢!”人精子突然炸雷般大吼一声,一手提着:那个司孝祖,棉花包儿般轻飘飘地“拎”出来,至门前拴马石桩旁立定了大叫,“大家听了!我是十五王爷驾前护卫!叫你们主官出来,我们跟你们主官理论!你们谁想犯灭门之罪,只管来!谁敢走过这根拴马桩,瞧着:了!”他伸出左腕,相相那根桩子,一掌斜劈过去。人头来大的桩顶“嘣”地一声卸了下来“——这就是榜样儿!”

    走在前头的衙役们惊呼一声“我的娘!”支着:架子又站住了,后头人仍在虚诈唬“上啊,上啊”“别叫走了!”“快快叫绿营的人来”乱成一团胡喊。大约时辰久了,那个姓汤的师爷身上穴道:解开,突然跳起身来,扬着:两只胳膊大喊“我盐政司有赏银,这三个贼拿住一个赏三千两!还有一个跑到河堤上的,拿住赏五千——兄弟们,他们就三个人,我们要发财啦!”

    他这么发疯了似的歇斯底里大跳大叫,一时闹得颙琰和王尔烈手忙脚乱,上去捉他时,哪里降伏得住一时屋里大乱,人精子顾了外头顾不了里头,连镇唬带吆喝总不中用。那二百多人顿时乱了营,“噢”的一片声呐喊着:潮水般冲了上来!此时屋里所有红烛一齐熄灭。变得一团漆黑,只见无数支火把在门外黄灿灿一片杂乱无章地游走。颙琰急得大喊“王尔烈!”被人声淹得一点也听不清楚,乒乒乓乓砸门打窗户声里两眼一抹黑几次往外冲都被挤了回来,正慌乱间,觉得胳膊被人挽住,人精子的声气在耳边说道:“主子别慌,有我保您的驾——咱们走后门出去。”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穿堂入室到了后院才眼亮些,人精子也不言声,胁下挟了颙琰“嗖”地一蹿已经到了院外荒郊野地里。走了老远,兀自见鲁家院匝火把窜舞,听人喊着:“挨门挨户搜!到路口把守,到野地里捉”

    “此地不能久留。”人精子眼见火把四散开来,有的星星点点向这边围过来,擦一把脸上冷汗说道,“爷您请看,他们把房子点了,不拿到我们不歇手的”颙琰看时,果然见鲁家院已经起火,火头已经上了房檐,他心里又惊又怒又奇怪“这和鲁家什么相干,为什么要烧平人房子”人精子苦笑道:“爷在深宫禁城,哪里知道外头这些无法无天的事!一是要给您栽赃,二是要把案子弄成盗案,盗案的赏银要比窃案贼案多出几倍!那个姓汤的肯出钱,这些人全都疯了,这会子红了眼,什么事做不出”

    两个人高一脚低一脚,不辨东西南北,不分沟壑渠坎只情奔命而逃,足有半个时辰才住了脚。人精子在这一带冰河环顾望望,说道:“主子,咱们遇到鬼打墙了!”

    “什么”颙琰身上汗毛一炸森树起来,“什么鬼”人精子道:“走夜道:的人这是常事——我们又转回黄花镇了——我小时候儿讨饭有过几次。越急越转不出去,以为是鬼。大师伯跟我讲不是的。他说凡人都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略短点,白天走路看不出来,夜里野地走,凭谁也走不直道:儿。是弯的,弯成一个圈子就又回了原来地方儿您看,那不是钱家蜜蜂店的烟囱东边那处冒烟的不是鲁家”

    颙琰顺着:他手指看着:也认出来了。原来此刻房顶都白了,和漫地的薄雪连成一片,就是白天这样的天气也迷迷茫茫难辨方向,夜里这样混撞没个不迷路的。一阵风夹着:雪片扑过来,颙琰才觉得前心后背冰凉,内衣汗湿了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眼见镇子外阒无人迹,一片寥野,镇子里光亮闪闪鸡叫狗吠,还不时传来啪啪砰砰的敲门声,料是司孝祖的人还在搜查,颙琰心里一阵紧缩,踌躇着:道:“当时太乱,王师傅出头的,我想必定吃他们拿了小悟子也不知逃出去没有”人精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忖度着:王师傅怕是落到了他们手里。那个姓汤的出五千银子,小悟子也是难逃。”他顿了一下,又道:“我闯荡江湖二十多年了,还头一遭遇这样的事儿。这也忒胆大过头儿了!他们真不怕抄家灭门”

    “可见下头这些胥吏何等无法无天!”颙琰被风吹得身上直打冷颤,双手抚膺说道,“主官不在跟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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