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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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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听到刘墉动身来济南,国泰的心还是一下子悬了起来;老刘统勋正直立朝,是人见人畏的忠贞老臣,这个“罗锅子”虽然不及乃父声名,不受苞苴之贿也是有目共睹的,说是来山东“查理赈荒”,就这四个字就语焉不详得叫人扑捉不定,焉知他不是要立功进军机,来拿自己开刀最可恼的是,和笑纳了自己那么多的银子,连封信也没有,一声谢也没有,见自己的信使连句定笃的话也没有!这人油滑灵动得书本上没写过、戏里没见过、鼓儿词摊上没听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
在空寂无人的巡抚衙门签押房里,国泰一杯接一杯喝着:酽得发苦的普洱茶,旱烟抽得满屋云腾雾罩,眼睛都想绿了,仍旧觉得不得要领,他轻咳一声,对窗外问道:“于藩台到了没有”
“济南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守护的戈什哈未及答话,便听有人笑道。接着:帘子一响,于易简已经进来。他们平日熟极了的,也不见礼,于易简顺手撑起亮窗,回身坐了,笑道:“中丞,满街都热闹翻了,阖城军政衙门出动,铲雪垫道:搭彩棚彩坊,香花醴酒迎钦差!你请的戏班子在前院直脖儿吊嗓子——越往后走越静,静得森人,进了屋又满世界的雾,犹如身在庐山中了!”他白净面孔中等身材,长相走姿坐派都像乃兄于敏中。只大约公务太忙熬夜,或者是酒色淘的了,眼圈有些发暗,脸上也带了青煞之气,腮边肌肉也耷下来,看去有点松弛。此刻他却精神十分去得,连说笑带比划“怀庆堂的戏还是前年进京看过,和纪中堂一道:去的。叫天子扮的林冲,一嗓子喊出‘好——大雪!’满堂彩!方才我瞧见他了,手里掂着:竹篾条教徒弟立倒桩儿,一个不对上去就是一篾条,这回他扮柳梦梅,你下海客串杜丽娘,我打鼓板,咱们好好热闹高兴一回!”
“给谁看”国泰突兀问道,他舒了一口长气抬起脸来,于易简才看出他目光阴郁,深邃得像见不到底的古井,刹那间他也感染得心里泛起一股寒意,脸上也没了笑意,问道:“中丞,你像是心思很重,出了什么事儿”国泰点火抽着:了烟,只吸了两口,又烦躁地磕熄了,闷声说道:“必定要等出了事才着:急么他们原说要在德州过年,临到过年又急匆匆赶来!你想过没有,其中有没有别的文章”
于易简见他神色严重,原是担了心事,听见这话,不禁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内廷得了什么信儿了呢!这事只要换过来想就明白了——他是来山东赈灾恤荒的,一入境就蹲到德州不动,在那里灯红酒绿花天酒地,不怕御史们参奏十五爷没来,他们原说在德州的,十五爷一到,他们也说走,我看他们是挨了十五爷的训斥了!”国泰出了一阵子神,叹道:“这一层我已经想过了,还派人到刑部探听过。刘墉这人虽是书生,刀枪不入油盐不浸,算得上个厉害角色呢——就怕他明里在德州张致,暗里叫刑部的人访查我们错处。谁知竟不是的——于中堂那边有没有信给你”于易简道:“有信也是三言两语,和他说不成事情的。自他晋封大学士,还没进军机,亲戚朋友一人一封信写来,让我们读司马光的拒客榜,还说张廷玉一生谨慎,老而贪名败身,不足为楷模,又是说宗亲子弟穷愁不能举黉的可加照应,谋差说事讲情的免开尊口!门关得死死的六亲不认,谁揭不开锅了给谁一升米!”他似乎对于敏中颇有芥蒂,国泰一问出来便大发一通私意,“十年前他还不跟我一样还跟我说过‘官当得越大,人味儿越少’。如今轮到他自己了——谁变蝎子谁螫人!”
“你们毕竟一个祖父,打断胳膊连着:筋的亲情。”国泰叹道,“孙士毅调广州,你想补云南巡抚的缺,于中堂没帮你的忙,大约因为这个你不满意老弟你太不够斤量了!你以为他说一句话你就能当上巡抚慢说他当时还不是军机大臣,就进了军机,上头有皇上,下头有吏部!你得知道,大清祖宗家法没有专权臣子,他还要讲个避讳不是你这点子心事我知道。我也这把子年纪了,官也做到头了,财也发够了——过去这道:坎,我要挂靴回乡观梅,一本荐上去,这位子自然是老弟来坐!”于易简原本也只是发发牢骚,听着:这话心里已是平和,因笑道:“他升进军机我就知道我没指望了。也没个他当宰相我升巡抚的理,也没听说有这个例,我是气他不够兄弟意思。刘墉来山东他不言声,十五爷来他仍旧装哑巴。自己兄弟,我信里又是请安又是问好,又说钦差来山东,偏是变着:法子问,他又装聋子,回信都说烂了的老一套,“安生奉差勿为吾念’,又是‘如有错失,从实禀知刘大人’——这不是废话人家要来寻找不是我怎么‘安生’”国泰听听,也觉得不得要领,但又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模样,手托下巴思量着:又问“他还说有什么话就是闲话,说说我们斟酌。”
于易简想了半晌,失望地说道:“他闲话也不多前封信里头教训我要读一点史,说昔日孙叔敖为楚相,亲君爱民,一生多有建树,临终封土不要膏腴之地,要最贫瘠的封地。后来战乱纷争,分到好地的子孙零落,唯独孙氏宗族安谧祥和得以免祸——这也说的是平常道:理,后头还有一句话似乎有所指,说‘今之相国知者鲜矣’——他自己就是‘相国’,这是在说谁呢”
国泰读书不多,他不知道春秋楚国宰相孙叔敖却封住地的掌故,但他听去见和的人回来说,和问过纪昀在阳信县置买庄园的事,和这封信印证起来,顿时有了一篇大文章——和竟和于敏中是一回事,合伙儿要扳倒纪昀——阿桂不在京、傅恒奄奄垂毙,于敏中和要拉手掌权,弄掉纪昀这个眼中钉了。啊哈!原来如此!颙琰不来济南、刘墉滞留德州,竟都是在观望——不是观望我国泰,是乾清门西侧那几间军机处房子里的动静!他的眼中放出了光,兴奋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双手一合,说道:“好!我们不识庐山面目,原来雾太大了!”
“你说什么”于易简不解地问道。他不明白方才还像霜打蔫了的秧子似的国泰,突的变得目光贼亮,高兴得像要从座中弹起来。
“纪昀就在我们山东置买了地。”国泰笑着:仰仰身子,“阳信县有,利津也有!要不是我买庄子和他接地,连我也不知道——这个纪晓岚,外边瞧怎么都是恺悌君子,原来也怕抄家——令兄信里说的就这个意思!哈哈哈哈”他爽气地笑着,于易简一时也明白过来,双手撑着:膝,身子前俯说道:“我内弟说,两淮盐政司卢见曾任上亏空几万银子,户部也在查他的账。卢见曾可不是纪中堂的亲家我听礼部的人说,纪中堂献县老家纪家大宅门和人争牛吃庄稼的事,争不过理把人下大牢里,苦主在狱里吞烟杆子自杀,逼出了人命!皇上虽说保了他,心里也未必喜欢——可见纪昀也不是什么高尚其志的人!”国泰笑道:“人哪,谁都怕拉清单算细账——整我我在这十八行省督抚里头还是清廉的呢!”他咬着:下唇,蹦出两个字来“整他!”
这么着:一切都显着:豁然开朗,乾隆既然已对纪昀有了成见,于敏中和甚至李侍尧合伙凑成阵势盘算纪昀自然顺理成章,阿桂固和纪昀交好,但他远在西宁,有力用不上,纪昀的真正靠山傅恒又命在垂危,十五阿哥颙琰的母亲魏佳氏和傅府弥密,但和纪昀又是隔枝交情,颙琰出差山东,说不定也有站干岸看河涨的心思——既是时机,整纪昀就刻不容缓,军机处里闹起轩然大波,谁还顾得了山东一个小小的巡抚疼痒说不定倒纪有功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我们不宜打头阵。”于易简心中已经理出思路,他枯着:眉头,瞳仁强力收缩,闪着:一股煞气,“我哥哥也不宜出面。我有几个同年在都察院,你在大理寺也有不少朋友,先零星上奏,一股风放出去,只要皇上不加阻拦,不用我们说,一窝蜂交章论处联折弹劾——就都起来了!”
他说着,国泰一直在笑,却连连摇头“不能直接弹劾纪昀。要知道纪昀自己并没有贪贿,他官做大了,亲戚家人放纵无法,在外头给他招惹出的事儿。皇上也就是因此没处分他,又惜他的才,纪某的圣眷我看还在令兄之上,说不定背后还有训诫抚慰——皇上是何等样人突然群起弹劾纪昀,他警觉起来,弹一指头个个人仰马翻!家中逼死人命的事已过了几年,卢见曾是纪的亲戚皇上也知道,他要整早就整了;他要保,你就是满朝文武一齐来也是枉然!”
“那你说怎么办”
“卢见——曾!”
国泰阴险地一笑,微微瘪陷的腮颊吸着:烟一鼓一翕,眯缝着:眼,越发看不出他城府深邃浅显“这是皇上要整的人。整不下去,还是为里头有个纪昀,都察院和户部碍着:纪昀面子晾在那儿!从卢身上下手不但容易,也没有风险。人们见纪昀保不住亲家,自然要追究这位大军机的袒护责任,唇亡齿寒,纪昀上下牙就要打颤儿了!”“真有你的!”于易简道,“今晚我就写信出去!”国泰点头,说道:“我也要写信给滕县季春知县,卢见曾在那里买了好大一处宅院,问问有没有转移藏匿财物的事,你出牌子,放季春来作济宁知府,叫他暗地监护姓卢的宅子!你不要忘记,季春是令兄的门生,又是十五爷的包衣奴才。他和你我平日交往不多,办起这事一点顾忌也没有的,”于易简听得目光流移神采照人,拊掌而笑,说道:“风起于青萍之末,遂成摧树倒屋之狂飚!可谓天衣无缝——这是我职权里的事,好办。可济宁的缺,你已经答应了解国珍,那头怎么交待呢”国泰格格一笑,“解国珍你委他征粮道,通省钱粮从他手里过,肥得一跺脚就冒油的差,他能不愿意”
征粮道:已经许给了自己的小舅子,就等出牌子放缺了,但于易简此刻已不能顾及这头事儿,爽快地说道:“成,就是这样!”说着:便起身。
“慢!”国泰摆手虚按了一下,道,“你忙什么就在我这里吃晚饭,接过钦差回去再办不迟——”待于易简坐定,他已经变得有点抑郁,“于公啊,方才我们说的只是一头话,最要紧的事还是要把自己的脸洗干净。刘墉和刘统勋不同,他是办了一辈子案的人,又年当盛壮,一条是要学他父亲,做朝廷的柱石之臣,一条是要在百姓身上立名——他文章做不过纪昀,就在书法上头另辟蹊径。这件小事就能看出心志极高。他上次来山东杀人太多,百姓对他毁誉参半。这次他要收人望,一条是赈恤,一条就是拿我们开刀说一千道:一万,这个人不能不防!我担心他查你的藩库啊”
“不妨事的。我来就是要禀中丞,后来话题岔开了——济南济宁的库银已经充实。”于易简笃定地说道,“窦光鼐告我们用腐霉粮食敷衍赈灾,现在他可以来看,盈库积囤都是好粮,随时可以调运北京!我回折奏皇上,还附了库里的粮样儿。至于从前的霉粮,那是我们扫库底腾囤子扫出来的。下头人办事不力,把霉粮送出去,我们请罪,顶多落个不应就是。”
国泰听着,问道:“你盘出底账,亏空共是多少”
“二百一十七万两——有七十万是乾隆三十五年前的亏空,与我们不相干。”
“二百万银子,是库存的一半强,你用什么来填充”
“借的。”
“借”
于易简无奈地一摊双掌,苦笑道:“我不会屙金尿银,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不借有什么法子这里山陕来的商人,本地的殷实大户,还有绿营兵驻防用的军费,能借来的都借,利息是二分五。我真是东奔西忙,到处罗掘俱穷,总算库里银账两符了——告诉中丞一句话,得赶紧把刘墉这瘟神送走,他要收人望,要粮要多少给多少。您知道,一个月就是五万多两的利息呀!”
“不管多少利息,能借到就好!”国泰舒了一口气,适意地仰仰身子,脸上已没了愁容,“要成全刘墉立功求名的心。北京那头闹起来,他回去稳稳当当光明正大地进大军机,也就未必在这里节外生枝了。如今江浙银贵钱贱,我们山东银价低,过后倒换一下都换成钱,再兑成银子,今年看来又是十成大丰收,报几个灾府,好歹也能补上几十万的亏空。二百来万银子,几年就填平了。我就是退老东山,总算无愧朝廷不惭此生了。”
于易简不禁看了国泰一眼。他也是发了几十万两银子财的人,却是心里暗得一团黑,绝无国泰这份“光明正大”。论起学问,他是正牌子进士出身,国泰除了烂熟一部三国演义闲来看看戏本子,几乎可算一个白丁,但这里比到阅历胆识手面阔大,立刻便相形见绌。
“这事不再议了,总之是‘小心’二字。我料接到刘墉,他准是老一套,放炮迎驾各自归府,然后出告示闭门谢客,屏绝故人旧交朋友同年门生一概不见,办完差使告别走人”他倏地一笑而收,“我们一切遵命,别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似的狗颠屁股撵着:他巴结讨好儿——来人哪!”他突然冲门外喊道。
一个戈什哈抢步跨进来,说道:“标下在!”
“叫他们上饭。”国泰吩咐道,“传戏班子那个叫天子,还有那个叫白玉兰的都过来,陪于大人吃饭!”
第547章 筵歌楼刘墉擒婪臣 恃奸诈贪墨赖黑账()
国泰和于易简密议对策,有攻有守,攻得不着:痕迹,守得严密周备,说得上是算无遗策。但刘墉压根没有那么多的花哨举动,也不照他的“老一套”钦差巡视规矩办理。当晚就发来钧谕,说要在济阳县就地赈灾察办案件。“何日抵济南,另当行文通告”,又在谕中剀切知会“本钦差已入山东多日,一切以务实办差为宗旨。顷奉嘉郡王命,两项钦差入城迎迓之举徒劳无益,概行免去,如有函谕即时通禀可也”。
这就是说一切迎送晋见礼仪全免了,有什么事书信公文来往,连面也不见。虽然说是“年关将近,恐事张扬有劳军民,各官宜安分奉差,务期平安祥和为要”,但这客气得未免过分,一连几天,国泰指使刘墉的门生到济阳望门投谒,回来都说“老师在济阳指挥调拨粮食”,没有一个拒而不见的,亲亲热热师生叙情,说漕运讲垦荒,海天阔地一通快晤神聊,端茶送客欢喜归来,看样子钦差行止要等“过完元宵节”才定得下来。还说和和钱沣都回了北京,和兵部商议,古北口大营的棉被棉衣军鞋由山东订制,给小户人家妇女冬天寻点营生云云。国泰只探得他不查藩库,别的万事不在乎,心下也就解了,眼见将到送灶日,心情既好别无萦怀便约于易简过府堂会唱戏。
按清时送灶是在腊月二十四(今时为腊月二十三)。济南和京师风俗大同小异,这时候各家年货俱已备齐,打年糕蒸盘龙馒头,扫屋净院忌针忌线裁剪,大盆炸货腊肉冷肉都在屋里囤得满满当当。城里再穷的人家,必不可少地要供佛供神供祖宗祭百神避晦气。二十四日下午于易简升轿前往国泰府,正是出供时分,各门各户阖家老小差不多都在街门口,各色辫子爆竹扯得老长燃起,和着:单响、双响、二踢脚、火箭,“一本万利”字号的烟花焰火乒乒乓乓麻麻密密响得沸反盈天,硝烟弥漫得犹似满街起了大雾,一不留神爆竹鞭炮就在头顶上噼里啪啦炸起,轿夫们走走停停,二三里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于易简隔轿帘看见国泰府前墙根,一溜长龙摆着:各色官轿,蓝呢的、绿呢的,什么暖轿、暗轿、八人抬、四人抬、二人抬的肩舆、毡包儿纳象眼驮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于易简便知济南合城文武官员都来了。蹬一蹬轿底命落轿,国泰府的家人已飞跑着:迎了上来,呼呼喘着:白气禀道:“我们老爷专候着:您呐!”
于易简含笑点头,随着:那个长随拾级升阶进倒厦门,果见满院的官员挤挤挨挨,有的在右甬道:边立谈,有的在廊下木条凳上窃语,有的在说笑话互相打趣聊天,人声嗡嘤不时传来哄笑声。看见他进来,有的矜持恭肃退到一旁让道,有的迎上来,请安问好寒暄一片声嚷嚷,飞媚眼胁肩笑拉近乎套交情。于易简眼见国泰站在正厅阶下和济南道:麻建帮说话,兖州府朱修性和济南首府杨啸亭站在一旁聆听,便趋过去,呵呵笑道:“我来迟了!还不开戏”环顾四周又问“葛臬台来了没有”
“今晚你们别看戏了。”国泰先向于易简点点头致意,接着:对麻建邦和杨啸亭道,“看城里还有多少回不了乡的叫化子,带上米、面和肉,一人三十斤粮二斤肉,再给一串制钱,叫他们安生过年。城里要防火,叫化子们男丁编成两拨,一拨打更叫防烛火,一拨子预备着,哪里走了火就去救火。编队值夜照衙门人的例给钱——过后我叫堂会单请你们。”这才转脸对于易简道:“葛孝化身上不爽,高热头痛,方才派人来告罪,说今晚不能过来了。”应酬着:凑过来请安的官员,又对朱修性道:“十五爷连我也不见,不见你有什么大不了的兖州府是孔圣人的故居地儿,他要饱览文明物化。别犯嘀咕,你要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你那地方有三条,孔府是天下第一家,衍圣公要维持好,二是刁佃抗租,康熙年间到如今年年出事,三是近年来邪教猖獗,有的乡家家户户供着:什么‘红阳老祖’,牌位和‘大成至圣先师’一并儿,——这成什么体统明天你兼程赶回去,治安不出事就是功!”说罢,麻、杨、朱三人唯唯而退。
于易简却还惦记着:葛孝化称病的事,呆呆地说道:“他唱丑儿是一把好手呢!这‘病’也忒不凑巧的了——上回东昌闹事,叫他带人弹压,他是老寒腿发作,去不得;去年刑部查泰安知府受贿卖命案子,说是疟疾犯了。那是躲事儿我能懂。叫他来下海唱戏,这有什么也‘发热’——这人可真是的!”国泰哼了一声,说道:“各人一个活法。管他呢!他的病不用问,刘大人十五爷回京,立马就欢实起来了——”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围官员,脸上绽出笑来,点头招过济南城门领道:“岳英贤你来你来!今我和于大人都下场子,缺个丑儿,听人说你在杨啸亭府里下海,把胡麻子都比下去了,你来凑一角!”岳英贤平日大约见国泰一面也难,点名叫他已是受宠若惊,听了这话身上立时轻了,脚尖踮弹着:直要飘起来,满脸笑掬成一朵花,说道:“这是和大中丞的缘分!丑净我都串得,嘿嘿,往日看老大人的戏,在边儿上技痒,急得拧绳搅尾巴,有葛大人在上头盖着,我怎么好毛遂”
“行了行了”国泰笑道,“咱们上妆去——来福儿知会院里大人到中院去——吩咐叫天子他们预备开戏!叫厨子们预备夜宵、茶水供足了!”说罢兴致勃勃往里走,岳英贤和于易简一步不拉紧随了进了中院。
这是个三进四合院,“中院”其实就是二门里院子,国泰爱戏,盖房时就计划停当,大厅后边支柱出檐两丈许就是戏台,院子东西两厢一律游廊出檐,雨雪天气也能站人看戏,与大厅相对,北院南厢也出前檐,都用纱幕子蒙了挡住,女眷家属坐得高又能鸟瞰全场,中间天井院一色青砖铺地足有亩许大小,比寻常大庙和会馆的戏园子地方小,戏台子却宽敞得多。此刻下面院里一排排茶几矮椅早已摆布齐整,戏台子上叫天子白玉兰一干人都是油头粉面,指挥着:众徒弟们上妆,十六支胳膊粗的蜡烛煌煌照着,乐鼓班子有的摆鼓架,有的跷足坐着:调弦弄筝。天色虽苍暗下来,纱幕子后头还能绰约看见女眷们走动的影子。三个人绕至万后台上,下头官员已经鱼贯入院纷纷落座。于易简是打鼓板的,不须化妆,国泰道:“你帮着:岳英贤上妆,我到后头叫我的家戏班子给我点眉。”说着:去了。一时众人坐定,于易简笑着:台下团团一揖,说道:“兄弟今日掌鼓,出了破相各位多多包涵,兄弟是票友,梨园前辈多多指教!”拿着:架势坐下,极认真地清清嗓子,手中象牙板“啪嗒”一声,叫天子身着:女装,临时抓了个口髯戴上出场,台上台下立时一片笑声,听他唱道:
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爱踏春阳。感梦书生折柳,竟为情伤。写真留记,葬梅花道:院凄凉三年上,有梦梅柳子,于此赴高唐。果尔回生定配,赴临安取试,寇起淮阳。正把杜公围困,小姐惊惶。教柳郎行探,反遭疑激恼平章。风流况,施行正苦,报中状元郎
这是牡丹亭还魂记里的标目,帽子戏,概略述说戏本前后情节的,本来用不着:唱,叫天子要等国泰化妆,出来临时凑磨,他半男半女,似净似丑又似旦,时而窈窕莲步,时而掀髯挥袖,极平常的段子,偏演唱得摇曳生姿声如金玉,底下人谁不要凑趣儿早一片鼓掌喝彩声。叫天子在台上一闪眼见国泰从后院出来,一个大翻转身,不知是个什么手法,口髯已经没了,头上已裹了网巾,两道:扫帚眉下一双三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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