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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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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一样不好的,就是脾气糙了点。这不,他还未走出帐门,就有卫兵来禀报,说是阿依莲和南曦公主……掐起来了,前去请公主出帐行礼的侍女们无计可施,只能过来请大王子去灭火。

    赫连勋心中恼怒,暗骂这女人给他添乱,坏他好事。又一脚将那卫兵踢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了那火并之处,一把掀开帐帘子,见着那两个掐架的女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大王子,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准确地说,那是两个刚刚掐完架,正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毯上喘气的两个女人。两人皆是头发蓬乱,衣赏散破,身上的珠宝玉石配饰,散了一地,矮几上的汤水饮食,也泼了一地,两人似乎刚刚就在这汤水地上厮打滚爬过。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两张如花似玉的脸,皆是血迹斑斓,惨不忍睹。只依稀辨认得出,曦朝公主的额角上有条长长的口子,而阿依莲的脸颊上也有两道的抓痕。敢情这女人打架,走的是这个路子,女子重相貌,破相便是绝招。

    阿依莲见了他,一脸的愤然,想要开口说什么,大王子却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出去。女人的恩怨,无非就是鸡毛蒜皮,争风吃醋,他不听也罢。

    见着阿依莲拾了地上的皮鞭,略略敛了衣裳,出了帐门。他再回头来看地上的曦朝公主,从头到脚,再从脚倒头,打量那副狼狈样。却发现那女人也是一脸的愤然,正拿一双水亮水亮的眸子盯着他看。

    赫连勋心里纳闷,不是说曦朝女子温婉淑仪,知书达理吗?这曦朝公主,怎么这般泼辣?可等她开口说第一句话,他又觉得,这女人,当得起曦朝公主的风范,只见她用衣袖抹了抹一脸的血珠子,略略皱眉,像是忍住那伤口的疼,用清晰的西凌话说到:

    “大王子,你的侍妾,该要好生管教管教了。”

    “不如,你来替我管教,如何?”他顺口接到,话出了口,才觉得怪异。他素常阴沉,不喜与人调笑。可见着地上这女人一副斗败的公鸡模样,却还端着盛气凌人的架子,就忍不住想要戏谑两句。有种女人,不管以何面目示人,总掩不住一股子精灵魅劲,让人见了就心软脚软,忍不住就要手痒撩拨。

    “大王子真会说笑,我岂敢?”那女人横眉冷对,对他的话中之意嗤之以鼻。

    “我从来不说笑,等今夜行了结亲礼,公主便是我的王子妃,我的女人们,公主想怎么管教,便怎么管教。”赫连勋耐着性子,稳着声音,慢慢说到。这般好脾气地哄女人,似乎已经有些逾越了他的极限,他有些不自在,却又忍不住略略俯身下来,伸出一只手,想要将她牵扶起来。

    哪知那女人眼睛长在额头上,根本无视他伸到跟前的手,只赖在地上,不起来。还硬生生地顶他一句:

    “呵,我凭什么,要嫁给你?”那语气中,满满的不屑,那眼神里,是一个繁华帝都的公主,在看一个荒野莽夫。

    赫连勋便觉得,他的自尊受了些伤害,他的耐性也用尽了,索性俯下身,如同老鹰捉小鸡般,一把将地上那女人拎了起来,再抢手捉了那尖尖的下巴,对上那双有些惊恐的眼睛,沉沉说道:

    “就凭你现在,孤身一人在我数万铁骑军营中!”比起讲理,他更擅长霸王硬上弓,况且,跟最擅讲理的曦朝人讲理,他真是吃饱撑着了——遂干脆放弃讲理,直接上弓就是,“来人,替公主重新梳妆,行礼!”

    说完,大王子一把扔开那纤细人儿,转头出去了。草原上的女人,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惟命是从,任由索取。这曦朝公主,却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一如整个南曦朝,都不将西凌国放在眼里一般,他们,总是笑他们野蛮,生活粗糙,不懂礼数。却不知,老天的不公,长年盘踞物产富饶之地,自是崇尚礼仪教化,而世代居于寒苦贫瘠之域,只有练就四国无双的铁拳。

    赫连勋心中敏感,被这女人一刺激,便生出些不快。而且,这颗不快的小苗,后来又得到些雨露的浇灌,一点一点地,在他心中茁壮成长。

    第一颗雨露,是结亲礼。曦朝公主被强行重新更衣梳妆,又灌了些哑药和软骨散,才消停下来,由两个壮实侍女明里参扶,暗里挟持着,带到他身边,跟着他一样一样地行礼。火光白夜,万军瞩目下,那女人额角一抹血口子,在珠玉抹额的掩饰下,仍渗出些细碎的血珠子,显得一脸的妖艳,又加之一脸的厌恶,硬是将一个好好的婚礼,整成了上刑场的感觉。他觉得,这亲结的,真有些晦气。

    第二颗雨露,是入洞房。待结亲礼毕,入了寝帐,他便想着阿依莲的计策,需得赶紧将生米煮成熟饭,才算是板上钉钉。他正在那边宽衣解袍呢,那女人却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又一副生怕他靠近,弄脏了她的刺猬样。虽口不能言,手脚绵软,却从骨子里散出一种宁死不从的贞烈。他突然就有些倒胃口——面对一个轻视他的女人,他的自尊压倒了他的欲望。且这女人,瘦得像一把干柴,跟那些壮实丰润的西凌女子比起来,怕也无甚趣味。罢了,行了结亲礼,便是板上钉钉的王子妃了,暂且放过她,再从长计议。

    第三颗雨露……

    第四颗雨露……

    ……

    三日后,六月二十九,大王子心中那颗不快的小苗,终于长成了一棵愤怒的参天大树。

第七十七章愤怒的大树() 
六月二十九,夜,曦军突袭西凌左王帐。

    火箭强攻,骑兵冲撞,刚刚进入梦乡的西凌军被熊熊火光和震天喊杀惊醒,仓促应战,在措手不及间,仍是不明白,这支曦朝人的骑兵,究竟是从何而来。

    因为,两个时辰以前,左王帐接到的情报是,天门关的大批曦军绕道西南,在抢占了祁连矿山之后,一路向北,直奔西凌王庭。所以,大王子命令全军,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凌晨出发,救援王庭。遂几乎全军将士,皆酣睡得如同在母亲的怀抱。

    该死的情报!该死的侦察!该死的值夜!该死的巡守!西凌兵们一边狼狈应战,亦或夺路而逃,一边在心里骂,稍微哪个环节细心一点,都不会有今夜的被动挨打。最可恶的是,该死的曦朝人,几时有了这样的骑兵,比夜色还黑,比死神还冷,像一把重剑利刃,从地下突然冒了出来,尖锐地划破整个王帐。

    当一支火箭飞来,点着了大王子的主帐时,赫连勋的寝帐内正一团混战。其实在曦朝骑兵冲突进来之前,大王子就已经在忍耐与爆发的临界线上徘徊了许久——

    两个时辰以前,有军讯来报,曦朝军队开赴西凌王庭。对于西凌人来说,打战是常事,他到不觉有多紧张,沉思片刻后,便果断地作了两个决定:其一,不管父亲如何嫌弃他,他还是要去救的,至少要作出前去救援的姿态;其二,不管这曦朝公主如何倒胃口,可在队伍开拔之前,他还是要先上了才稳妥。

    遂在下令全军整装待发之后,便命人捉了那公主王子妃到寝帐来,三下五除二,剥鲜笋似的,将那女人剥得只剩一身单衣,才发现这看着瘦条的身架子,还有些料,摸起来手感也不错,正有些兴起,哪知那个平日里总跟在公主身边,被公主叫做“小玉”的跟屁虫小白脸,竟突然闯了进来,还手脚飞快,一把匕首直插他后腰上。

    那当口,若不是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下那女人的身子上,哪容得了他人近身,外间的卫兵也不知为何失职,放了这闲人进来!当下火气,翻身起来,一拳将那不男不女的小子打翻在地,眼看他头破血流,还不解恨,又扑过去,扎扎实实补了几下,眼看那娘娘腔就要被他打得香消玉殒,他那公主王子妃却衣裳不整地扑了过来,死缠着他,跟他厮打起来。

    他是西凌搏斗的第一勇士,这两人加起来,当然……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腰间被插了把匕首,有些不便,那女人又是不要命地死缠烂打,他不能速战速决而已。

    所以,当卫兵在帐外大声急促的禀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大王子的小火山,终于,彻底喷发了。

    他觉得潮水般的愤怒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紧紧包围。狡诈无耻的曦朝人!他不过就是想要娶他们的公主,且是真心实意地娶,光明正大地娶,他们却二话不说,阴悄悄地抢矿山,攻王庭,甚至还使诡计,突袭他的王帐!曦朝人不是最喜讲理吗,怎么不先派使者来谈一谈?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礼仪之邦,其实是最不讲理的!

    而且很快,他找到了这漫天愤怒的根源,就是地上这女人。所有战事因她而起,那么,就让她来承受他的全部怒火!赫连勋两三步走到墙边,“嚯”地一声,抽出自己的大刀,再颤颤巍巍走回来,眼看就要就地斩杀了这曦朝公主。

    幸好此时,阿依莲来了,这个冷静的女人,利索卸下他手中的大刀,果断地替他拔了腰上的匕首,快速地包扎处理好伤口,又一句话暂时平息了他的愤怒——“留着她作人质”,阿依莲说。

    还是阿依莲好,关键时刻能起关键作用。于是,大王子和他的宠妾,扔了那半死不活的小白脸在即将烧着的帐篷里,绑了一身单衣的曦朝公主作人质,冲突出去,集结铁骑,一夜厮杀,一路奔逃,往草原深处去。王帐烧了,无妨,只要人还活着,只要还在草原,便可以为家。

    待天蒙蒙亮,至一浅水河湾,河对面有一祭祀之所,一土砌高台,插一木桩,旁堆畜粪干草烈酒。木桩用于绑活人,畜粪等用于点火,草原人需用活人祭天地神灵,或将罪人施以火刑之时,皆可用此地。

    赫连勋看着对岸的祭祀台,心有所悟,冥冥中仿佛是天神在指引。在这落荒而逃之际,是天神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带着所有人迅速蹚水过河,然后,弓箭手拉弓扣箭,冲着河面布防,水面有微微震动,那支穷追不舍了一夜的曦朝骑兵,应该很快就会赶上来。

    但是,赫连勋不急着逃了。草原就这么大,他给草原惹的祸,能逃到哪里去?而反过来说,草原这么大,等他向天神赎了他的罪,哪里都可以逃。于是,他命人将已冻得乌青的曦朝公主放下来,松绑,再重新绑在了祭台的木桩上,脚下堆畜粪干草,浇烈酒。准备妥当,点一支火箭,递与阿依莲,令她举箭以待。

    再回头看对岸,果然,曦军以至。这道草原上趟过的浅水河湾,也就十余丈宽,对方很快就看清了这边的情形,看见他们的公主,在草原清晨的冷风中,长发散乱,衣不蔽体,面色乌青,被绑在高高的木桩上,只要阿依莲扣箭的手指一松,他们尊贵的公主就会在火海中,毫无尊严地、痛苦万分地……燃烧。

    狼狈了一夜,赫连勋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丝掌控局面的成就感,他能感受到对面骑兵队伍的焦急,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将领,驱马向水里冲出一大截,见着这边的弓箭手齐齐举箭相向,才勒马止住。

    赫连勋便仔细去瞧他,那人一身玄衣软甲,头绑赤带——他身后的整支骑兵,都是这样的服色,不似曦军惯常的沉重头盔铁甲,怪不得,他还纳闷了一夜,曦朝的骑兵几时能跑这么快了,怎么甩也甩不掉。不过,这人在那黑压压的列阵中,还是要异常突出些,不知是因为那身武士服上的金丝绣线,在晨曦中隐隐光辉,有些晃眼,还是那从未见过却又似曾相识的相貌,有些惊心。

    “阿依莲,我见过他吗?”赫连勋转头去问那个此刻他最信任的女人。生死逃难,仍然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足已博得他的信任了。

    “他就是您父王追杀了十几年,却一直寻不着的云都王子,贺兰阿狐儿。”阿依莲保持着举箭的姿势,一语道破,却并不没有回答大王子的问题。

    不过,这却是赫连勋满意的答案。雄霸西凌草原的父亲寻了十几年,都未寻着的人,若是给他捉住了,那是不是可以将功补过。果然,在这河道之弯,天神之所,顶头三尺,真有神灵在指引他。遂又问了阿依莲一句:

    “就是那个抛弃了你,甘愿去南曦,在曦朝公主的裙下做牛做马的贺兰阿狐儿?”

    “哼!”阿依莲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愤恨已不足以用言语表达。

    “阿依莲,你想不想……”赫连勋本想问阿依莲,你想不想报复?话未出口,已被自己的绝妙主意激得兴奋起来,干脆止了拖泥带水的缠问,直接扬声用西凌话去问河中那人:

    “贺兰阿狐儿,你放下兵器,只身蹚水过来,我就放了公主。若不然,我就一把火将她送给草原天神。”他几乎笃定,河中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可以为了木桩上的那个女人,做任何事。

    阿依莲也相当配合他的喊话,将弓拉得绷紧,比了比准头。

    赫连勋就见着河中那人下马,扔了手中重剑,卸下背上弓箭,就要举步往这边走。两岸噤声,突然,一声嘶哑的喊声,焦急而哀惧,能惊动这里所有的神灵:

    “阿墨,不准过来。”

    原来是那绑在木桩的公主不知何时清醒了,见着河中那人的举动,是疼惜吧。这二人,果然是情深。赫连勋心中莫名恼怒,瞧瞧他娶了个怎样的王子妃?他亦若有所悟,这样的女人,永远不会属于他,那么,好吧,既然他草原第一勇士得不到的,那就只有草原天神才配拥有。

    不禁又生出个更毒辣的主意,命人上祭台去,将一坛未浇完的烈酒,尽数从头淋在木桩上那女人身上。不等脚下的烟熏火烤,直接烈火焚身,不来的更快?

    公主被烈酒一浇,没了声息,天地寂静,便听见河中那蹚水的哗哗声。那贺兰阿狐儿无计可施,听话地开始往这边一步步走过来。

    赫连勋心里算着,只要那人行过河中最深处,膝盖以上开始露出水面,他就令弓箭手齐发,让他万箭穿心,葬身在这河湾里,替父王解决这个压了十几年的心腹大患,然后,一把火点了公主,再往草原深处撤退。等对岸的骑兵杀过来,他们的公主已经差不多可以化成灰了。

    河中那人在一步一步地走,赫连勋驻马在弓箭手阵列左侧,略扬了右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时机。眼神余光一撇,见着阿依莲也打马上前,停在了弓箭手的右侧,手里依然举着那只火箭,他扭头过去看,心想,这女人也是仇恨心重,难道想要亲手了结她那负心人的性命么?

    可电光火石间,怎的不见了她手中的箭,一个眨眼,他赫然发现,那箭射向的是他自己!

    下一瞬,一箭穿喉,赫连勋仰身倒地,在无边的愤怒与剧烈的痛楚中,看见了来接他的天神。

第七十八章等你来救我() 
那一刻,当阿依莲突然反戈,一箭射杀了赫连勋,却迅速点燃第二支火箭,朝着祭台瞄准时,夜云熙发现,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她虽生于帝王家,各种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滋味,没少尝过,可这皮肉之苦,噬心之痛,也没少尝过。

    明明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儿郎,却又不得不自斩情根,义无反顾地去北辰嫁一个自己惧怕的;明明看着是驾着祥云来救她的英雄,倒头来却是请她入狼窝的西凌人;费尽心思,一点点地僵持、对峙,不让那蛮子污了她,自以为是斗智斗勇,昨夜才发现,她的清白与性命,不过是别人的施舍,比如,澹台玉的拼死相护,阿依莲的随手一挡。

    明明等到了她的鸾卫们,奔袭千里,前来带她回家,却被赫连勋一根绳子捆了,绑在这木桩上,折辱她的儿郎们,威胁她最在意的人。

    所以,当那木头真的弃了武器,一步步蹚着水过河来时,她的心里急得都快要炸开了,连日的急,一夜的冷,腹中的饥,喉间的渴,身上的痛,仿佛统统消失,只有耳边那一声声幻听大于真切的蹚水声。这木头傻子,赫连勋那人,只懂得拳头与杀戮,怎么能与他讲理?

    而当赫连勋被一箭锁喉,轰然倒地时,她与所有人一样惊骇抽气,但也暗自松了口气,那叫阿依莲的女子,口口声声恨不得将她的负心人碎尸万段,可终究,还是对这个曾经的未婚夫婿,有着深深的爱恋吧,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终是舍不得让他死。

    而眼下这一刻,那爱恨交织的女子,为她的爱恨情仇,重新找了一个靶心。重新点了一支火箭,朝着木桩这边瞄准,带着一脸诡异的笑意,那张笑脸上,还有夜云熙前几日抓过的两道指痕——一如夜云熙此刻的额角,有着红红一抹朝霞一样。那笑里,有嫉妒,有怨恨,有嘲笑,还有些不甚明了的意味……对将死之人的同情?或者其他?

    夜云熙的心神便再次崩塌,这疯狂的女人,舍不得杀他,却恨不得杀她。

    “阿依莲——住手!”她听见凤玄墨站在河湾中央,狂怒地大喊。而那阿依莲,却恍若未闻,手指一松,火箭出弓,直直朝着木桩飞来。

    夜云熙闭上眼睛,等着这一刻的凌迟。她从头到脚,散乱的长发,身上的单衣,裸露的肌肤,已被烈酒浸透,脚下堆满的干草畜粪,也是酒香浓烈。等那一箭射来,沾了她身上任意一个地方,或是脚下任意一根干草,她便只去见草原天神去了,没准赫连勋此刻,正在不远处等着她。难不成真的跟那蛮子才是一对鬼命鸳鸯?

    一时间,心思迷离,恍若离魂,却半响不觉那箭沾身,也不见有灼热升腾。睁开眼来,低头一看,抬脸感触,她忍不住失声笑起来——

    许是清晨露重,许是神灵相护,那支箭射在了她脚下的干草堆里,冒着些火星子,却未能迅速点着,成炙烤之势。而且,最巧不过的是,下雨了。草原上的过云雨,不知何时飘来一朵阴云,淅淅沥沥就浇起雨来。

    夜云熙抬起脸来,让雨水湿润干渴的双唇,哑着嗓子笑,再靠在高高的木桩上,看着眼前的一片混战,如同看一出刀光剑影的折子戏。

    赫连勋已死,阿依莲也不见了踪影,西凌兵群龙无首,在混乱中开始逃散,浅水对面的鸾卫们,踩着水花冲杀了过来,将那些腿短跑得慢的西凌兵们,变成曦军的战俘,或者,刀下的亡魂。

    很快,眼前的混战在雨幕中模糊起来,看不清谁是谁,看不清谁要杀谁。她也无心去看了,在她的眼里,只剩了一个人。她的阿墨,从河中央飞快地跑过来,于人群中夺了一把大刀,沿着最近的直线距离,一路狂砍,带着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面色,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能在赫连勋的王帐里坚持三日,坚持到此刻,是因为不断地说服自己,他一定会来救她。而此刻,她的等待终于来到,她有些激动,想哭,想将数日的委屈,甚至一生的委屈全部倾诉。却又心中充盈,觉得眼前这淅沥大雨,于她,是云开月明。

    凤玄墨几刀割了绳索,将她从木桩上放下来,似乎是怕身上软甲硌了她,便在这乱军阵仗中,先解下一身防护,才跪下来,抱她。

    一头钻进那个宽阔结实的怀抱,她终于觉得,整个世界瞬间安全了。

    靠近温暖,才觉得冷,夜云熙便朝那人身上依偎得紧些,却发现他在隐隐颤抖;她想哭,泪珠子还未涌出眼眶,早已有滚烫的眼泪一滴滴地滴她脸上,夹杂在冰冷的雨水中,竟能清晰的感触。

    不是该她颤抖和哭泣吗?怎的这人比她还傲娇?摸着那颗如雷的心跳,她的委屈与痛楚,渐渐消散,这木头,嘴唇微颤,却半响说不出话来,全身僵硬,想将她抱得恨不得嵌进骨子里去,却又像捧一颗易碎的珍宝般轻轻拥着她。她能感受他的心,他的焦急,急他来得太慢,他的心痛,痛她受到的伤害,他的歉疚,悔他未能护好她。

    夜云熙此生,要的不多,再苦再难她都不在乎,只要有人怜。如今有人待她如此,夫复何求?不由得抬手去替他擦泪,她也是傻,那张泪水雨水模糊的脸,如何擦得干净,只得哑着哭腔,哄孩子似的哄他:

    “阿墨,别哭,我好好的。”

    “嗯……”那人用鼻音应她,仍是止不住心中狂跳,微微颤着双手,替她合拢那敞开的领口,又来抚她的脸,指尖一阵迟疑,终是触上额角的伤痕,问得小心翼翼,结结巴巴:

    “痛……痛吗?”

    昨夜与赫连勋厮打,赚了一身淤青与骨裂,加之一夜的捆绑寒冻,早已痛得麻木,此刻大雨浇在身上,又仿佛彻底浇醒了那些知觉,全身犹如千斤板斧锤砸,万根绣花针灼刺一般。可她觉得,满心的甘之如饴。

    这大男人,在她面前,不管不顾地展露出孩子样,且是在这两军混战的阵仗里,卸了身上的铠甲,弃了身后的战场,只管与她交付真心与情愫。给她的滋味,是一种苦涩的甜蜜。

    她便努力清了清嗓子,与他说些轻巧的,如同花前月下的温婉叙话:

    “阿墨,不要紧,痛过了。况且,我早就想学那徐妃半面妆,寿阳梅花印,这道伤痕,正好可以添一抹霞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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