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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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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令我的女奴护送小珍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星夜回准葛尔求葛尔丹引兵来助。我自己带了两个武士卫兵,佩着长剑闯进父王的大帐,一把拖起正吃酒吃得高兴的父王往外逃走。邪恶的扎萨克汗一见事情暴露,‘哗’地掀了宴桌,拔刀在手大叫一声‘还不动手!’”
“那是怎样的情景!刀剑相接,火光和烛光乱摇狂舞,喊声、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阿秀颤声述说着那可怖的场面,“趁双方武士打成一团,我和父王悄悄溜出来,杀了两个扎萨克武士,夺马逃出大寨,到草原上燃起了狼烟烽火,请车臣汗出兵相助,召集本部落牧民反攻哪里会想到车臣汗和扎萨克汗事先商议好,一个占我的继母,一个占我的草原!”
“在向甘陕三天三夜的大逃亡中,我和父王失散了。不久又传来消息,说他死了我独自一人化装成难民,想进关内求博格达大汗出兵,想不到又落到王辅臣的败兵手中”说到这里,阿秀擦了一把眼泪,举首望天默然不语。半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到了北京,又遇到葛尔丹的使臣从北京我又逃到了这里,做了乞丐!”
陈潢和阿秀边走边谈,不觉已回到了黄粱梦镇边。陈潢不觉有些犯难了:再让阿秀回去讨饭断然不可,一同到丛冢,又是夜半更深,孤男孤女,也不好。两个人同时站住了。
“陈先生,”阿秀蹲身福了福,懒懒地说道,“请回步罢。我要回庙里了。今晚我真欢喜,能向人吐吐心里话我会记住您的”
陈潢有些怅然地看着阿秀的背影,沉吟片刻,突然叫道:“格——阿秀,请留步!”
阿秀在月光中转过身来,褴褛的衣衫、乌黑的秀发在风中微微摆动,恰似一尊圣洁的玉美人,有点迟疑地问道:“先生还有话吗?”
“您是一位尊贵的格格,”陈潢斟酌着字句说道,“您这样隐名行乞,绝非久长之计,既不能光复旧业,又不合尊贵的身份。我如以路人待你,不是丈夫之举——能否屈尊今晚与我同住一店,以兄妹相称。明早我送您到丛冢,我的好朋友高士奇在那儿很得意,总能让您先安下身来。”阿秀看过高士奇日间评批人家诗词,不禁莞尔一笑,说道:“你说的那位高澹人?那是个轻薄人!”“回您的话,”陈潢恭敬地答道,“放荡不拘形骸则有之,‘轻薄’二字似属太苛。”
他的这种恭敬忽然使阿秀觉得有些隔膜,却不知自己说出“格格”身份,已在二人中间树了一道高墙。阿秀略想了想,一掠秀发笑道:“好吧,就依着你。”
店老板见陈潢半夜带着个女人回来,提着灯觑视了半晌,却没认出就是镇上的女叫花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正待要问,陈潢却道:“这是我的堂妹,被人拐骗至此。我这次进京,家叔还特意关照寻访她,不料今日竟遇上了,今晚只好先住在这里了。”
“啊,好、好!”店老板对这种事见得多了。客人出去打野鸡、叫妓女是常有的,只陈潢还要撇清称“堂妹”,倒令人狐疑,一头走一头笑道:“既来了就是小人的财神。不过现在寻个单间儿却不好办——怎好半夜把客人撵起来呢?您说是不,陈爷?”
“那你说怎么办?”陈潢一时倒犯了难。
店老板犹未答话,阿秀却道:“他是我哥哥,同住一室不妨的。”老板原意是多敲剥陈潢几个钱,“撵”走别人,让陈潢再赁一间房,听阿秀说话,便道:“兄妹原不避嫌,只二位是‘堂’兄妹,怕要招惹闲话的——我不说什么,镇上巡头儿来查店,小的不好交代呀!”
陈潢原也想多花点银子再要一间空房,听见“闲话”二字,猛地想起阿秀一直在这儿讨饭,“哑巴”突然说了话,事情会闹大了。听店主人口气大有勒索要挟的意思,便将仅有的十两大银锭摸出来丢去,说道:“今晚只好就这么将就一夜了。这点银子你拿去,给我妹子弄一身像样的衣服来,下余的全赏了你!”
“哎哟,您老这么破费,小的谢赏了!”老板满脸谄笑,老着脸揣了银子,打千儿谢了赏,颠着屁股又开门又点灯,不一时便从后房夹了两套半新半旧的衣裳,木梳镜子等用具都带了来,放在桌上,赔笑道:“嘿嘿实在不成敬意。这是小人浑家过门陪嫁的衣裳,只穿过一水,请小姐将就着用吧”一边说着,反掩了门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陈潢见她坐在床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痴望着烛火,便背转身子,大大方方说道:“请——妹妹更衣。”一阵����声响过后,又听木篦丝丝的刮发声,好半天才听阿秀浅笑一声道:“书呆子,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吧!”
陈潢转过身来,竟一下子怔在当地。这是那位身着烂衣、脚拖破鞋、满脸黑灰污泥的叫花子么?阿秀本来天生秀丽,此刻换了水红绫袄、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映着灯光,发似乌云叠翠、鬓如刀裁新鸦,支颐而坐,竟使一室生辉!陈潢见她娇羞满面,流眄送波地看过来,不由心头一阵急跳,忙低下了头,蹭着步儿挨到椅子旁,取了一本书,看也不看阿秀,小声说道:“我在这里看书,您请自行安歇吧”
阿秀敛起了笑容,她在蒙古原就倾心汉学,到中原几年,虽不与人交谈,冷眼旁观,已知中原礼俗。见陈潢面孔绷着,浑身不自在,心里不禁一动:“此人是个至诚君子!”她无声叹息一声,和衣倒卧在床上。
这一夜陈潢一眼没合,真个秉烛达旦地看了一宿书。那蜡泪在瓦烛台上堆了老高。
“臭叫花子”居然是“香美人儿”。第二日,高士奇一听说这事,不禁跌脚懊悔:“这等风流韵事,正该我高士奇遇上,怎的失了眼,倒让陈潢这黑不溜秋的水耗子得了便宜!”懊悔归懊悔,他还是推迟了一日行期,到镇上银匠待诏那儿,打了一支卧凤金簪,一副银镯,又买了两套贡呢料子,还有一只当时极贵重的菱花玻璃小镜——共是四色见面礼儿。刚回韩府,韩春和兴冲冲迎出来,因见高士奇踱过来,忙站住了,笑道:“恩公快瞧去,人已接过来了,正和老太太摆家常呢!我娘已认她为义女了。”高士奇笑着点点头,加快步子拾级上阶走了进去。
“闺女哟可难为你了!”韩刘氏正坐在前堂中间,搂着满脸泪痕的阿秀抚慰,“也亏得陈先生慧眼!你在这儿快两年了,我老婆子只瞧着可怜,再想不着你身世恁般的苦啧啧!这些个糟心的事儿先前只听鼓书先生说过、戏里唱过,要不是你水灵灵在我跟前,说煞了我也难信哪”陈潢坐在一边,见刘氏如此动情,眼中也噙着泪花。
阿秀自幼丧母,从未受人如此慈爱,乍来韩家,被老太太这番体己话,说得心里又酸又热又舒坦,偎在刘氏身上,哽咽着说道:“娘是积德行善的好人,冷了给我送衣裳,饿了给我送吃的我虽不敢说,可这些事我件件都记在心里呢!如今来到你家,我是哪里也不去的了!”
“乖娃儿,”韩老太太摩挲着阿秀,擦泪笑道,“落叶总得归根,娘虽舍不得你,大理还是明白的。挨刀的吴三桂已经叫万岁爷拾掇了,朝廷总不能叫你受一世的苦,那边也是朝廷管的地面儿么!将来你得济回去,或嫁了人家,别忘了这里还有个娘,娘也就知足了!”阿秀闭着眼,任由泪水淌着,撒娇儿道:“万岁爷要是恢复了我的封地,我可要把您接去,就这么整日搂着我!”韩刘氏笑道:“别折杀了我的阳寿,哪能有那么大的福分?再说,你女婿也不能让我老婆子将你霸占着呀!”
“我女婿!”阿秀抬起了头,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故意指着陈潢,说道,“娘,您问问他让不让”
韩老太太见阿秀如此大方顿时愣住了,尽管她精明能干,见多识广,可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陈潢的脸腾地红到耳根上,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慌乱地说道:“这这断断使不得。”他马上又纠正道,“我不是说不好,我是说我已有家室!”“那有什么,”阿秀坐直了身子,正容说道,“你把她接来就是了”说到这里,她停住了,下头的话竟没说出口。
“格格厚爱之情,人非草木,陈潢岂有不知之理?”陈潢定了一下心,侃侃说道,“我原不知您的身份,如今既知,怎敢做非礼之事?家妻温良恭俭,十分贤惠。我的事业是治河,终年在外浪迹天涯,飘忽不定,我已对不起她了,岂忍再误格格的青春年华?更要紧的是格格还要报家仇复旧业,而我对此是无能为力的!”阿秀听了,从韩刘氏怀里挣出,猛地站了起来,想了半日,总觉无两全之计,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擦了擦,又决绝地说道:“我是你的人,哪怕等到白发,哪怕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要等着你”
两个人正说得不可开交,门外忽然传来朗朗笑声。
第105章 视河工天子巡汴梁 评功过图海受惩赏()
高士奇一边呵呵笑着,一边走了进来,朗声说道:“天一兄好艳福!明月之璧、夜光之珠晦其色,偏天一兄独具慧眼,识灵秀于风尘之中,真真令人可羡”说着,已是进了堂房,上下仔细打量着阿秀,惊叹道:“真个光艳照人!这有什么好臊的?兄弟赠你长相思一阕,聊作见面礼儿!”说罢,径自伸着脖子吟道:
�蜂也欢、蝶也欢,姊妹撩人语太烦,多言怒小鬟。花一团、锦一团,不识与卿甚的干,低头故不看!
�吟罢重又大笑:“我这给你办了四色礼物,可别说‘与卿甚的干’哟!”
“陈先生,自我说了身世,你就待我不同,你的心思我知道。”阿秀没理会高士奇的调侃,缓缓起身道,“我反正无家可归,也不想就嫁,我说过的话从没改过口,你瞧着办吧!”说罢掀起门帘一甩自进里屋暗泣去了。陈潢脸上青红不定,半晌才道:“韩家妈妈,阿秀暂且安置在您这儿,她不知中原人习俗,慢慢就会明白的。我明日就要动身去河南考察水情——大约桃花汛也该下来了。”
因见韩刘氏木雕泥塑般坐着,陈潢一脸尴尬,倒把高士奇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问道:“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康熙到开封视察河工,因京里忙着张罗开博学鸿儒科的大事,明珠和索额图都没有从驾,只带了康亲王杰书和熊赐履来,军务上的事由杰书随时请旨发文,政务则就地咨询熊赐履,倒也妥当。他不想惊动地方官,所以一路微行,一切乘舆銮驾俱都不要,秘密占了开封首府衙门,连巡抚方皓之也不知道当今皇帝就近在咫尺。但因臬司、法司衙门掌着驻跸关防事宜,或有缓急用得着,康熙便命侍卫穆子煦以私人身份出面拜会按察使,宣明皇帝不愿惊官扰民旨意,仰照地方官严加巡视关防。穆子煦是个精细人,眼瞧着臬司发出火牌,调度郑州、新郑、密县等地驻防旗营移防省城,一切均无不妥,方辞了出来。
穆子煦回到开封府衙,已过晌午。御前一等侍卫武丹和两个三等侍卫素伦、德楞泰正在后堂二门站班。前头黄太尊因奉旨照常理事,只在签押房处置民讼,时而静寂无声,时而板子打得山响。穆子煦也不理会,略一张顾,问德楞泰道:“兄弟,主子没睡中觉么?”德楞泰是去年秋天被选进入宫的。去年秋天新建木兰围场,东蒙古各王公会武游猎,因德楞泰空手扼死一只公熊,被誉为蒙古第一勇士,当了侍卫。他年纪不大,二十四五岁,敦敦实实的,一脸憨相,见领班侍卫问话,忙道:“方才户部递折子来,说什么——喀尔喀蒙古难民逃到陕西太多,请给陕西调粮食。刑部王士祯尚书便衣赶来,正在万岁那儿说事儿,闲人都被屏退了出来。还有一位大人也从陕西来,却认不得,正在天井候旨呢。”穆子煦点头进来,果见后堂门口站着个一品大官,蜜蜡朝珠、双眼花翎,正在踱方步,便拱手笑道:“是图海大将军呀!圣上就在里头,不便请安,告罪了!”
“告哪门子罪呀?如今你是侍卫里头的大红人,一放出去,就是一位大将军!”图海停了一会儿又道,“兄弟,我倒真是面圣请罪的,万岁爷若发火了,你可得多关照着点。”穆子煦不禁笑道:“你和周培公一起,前不久立了大功,有何罪可请?军门别开玩笑——”
“谁在外头,穆子煦么?进来!”康熙坐在开封府二堂正中,斜对面条凳上并排坐着杰书和熊赐履,刑部尚书王士祯长跪在下面。听见穆子煦在外头说话,康熙只招呼一声,便接着对王士祯讲:“朱三太子没拿到,又冒出个朱四太子!是假是真固不足虑,但听说官员中竟有人向他请安、行旧主之礼,人心如此不测,朕实寒心之至!”
“是!”王士祯叩头道,“所以当时臣即刻上前,掌嘴问他,‘你是谁家孩子受人愚弄,甘冒灭族之祸来这里?’现已审明,伪称朱四太子的叫张缙,浙江金华人”
康熙的脸色很难看,截住话头说道:“不必再奏了,他既不肯招出主使,就以妖人惑众早早弃市!”
“扎!”
“你下去吧。”
“扎!”
“回来!”康熙又叫住了王士祯,慢慢说道:“听说你的诗写得好,进一本来给朕看。嗯你方才说的,有人看见杨起隆到北京的事,涉及国家大臣,切须机密。也许朝臣里有不安分的人栽赃陷害朕的股肱,但也不可不防实有其事,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王士祯忙叩头道:“奴才明白!”
“好,你跪安吧。”康熙吁了一口气,和蔼地说道,“把你的诗本送进大内给朕看,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也缮誊几篇一并呈进。”
看着王士祯躬身退出,康熙方问穆子煦:“你在院子里和谁说话?”穆子煦听到“股肱大臣”中竟有人暗通叛逆,心里骇然,正在紧张地想心事。听康熙问话,忙道:“是陕西抚远大将军图海,说是请罪来的。”康熙哼了一声,说道:“叫他进来!”却又转脸对熊赐履道:“赈济蒙古难民的事就这样办吧,从山西先调些粮去。葛尔丹这人不可小看,一边占了喀尔喀,一边修表称臣,实在奸诈过人,朕等台湾的事完了再和此人算账——如今且说博学鸿儒科。看索额图的折子安排的也罢了。近二百人应试,连小几带矮座儿一人一席,也要占好大一片地方,体仁阁是太挤了些。越发开一个旷古未有的先例吧,一体在太和殿应试。”
太和殿是朝廷举办极盛大典的地方,除了新皇登极,元旦受百官朝贺、接见外藩外,从不启用。熊赐履海内文坛领袖,见康熙如此隆重对待文事,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瞥一眼刚进来的图海,欠身说道:“万岁如此重视修文,实天下苍生之福!不过,太和殿康熙九年地震之后尚未修复。因国家用兵,工部又不肯拨银,一时恐怕难办。”康熙仰脸想了想问道:“得多少银子?”
“这”熊赐履因没想过修太和殿的事,倒被问住了,顿时脸一红,杰书见他尴尬,忙插话道:“工部没估过,熊赐履不好妄言。不过康熙十二年,奴才曾问过当时尚书米思翰,约需三十万两银子。”康熙听了略一沉吟,对熊赐履道:“就是三十万。发文寄给明珠、索额图,叫工部出十万,剩余二十万由在京诸王乐捐报效。”说罢,将目光扫向图海,问道,“图海,你来见朕何事啊?”
图海眼巴巴地听了半晌,康熙连正眼也不瞧自己,心里正自发毛,猛听见问,叩地有声答道:“奴才向主子请罪来了。”
“哼,你居然‘有罪’?”康熙冷笑一声,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闪着寒光,问道,“余国柱参你十款大罪、三不可恕的折子,朕已批交部议,想来你是拜读过了的。你既然知罪,就该闭门思过,是不是还有些不服,到朕跟前撞木钟?”图海忙伏身下去,头也不抬地说道:“是!奴才罪该万死。但奴才当日率兵出征的情形主子是知道的。万岁圣明,六条军令中实无‘抢掠民财者斩’,奴才是有意放纵军士抢掠,以补饷银不足。求万岁天心明察,当时只有五万军饷,平叛数年,户部不曾拨过一两银子”“这些事朕知道。”康熙一口截住了,“朕想知道王辅臣是怎么死的!”
这正是图海最忌讳的。先前在朝时,王辅臣和图海是要好朋友。“三藩”乱起,平凉事变,王辅臣造了反,康熙命图海和周培公将兵征讨。平凉大战之后王辅臣兵败归降,康熙深恨王辅臣背恩负义,密旨令将王辅臣召进京师,准备凌迟处死。因见王辅臣兀自欢天喜地预备入京“领赏”,图海实实怜悯,便暗暗地透了消息。王辅臣却也不忍让图海受到牵累,醉酒之后,令部将用湿棉纸一张张糊在脸上,窒息而亡。听康熙这样追问,图海情知无法再瞒,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主子问到这事,奴才实无言可对”杰书在旁说道:“你何必躲闪,大丈夫做事要敢于承当嘛!”熊赐履也道:“主子问话,你怎么能说‘无言可对’?真是天下奇闻!”
图海颤声说道:“二位大人教训的极是。当日奴才奉旨为抚远大将军,诏书中原有‘便宜行事’之旨。周培公只身入危城,劝王辅臣归降,曾言愿与臣以身家性命保王辅臣无事臣不杀王辅臣无以维护国家纲纪,即是不忠;送王辅臣入京受凌迟之苦,不但对王辅臣言而无信,且陷周培公于丧仁失义——两难之间,臣取其中,令王辅臣自尽谢罪”
康熙听完没吱声,铁青着脸站起来,靴声橐橐踱了几步,长叹一声说道:“这样一来,你倒是忠信仁义俱全了,为什么不替朕想想?当初朕是怎样待他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可他呢?他杀了朕的经略大臣,朕下诏命他将功补过,既往不咎,但依然反了,作践三省土地,蹂躏数百万生灵,轻轻地一自尽,竟然万事俱休!他若不反,吴三桂早两年就殄灭了,何至于修一个太和殿也捉襟见肘?”康熙似悲似喜地说着,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王辅臣受任出京,康熙赠枪加宠,温语抚慰的往事,熊赐履、杰书和侍卫们都是亲见亲睹,想起往事也都惨然动容,却听康熙又道:“朕严旨令他进京,也实是想再见他一面,好好想想当初怎么会错看了这个人,朕一直奇怪,一个人受恩如此深重,怎么会这么快忘恩负义”他话音未落,图海早五内俱沸,伏地啜泣。
杰书见康熙感伤,忙劝道:“万岁乃天下共主,有包容宇宙之量。王辅臣畏罪自尽,也算遭了天诛。奴才以为此事就免于追究了罢。”
“传旨,余国柱着晋副都御史之职。”康熙拭了泪坐了,又对图海道,“你是有功之臣,带三万人半月荡平了察哈尔,又歼平凉叛军十余万,为朝廷立了大功,但功过须得分明——晋你为一等伯赏功,革掉你的双眼花翎罚过!”
晋一等伯是极重的赏赐,拔去花翎又是极失体面的惩罚,康熙却同时加于一人。杰书等人还不觉怎的,熊赐履却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细想却也没有更好的处置办法,正寻思间,图海已深深叩下头去,说道:“奴才叩谢天恩!”
“起来吧。”康熙已恢复了平静,呷了一口茶,笑谓熊赐履,“银子的事,你下去和图海也商议一下,能否从他军饷里挪出些来,腾出钱来赈济一下蒙古难民——他有的是钱,不要怕穷了他!朕心里雪亮,连你杰书在内,打起仗来,兵和匪是难分的。”
康熙在开封住了六日,每日都要到黄河岸上去踏看水情,十几处决口堤岸大抵都已看过。第七日便专程来看最大的决口地铁牛镇。
铁牛镇坐落省城开封东北二十余里处,历来是个屡修屡决常遭水灾的地方。因星相术中十二地支相生相克之理,丑属阴土,和阳水相对,为“无忌之刑”,不知何年何代,人们集钱临河铸了一头重逾万斤的铁牛,因而名曰“铁牛镇”。康熙十七年秋,大堤再溃,堤外数千顷良田已被夷为荒凉的大沙滩。
日值辰时,昏黄的太阳懒洋洋地悬在中天,偶尔还能见到被埋在沙丘里的鸱吻、房顶。
“熊东园,”康熙骑着马,嘴唇紧紧绷着,眯缝着眼遥望远处滔滔的黄河,良久才问道,“你是读遍廿一史的了,晓得这条河决过多少次改道多少次么?”熊赐履忙稍稍纵马跟上了康熙,欠身说道:“恕臣没有留心,但也实在无法计算,大抵十数年、三五十年总要改道一次,决口则几乎年年都有——这是天赐我中华的祸福之源啊!”“应该叫功过之河。功大得无法赏赐,过大得不能惩罚。”康熙言下不胜感慨,“朕在位期间,即使别的事都平庸无奇,治好这条河,也是功在千秋啊!”
康熙的语气很重,熊赐履和杰书都知道治河事艰役重,历朝都视为极头疼的大事,便不敢轻易接口。康熙勒缰缓缓走着,又叹息道:“如今看来,最难得的竟不是将相之才。文治有你们几个在朕身边,管好吏治民政,百姓不生事就好;打仗嘛,懂陆战的有图海、周培公、赵良栋、蔡毓荣;懂水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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