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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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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挪移了一个位置,继续怦然有力地跳动。
况且,针对于六月里南曦军队突然而来的军事行动,西凌人觉得,他们其实也不算输,不仅不算输,甚至或许还……略胜一筹。
一开始,他们也觉得忍无可忍,譬如夺矿山,毁王庭,杀王子……一向主张重文轻武,怀柔外交的南曦一国,一向只求保境安民,与西凌相安无事十余年的凤家军,竟有如此卑劣而又强硬的行径……的确强烈地刺激了西凌人粗壮的神经。
于是,在王庭被袭,仓皇北逃,沿河纵马三百里之后,十万骑兵与西凌大王一起,齐齐驻足勒马,调头反戈,一路追击凤家军于香雪海中,将主帅斩杀于黄沙里,再就着势头与冲劲,迫至天门关,兵临栖凤城,掠走了曦朝的公主……据说是曦朝皇帝向来敬重有加的长姐,又是北辰皇帝心念念求娶的未婚妻。
所以,两相比较,南曦人并没有从他们那里讨得太多便宜,相反,西凌铁骑的威风,应该是震慑住了本就文柔的曦朝人。不然,为何三个月去了,未有前来谈判要人的使臣,亦未有一兵一卒的动静?
九月的草原,天高气爽,草长鹰飞,牛羊膘壮,崭新的王庭,按照熟悉的布阵与格局,迅速复原,西凌人觉得心安神畅。当然,只剩一件怪事,他们觉得愤愤不平,却又挠破脑皮也想不通……那位被他们千里奔袭从栖凤城掠来的曦朝公主,那位间接害死他们大王子的罪魁祸首,为何在这座敌国的王庭里,还能够享有如此非分的待遇?
大王主帐之侧,独立小帐起居,锦衾软裘安眠;出入行动自由,三日两头与大王骑马散心于河湾水畔,还有王庭十二卫之首的萨力和大人日夜护驾;饮食挑剔,据说吃不惯草原膻腥饮食,大王还专门派人从西边旱地里寻蜜瓜来……这份待遇,俨然比贵宾还贵宾,哪像是阶下囚?
这来自敌国之红颜祸水,难道不是该关进牛羊圈,或是仍进男人堆?再不济,索性一刀砍了脖子,送她去给九泉之下的大王子作伴?
当时,大王领着十万西凌铁骑,朝天门关跑了一遭,却不动一兵一卒,只带了这公主就回草原上来,王庭里十二部的执事们,就纷纷表示,这女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剐不足以示天威,并在大帐里七嘴八舌列出了至少十种可以泄愤、糟蹋、示威的法子。可是,大王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反倒将她当宝贝似的供了起来。
因此,整个王庭,上至十二部的执事长老,下至执勤守卫的小兵,皆是有股子不平之气的,可是,纵然愤愤不平又怎么样?大王命萨力和大人日夜在那小帐边守着呢,美其名曰看守软禁,可看那公主的派头,反倒像萨力和大人成了她的护法天王。
起初,有些来头大的,心里想着,凭着自己的身份,沾一沾这囚禁的公主,大王总不至于要扒皮取命,便偷偷摸摸地过来,想行点不轨之事,被萨力和一阵拳打脚踢,打得断筋裂骨拖出去。后来,还有些不服气的,想着,既然动不得公主,那么公主身边那个细皮嫩肉的侍女,叫什么紫衣的,吃一口总不碍事吧,又偷偷摸摸地上前来,却同样被萨力和一阵拳打脚踢,打得断筋裂骨拖出去。
罢了罢了,这些天鹅的肉,吃不得。有了这几个冒了尖又吃了亏的,众人才消停下来,纵有不平,也先忍了,只等着有朝一日,大王转念,公主失宠,好落井下石。在这之前,那些一再挑战他们底线的稀奇事,就当看热闹吧。
且这热闹,只要留心,天天都有得看——这日,夕阳西下,炊烟四起,王庭的人们,正准备用那些粗狂的食物,来填补自己饥饿的胃。
有眼尖的,就见着萨力和大人身边的两个亲兵,大半身都湿漉漉的,抬着一大筐鹅卵石,从河湾那边回来,一路穿梭,径直去了那曦朝公主的小帐,在帐门口摆开架势,架柴生火,开始烤……石头。
这又是在整什么幺蛾子?有好奇的,见着有个亲兵端着宰成块的生羊肉过来,再一探究,据说是骑马去撵的羊群,寻着跑得最快的那只羊,在它最是血脉喷张之时,给当场宰杀的。接着,又有手里撰着一大把野草回来的,又有抬着一个大空铁桶往火堆边摆放的。
一堆稀奇古怪的物件食材备齐,就见着公主那侍女,掀开帐帘出来,用那细软细软的声音,指挥着人,将烤得滚烫的石头扔进铁桶里,再将剁块洗净的羊肉扔进去,那把貌似在草地上随手抓的野草,也被一并扔了进去,桶上加盖,合得严实。
那叫紫衣的侍女拍手侧头,冲立在她身边却面无表情的萨力和大人,笑靥说道:
“公主几日没有好生进食了,我这独门秘方的石烤羊肉,一定可以让她开一开胃口!”
萨力和大人不应答,不动容,依旧高如小山,壮如铁塔,在那火星烟雾中,巍然不动。也是,王庭十二卫之首,大王最亲信的近侍,草原上最剽悍的勇士,却成日替两个小娘们守门跑腿,天天研究怎么喝马奶,吃羊肉……王的命令,他不但不能违抗,而且还要尽心尽力地执行,但没有谁说,他不可以表示出不满。若是再一副奴颜媚膝哈巴狗儿模样,他就要成为整个王庭唾弃的笑话了。
那紫衣倒也不在意他的脸是青是黑,仿佛自说自话,又唠叨埋汰了几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类的,等桶中羊肉熟得差不多了,复又回到帐里去,应是去请公主出来。
不多时,便见那公主牵着小王子的手,钻出帐来。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是几时的事情?那个六岁的小王子,可是王庭里最刁钻古怪的小魔王,此刻竟然一副呆萌模样,乖乖地被这敌国公主牵着手出帐来。
等那公主就着紫衣端上前来的羊腿,取匕首切下一块来,兰花手指捏了,弯腰朝他嘴里喂,他又乖乖地张嘴接住,一连塞了几大口,满嘴角都溢着油。末了,用袖口一抹嘴角,又接过一盘仍在滋滋作响的羊腿肉,小心翼翼端了,朝他父王大帐中去。
众人扼腕叹息,难不成……这妖女……真的……父子皆收?不可思议地咂味之余,却又见着她开始调戏他们的草原勇士,精钢匕首切了一块羊肉,高高抬手,递到萨力和嘴边,还要仰头与他说话:
“萨力和大人,尝一口?”
萨力和当然是嫌弃地别开头去,可那匕首尖上的香肉,又追着送到嘴边,萨大人迟疑片刻,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接过匕首,吃下这块羊肉。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大人……”那公主又不依不饶地继续烦他,纤细的身形在他旁边绕,手上把玩着匕首,悠悠疑惑,娓娓道来:
“小王子告诉我,王庭十二卫,来自草原十二部,分别是各个部族最强的勇士。按规矩,十二卫之首,应该来自赫连部,而你,萨力和大人,身为十二卫之首,却为何不是赫连族人?而且,小王子说,你甚至不是十二部中人?”
“十二卫之首,十二人中最强者任之,我自然是最强者。”萨力和避而不答,却又给了一个更有力的答案。
“你不说也罢……”那公主倒也不追问,臻首低垂,眼珠回转,又寻了个问题来问,“十二卫的名字,在西凌语里,都是最厉害的角色,巴勒是虎,布日古德是鹰,伊尔是尖刃……那么,最强者,萨力和大人,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是……风,不是草原上的风,而是大漠里的风。大王赐名萨力和于我,说他心中最强大者,是大漠里的风。”
一尊魁梧粗壮的铁塔,在暮色中,巍然不动,冷声冷气、若有所思地说他是……风。
第一百零二章征西大将军()
熙乾四年,南曦对西凌的那场反击战,是从十月开始的。
十月的草原,风起,水枯,草黄,牛羊入圈,亦如曦朝人的秋收冬藏,草原人亦在储备粮草物资,准备迎接寒冷而匮乏的冬天。
草原的冬天,是个难关。一切要看夏秋的储备,还要看寒冬的脸色。而今年,整个夏季,西凌人都在忙着与找上门来的南曦军队厮杀,后来又重建王庭,物质消耗自然比往年要严重些。偏偏今年入冬又格外地早,十月里,寒风已经开始刮脸刺骨,夜霜到了清晨,已冻成冰渣子。眼看等不到寒冬腊月,便要开始“遍地冻死骨”的节奏。
每逢这种时节,西凌王庭便要做些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调剂。月亮湾王庭的大帐里,前来议事的十二部族头领们,便开始漫长的拉锯。那些富足的部族,衣食供应能勉强自保无忧的,低调装穷;而匮乏的部族,便抱着西凌王的大腿,高调哭穷;而稍微蛮横一点的,索性甩胳膊蹬腿,潇洒走人,回去点兵点将,上黄金路,或邻国边境,砍杀抢掠去。
当然,除了去劫夺充饥御寒之物,这个时节的西凌人是无心去攻城略地的。而至于会不会有人来骚扰他们,他们没有想过,或者说,有恃无恐——老天爷给了他们酷寒的考验,也同时给了他们严冬的庇护。因为,等到凛冬降临,长河冰封的数九之际,一脚下去大雪便没了膝盖的时候,不论是北辰人与南曦人,若是千里行军,入草原作战,便如入死境,有来无回——无需西凌人动手,老天爷就会将他们打趴下。
因此,眼看渐入深冬,西凌人心里那根隐隐绷着的弦,倒是渐渐地松弛下来。从七月里十万铁骑香雪海追击,杀曦朝的国柱将军,天门关围城,掠宗室公主,几个月一来,西凌人其实一直提神等着南曦的动作与反应,可这一直到入了十月,整个南曦朝堂与军队仍然皆无动静,他们的神经也就略略松了些,此时还没有动静,那么,至少也要等明年开春吧。
然而,偏偏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候,不该来的,突然来了——
依然是那支凤家军,却换了新的主帅,据说是凤家仅存的第九个儿子,依然是从栖凤城而来,却是绕开香雪海,从祁连山脉入草原,径直杀入腹地。从南至北,一支神出鬼没的骑兵在前头突袭冲击,数十万的重兵主力在后面地毯式地推进,骑兵在前头毁帐烧粮,主力在后面重新安营扎帐,驻兵囤粮,再一边派送,一边招降。
到了十一月底,沿长河的下游,一直至上游,长河以南的下六部,跑得快的,跑过了长河,求王庭庇护;跑得慢的,便连同家眷一起,被曦朝皇帝请至曦京城过年去了。骨头硬些的,直接去了二十年后做好汉;骨头软些的,就为直接为五头米折腰了。
换句话说,抢在没膝大雪降临之前,曦朝军队已经将长河以南,半个草原,变成了自己的营盘。
而最让西凌人感到愤怒的是,是那个离月亮湾王庭最近的曦军营盘。与王庭隔河相望,河湾南侧,河岸三十里之外,那个六月里被捣毁的西凌老王庭旧址上,数万曦军,在那里安营扎寨,挖沟筑壕,紧闭死守。那模样,像是要在那里过冬了。
同时,最让西凌人感到恐慌的是,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的大王……病倒了。那日,曦军抵对岸,开始扎营驻兵,王庭震怒,大王亲自点兵,沿河察看。月亮湾为长河转弯之处,水深河宽,蜿蜒成湖,上下游上百里之内,水面宽处可达数百丈,河道最窄处也有数十丈,此时已近深冬,水面已有薄冰。重甲骑兵,若想渡河,若无船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两军隔河对峙,倒也暂时无忧。
哪知大王驻马河边,远眺了半响对岸的虚空,凝视了片刻水面的碎冰,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越来越多的雪片,突然身形一晃,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虽说那大王片刻即清醒过来,让亲卫护送掩饰着,火速回了王帐。但这许多双眼睛的注视,自然也就有许多张嘴巴的传说,半日功夫,整个王庭便开始人心浮动,那天上密布的阴云,仿佛笼在人的心坎上似的,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消息传到夜云熙耳朵里时,是王庭的执事长老们,派人来请她去……议事。
说是请,其实是连拖带拽。若不是萨力和在一旁杵着,她几乎就要被抓起来扔进大帐里去。说是议事,等被押至大帐内,却又无人理她。十二部的执事长老,已经在那里争论多时,并且看样子,还要继续争论多时。王庭的医官进了大王寝帐诊断,至今尚未出来。眼下的局势,是该战?还是要和?战的话,要如何战?是守,还是攻,或者是退?和的话,要怎样和?是俯首称臣,还是对峙谈判?今年的雪,会下多久?长河的冰,什么时候会变厚?……
夜云熙就那么坐在一侧的角落里,垂首看手,安静地听着这些粗壮嗓门的大呼小叫,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忧心忡忡,仿佛听一段与她无关的闲话。
曦朝的骑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悍,比他们想象的更耐寒抗冻,比他们想象的更熟悉草原的地形气候,甚至,很熟悉西凌十二部族各自的情况,比如,那些部族头领的习性癖好,家眷软肋,营帐布防……仿佛是突然发动,却又像是周详布局,步步为营。既然能在一个多月里,踏平半个草原,那么,等长河冰封时,就很有可能直接过河而来。对了,那个征西大将军,凤家第九子,他是什么来头?
“听说眼下那位征西大将军从前是公主的侍从,还是公主殿下一手提携的,如今他一出手,就吞了我西凌半个草原,宣扬为救公主而来,公主殿下可是觉得威风?”
终于有个从南边逃过来的下六部头领,想起这档子事情来,两步逼至夜云熙面前,两只铜铃大眼怒视,满脸络腮胡乱颤,竟是在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兴师问罪。
迫得夜云熙不由得朝后略略仰身,垂下眼皮,不去看那双煞神怒目,只盯着那只按在腰侧佩刀上,青筋暴凸的大手,极力稳住心神,轻轻缓缓地叹息说来,还努力带些笑意:
“我不过是他们的一颗弃子,厉兵秣马二十余载的曦朝人开始征伐天下,开疆扩土的一个借口而已,他们的威风,跟我有何……相干?”
一句话说得那头领有些语塞,众人亦有些语塞,齐齐朝她看来。
她又补了一句,说得自己都有些怄气:
“若不然,为何只见兵者来攻,却不见使者来谈?”是啊,她先是千里应劫,被蒙在鼓里做了一次棋子,却不计前嫌,一个人救一座城,倒头来,竟还是任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从夏至冬,一句问候都没有。
大帐中少顷沉默,众人咂出她话中的意味,便开始七嘴八舌,用西凌人的逻辑,重提那些她刚到王庭时就听到过的话:
“既然是弃子,为何还要受我王厚待?”
“战事因她而起,若不让她有所惩罚,岂能平民怨?”
“我早就说过,烧了祭天神,是对草原子民最好的交代。”
“她是大王子的妃子,理当送她去陪大王子的英灵。”
“砍她一只手,派人送过河去,试一试南曦人的态度,也须叫他们知道我西凌的态度!”
……
夜云熙仿佛听见,这议事大帐内,磨刀霍霍的声音,而旁边西凌王的寝帐内,仍然毫无动静。若是今夜,那西凌王一病不起,这些野蛮的草原大佬们,不久就会内乱,然后胜者为王,而她,一个几乎不受整个西凌王庭待见的一介弱女,会落到什么境地……她飞快地阻止自己往下想,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到:
“诸位大人,你们不若将我的头砍了,送过河去,才是遂了曦军的意。因为,那样最是鼓舞他们的士气!”
她想提醒他们,她活着,虽然是毫无价值的人质,但若是死了,却会立刻变成他们最大的代价。
“谁要将你的头砍了?”整个大帐里被她一句清亮的喊话,喊得瞬间清静下去,却从门口传来一句浑厚的问话。
夜云熙听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西凌王醒了。
“大王……”众人齐声行礼,眼看又要各抒己见,议论开来,
“大王身体……”
“大王,这女人……”
“休得呱噪,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那精神矍铄毫无病容的大王一边亮了嗓门止住众人的唠叨,一边大步行至中间王座上坐下。
好吧,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了,夜云熙暗自抽气。可下一瞬,那大王话锋急转,转得她一时眼冒金星,心口突跳:
“我不但死不了,还想再娶个王后。自从王后病逝后,诸位长老不是一直进言,我这王庭里,应该再有一位王后吗?大家看,这位曦朝公主,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我长胖了吗?()
入夜,草原上越发寒冷,白日里就开始纷飞的雪花,渐渐变成鹅毛般的雪片,曦朝公主的那顶小帐里,却是温暖如春。藏于王庭中心主帐的一侧,那内七层外七层的营帐格局,便将肆虐寒风挡了十之七八,厚实的毡布围壁,又将减弱了势头的霜雪冷意阻挡在了外面。
帐内生一炉炭火,加些许熏料,烘得满室暖香。角落里立一屏风,置一高大浴桶,注入略高于体温的清水,倒一罐牛乳——再卸了全身束缚,不着寸缕地泡进去,那干渴数日的肌肤与毛孔,便会有说不出的温热,滋润与熨帖,尤其是在这天寒地冻之时。
“啧啧,眼下着缺衣少食,战事吃紧之时,殿下一阶下囚,却是这般作派,若是外间知道了,怕是要遭嫉恨的。”紫衣丫头跟她家主子说话,向来是没什么分寸的。
“无所谓,反正都看我不顺眼,也不差这一桩。”此刻,那遭恨的曦朝公主正躺在这温热的牛乳浴汤里面,齐肩没入水面,乳香热气上腾,蒸得鬓角湿漉,又仿佛熨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来。遂眯了眼,对她那呱噪的侍女说道:
“紫衣,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殿下嫌我吵,我出去便是,我去陪萨力和大人看雪……不过这天冷,水凉得快,殿下注意别睡过去了……要不我过一会儿就进来,伺候殿下穿衣梳头?”
紫衣一边继续呱噪,一边起身退出帐去,夜云熙便冲她摆摆手,将那伶俐的身影和莺鸟般的声音齐齐赶出帐去。
等账内复归平静,只剩自己撩水的声音,夜云熙便朝桶边偏靠了头,直盯着那帐篷圆顶,开始想白日里那场戏剧般的变化,想了很久,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通,为何……为何她突然就成为了西凌的王后——
白日里,传言西凌王病倒,她被带到议事大帐里,正被十二部的执事长老、部族头领们你一句我一句,将她杀了剐了一百遍之时,西凌王精神抖擞地走进来,开门见山直说要娶她作王后,然后,就跟扔出一个炸药似的,大帐里当即就炸开了锅。
她本想见识见识这炸开锅的西凌王庭议事,是何等火爆场面,却被请出帐去,于那高高旗台下的空地边,一边吹寒风,一边跺脚搓手等候。
西凌人多高壮,性情多粗放,嗓门也多响亮。她站得远,风声中,虽听不清大帐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却一直不由自主地提着心尖子,替那议事大帐的圆顶担心……那微微颤抖的圆顶,隐约有被里面的不平之气冲破掀翻之势。
也是,她完全理解王庭的反对,她如何能做王后?敌国公主,异族妖女,挑起过战事,害死了王子,还行刺过大王,若是大王不计前嫌,一时兴起,让她作一时的宠姬侍妾,倒也罢了,可是,要做西凌的王后,受部族供养,享万人膜拜,还要继承一国之大权,却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那个诡异的转折点便在这里——她等得有些手脚冰凉了,大帐里似乎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多时,那些人走了出来,十二部族的执事长老,还有那些此刻在王庭的部族头领,一个个走了出来,挨个行至她面前,双手捧胸,折腰欠身,深深鞠躬,行的是草原上的最庄重的礼,然后,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抛开这些人的前倨后恭,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西凌王的态度。彼时,挨过那一长串的大礼,她便三步并着两步走,冲进大帐去,直愣愣地问西凌王:
“我可以拒绝吗?我是说……做王后。”几月的相处,她与这大王,无数次的争辩,反倒变得异常的熟络。
那大王不答她,只靠在王座上,定神看着她,那神色渐入迷离,她知道,那又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那个他唤着依依的人——虽然,从栖凤城撤军回草原以来,他便再也没有表现出过神智不清,也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过这个依依。
“可以。”良久,那大王终于回神,缓慢而冰冷地说到,“你若不做我的王后,那么,就让他们砍下你的头,送至河湾对面的曦军阵营吧。”言下之意,两者选其一:要么做他赫连赤那的王后,要么就身首异处,了结她处在对峙两军之间的难堪处境。
……
的确,西凌王捏住了她的软肋,她是贪生怕死之辈,这生与死的差别,她自然是没得选。出走栖凤城,本就有些心凉,几月以来,南曦朝堂的态度,曦军的征伐行动,还有那位征西大将军,更是让她觉得透心的凉。去哪里?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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