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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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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我话音的低落,刑岳不觉偏过脸来。

    我心下暗笑,挥拳猛击刑岳面颊。在我看来,将传说中的战神打扑在地,其无限荣光仅次于做贵为天子威加四海。

    但是出拳那一刻,我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疼痛,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的手指仿佛打在了坚石之上——刑岳几乎与我同时出击,以极其彪悍的力量,挡下我这一拳。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刑岳浓眉紧皱,脸色如夏日暴雨前的天空乌云密布,“无论剑术还是权术,发动攻击务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还未出拳,我已预知你的拳路,你不输还等什么!”

    我的指骨传来一阵闷痛,几乎筋骨寸断。我竭力忍疼,就算是输,也不能失了颜面。

    刑岳唇角露出讥诮的笑:“当初尚有一丝灵气,今日却是愚不可及。石奴,我真后悔当初教了你那么多,你的蠢笨让我一同蒙羞!”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皇帝、刑骠骁,你们表兄弟在说什么?日已西沉,再不走宫门就要下钥了。”母后与嘉郡王正要出慈寿宫,在经过我们时突然开口,这后一句自然是说与刑岳听的。

    刑岳故意抬头看看夕阳,对皇太后躬身行礼:“臣与皇上闲话,不觉忘了时辰,多谢太后娘娘提醒。”

    他先后向母后和我拱手行礼,依足了君臣大礼:“臣刑岳告退。”

    我故意不理会,暗自磨牙。母后和善地点头:“去吧。”

    我看看皇太后,又看看紧挨皇太后而站的夏斯阙,垂眸道:“母后若没有吩咐,儿臣也告退了。”

    今日母后宁可舍弃我,也要袒护夏斯阙,我虽不敢怨恨,可终究是意难平。

    我向皇太后行过告退礼,立即转身,谁知母后却突然叫住我:“皇帝。”

    我只得回身,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问道:“母后还有何事?”

    母后移步到我身前,欠身就要去拉我的手。我下意识闪躲,母后的手便僵在我眼前,母子之间气氛尴尬。

    “手上怎么有伤?”母后柔声说道。

    我抬起手,方才发现手背上一片乌青煞是可怖,是刚刚刑岳挡住我偷袭的同时,暗自发力弄伤的。

    我若无其事将手隐于袖中:“可能是在山中爬下悬崖时不慎蹭伤的,儿臣”

    我话还未说完,母后急忙侧转身问夏斯阙:“六郎,你手上可也受伤了?”声音中满是焦虑。

    夏斯阙嘿然一笑,高高举起两只爪子在空中摆动:“母后安心,儿子毫发无伤!”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过来,嬉皮笑脸道:“我哪有十弟那么笨啊!”

    我牵牵嘴角,也笑了。

    “回去记得召山药给你上药。”

    说来可笑,这几年我和母后都曾想过用各种方式拉近彼此的关系,但是事与愿违。我们母子愈是如此,反而愈显得疏远。

    母后诞下我,我却被抱走,反倒是夏斯阙,成了母后的儿子。

第32章 察印() 
我对皇太后揖手行礼道:“儿臣谢母后垂问。”

    母后迟疑点头,她轻启唇角,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抢在前面,态度愈发疏离:“母后恕罪,儿臣经此一番波折,已是倦怠之极。儿臣乞母后允准儿臣告退。”

    “去吧——”我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母后禀性傲然远在我之上,也只得摆手让我退了。

    我故意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依礼告退。

    转身之时,我听见夏斯阙叹息道:“母后勿忧,十弟皆因大病初愈,不该山路远行。儿子原还想着,回宫后和十弟继续饮酒作乐!”

    “你还敢提饮酒!若非今日”

    随着我越走越远,这对母子的语声逐渐渺不可闻。

    我面无表情的行至游廊转角,一时没忍住回头看去。只见夏斯阙把沿途捡拾的橡栗捧与母后看。视和璧隋珠如草芥的母后,此时竟是满眼惊喜地盯着那些黑黑红红的山果。

    我看了,不由苦笑。夏斯阙见到宫中罕见的物事,便会下意识想到母后。而我,除了每日的请安、皇太后的千秋节外,何曾将母后挂在心头。

    较之夏斯阙,我还真是不孝!

    ***

    我看一眼紫宸门外迎出来的心腹人等,摆摆手,直入北阁。

    鹿脯和驼羹跟在我身后,极有默契地交换个眼神,便默然侍立。

    霜橙奉茶,跪坐于我身侧,一眼就看见我手上的血瘀,皱眉道:“山药山楂,主君受伤了。”

    吩咐一声,她收起秋葵茶漆盘,起身就要让出位置。山药山楂应声而出。

    “霜橙”,我叫住她,“朕今日同六殿下离开后,都有谁来过紫宸宫?”

    霜橙不假思索道:“回主君,只有吴盐阿姆。”

    “吴盐?那上个月刑骠骁奏凯班师那一日,吴盐也来过朱雀宫?”

    霜橙笑道:“主君怎么忘了?主君回来刚好碰上阿姆,主君还将缭云轩的云锦送了给阿姆。”

    我缓缓点头,心中依旧狐疑。刑岳为何会即时探查到我的行踪?难道我身边出现了内奸?

    鹿脯听着我和霜橙的一问一答:“主君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我静了静,还是摇头:“是朕想多了!”

    香橘捧了熏香过的衣袍过来:“主君,你的外袍呢?”

    我低头看一眼身上满是泥土和草汁沾染的白色里袍,正要说话,紫宸门的黄门侍监趋至我前,手里捧着我眼熟到不能再熟的双色拧绳。

    “启奏圣上,嘉王殿下命人将这条绳子送来,说是请圣上一言九鼎。”

    尔母婢也!

    夏斯阙想让我赔他的步仙袍,我若早知阿堵物价值几许,又怎会轻言许诺?

    我看侍监还不退下,皱眉问道:“那厮还说什么了?”

    “殿下还来哭穷,说是今年的王俸已花光,请圣上念及兄弟之谊,分些天赐宝物。”

    香橘不由笑了:“什么天降宝物?”

    我挥退侍监,看着众人道:“朕今日出游,捡到了一样东西”

    汤圆忙取出那蒲桃纹的驼锦包裹,放在案几上打开,将里面宝物尽数展现出来。

    铸成莲花梅花、方胜各色形状的赤金花锭,数串玛瑙、玳瑁、珠玉串联而成的手串念珠,并金钏环钿之物铺散开来,在宫灯的光晕下,熠然生辉。

    殿中众人看得面面相觑。

    我嗅到脂粉和酒味,于是嫌恶地拨弄两下,拎出一个明黄绶带的青锦囊袋,立时引得馎饦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

    我轻笑:“你猜!”

    其实我和他都未打开囊袋,便都已知道里面放了何物。

    我冷笑一声,解开绶带:“朕记得馎饦曾禀过,前几日长安城中金吾卫当街搜检路人,据说御史府丢了东西?”

    馎饦不言,出神盯着我手中之物。

    青锦囊解开后被我随手扔到身旁,一方青黑色的印章平躺在我手掌心,我将印章刻字的一面翻过来的同时,馎饦说道:“可是‘方寸可鉴’四字?”

    我笑了:“正是御史大夫的察印。”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掌监察之职。

    我手中的这方察印,并非御史大夫的铜质官印。御史台下设察院,有正八品监察御史十五人。虽品阶不高,却可分查尚书六省、分巡天下州县,可称查勘天下事、上达天听。

    待每岁仲冬使节,各路监察御史依例回京至御史台,将探查诸事书于奏表,御史大夫须钤“方寸可鉴”察印后,上递尚书台。

    御史大夫丢失察印,一时虽不易被人察觉,可待冬岁来临,他若钤不上此印,疑虑当流放三千里外。

    “朕现在倒是有点相信胡虾蟆是侠盗了。”

    御史府戒备森严,此人能盗出这些东西,想来也不简单。

    驼羹问道:“主君打算如何处置此印?”

    “朕还没想好。”我捡起青锦囊袋,准备将察印放回。

    一角黄麻纸自囊袋探出,我皱眉:“这是什么?”

    折叠平整、满是字迹的纸页被我抽出,边角处已卷起毛边,看来是常有人展看又折上的缘故。

    我轻轻打开,原以为这是一封信,但是那上面竟是一排排的官衔和官员姓名。

    “大理寺卿,顾云清?京兆府少尹,韦念?”

    我念了两排,茫然不解,便招呼几人围拢:“你们看看,可有什么端倪?”

    馎饦突然发出疑惑之声,他跪坐在案几前,快速指点其中几个名字。

    “主君请看,这几位曾是户部和兵部的官员。去岁刑骠骁出征北胡之时,这几人因监管军粮不力被斩首祭旗,籍没家产、流放三族!”

    这么狠?!就算是监管粮草有失,涉事官员祭旗也就罢了,罪不至殃祸满门啊!

    馎饦又接连指出十余人,这些人有朝中公卿,也有地方县尉,乍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

    “这几位官员,罪名或因贪墨或因疏忽,却是殊途同归,斩首抄家,全族流放!”

    我盯着那份名单,面色越发严峻:“殊途同归?这些人可有共同之处?”

    馎饦似确认一般又看过一遍,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红:“回主君,有,他们都是秦丞相门生故旧!”

    一时之间,无人再接话。

    既然馎饦确认这些都是秦相旧人,总不会错。

    我将麻纸递给汤饼:“记下,一个字都不准错!”汤饼博闻强记,过目不忘。

    我耳畔响起七年前秦丞相被拖离朝堂时向我发出的求助:“皇上!皇上!”

    稚狐哭泣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他已是怀金拖紫的相国,为何还要谋反?

第33章 李氏() 
我将御史察印连同那张分量极重的黄麻纸放回囊袋,抽紧绶带,交予霜橙:“收起来。”

    至于那价值不菲的驼色包裹,我命馎饦收入御库。

    拾起夏斯阙的“步仙绳”,我试着解了两下没解开,于是随意抛给汤圆:“送去织室,命织室丞克日修复。”

    “是”,汤圆甩了两下早已惨不忍睹的绳子,忍不住问,“主君,若是织室丞力有不逮当如何?”

    “这绳子让他悬梁自尽,早步仙境,足够了!”

    汤圆身子缩了缩:“奴才明白!”

    我沉吟半晌,叹息一声,咬牙切齿:“动用内帑的银子罢!将一千两纹银送去户部,平了纫秋之父姜逢的库银亏空。再命掖庭令亲至其宅中,代朕嘉许她孝感动天!”

    如此一来,纫秋所住的坊正必会上报长安县令,具表上书内侍省的选妃特使。

    纫秋不过八品户部主事之女,毫无根基可言。就算我此刻指明要她进宫,太皇太后也不屑拦阻。

    鹿脯看一眼汤圆手中的双色绳,上前问道:“主君,嘉郡王既与主君同游东陵山,自然也清楚捡拾宝物一事,主君是否”

    我虎视眈眈望过去,鹿脯不敢再说下去。

    许久,我咬牙切齿:“再取出五千两纹银,给嘉郡王购置精舍!”

    接连筹划几日,又是暗算刑岳,又是天降珍宝,结果还要我搭出六千两绞丝白银!

    尔母婢也!

    早知如此,还不如消停些!

    “留下鹿脯和驼羹随侍,都退下吧。”

    驼羹接过香橘捧着的湖色绣银字的常服,与鹿脯侍候我更衣宽坐。

    我长吁短叹,今日一败涂地——不仅失了亲政的机会,害得太傅李休远致仕,今后朝中谁可倚靠?

    我示意二人在逍遥榻旁的蒲团上坐下,驼羹低声道:“主君不必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抬头看驼羹,驼羹却看向鹿脯。

    “奴才倒要想恭喜主君!”鹿脯圆圆的脸庞,此时已褪去在人前时的憨厚,“主君细想,如今半个朝廷都出自刑氏一门,早已是根系旁杂、盘根错枝。主君常在内廷,若是冒然入朝主政,难免不遭刑氏暗算!”

    我听他分析得不无道理,若我当真有那一日,便是失颜面于天下!

    “主君不妨以退为进,如此即刻缓和刑太尉对主君的敌意,主君更可借此机会韬光养晦,培植朝中力量。请主君切记,万事都须徐缓图之。”鹿脯坐于蒲团之上向我欠身言道。

    我没好气的抽抽鼻子:“你倒是告诉朕,如何韬光养晦?朕原来朝中还有太傅支持,如今也被刑氏削去了,朕今后该倚仗何人!”

    大夏立朝以来,倚重秦、李、刑、崔四族。刑氏灭秦后,一门独大。丞相崔煊投刑氏门下、甘愿为其爪牙。如今也只剩得陇西李氏集团,可为我所用。

    “辅国公已年迈”鹿脯不急不缓说道,“纵是忠心为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主君何不将目光放在陇西李氏年青一辈上?”

    我沉吟:“李氏的年青一辈”

    驼羹眼前一亮,对我细数道:“主君,奴才以为鹿脯所言极是,眼下正是韬光养晦、未雨绸缪之事!辅国公有子三人,世子宽仁近懦,如今在朝为七品散官,不堪大任。次子李楼常在军中,屡有战功,现封正四品忠武将军,领军驻西北防,恐于朝政生疏。反倒是幼子李榭,久有贤名,可惜至今未出仕,被李太傅养在乡里,世人未得一见,不知贤愚。”

    我记下李楼和李榭的名字,摇头道:“这二人,朕都是无由交结,毫无用处!你们再想。”

    半晌,鹿脯抬头看向我的眼睛:“那惟今之计,就只有联姻了!恰好主君正是大婚之年”

    “不妥!”驼羹立即制止道,“试想太皇太后怎会让李家小姐入宫?就算太皇太后老糊涂了,那李太傅也必不允准!”

    “为何?”我不悦皱眉,难道李太傅会嫌弃到以为我配不上他李家贵女?

    驼羹忙解释道:“主君有所不知。宫中早年传闻,李太傅之女、淳贤贵妃,实际上是遭刑太后赐死!”

    “嘉王可知这传闻?”我悚然变色问道。

    鹿脯、驼羹摇头,就算夏斯阙偶有听闻,又如何会写在脸上?

    鹿脯坚持道:“传闻如何可信!奴才以为,只有李氏之女入宫,是眼下笼络李氏最好的办法!”

    驼羹和鹿脯,极其罕见地对此事存有争议。

    我摆摆手:“既然李氏之女眼下还无由入宫,此事可缓议。若时机成熟,朕自会纳其为妃。”

    ***

    冠礼在即,太常寺的几个博士一刻不停地跟在我身后,聒噪不休。

    初时我还算配合,认真听了听。可是这些琐碎的仪礼规程,只要听过一遍也就记住了,奈何太常博士还是不厌其烦,不仅要讲如何行礼,还要讲述上古订下仪礼的原因。

    例如冠礼时应面向何方,奠酒和拿取肉脯时是用左手还是右手虽然我一再表示,早已了然于胸,可这些人依旧每日尽职尽责到我跟前絮絮叨叨。

    我在一丛翠竹前悄然止步,跟在我身后的太常博士若不是被汤圆拉住,险些撞在我身上。

    我还没说什么,太常博士连连躬身,口称“有罪”。看他抖抖索索的花白胡子,我无奈摇头,实在不忍心责备。

    “为何祭酒时只能浅尝辄止,不许都喝下啊?”我袖着手问他。

    太常博士忙道:“回禀陛下,冠礼所用祭酒,都是未经滤去渣滓的醴酒,不比宫中常饮用的清酒。”

    我点点头,继续问:“冠礼上又为何要更换衣冠三次?是否太过麻烦啊?”

    太常博士立即肃然道:“启奏陛下,三加弥尊,谕其志也。”

    “朕还有一问”,我嘴角噙一抹坏笑,缓缓撩开身旁的翠竹,露出被竹叶遮挡住的宫门:“此地已近长乐宫外,卿还不告退吗?”

    外官无旨,不得入见内宫女眷。他讲得入神,随我走到这里,已是逾矩。

    望着太常博士一溜烟退下,我摇头莞尔,转身也要离开。

    汤圆适时劝道:“主君已到长乐宫外,宫殿监也已迎了出来,此时离开恐怕不妥。”

第34章 长乐() 
我想想也是,不过到母后跟前略站一站,总比过而不入要好得多。于是大步迈进了长乐宫门。

    长乐宫的宫殿监告知,皇太后正在偏殿燕坐,嘉郡王刚好也在。

    我入殿行过问安礼,方才后知后觉殿内气氛有几分怪异。

    往日嘉郡王入宫拜见母后,母子之间无不是春风和晏、母慈子孝的景象。哪像今日,母后扭头坐在上首,面色气得雪白。夏斯阙站在殿中,梗着脖子,像是即将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

    我看看母后,又看看夏斯阙,问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六哥,你惹母后不高兴了?”

    夏斯阙突然朝我跪下,半真半假道:“还请皇上为臣做主!”

    我坐在母后身侧的席子上,陪他做戏:“起来起来!自家母子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岂料夏斯阙还未答言,母后已颤声道:“让他跪着,不用管他!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听得目瞪口呆。

    母后身为南梁公主,言行素来轻柔雍典。若不是怒极,怎会怒语斥责夏斯阙!

    看来,夏斯阙是真的气着了母后。

    我随手抓一把蜜饯,闲闲道:“那也让他起来说话。六哥腿上跪疼跪肿,您又该心疼了!”

    真不知道,我是怎样用如此不在乎的口吻,说出了让我自己心酸不已的话。

    母后到底心疼这厮,挥手让他起来。

    蜜饯过于甜腻,我牙根突地一疼,忙抄起一杯茶来喝。

    放下茶盏,我平视坐在对面的夏斯阙,玩笑道:“朕便做一回大理寺卿,审一审这忤逆母后的六哥,究竟怎么回事?”

    夏斯阙看一眼母后,委屈道:“阿娘要给我续娶正妃,我不想要!”

    我听了前半句,张口就要喊“好事”,及至听完他后半句,张开的嘴边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说他不想要!夏斯阙的胆量,果然已经超越到一个新境界了。

    作为皇帝,我都不敢表述我想要什么,我不喜欢什么。他再一次说出了我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为何呀?”我努力压抑住发自内心的嫉妒,漫不经心问道。

    “臣念及亡妻,无意续娶!”他目含泪光水波潋滟,“在臣眼中,任何女子,都不能和流黄相提并论!”刑流黄,便是曾经嘉郡王正妃的闺名。

    嗤!现今他在洛阳城的牧府中,美姬娇娥不计其数,居然还敢说悼念亡妻!

    我看一眼面前的茶盏,真想抄起半盏残茶抛向这厮!骗鬼呐!

    “没人说要和你的流黄相提并论,可你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你这样下去怎么让哀家放心?难道你想出家当和尚?!”

    我实在没忍住,笑了。

    夏斯阙:“儿臣身边有侍妾伺候就够了。”

    “你的那些侍妾,为何至今都没能给你诞下子嗣?”

    我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母后是为了这个事着急——嘉郡王正妃薨逝后这几年,母后心心念念要为爱子择娶继妃,不过夏斯阙远在洛阳,每次都被他装痴作傻蒙混过去。这一遭,看来他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夏斯阙眼珠转了转,突然指着我道:“原来阿娘是想抱小皇孙了,这不正好!儿臣虽不孝,可皇上那边早就有动静了。”

    尔母婢也!竟然将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很后悔,前两天同夏斯阙饮酒,一时高兴将宫女有孕之事告诉了他。

    母后果然立即看向我,满脸惊喜:“皇帝,六郎所说可是真的?”

    我矜持了一下,点头。

    “回禀母后,确是有一宫女已感怀身孕。”

    “这是好事啊,皇帝怎的也不来告诉哀家?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母后竟会如此上心,我几乎不敢相信,心里不由一暖。

    “回母后,此女系熏风殿奉茶侍女,名唤”

    我一时卡壳,回顾汤圆问:“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皇太后脸色僵了僵,忍不住含笑责备:“皇帝粗心,人家就算只是宫女子出身,可好歹做了你的枕边人,如今又怀有皇家骨血,皇帝怎能说忘就忘了人家的名字!”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以后都不会忘了。”我起身垂手答道,却吩咐汤圆,“你来回禀太后娘娘。”

    夏斯阙也站起来,对我揖手为礼:“还未正式向十弟道喜。”

    汤圆忙趋至殿中,叩拜道:“奴才汤圆,代圣上回太后娘娘的话。有孕宫女名周慧,年一十六岁,系熏风殿奉茶宫女,现在已有三个月身孕,因圣上尚未大婚,暂命其于熏风殿内养胎。”

    皇太后含笑点头,又问道:“可曾知会彤史女官记录承幸时间,并召医官记录孕期脉案?”

    我暗自咋舌,居然这么麻烦!以前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意宠幸,因为一直没有宫女承幸后有孕,我难免忽视这随后的一套规程。

    汤圆身为御前近侍,显是早有预备,不疾不徐奏道:“回太后娘娘,圣上尚未大婚,因此尚仪局彤史女官已多年空缺。不过奴才已遣了医女前往熏风殿,照料周宫女孕期起居,并记录脉案。”

    彤史女官,便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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