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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5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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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一阵说笑款语,本来肃重沉闷的场面宽缓了许多。乾隆看着:旨稿,虽没了笑容,却也不再带着:狞恶之容,要过笔提着:勾勒增减几字,沉吟了一会,又遭“刘墉三人实力办差,卓有实绩,要奖升。和你们一样,刘墉和着:补进军机大臣,刘墉仍兼管刑部部务。钱沣”他凝视殿角,又摇摇头,“这是可以大用的人才,他有些长处你们不能及,常人也未必看得出来,升得太快容易招人妒忌,进——右副都御史吧,再给他加礼部侍郎的衔,不实任部务。传旨给刘墉,就在山东勘定国泰一案。叫钱沣进京引见!”
右副都御史,这是正三品品级。钱沣现今是进拔不久的四品官,若按资循例升擢,至少要六年考成“卓异”才能转简到这位置上,乾隆的话语里透出来,似乎还委屈了些钱沣!更怪的是平空加了礼部侍郎的衔,若实任缺就是正二品,且右副都御史是主掌纠劾武员的长官,又文又武的集于一身,也是前所未有。纪昀和于敏中学术不同,都是胸罗万卷识穷天下的人中之英,但都觉得越来越摸不透乾隆的心思,他们真的也是看不出钱沣有什么令人刮目的能耐,直能如此深蒙圣眷!二人对视一眼,于敏中道:“山东一案,首起钱沣弹劾国泰,查办案件钱沣只是参佐,臣还是以为升拔得快了些。太平盛世政治中和,擢级太骤容易启幸进之门。”
“不是幸进。”乾隆淡淡一笑道,“和亲王看准了的人,累亲王派人跟踪儿查考钱沣历任各职情形,没有经过吏部,所以你们不知道。你们说是异数,就算异数吧!”这么着:一说,两个人都噤住了不敢言语。乾隆又道:“敏中是循资格进军机的,纪昀就不是。还有张廷玉,圣祖手里的高士奇一日七迁,那难道:不是太平世你们执掌军机,总揽天下政务,不要让规例拘得成了木头人,心都成了阴沉木就想不好事了——是么”
“是!”
乾隆“嗯”了一声,起身在殿中背手游步,一边皱眉思索,一边说道:“虽然不能一窝端,却不是不想端了它。就事论事料理,朝廷就见小气了。要借这案子整顿一下吏治,振作一下官场。各省道:府、各部藩库,连同兵部武库、被服、粮库、铜政、盐运司道:、内务府各织造司库,统下一道:明诏,清理自乾隆二十五年以来的积欠。凡亏空的如实报上,不记档,不予处分,酌情可以减免赔补,数额大的可以展缓偿还日期。已经查实的,正在查实的要从速结案,着:实严办几个。不然,下头各省又以为是虚应故事,整顿就又成了一纸空文。”他思索着:又道,“像詹平正、马效成、卢见曾、翁用俭几个,这边朝廷查他的亏空,他在外头仍旧买房置地,还有人保举他们升迁。着:实都是些恶浊劣员。传旨给吏部考功司,问接了他们多少钱这般替他们张罗!传谕户部,查清多少算多少,奏上来查抄了,有不明白的也就明白了!”
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其中便有卢见曾。纪昀眉棱骨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一眼乾隆,乾隆却在看于敏中。于敏中道:“皇上明鉴,以往虽没有专门下过明旨布置清查亏空,但凡每次涉及钱粮案子,圣谕里都有所垂训,这样一道:诏书剀切激告,确实有振聋发聩的效用。不过,臣以为似乎不宜明说‘减免’二字,以示皇上决心。待亏空数额查清,有些积年呆账,事主已经破落亡故的,皇上可以特加恩典。这样,事前就不至于说那些亏空官员心存怠玩轻忽了。”乾隆笑道:“就依你。还有个消息,颙琰在山东发现了林清爽的踪迹,他就在兖州一带传布邪教!颙琰已经暗中有所布置。于敏中可以写信给山东按察使葛孝化,山东周边道:路都要封锁,让太湖水师携同破案,务必拿住林清爽,防着:他下海逃亡台湾。朕已经有密谕给台湾知府秦凤梧,令他着:意防范。”于敏中忙道:“是!已经接到葛孝化的信,原也预备请示皇上的,我这就布置。葛孝化是阿桂的门人,还是会办事的。怕的是走漏风声,惊走了林清爽,他不敢通知缉捕厅,绿营又不归他管,现在山东巡抚布政使都已经出缺。不如由葛孝化越级任巡抚,以便事权统一。”乾隆便看纪昀。
“兖州曲阜是圣人故居,汉人文明渊源之地。”纪昀忙从卢见曾的事情中抽回自己的思绪,字斟句酌说道:“林清爽为什么选这地方布道:传教一来这里历来主佃不合,年年都有刁佃抗租的事,易于激起事端,二来也许想借倡导汉家文明行谋逆背反之实,事成可以就地啸聚抗拒征剿,事败又能随地下海逃亡。这人奸滑实在易飘高之上!”
乾隆听着:已经凛然动容,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从伪朱三太子杨起隆发端,至三藩之乱,乃及后来的诸多谋反造逆的绿林豪强,都是从满汉有别、驱逐鞑虏为号召扯旗放炮的,朝廷自己就是“夷狄”为主,听见“华夷之辨”四个字,就像虫豸被针刺了一下,立刻就蜷缩成一团。昔日“为明复仇”占了江山,这里头有个于情不合于理不顺的心理,亡明即是亡汉。这片乌云像梦魇中的鬼魅一样追逐着:大清的每一代皇帝,难道:在建国一百多年之后,这个亡灵又来惊吓他的梦寐乾隆此刻心情一阵紧缩,如今情况不比康、雍年间,也不比乾隆初年,确实有点树大中空,要起一阵台风会怎么样仿佛不胜其寒,他打了一个冷颤,勉强笑道:“纪昀确是高屋建瓴,这个林清爽不是寻常绿林匪盗。近几年时时有谣传,说朱三太子在爪哇国起兵造反什么的。居然仍旧有人相信!也不想想,崇祯甲申年到现在已经一百三十年了,什么‘太子’能活到如今朕看还是个华夷分界的心思——与其说是轻信谣诼,还不如说有人心里宁肯愿意有这样的事。这是国家绝大根本政务,万不可掉以轻心!”
“要防着:兖州府出事,出事要能随时扑灭。”纪昀脸色青黯,取出烟荷包,往硕大的烟斗中按压着:烟叶,他的手指都有点抖动,“我嗅着:今年这个年关气味不正。南京年前赛神,听一个叫姚秦的道:士讲法,在玄武湖上有五千多人聚听,讲的不是黄庭、道:藏,是‘万法归一’,这题目就十分可疑。北京、直隶没有那么大声势,但暗地串连得猖獗。山东山东素为绿林渊薮,从国初刘七,到蔡七,直到近年王伦之变扯旗放炮成了风气。现在国泰被拿,通省官员心思都不在民政上头,恐防有人点一把火,事情就大了。我想,十五阿哥不肯公开在地方官跟前出面,或许也是嗅出气味不对。皇上,我和敏中都不懂军政。葛孝化这人我也略知一二,官场油条,应付一下平安局面还成,大事他办不了,能不能派个熟悉军务的去调度一下——比如福康安,我看就成。”乾隆怔了一会儿,笑道:“纪昀有点杯弓蛇影了吧不过,不以危言,何能耸听呢朕已经有旨意,阿桂布置好黑河军务就回京。军务上的事,你们把情形都用书信写给他,以免回来还要再看折子。京师是李侍尧,江南南京让金着:意留心,山东既然刘墉在,由他主持,葛孝化用心巡察。有什么事随时和你们联络就是了。”他手一挥,“从现在到元宵,还有十天,累你们不能休假,也不要再轮值了,都住军机处,防火防贼防闹事。就这样!”
“是!”
两个人忙都起身答应。待要辞出,乾隆又叫住了,笑道:“你们稍停一停。贵妃的厨子正烤全羊,立时就好的。料你们也没进早点,就这里赏你们用了,再出去办事不迟——她那里只有肉孜节、开斋节,还有斋戒月,不过年,和中原习气大不一样,你们也来领略一下西域风味。”纪昀二人便又笑着:坐了。纪昀说道:“怪道:的宫门前没有悬春联,原来容娘娘家乡风俗不过年!不过,这里牛街一带穆斯林也和平常人家一样的,娘娘随乡入俗,也就是中原人了,人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嘛!”
他们说话及容妃,她已在认真谛听,似乎不甚明白,待女官翻译了,问道:“皇上,这位宰桑想听唱歌吗”
“啊”乾隆一怔,接着:哈哈大笑,“对,对!他想听唱歌,朕也想听呢!你们那里的女子人人能歌善舞。这会子政暇,你尽情唱一首朕听,他们就便儿也沾点清惠!”
和卓氏含笑挽首,两手轻拍了一掌,几个番妆侍女各持乐器款款从偏殿出来,向四人弯臂行礼了,主乐的一个点头会意,手鼓撞铃月琴热互普旱雷破寂般拔空而起。和卓氏皓腕轻舒倩步盈移,翩然起舞,女官站在乾隆身后轻声翻译,听她唱道:
萨里尔山口云烟漫漫,
云烟中半隐着:透明的冰山。
蓝天下牧场上挥舞着:长鞭,
把歌声直送到遥远的天边
阳光下广袤的草场碧色连天,
清清的河塘边百花舒展。
我骑着:马儿走遍天下,
梦儿里故乡的影子总在牵念
歌词儿在纪昀于敏中耳中听来不算雅致,但周匝妙音鼓奏声调铿锵清节明快,伴着:令人目眩的舞蹈,听来直令人飘然欲仙,一时乐止歌歇犹自余音袅袅。静了一刻,乾隆三人便笑着:鼓掌喝彩。和卓氏和蔼地笑着,见两个厨子抬着:大木条盘盛着:一架烤羊过来,忙着:洗手了用小刀就条盘中分割,先献一盘给乾隆,又分给于敏中纪昀,说道:“我唱得不好两位宰桑不要、笑话。请主人——用,请——用。”
“这样的歌舞谁敢说不好”于敏中叹道:“我学生还是头一回聆此妙音,真是福气!皇上很可以让畅音阁供奉们按曲谱出来,唱给太后老佛爷听,老人家准是高兴!”乾隆道:“已经给太后听过一回了,太后乐得前仰后合拍手打掌的,说和蒙古歌儿味儿不一样,意思是一样的。太后还诧异‘你那脖子就那么平着:一晃一晃的,别闪着:了罢’说得大家都笑得不得了呢!”纪昀却十分眼馋那只全羊,烤得油亮焦黄,热油兀自泛沫儿咝咝直响,羊肉香伴着:不知什么作料的香味直透心脾,半点膻味儿全无。见乾隆先下了口,喜得道:“臣又要大快朵颐了!”捧起一只羊肘便咬一口。于敏中惜福修边幅,只学乾隆样儿一点点咬着:品嚼。一时乾隆便吃饱了,纪昀也不敢真的放肆无忌。宫女们端水来给他们净手。乾隆笑道:“这剩下的都赏纪昀,往后有的你吃的羊肉——不过你不能白吃,容妃只是口谕晋了贵妃,你打点胸中文章,写篇册文来!”
这在纪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答应着:“是”,已在打腹稿。芍药花儿捧砚拂纸,就桌上写道:
尔和卓氏,秉心克慎,奉职惟勤,懿范端庄,礼容愉婉。深严柘馆,曾参三缫之仪;肃穆兰宫,允称九嫔之列。前仰皇太后慈谕,今册封尔为容贵妃。法四星于碧波,象服攸加;贲五色于丹霄,龙章载锡。尚敬夫恩渥益克懋夫芳薇,尔其钦哉!
“好!”乾隆就站在纪昀身后,看着:他写完了,击节称赏道,“词文并茂,毓华端庄,典故也用得允当。仓猝间能出这样文章,纪昀不愧第一才子!”
这“第一才子”是早就在朝野流传共识的了,乾隆却是头一次面许。纪昀一阵兴奋,瞳仁中放出狂喜的光,连身子都觉得轻了许多,但几乎一刹那间他便意识到了失态乾隆自己就是诗、书、文兼长,以文武全才十全无憾自雄天下的“圣”天子,随口夸这么一句,自己就“轻狂”起来,皇上会怎么想想着,心已经沉下来,赔笑说道:“纪昀怎敢谬承皇上金奖小有薄材,也是跟着:皇上修纂四库全书,听皇上朝夕训诲,耳濡目染得来的。昨个儿还和敏中闲话,说起皇上的诗登宝月楼。嗯——淑气渐和凝,高楼拾级登——这是多么从容、多么凝重——北折已东转,西宇向南凭——真真的海阔天空包容字宙,大气贯于六合,又着:落在浑然圆融之中!比起来,臣的那点词章雕虫小技真如江中尾鱼拨水而已!”于敏中在旁听着:心下暗自佩服,他们确曾议到过登宝月楼,两个人口是心非也“夸过”,总不及纪昀此刻临场机变现买现卖,赞得此诗只应天上有,遍观人间无处觅——马屁拍得云天雾地却又不着:半点肉麻“我怎么就没这份机灵气儿”于敏中暗想。
“尽知你是谀美,朕还是高兴。”乾隆被他捧得浑身舒坦,笑道,“所以天下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过你的主旨还是实话,朕的诗用‘圆融’二字评议还是中肯的——你们跪安吧,纪昀到上书房去,查一查国初睿亲王多尔衮的处分诏书存在哪里,让他们呈进御览。”
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想起多尔衮来于敏中二人都用询问的目光看乾隆。
“当年多尔衮是受了冤屈的,经了这百年之久,愈看愈是明白。要昭雪。”乾隆说道,“这里头的奸佞小人是济尔哈朗,世祖章皇帝还在幼冲没有亲政,小人擅权蛊惑诛杀忠良,以致百年覆盆冤狱!当时八旗劲旅兵权都在多尔衮手中,吴三桂、前明胜朝旧臣举易奉迎,他要造反谋逆那是举手之劳,他想当皇帝,谁能挡住他了他有毛病,摄政王当久了,有些个威福专擅是真的。但谋逆是什么罪,可以轻加于忠良臣子”见二人仍旧大睁着:眼看自己,乾隆叹道,“一头要肃贪倡廉杀伐整顿,一头要褒节奖忠公道:理事。这有什么难解的像世宗爷时八叔九叔的案子——这些事朕不说话,后世子孙就更不敢讲了。这不是急务,先说几句你们知道,日后再议。”
这其实是说“以宽为政”的治国宗旨不变,二人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但纪昀还是觉得这件公案出来得突兀了些,当下不能细思,见乾隆无话,便和于敏中联袂辞出。
“这两位宰桑都很好。”和卓氏见乾隆望他们背影,在旁一字一顿说道,“他们的眼睛告诉我,他们都是忠诚博格达汗的人。纪——好!他吃肉的样子让我想起家乡的人;于——像是个有学问的长老纪背诵您的诗,宝、月、楼,还有他写的文章肯定也很好!”
乾隆含笑听她说话,转身爱怜地抚着:她的发辫说道:“宰桑只是比喻,他们职务的名称是军——机——大——臣。三万万人民中精选出来的人上之人,当然‘很好’。但是,你这位真主的娇女儿听我说一句,汉人聪明博学处世练达阅历深广,文明典型历代昌盛,别的哪个族也无法和他们比,这是其长。若论阴柔怀险,机械倾轧尔虞我诈——啊,这样说你不能懂,就是——骗人吧!也是谁也难比他们——所以从顺治到我,四代——博格达汗,又要防他们又要用他们,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生怕一步不小心就落了圈套陷阱里头——我是夷狄,你也是夷狄,所以能说说,在外人跟前这话是不能说的。”
“他们——骗子”和卓氏睁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还有如履——”
“就是像在结了薄冰的河面上行走,站在万丈深涧的边缘,你敢不小心吗”乾隆笑道,“我没说他们是骗子,是说汉人,汉人的心就像深得探不到底的井——这下子明白了吧”
和卓氏还在发傻,乾隆越看她越是可人,忍不住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小声道:“晚上我再来,可不许扭扭捏捏的了我到太后那儿请安,她们过年,这会儿一定热闹得不堪。你不去也好,午歇后单独去请安就是了”和卓氏顿时羞得飞红了脸,乾隆笑着:去了。
第549章 御花园游园惊忆往事 福康安居丧慷慨请缨()
接连两天乾隆都宿在养性殿容妃的寝宫里,他想趁着:元宵节前政暇公余好生松散一下绷得太紧的心,紫禁城西半边无论翻哪个宫的牌子,一大早就有太监聒噪,又是叫“撤灯火,撤千两(锁)”,又是扫地,年节期间各宫妃嫔串门闲话,见面互道:年喜问安。声气儿虽都不大,又远隔重垣,但他自懂事就早起惯了,醒得早,再隐隐听见这些动静,想再入梦睡个回笼觉比登天还难。容妃这女子比别个“主儿”另有一桩好处房事上头不甚兜搭,得宠不恃宠,处得淡淡的各自随意。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只要他醒着:就千方百计扭捏揉搓,“请皇上龙马精神,再”弄得人神昏身软,因此,倒得两夜好睡。
初七早晨,乾隆直睡到卯正时牌才起身,和卓氏早已醒得双眸炯炯,躺在他身边看着:蒙蒙清亮的窗纸出神,见他着:衣,也忙起来侍候洗漱,用过早点,就大座镜前请乾隆坐了,在旁边给他梳理发辫。乾隆见她觑着:眼用纤指在头发里拨弄什么,笑问道:“看见白头发了么”
“是,一根大(粗)的。”和卓氏孩子气地一笑,“我到北京,最可笑的就是看到男人们都留辫子,额头上的头发又剃掉了。这不好看,不过看惯了也没什么,想起来又可笑——大皇帝,您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什么不下令不要这根辫子——我把它拔掉——好、吗”
乾隆微笑着:一摆手止住了她,叹道:“这是祖宗家法,没法子的事。二十年前我就想革了这身满装。太后,还有那些王公亲贵没一个不反对的,硬要革,没准儿就把我这皇帝给革了!满洲风俗女人剪发是大忌,剪掉头发就是说不爱她的丈夫了。男人要留辫子剃头,不剃头就是要死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像你头顶上的真主一样真。”乾隆缓缓说道,“日后我带你出宫,在街上能看到理发匠剃头的担子,一头担着:火炉子热水盆,另一头是个小抽屉桌子。”他拍了拍和卓氏的妆台,“样子和这一边有点像——上边插着:一根铁条,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你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用来挂割掉了的人头!”
“啊!”和卓氏轻轻惊呼一声,手一颤,几乎掉落了木梳,“这么残忍的”
“不是残忍,是残酷。”乾隆怅然说道,“要汉人剃头,不剃就割头挂在铁条上。这叫‘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不梳辫子就是不服从新的王朝统治,就要宰羊一样杀掉他!这是政治,要让汉人从心里到全身都明白,他们已经换了新的主人。单是扬州一个城攻下来,十天里头就杀掉了三十万汉人所以我要以宽为政,时间能洗掉耻辱和仇恨,百年过去,不能回首也就回首了。”见镜中和卓氏玉容失色,拿着:木梳忡怔,乾隆喷地一笑,说道,“这都一百三十年过去的事了,你这是怎的了,吓得这样我们一道:去太后那请安,好么”
和卓氏勉强笑笑,用明黄丝绦在乾隆辫梢挽了个花结,又松松地把汉玉络子系在乾隆的卧龙袋边,退到一边说道:“我跟从主人去。”芍药花儿在旁道:“奴才这就吩咐他们备辇。”
“不必了。”乾隆站起身道,“朕同贵妃散步过去,你跟着:侍候就是。”
“喳”
三人出养性殿看时,太阳已经出来,只是宫墙殿房栉比鳞次挡着,下头阴寒冰冷,宫墙上黄琉璃瓦罘铜马兽头都映在初升的日阳中,金灿灿明晃晃辉煌耀目。乾隆到南北巷口,仿佛犹豫了一下,见秦媚媚从南一路小跑过来,便问“有什么事么”秦媚媚跑得有点接不上气来,微喘说道:“太后老佛爷叫奴才传话,她老人家要到御花园里头悠悠步儿,请皇上不必过去请安。叫和卓氏预备着,呆会儿慈驾到养性殿来坐坐,早膳就在这儿用,不要那么多礼数,随分就好。”
“是。”乾隆听了略一躬身答应,又对和卓氏笑道,“看来你厨子做的手抓羊肉对了老佛爷脾胃了,芍药儿去传旨叫厨子们用心巴结,侍候老佛爷受用了有赏——完了还到御花园侍候。”“喳!奴才领旨!”高芍药儿扎地一跪,飞也似去了,秦媚媚便知乾隆要到御花园,哈腰侧身带着:乾隆和卓氏趋北而行,由北五所夹道:近路而西,踅一个弯儿便是御花园东门了。
乾隆一进园子便知太后还没到。偌大的园子里空落落的,只有钦安殿丹墀上几个老太监抱着:扫帚闷头认真地扫地,甚是寥落冷清。和卓氏随乾隆漫步朝坤宁门走着,不禁问道:“博格达汗,为什么他们不向您行礼”
“他们啊”乾隆微笑着:说道,“这都是侍候过康熙爷的老人儿,最小的也六十多岁了,一多半还是又聋又哑,眼神精神气儿都不中用了。再说我从来不这时候来逛园子,也不走这个偏门,他们也想不到是我。”
“他们都是聋子、哑巴”
“是啊,”乾隆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圣祖爷晚年宫里闹家务,有些事不能传出去,所以刺得他们聋哑了,就在这里照料一下花园子养老。”一回头见芍药儿也跟上来,便吩咐“朕和贵妃散步,你们这瞧着,老佛爷过来知会一声。”因见和卓氏站着:不动,手指西北说道,“我们到千秋亭那边,太阳晒着:暖和,那边花房也好看——你怎了,有点神思不定”和卓氏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边跟着:乾隆缓缓移步,说道:“今天早晨听到了太多的事,都很可怕。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到更多的事比如说刺聋人的耳朵刺哑人的喉咙的”乾隆也是一怔,随即笑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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