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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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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话?难道在他嘉王眼中,我竟成了吝啬天子?

    我回头瞅一眼被拧成绿紫相间的怪异绳子,心想要是太贵的话,把这步仙绳还他也是一样。

    “能有多贵?”我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夏斯阙伸出食指中指,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我稍稍安心。

    “二百两银子做身衣袍,确是过于奢靡,不过”

    夏斯阙打断我:“一袭步仙袍值银二千两!”

    “”我无语良久,怔怔道,“再加上一条袖子,足够你买下昌翼郡公在洛阳南郊那块土地”

    纵有梁园万顷,家也不能这么败!我心里暗暗计较,要去母后跟前数落数落这厮。

    谁料夏斯阙竟意态骄矜:“可谁又能把土地穿在身上?二千两银裁制袍服,可供我鲜衣怒马招摇过市。”

    我咬牙切齿:“看来,朕有必要罚你的王俸了。”

    “禀主君,都准备好了,奴才先行下去探路。”汤饼适时出声,阻止了我和夏斯阙毫无意义的争执。

    步仙绳的一端被牢牢固定在树干上,另一端也已抛到崖下。

    汤饼拽了拽绳子,轻身跃下。上面三人俱是屏息以待,没过多久,就听下方传来三击掌声,表示安然无事。

    汤圆暂时留在上面,看护绳索。我和夏斯阙先后沿着绳索爬下悬崖。落脚后我警惕地环顾四周,还好崖下同样被林木所围拢,较之上面更为隐蔽,这才稍稍安心。

    崖顶汤圆发下暗号,就要跃然而下。夏斯阙突然高声阻止:“等等!”

    我的心几乎漏跳半拍,汤饼也是以为附近有官兵到来,惊慌四顾。

    夏斯阙边说边比划:“圆圆,你把绳子解了抛下来,然后你自己跳下崖,孤接着你!”

    我真后悔,真的。一刻钟之前,我为什么没把这厮踹下悬崖?!

    “六殿下真会剖腹藏珠。”汤圆声音怨怒,随即手腕粗细的长绳被用力抛下,正好打在夏斯阙脸上。素来好脾气的汤圆居然被惹恼了,夏斯阙好本事!

    及至汤圆自崖上飞身落地,向我躬身施礼的同时还不忘白了夏斯阙一眼。

    崖下的路要平缓很多,我们绕过一片连绵的土丘,便望见下山的石板路。正当胜利在望之际,一阵风吹过,风中隐约有金属味。我的直觉让我循着风声望去,触目所及,覆盖在丛林中的丘陵异乎寻常的冷寂、空旷,我眯起了眼睛。

    即刻止步,我不准备再继续走下去。

    汤饼汤圆跟在我后面,早已习惯我近乎疯癫的行事风格,此时也不问缘由便停下脚步。

    只有夏斯阙毫无察觉向前走了十步开外,发现我们并未跟上,讶然道:“怎的都不走了?”

    我负手而立,死死盯住丘陵,寒声道:“已经没有必要了。”

    语落,马声嘶鸣,数百兵士如湍流汹涌而出,为首将军乌金铠甲玄色盔缨,坐骑炭黑骊马四蹄攒雪。我眼瞳骤然缩紧,随即对他冷冷一笑。

    骠骁将军刑岳也正遥遥望来,墨染般的剑眉少有的皱起眉下双眼亮如岩下电

    我和夏斯阙此番山行访晚春,闲探野酒家的冒险被迫失败告终,我因一早就明白被抓回宫会很惨,此刻倒也处置若素,可却苦了夏斯阙。

    慈寿宫徽音殿里摆开了三司合审的架势。

    圣颐太皇太后高据上位,左右两侧席上分别坐着我的母后敬豫皇太后,以及自我冠礼吉期被定下后就称病不朝的刑太尉。刑岳则侍立在太尉身后。

    我们被捉回慈寿宫后就一直罚跪,我已觉双膝酸痛胀麻,依照我以往的经验,捱过这最难耐的时候,一旦知觉麻木就会好过些——不过代价是接连几日双腿都会如蚁群啮咬,疼痒难耐。

    这对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可惜夏斯阙从没受过委屈,当下他一脸苦楚,频频瞟向母后,目露哀乞之意。

    我轻咳一声,夏斯阙闻声转头看我,我对他飞过一记眼刀,警告他不可示弱求饶。

    这时头顶上方响起一声冷哼:“皇皇天子、堂堂郡王,竟首如飞蓬、衣衫不整!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我和夏斯阙相互对望,样子也确是狼狈不堪——肥袍子早被我搓成了步仙绳,因此我们都仅着内袍。何况刚刚在爬下悬崖时,身上内袍被尖石划成了条条缕缕,头上发髻也早散开、乱如蓬草。

    夏斯阙扁扁嘴,我却没忍住笑了。

    “皇帝竟还笑得出来!”太皇太后怒斥道,“皇帝得嘉郡王协同,违背祖制偷跑出宫,你们这一帝一王弟兄沆瀣,难道眼里就当真没有祖宗礼法了么!”

    我瞬即敛容,欠身冷声道:“臣不敢。”

    夏斯阙有样学样:“皇祖母,孙儿臣也不敢。”

    “既言不敢,那你们倒是说说,为何还要私自出宫?”太皇太后老神在在问道。

    我张口就要编谎,却见刑岳自太尉身后站出。

第29章 求情() 
我见刑岳向太皇太后躬身施礼,直觉不妙。

    从东陵山被捉回宫的一路上,我和嘉王对刑岳冷嘲热讽,甚至嘉王还直言很后悔给了刑岳那颗滋味独到的槟榔,我闻言放声大笑,声震山谷。

    可惜无论我们的言辞有多犀利,都如重拳捶在绵上,全然得不到反击。刑岳自始至终都如无波古井,对我和夏斯阙的贬损挖苦置若罔闻。

    可他越是平静,我越是胆寒。刑岳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启蒙老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刑岳向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隐忍的越久,报复起来也会越发凶狠。

    “臣启太皇太后”刑岳已站在徽音殿中躬身行礼,显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然而他还没说完,皇太后出乎众人意料,款款起身,声如珠落玉盘:“臣媳启奏母后”

    刑岳就算再嚣张,也不敢僭了皇太后的礼,当下只好从旁等候。

    皇太后侧头看看夏斯阙,收回视线的一刻,眼角余光向我这边匆匆扫过。我心下暗惊,不知何故从母后的目光中看见一抹歉疚。

    皇太后顿了顿,说道:“六郎久别京城,怀恋东陵山风景,今晨请安时曾谈及欲往山中游玩。臣媳爱子心切,嘱六郎早去早归,依旧回宫安歇。可未曾想皇帝竟也一道出宫,其中或有内情,臣媳请母后详查,莫要冤屈了六郎。”

    我吸一口气,又呼出去。

    母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只想保夏斯阙不受责罚——至于我这亲生儿子,则不予理会。

    不过想想也是,夏斯阙幼年丧母,由皇太后抚养视若己出。母后自是不忍他受半点儿委屈。可我这几年屡屡因顽劣遭太皇太后责骂捶楚,母后就算见了,又何曾心疼过我?

    思及此我不免自暴自弃的苦笑着承认:“皇太后所言确属实情!臣因见嘉郡王欲往东陵山一游,于是不顾嘉郡王苦苦劝谏,执意出宫。”

    我话音未落,刑岳突然拱手道:“敢问皇太后,可曾命嘉郡王到紫宸宫问候?”

    我和夏斯阙面面相觑,若是被刑岳察明嘉王假传皇太后懿旨擅闯紫宸宫,那就惨了!

    好在皇太后素来清傲,不容臣下失礼,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刑将军这语气,难道是在质问哀家不成?”

    趁着刑岳跪地谢罪之时,我忙不迭向夏斯阙使了个眼色。

    夏斯阙会意,对太皇太后“坦承”道:“皇祖母,孙儿在出宫前,曾奉母后之命前往紫宸宫问候十弟。”

    皇太后先是一愣,想了想勉强点头表示认可。

    夏斯阙眼角寒光如芒一闪而过:“当时恰好皇上与骠骁将军正在湖边的清心轩里饮酒”说到这里,他还扭头看一眼刑岳,刑岳装没听见。

    夏斯阙歪头叫道:“表哥?”说着他竟还咧开嘴角笑了,笑容堪称灿烂。

    刑岳才刚轻轻“嗯”了声,嘉王即刻接下去道:“十弟和表哥盛情邀请,孙儿便乐得一同酣饮,后来表哥说起军伍辛苦,只有马奶酒可喝”

    他再次顿了顿,眨巴着眼睛等刑岳再次确认。

    刑岳撇撇嘴角:“此系实情。”

    “十弟听说后深有感触,嘉勉表哥一心忠君报国,表哥发愿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刑岳低头看向夏斯阙,嘴上虽有笑容,然而目光如鹰隼犀利。他想知道夏斯阙到底想耍什么诡计,索性痛快承认。

    可就在他点头承认的同时,夏斯阙语速突然加快地吐出后半句话:“死后还要将全部家产尽数散与军中!”

    刑岳愕然,只觉哭笑不得,他不明白嘉王口头上泄愤究竟有何益处。

    太皇太后先是嘉许刑岳一番,继而叱责夏斯阙道:“老妇在问皇帝为何私自出宫,谁让你饶舌这些!”

    “皇祖母息怒,就快到了”,夏斯阙显得语重心长,“表哥慷慨报国视死如归,皇上感动之余,难免忧心东光长公主寡居后境况凄凉,少人照料。”

    我低头嘴角抽搐,险些笑出声来。

    太皇太后和刑太尉的脸,立时黑如乌云压境。

    夏斯阙继续说道:“这就是皇上为何执意与臣出宫同往东陵山的因由了!只因山下有一处皇家御园名玉蘅园,园中遍植佳木,时有好鸟徘徊。高阁小榭落花流水,实在是东光姐姐孀居之首选佳处!”

    “噗!”我被这厮浮夸的言辞逗笑,开始无所顾忌的大笑出声。夏斯阙也终于撑不住,兄弟两个笑得前仰后合。

    太尉面色铁青,母后则黛眉紧蹙欲言又止,望向嘉王的眼中满是忧虑——夏斯阙此举,无疑是在以卵击石。

    这时刑岳侧过身来,嘴角轻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见了心中一凛,再无心继续厮闹——刑岳这样笑也就意味着他必有后招!

    太皇太后说道:“不劳皇帝记挂,老妇如今便将玉蘅园赐予骠骁将军及东光长公主好了!”

    我被噎住,刑岳当即叩首谢恩。

    我和夏斯阙对视一眼,没想到先帝特为修建避暑的佳秀所在,就被刑岳如此轻巧的得了去!

    “皇帝顾念东光公主,原是好事但是皇帝不该触犯宫规,私自出宫!”太皇太后不疾不徐道出本意,“皇帝如此轻率,若不施以惩戒恐迟早酿成大祸,那老妇将再无颜见大夏列祖列宗——冯拂,取龙首天杖!”

    慈寿宫大长秋躬身领命,去不多时双手捧持一物回来,跪在太后座前举过头顶,那是曾让我胆战心惊又深恶痛绝的龙首天杖。

    夏斯阙见了很是诧异,不敢置信地看我,以眼神传递疑惑:这是什么阿堵物?

    我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所谓的龙首天杖,其实是一根长达三尺,似烛台粗细的笞杖。杖身雕作龙首龙身,漆以泥金朱砂异常的精美绝伦,同时也异常的狰狞可怖。

    说来可笑,太皇太后惯常最喜借祖宗礼法来管教我,但这龙首天杖却并非祖制。这是六年前慈寿宫采纳刑太尉的谏议,精工细雕出来专为责打君上的刑具!

    龙首天杖曾是我的梦魇,记不清多少次,我在高高扬起的天杖下痛忍笞楚。夏斯阙恐怕难以相信,我在朝堂上扮演傀儡皇帝时所表现出睥睨苍生的傲然之姿,恰是从屈辱中日渐养成的。

第30章 致仕() 
当我意识到恐惧畏怯毫无用处时,我便开始学着用轻抬下颌的冷傲姿态去面对刑氏,我要用这样的方式警示对方——我,才是天下之主!

    我这样做,无疑是在自讨苦吃,可每当我见了太皇太后因愤怒而近乎扭曲的表情后,只觉惬意酣畅。

    我和刑氏之间,已经濒临一触即溃的境地。

    徽音殿响起太皇太后苍老无情的声音:“皇帝违制私自出宫,嘉郡王不知劝谏,反而协从皇帝出宫。将皇帝笞杖四十,嘉王笞杖二十!”

    “皇上安否关系大夏国祚,岂可轻言笞责?”夏斯阙挑眉立目,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至此他终于明白了我处境堪忧。

    太皇太后哂笑道:“六郎是要教训老妇了?”

    夏斯阙叩首:“孙儿不敢,但请皇祖母悯恤皇上病体初愈,实在不宜承受笞杖。”

    “皇帝不宜承受笞杖,那么你可愿代皇帝受笞?”

    夏斯阙眨眨眼,几乎没有迟疑:“回皇祖母,孙儿愿意。”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如此,老妇今日便成全了嘉王的兄友弟恭,来人”

    “母后且慢!”皇太后急道,“六郎自东都来朝,必是连日奔波车马劳顿。本就疲惫之身,若再加捶楚,臣媳心下不忍。请母后看及臣媳薄面,饶过六郎这番笞责。”

    皇太后为南梁长公主、梁皇之妹,身份金尊玉贵。她既如此求情,太皇太后也不好遽然驳回。

    “嘉王自愿代皇帝领罚,皇太后却不忍六郎受责,老妇倒有些为难了皇帝!你的圣意为之奈何啊?”

    我装没听懂太皇太后以闲话家常的语调说出的贬损戏谑,只垂下眼皮快速分析利弊得失。

    “回太皇太后”,我冷静作答,“原是臣不听六哥劝谏,执意出宫,领责受罚自然无可辩驳。然而六哥是被臣胁迫,随臣出宫也是为求护驾。请太皇太后体恤母后怜子之情饶恕嘉王臣伤寒已愈,愿代六哥受杖。”

    我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言辞慷慨担下了所有罪责,又顾全了孝悌之名,以致太皇太后听了良久不语,一时倒不好责罚于我。

    刑岳及时替姑祖母解围:“太后娘娘,石奴心存孝悌也不枉您这些年的慈诲。好在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又已知错,臣敢请娘娘开恩,免了他这回的笞杖。”

    我略侧过脸去,不使人看见我眼中的疑惑。刑岳还在气头上,又怎会真心替我求情?

    太皇太后依旧佯作怒色:“老妇看皇帝脸上毫无悔恨之意,他哪里知道自己错了?!”

    我心下暗叹,却恭顺叩首道:“太皇太后息怒,臣确是知错了。”

    “知错贵在能改!皇帝肩负山河帝业之重,却不思勤谨,肆意妄为!老妇看这冠礼之后的亲政大典,还是缓行为宜。”刑太后挥挥手,冯拂捧持龙首天杖躬身退下。

    我傻眼了,没想到我苦等几年的亲政,就这样被无限期的延后了。

    但木已成舟,我就算哀告求乞还有什么用呢?我双手在袖管里下死力攥拳,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臣领旨,谢太皇太后。”我深深行下一礼。

    太皇太后还算满意,颔首垂泪道:“非是老妇苛责,实在皇帝过于顽劣,一味地任性淘气!今日尚且如此,以后亲政了还不知会闯下多大的祸端!老妇只恐死后羞见先帝和大夏的先祖!”

    此言过重,一时之间徽音殿里除皇太后外,悉数跪地谢罪。

    刑岳看我一眼,突然说道:“皇上早过了贪玩的年岁,臣想,或许皇上和六殿下此番出宫,意不在游山”

    我耳尖动动,刑岳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太皇太后立时收泪,示意刑岳说下去。

    “请太后娘娘即刻讯问李太傅,或可查得皇上和六殿下出宫的真正原因。”

    我和夏斯阙面面相觑,却听刑岳继续禀奏:“青门卫来报,侵晨城门才刚开启,就见太傅独自一人,骑驴出城往东陵山去了。谁想皇上和六殿下竟也选在今日游山,这未免过于巧合。”

    尔母婢也!刑岳这招含沙射影,分明是要釜底抽薪!

    太傅和太尉之间素来不和,自从李太傅在政事堂据理力争,终于迫得刑氏同意为我行冠礼之时起,我就隐隐料到会有这一天!

    刑太尉遽然起身,声如洪钟:“李休远堂堂帝师太傅,不带仆从独自进山委实可疑。臣请太后允准,将李休远交由刑部鞠审,臣定可审问出皇上出宫的真实意图!”

    对于刑天这类的无礼言辞,我早就司空见惯,因此还可保持心平气和。但夏斯阙乍闻刑天要刑讯外祖李休远,当即勃然大怒一跃而起:“你”

    我急急拽住他,并不理会刑太尉,只向太皇太后恳切道:“臣和六哥出宫时已过午时,刑骠骁适才言说太傅侵晨即出城门,想来臣等抵达东陵山时,太傅已经回府了。”

    刑太尉声色俱厉:“太后,不可听信皇上的一面之词!请太后发下懿旨,彻查此事。”

    “太傅尊为帝师,与太尉同样位极人臣,怎可轻言刑讯?!”夏斯阙忍无可忍高声怒斥。

    他如此无视帝威,我就算再能忍,至此也是目眦欲裂。刑天,我以我的帝王血胤起誓,若有朝一日我得掌帝权,定要让你亲眼目睹全族血流成河!

    我站起身,环顾殿上众人,声音清冷:“朕为天子,见或没见什么人,难道连一点承认的担当都没有么?”

    刑太尉嗤之以鼻,太皇太后却盯着我若有所思。

    我迎着太皇太后的注视,语重心长道:“太傅历经两朝忠心可勉,是以先帝曾托孤寄命,委太傅帝师之任。太后怎可因无端巧合,陷顾命重臣于刑狱缧绁?且太傅年迈,若有不虞,臣恐激起朝野之士的离心离德。”

    陇西李氏一族,世代簪缨阀阅门庭。李休远更是一代文宗,声望震于天下士林——这也正是我尤为看重夏斯阙的原因!

    太皇太后闻言稍显迟疑,刑岳适时言道:“皇上思虑周全,辅国公位尊名重,虽说独自骑驴出城的举动与身份不符,但也请太后娘娘体恤辅国公为帝之师,成其体面免其刑鞠。”

    我真想冲上去掐死刑岳!

    太皇太后心领神会,字斟句酌道:“辅国公年高德劭,致仕后加封正一品光禄大夫!命京兆府至陇西郡沿途远接高送,使辅国公荣归乡里。”

    谁说太傅要致仕了?我如遭雷击,正自茫然就听刑岳朗声道:“太皇太后恩待老臣,懿旨到日,辅国公必望阙叩拜,感念娘娘的一片慈心。”

第31章 蠢笨() 
太皇太后终于露出笑容,然笑意不达眼底。

    “皇帝以为如何?”

    我怔怔望着地上铺的花砖,几乎一字一顿:“臣,恭领懿旨,谢太皇太后慈恩!”

    言毕,叩头在地。

    当额头触及冰冷花砖的一刻,我紧咬住嘴唇,目眦欲裂。

    然而当我再抬起头时,众人看到的,依旧是那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面孔。

    一场纷争,以我的铩羽宣告结束。

    没有李太傅的据理力争,便没有我冠礼的如期举行。但是,眼下朝中唯一为我呕心沥血的人,就要被驱逐出去!

    卧病的刑太尉转眼重新入朝,放眼朝中,已是刑家的天下。

    从徽音殿退出,我站在台基上,沉默望向天边的如血残阳。

    刑岳跟在后面出来,一如既往地执礼端恭:“臣刑岳告退。”

    我突然自身后叫住他:“刑骠骁留步。”

    刑岳应声站住,转身:“皇上还有何事?”

    “恭喜骠骁将军,唾手而得玉蘅园。”依照祖制,长安洛阳,帝国的东西二都,周边五百里不得封赏外姓勋贵。

    刑岳略作迟疑,拱手道:“臣正好有一言禀奏皇上。”

    我施施然走过去。

    “区区一座玉衡园,你能奈我何!”

    我愕然抬眸,绝没想到刑岳会用如此嚣张恣肆的态度来和我说话。

    “臣自从军以来,南征北讨、冲锋陷阵,历尽烽烟战火,几番险些殒命沙场。今日的赫赫战功、威名远播,都是臣用性命换来的!玉衡园地处长安左近又如何?我还未必看在眼里!”

    刑岳一双黑眸如鹰隼般盯视着我,他一开口我就感到满腔的怒意扑面而来,看来我今日在帘栊上熏染的媚香,着实惹恼了他。

    就算是我做过了,可是他又没因此吃亏!何必作出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姿态。

    我“哼”了一声:“那么朕的帝皇宝座万里河山,将军能否看在眼里?”

    “帝皇宝座万里河山么?臣只知道,居有道而得之、无道则失之。皇上现在形同一顽童,言行放荡不羁,为不耻之事尚沾沾自喜。不用臣觊觎你的宝座,自会有人取而代之!”

    在他口中,我简直就是一无可救药的昏君!

    “朕不问旁人,朕只问你,将军要做取朕而代之的乱臣贼子?”

    刑岳眼中怒火更炽,那神情就好像他使出浑身解数演奏一曲高山流水,可是他偏偏看错了演奏的对象,将一头蠢牛引为知己。在积聚了对己对牛足够多的愤恨之后,他决定抄琴砸牛。

    “皇上莫要忘了,前朝的乱臣贼子,也就是下一朝开国的英君明主。”

    “所以将军要做周武王、汉高帝那样的人?”

    刑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看天又看看我,语重心长道:“皇上,太皇太后允准李休远致仕,实在是圣明之举。你被他给教傻了。”

    任何人,只要不真是傻子,被骂做傻子,都是要愤恨不平的——很多年后,当江山一统,当所有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而我又在帝位上直坐至皓首苍颜,我才明白,有个人愿意当面直指你傻你痴,是多好的一件事。

    可惜当时的我,还不懂。

    我向刑岳走近一步,笑容可掬:“朕有一语,想告知将军。”

    随着我话音的低落,刑岳不觉偏过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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