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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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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众人围了伍次友,请他来解破。伍次友笑道:“我素来不信这些骗人之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能委之于鬼神?”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不过也不妨当作儿戏,我的这首忆秦娥,下半阕的不讲,前半阕‘步步行来,步步蹉跌’便定了基调,既然‘阙如铁’,当然是推不开的了。后半阕漫撒五湖,倒似乎并无大害,不过没有功名而已。——至于‘捉’字,可拆为‘手足并用’或‘手舞足蹈’之意,预兆有吉庆之事。”明珠笑道:“手足并用是玩武的,难道我靠打架吃饭?”
魏东亭从旁插言道:“也难讲——伍先生,兄弟倒觉得‘玉楼诏饮’、‘皎性自洁’这些个词儿很有意思呢。”
伍次友笑道:“‘玉楼诏饮’套李长吉临终‘玉楼赴召’之典,最不吉利的了,有什么好?‘皎性自洁’不过说‘怀中似月’或‘袖里清风’,倒正合了儒生身份。”一席话说得大家解颐而笑。
魏东亭笑了笑,又说:“伍先生,看来你是无意于功名的了?”伍次友笑道:“超脱而已,若说无意功名,我来这繁华京师连败连考做什么?功名之于君子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耳!”
魏东亭拱拱手又道:“先生雅量高致,令人敬佩。不过先生秉笔直陈时政,难道不怕得罪当朝权贵么?”伍次友冷笑道:“功名,草芥耳!再大不了像明珠兄弟‘镜听’来的,叫他们割了‘韭菜’去!”
众人听这话头说得很重,虽然诙谐,却不敢插科打诨随便嬉笑,不禁有些凛然。魏东亭却不动声色,问道:“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
伍次友正待回答,忽听大门外报喜锣一片声响,几个街混子手里拿着喜帖闯了进来嚷道:“哪一位是明珠老爷?恭喜高中了!”
明珠听得这一声报,急忙起身,忽然觉得心慌腿软,眼一花又跌坐在椅子上。伍次友高兴得立起身来招呼:“拿酒来,给明珠兄弟贺喜!”
魏东亭走上前,用手扳着明珠的肩头说道:“表台,可喜可贺呀!”这何桂柱心里暗叫一声:“惭愧!还是二爷有眼力,差点在这店门口糟蹋了贵人!”三步并两步上前来叩头,口里说道:“明珠老爷,小的给你叩喜了!”
明珠这下子才从如醉如痴中清醒过来,忙挽起何桂柱说道:“喜,大家都喜!你与我有恩,不可行此大礼。”报子们早在一旁嚷着:“请老爷赏酒钱!”魏东亭从身上摸出一锭约五六两银子说:“换成钱大家乐去吧!”那打头的摘下毡帽接了赏银,带着混儿们欢天喜地地去了。
伙计们早已将菜蔬摆布停当,大家安席就座,仍是伍次友坐了上面,魏东亭、明珠打横儿坐下,何桂柱在下头把盏。酒过三巡,伍次友脸上容光焕发,说道:“次友原就打算今日备一桌酒席约请朋友的,想这几日就和大家辞行,与明珠兄弟一同南归。现在明珠弟既已中了,倒要盘桓几日,大家高兴高兴再去。”明珠笑道:“小弟能有今日侥幸,全托着大哥的福分!大哥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何妨再等一科,那是必中无疑的!”伍次友笑而不答,却见旁座的魏东亭低着头抿嘴而笑,遂问道:“魏贤弟,你笑什么?”
魏东亭见问,忙说:“我以为表弟说的甚是。伍先生就再等一科又有何妨?”伍次友道:“明珠弟乃是否极泰来,我原料他今科是必中的,等了这几日不见消息,以为也罢了,不想还是料准了,倒去了我一件心事。说到文章道德,愚兄十分惭愧,岂不知因文丧命的也是有的,我也不去想它了。”
魏东亭笑道:“先生说的,无非仍是‘步步行来,步步蹉跌’?这些个鬼话是没准的。”众人见魏东亭说到方才的忆秦娥,不禁有些神色肃然。何桂柱一边执壶斟酒,一边瞧明珠,见他是满面春色;见伍次友虽神色泰然,眉宇之中不免黯然,心想:“这神佛的事是再也不会错的,果然一个‘手舞足蹈’,一个‘步步蹉跌’!”却听魏东亭又道:“先生在此等候,愚以为必会有些机遇的。”明珠也忙说:“大哥,你就再等一科罢!”
伍次友缓缓举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大哥听你们的!”
第二日当值,魏东亭来见康熙,一进殿便笑嘻嘻道:“万岁爷,伍先生的卷子我弄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卷筒儿双手呈上。康熙急拆封,展开看了。卷首浓墨重濡、黑大光圆五个字“论圈地乱国”赫然入目,不由双眉一挑,说道:“好字!”
“说来也险,”魏东亭忙道,“苏中堂瞒了副主考,一房一房下去私查,连房官都屏退了才从里头抽了出来”
康熙一边听他絮叨,一边展卷细读。他看得入了神,在取杯饮茶时,竟将手插进了茶盅里头,烫得手一缩,遂笑道:“这也不枉了名士手笔。——来,来,你念念这段给朕听!”魏东亭忙小心翼翼接了,躬着身子轻声读道:
夫田地乃养生之本,布帛菽粟、膏腴纨绢皆从土出。黔首小民赖以为食,宗庙社稷赖以富强。而圈地换田之令所到之处,沃野化为麋鹿之乡,阡陌顿生荒榛寒荆。人民流离,百业凋敝,悍而不化者为匪为盗,循法良善者冻饿沟渠。朝廷难征库府之粮,纲纪不张;三军不堪饥馑之苦,何以用命?内忧外患何以平息?民心浮动,国本难固,人怨而神怒,国将不国矣!
念至此处,魏东亭缓了一口气,见康熙脸涨得通红,背着手来回踱步,以为他生了气,便住了口。却听康熙厉声道:“这么好的文章,他敢写,你倒不敢读?念!”
魏东亭只得提高嗓音,又朗声诵道:
方今天子圣明在上,自康熙元年至兹,数颁停禁圈换民田之旨。而卒不能止者,盖以朝有乱国贼臣,野有悍顽痞奴,表里为奸,狼狈相结城狐社鼠霸民产业,吮民膏血。自王莽天凤年以来,千又五百余载,未尝有此乖戾之政焉!
魏东亭读完,不由悄悄拭了一把头上渗出的汗珠。
康熙听他读完,取回策卷,自己又细阅一遍,喃喃说道:“句句金石之言!有人说要给朕物色师傅,这不就是最好的师傅?何劳他来费神!”魏东亭不知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好答应着:“是。就是熊老夫子也不敢如此直言。”
“你说得对。”康熙一边将策卷递回,一边说道,“朕就要这样的师傅,你要设法留住他。”
魏东亭忙答道:“扎!圣上放心,奴才刚从悦朋店来,他走不了。”
“那好。”康熙笑道,“先将这策卷拿去让苏克萨哈看看,就收在他处。如若泄露出去,他还能有性命?”
君臣二人正说得投机,忽见小太监张万强捧着一卷奏章来跪下奏道:“索尼老大人病重了。”
康熙脸上霎时改了颜色,立起身来问道:“怎么样?”
“只怕不好呢!”
“你去看看,果真不好,赶紧来告诉我。”
魏东亭从旁插了一句道:“万岁爷既这么着急,何妨御驾亲临呢?”
康熙一听也对,便叫人备轿。跪在地下的张万强忽地抬起头来说道:“主子去不得!”
“怎么呢?”
“主子一去,索尼老大人就只好出缺了!”
一语提醒了康熙。臣子病重,主子御驾探病,那是殊荣,不死也得死!这在“祖宗家法”里讲得明明白白,康熙从小听这类事多了,当然懂得。想了想无可奈何,他只好复又坐下。他想:“这索尼年纪虽老,只要有他在,鳌拜便张狂不起来。自己一向拿这位元勋重臣依为靠山,要真的还能痊愈,自己去了,岂不反而害了他?”想到此,康熙丧气地摆摆手。张万强起身去了。
时钟敲到十一点,正交午初,辅政大臣苏克萨哈递牌子求见。康熙正一腔心事,无处发泄,遂起身对魏东亭说道:“你随朕来,到养心殿见他。”魏东亭忙道:“奴才现在只是六品侍卫,不能单独随驾接见大臣。”康熙一笑道:“这也算事!叫他到上书房来,朕就在这儿见他,你就不必回避了——这不早不晚的来,有什么事儿呢?”
苏克萨哈面色苍白,步履踉跄地进了上书房,伏地叩头奏道:“万岁!臣请诛鳌拜以谢天下!”一句话说得在场人容颜大变。康熙心中也惊异万分,尽量控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道:“鳌拜为朝廷重臣,他犯了什么罪?你们辅政大臣们就此会议过吗?”
苏克萨哈并不害怕,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看了看,抬头从容说道:“圈地令原是先朝陋规,太祖去世时即欲蠲除。今入关定鼎,抚有华夏,更应休养生息,扶植桑农,富国强民。”康熙不待他说完,紧逼一句问道:“去年,朕未亲政时,你们辅政大臣不是已经议定禁止圈地了吗?”苏克萨哈叩头道:“万岁圣明,正是如此,康熙元年曾下诏停止圈地,三年复又重申。但鳌拜的正黄旗至今仍在圈地,继续霸占着呼伦贝尔以西与科尔沁以南的土地,连热河的皇庄也有一部分土地都被他圈了去。熊赐履上本参奏的条陈,奴才敢保句句是实!这样的‘辅政大臣’应该严惩不贷!”
言犹未毕,只听“砰”的一声,康熙怒不可遏地以手击案,霍地站起身来,正欲发作,忽然想起苏麻喇姑说的“万事毋急”,又缓缓坐下来问道:“你说这话有没有证据?”
苏克萨哈急忙叩头说道:“万岁不妨委派一心腹亲臣在京内巡视,看有多少失地失业逃难来京的饥民!臣府中曾收留一卖艺老人,即因失地来京,其女儿又被穆里玛抢去送与鳌拜为奴。他自己也被打成重伤,若不是他身怀绝技,怕也遭了毒手!”
侍立在旁的魏东亭听到这里,心中怦然而动。史鉴梅父女,他已寻了数年,音信全无,现在终于了解到一点信息了。但在此时,无论怎样着急,是一句话也不能插的。他挺了挺身子,留神听下去。
康熙“哼”了一声,偌大的上书房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到。康熙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对着苏克萨哈问道:“大概你的地也被圈了去吧?”
苏克萨哈一怔,随即答道:“比起天下黎民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奴才那一点地算得了什么!”
这是一句很得体的话,康熙听了不禁点了点头。可又想了想,这苏克萨哈的本章却是万万不能批准的,遂冷冷说道:“你所奏的事情,朕自当细细体察。你与鳌拜同为辅政重臣,共受先帝托孤的恩宠,该同心同德才对。你先退下吧。”
苏克萨哈一去,康熙屏退了左右,单单留下魏东亭问道:“你看苏克萨哈奏得如何?”魏东亭忙躬身回道:“奴才不敢妄言,但京城内外皆是饥民,确是实情。”康熙听了点头道:“朕何尝不知,朕罚熊赐履半年俸禄也是出自不得已,只是,唉——”他长叹一声,不言语了。
半晌,康熙又说:“苏克萨哈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但他现在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有许多事他还办不成!”
魏东亭见康熙吐了实言,笑道:“万岁多赐给他权力,他不就可以办了吗?”康熙苦笑道:“朕这个‘万岁’也是徒有虚名,旨令难行。”魏东亭毅然说道:“莫不是朝中也出了个活曹操?”
听了这话,康熙眼睛里闪出了兴奋的目光,瞟了一眼窗外,又打量了一下魏东亭,斥责道:“胡说!哪里有什么曹操!你一个包衣奴才,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言词虽然十分严厉,却并不动怒,魏东亭连声答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魏东亭这话却正合康熙的心意。从六岁起,他就读帝王心鉴,晓得帝王的尊严,不仅要靠天意神意,靠仁义礼智信,还要靠让臣子永远摸不透他的庙谟之深,躬虑之远。越是猜不透的东西便越神秘,越神秘的东西便越是尊贵,这可以说是千古不移的章法。他很满意今天自己处置苏克萨哈和魏东亭的办法。他心想:回宫去说给苏麻喇姑听,准能得到她的褒扬。她准会说:“万岁爷圣裁!”
正在胡思乱想,康熙忽然见张万强垂手站在那里,忙问道:“你去瞧得怎么样?”
张万强见皇帝发问,忙回道:“主子,索尼老中堂病得不轻呢!太医说最多挨不过一个对时了。精神看去还不错,他自个说这叫回光返照,说是临死前要觐见主子一面”说着他的眼圈也红了。
康熙看了魏东亭一眼说道:“备轿,朕要亲去索府探病。换微服。”
索尼府邸坐落在丰宜园玉皇庙街,原为前明唐王朱桱在京的藩署,是一个极清静的去处。世祖定鼎,分赏有功之臣,就把这座院落赐给了索尼。康熙乘一顶四人抬,魏东亭骑马随行,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索尼府前。魏东亭先下马扶着康熙下轿。
一个戈什哈跑出来说道:“索中堂身子欠安,概不见客!”康熙一怔,正要答话,却见魏东亭从怀中取出一柄如意送上,笑道:“劳烦执事带了这个去见索额图大人,他一看便知。”
那戈什哈进去没有多久,中门忽然大开,索额图三步两步趋出,伏地叩头道:“不知主子亲临,未能远迎,奴才罪该万死!”
康熙一把挽起了索额图:“朕今日微服前来探视,传谕家人不要走漏风声!”说着便挽着索额图的手直趋后堂。
索尼昏昏沉沉半卧在榻上,听到索额图说:“主子瞧您来了!”便睁开双眼四下搜寻。康熙忙走上前说道:“你躺好,朕是微服出游,顺便来瞧瞧你。”
索尼摇摇头,又无力地闭上双目,两滴混浊的老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康熙见状,也不觉心酸,眼睛里也汪满了泪水,只是强忍着才没让它淌出来。
停了许久,索尼才又睁开了双眼,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抖抖索索伸出一个指头,指着柜上一只黑漆匣子。索额图会意,忙取了下来,却见贴着封条,双手捧给了索尼。索尼很费力地启了封条,却不打开,只目视魏东亭不语。
魏东亭见状,“唿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今日之事,惟圣上、老大人、索额图大人在,我魏东亭如有半点欺心泄露,定死于乱箭之下,永堕地狱!”听了魏东亭的恶誓,索尼点了点头,把匣子递了过去。
魏东亭小心地打开来看时,却是一份素黄折子和一份白折子。他抬眼看了一下康熙,说道:“主子,这里有一份遗折,一份遗嘱。”康熙移动了一下座椅,正襟危坐,果断地说:“你全念给朕听。”
因为是代奏,魏东亭赶忙跪下,索额图也俯伏在地恭听。魏东亭先取出黄折子,展开来,压着嗓音读道:
臣以老悖之年,忝在辅政之列,不能匡圣君臻于隆治,死且有愧!今大限将至,无常迫命,衔恨无涯,有不得不言于上者,请密陈之:辅臣鳌拜,臣久察其心,颇有狼顾之意,惟罪未昭彰,难以剪除。臣恐于犬年之后,彼有异志,岂非臣养痈于前而贻害于后哉?大学士熊赐履、范承谟皆忠良之臣,上宜命其速筹善策,剪此凶顽;臣子索额图,虽愚鲁无文,但其忠心可鉴。知其子莫如其父,吾已至嘱再三,务其竭尽身命报效于圣上,庶可乎赎臣罪于一二。呜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祈黄羊之心,臣知之矣!
声音虽低,却是极为清晰。读到这里,索额图早已泪光满面,只是在君前不能失声,只得伏地泣血。
魏东亭读完遗折,又打开白折子,只见上面蝇头小楷数行,写着:
吾儿索额图:吾平素之训诲,谅已铭记。今将长行,再留数语示之:吾死之后,汝当代吾尽忠,善保冲主;不得惜身营私,坏吾素志。至嘱至嘱!若背吾此训,阴府之下,不得与吾相见!
索额图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康熙满怀凄楚,强作笑容,转身对索尼说道:“老爱卿一片赤诚,朕已知晓。万望宽心养病,多多保重。”
办完这件事,索尼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便又闭上双眼晕了过去。康熙心中五内俱焚,上前挽起索额图道:“不必过哀,好好儿侍候你父亲,需用什么药,只管到太医院去取。”说完便走了出来,起驾回宫。
第8章 三臣联折遭杀戮 鳌拜逞蛮闹金殿()
第二日早朝,康熙一到乾清门便觉得气氛不对,议政王杰书一脸惶惶之色,领着遏必隆、苏克萨哈一溜儿跪候在丹墀之下,却不见鳌拜。门前警戒的卫士足足增加了一倍,一个个面带肃杀之气。其时日升初竿,微风拂袂,显得十分静寂。
大臣们请过圣安,遏必隆便结结巴巴开了口:“圣上,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大臣的奏折不知可经圣览?”康熙道:“昨夜已披阅过,朕留中了。”
“留中”就是扣下不发,不直接表示态度的意思。夜间苏麻喇姑为康熙读这奏章时,他对所奏的禁止圈占民田一事,是很赞赏的。不过白天出了苏克萨哈那件事,他多了一个心眼:这王登联是苏克萨哈的门生,会不会串通一气来弄玄虚?所以他虽然用朱笔划了许多圈圈,但当苏麻喇姑主张“明发”时,他倒说:“留下看看再说,不必着急。”
现在见诸辅政大臣十分看重这个问题,康熙感到有点诧异,遂问道:“朕即位以来曾迭次下令停禁圈地,虽然并未完全禁住,可也不会如此严重吧?”
遏必隆显然完全没想到康熙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怔,口齿流利地说:“万岁圣鉴极明,奴才也以为苏纳海等三人危言耸听,蓄意乱政,罪无可逭!”
这顺竿子爬得未免太离奇了,这怎么算得上是“蓄意乱政”呢?康熙心中疑窦顿起,见苏克萨哈默默不语,便问道:“苏克萨哈,你以为呢?”苏克萨哈昨日碰了康熙的钉子,知道他的“真正态度”,本不欲说话,现在问到头上,只好叩头道:“王登联乃臣之门生——”刚说了半句,忽然听殿外一阵嘈杂声,中间还夹着浊重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鳌拜来了。
来的正是鳌拜,他今天的装束显得特别精神,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外套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一摇一摆旁若无人地走来。正欲进殿,他却见兵部侍郎泰必图恭肃鹄立在门外,手中持着一卷红泥火漆封顶的文卷,不用问,这是刚到的六百里紧急军报,便站住了脚问道:“你在这里有何事要奏?”
泰必图满脸堆笑,轻手轻脚上前扎了一个千,低声道:“卑职请中堂大人金安!”
“起!”鳌拜右手平伸,声音大得满殿人都能听到:“你手里拿的什么?”泰必图将怀中文书稍向上抬抬答道:“吴三桂王爷的奏章。”
鳌拜正欲再说,却听殿内康熙大声问:“是何人在殿外喧哗?”
鳌拜双手一甩马蹄袖,一边踏进殿来一边说:“臣鳌拜奏请圣安!”一个千儿打下去,不等康熙发话,径自起身,“臣已年迈,容臣平身侍候!”
康熙笑了笑说道:“自然可以——苏克萨哈、遏必隆、杰书,你们也起来吧。”说着便转面问鳌拜:“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的奏议,想必你已读过的了?”
鳌拜将头微微一抬,不卑不亢地举手一揖答道:“臣已读过。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身为国家封疆大吏,不遵圣训,欺君罔上,已无人臣之礼,按律宜处斩刑!不知圣上为何将此大逆不道之奏折留中不发?”
话说得又响亮又利落,中气极足,满殿人无不面面相觑。康熙不禁脸上变色,倒抽一口冷气,忖道:“这鳌拜素日虽然无礼,尚不至像今日这等放肆,定是想着索尼病危,越发有恃无恐了。”心里便有几分不悦。看看左右侍卫,除了讷谟和穆里玛有点面熟外,别的都不认识,小魏子也不在跟前,想想殿外阎罗殿一般的摆布,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康熙强按捺下心头的惊慌,定了定神又说:“满汉各旗人等,已和睦相处二十余年,并无隔阂。今无端让他们背井离乡,只怕算不得什么善政吧?苏纳海三人所言虽有不实之词,朕观其本意,倒是一片赤诚。”
鳌拜见康熙侃侃而言颇成章理,心中惊疑,低头想想又说:“满汉杂处,皆被汉人同化,失我列祖列宗古朴之制!”
康熙还未答言,沉默在一旁的苏克萨哈忍不住冷笑一声开了口:“请问鳌拜公,难道汉人不是我朝子民?你眼中既有祖宗法制,为何纵容家人抢劫汉女为婢,还挑起热河旗民械斗?”他话音一落,康熙随即厉声问道:“这像话吗?”
君臣相对奏议,到了这个份儿上,鳌拜本应立即叩头请罪。但他在上朝之前,已事先探知索尼处于弥留状态,危在旦夕,所以他毫无惧色,骄傲地将头一扬应口对答:“是不像话。苏纳海三大臣妄言欺君,罪在不赦!倘若早早各旗分治,分守疆界,何能容得像苏克萨哈这等小人制造谣言加害于臣!”
议来议去,一件事变成了两件事。康熙深恐再争下去生出更多枝节,便说道:“今日且议苏纳海三人奏议,余事朕自能查明处置。”鳌拜此时却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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