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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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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在下方仰视着我,那视线,绝对不是臣子对于君上该有的表情。相反,黑眸中毫不掩饰着无可奈何之意。
刑岳挥退一脸怒不可遏、眼看就有冲上酒楼的校尉,他静默片刻,突然飞身下马,略微整理盔甲后,对着楼上的我,抱拳行礼!
前一刻,我还在为恶作剧得逞而幸灾乐祸地笑。后一刻,我分明感到那笑容逐渐凝固,我就像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一样。
尔母奴婢也!
我愤恨,恨不得下去给刑岳两拳!
一盏茶功夫前还在说,未复皇命不能下马。眼下却因为看见我就舍得下马了?况且,全长安城,能得他骠骁将军行礼的年轻公子,还能有谁?
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可是我的身份,已昭然若揭!——而且还是揭在这么多人面前!
刑岳,你够狠!
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在长安市坊里鬼混?哦呸!是白龙鱼服、访查民情。
“公子,要不还是回”鹿脯紧张兮兮问道。
“住口!”我自栏杆上抽身,瞪他一眼,“还用你说?回去!”
我旁若无人地穿过酒客们小心翼翼打量的视线,伙计站在楼梯口,双手举着的托盘上摆了两瓶甜白釉细颈鸡腿酒壶,以及四碟小菜,是我命汤圆点的菜色。伙计见我们一行人过来,神色慌张,不知是该立还是该跪。
我突然停步,和颜对伙计说:“酒味醇冽,不错。”说完看一眼汤圆汤饼,二人会意,忙掏出散碎银钱,打赏伙计。
“谢、谢”伙计牙齿都要打战了。
我自认笑得很亲切:“刑骠骁不辞辛苦,征战沙场凯旋而归。店伙,你把这两壶酒奉与将军,看着他尽数喝下去,就说是本公子——赏赐!”
不理会头上已现豆大汗滴的伙计,我疾步下楼,银白衣袂翻飞如雪涌,却不及我此时内心翻卷的恨意。
我在酒楼门前止住脚步,面对军容严整、不动如山的队伍,就算平常再懒散,此时也难免于心中生出端肃之敬。
刑岳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我和他遥遥相望。面对他如鹰般犀利的眼神,我很想就这样转身一走了之。这里是朱雀大街,帝国都城长安的中心位置,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走不了多久就是未央宫城的九重城阙。
但是,未央宫不是可以保护我的蛋壳,更何况宫中现今的实际掌权人是太皇太后,我又能躲到哪里去?
我是夏斯邦,降世即为帝,现实处境不容我逃避!
既然众人都在猜测我的身份,那么不如越性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吧。
众目睽睽之下,我平抬手臂、双掌交叠于身前,行半礼道:“骠骁将军刑岳,征战塞北苦含之地,保边境子民安定。朕,代黎民百姓,谢将军!”
话音未及落下,就听周围一片扑落尘壤的声音,凯旋大军、迎接官员、沿街百姓,还有那装模作样的“商山四皓”,尽数跪倒在地。
再看刑岳,他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随即嘴角不易察觉地抿起一个弧度——我只当这是轻视的表情,缓缓单膝下跪。
成功收到预期效果,我见好就收,利索一扭身:“回宫!”
幸好汤圆及时拉住我,小声道:“主君,左行才有宫,右行就越走越远了。”
我:“”
演的太投入,忘记回家的路了。
在卫军堂而皇之的卫护下,在百姓敬仰孺慕的仰望中,我迈步前行。生平第一次,享受超然于上的成就感。
朱雀街的尽头,九重城阙巍然而立,没有金围翠绕的奢华,也欠缺雕梁画栋的精致,但是却足以让所有从这里通过、入宫朝拜天子的臣下,身不由己想要五体投地,因为这里每一方青砖、每一片瓦当,无不象征着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里就是我的家,大夏的帝宫,未央宫城。
进入朱雀门,我登上早已备好的辇车,两名辇郎在前拉车,汤圆等人紧随辇侧。
辇车不快不慢,经过太极殿、勤政殿、昭明殿,虽然已是初春,宫外处处杨柳,奈何春风不入宫墙,前廷萧然无趣,还不及御园中的几丛烟树杏雨。
我将心里所想随口道出,一向很少拾话的饼饵,木着一张脸说道:“这里当然死气沉沉,西宫才是春意盎然。”
西宫名慈寿宫,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如今几乎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出自刑氏,自然煊赫无匹。饼饵这话虽然不中听,可却是事实,我气恼地扯下腰间的七宝短剑,向他砸去:“委婉进谏,会要你的命啊!”
力道过大,短剑几乎要打在他身上的时候,饼饵略一侧身,他身后的馎饦极有默契地伸臂,接住短剑,看了看才递给饼饵。
饼饵再是面无表情,也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可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谢主君赏赐。”至于委婉什么的,他都当耳边风,下一次的谏言,只能比这一次更犀利。
辇车停在了我的紫宸宫外,我跳下车,重重门扉次第开启,我疾步穿过重深院落,径直走向寝殿北阁,一路走一路吩咐:“走了一天,乏了,快些准备浴汤。”
刑岳眼看就要前来觐见,我神清气爽才好见他。
我走进北阁,四名衣着簪佩异于普通宫婢的女子见我回来,不跪不拜,只是笑逐颜开:“主君回宫了。”
我也笑:“不仅朕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丽人阁的蔷薇粉,木樨露回来。”
她们是我宫里司衣衾香料及医药的女官,自与别个不同。
“主君只记挂着这四个丫头,定是早忘了阿吴!”螺钿屏后转出一位美妇,含嗔带笑。
我惊喜叫道:“姆姆!”
美妇敛衽为礼:“吴盐见过主君。”
大夏宫廷历来在帝后及太后宫中设置大长秋,为一宫总领太监。我宫里却未设大长秋,而是任命吴盐代行大长秋事。
吴盐是夏、梁两国联姻时陪同母后嫁入夏宫的,她那一口吴侬软语,听在耳中就仿佛看见了南国明媚阳光下的一波湖泊,澄澈绵软。我猜她原先的身份可能是先帝媵妾,但是否曾承宠早已随着先帝的崩逝和承幸簿的焚毁,变得无可查证。
我自记事起吴盐就陪在我身边,母后唤她“阿吴”,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只淡笑不语。后来我读到“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的诗句后,为她更名“吴盐”。
其实今日在寝宫里看见吴盐,我有些惊讶,她不常在御前走动。十三年前的一场变故,吴盐身染寒气,我便命她平日好好将息身子,宫里的事霜橙等人自会去跟她报备。
“虽说时至初春,可毕竟还未开暖,妾不放心,过来检视主君的衣柜,看看是不是又过早添减衣服了。”
我难得心里发暖,笑容也愈发柔和:“有劳阿姆。”
“好歹出宫一遭,朕怎么可能忘记给朕的吴盐阿姆带礼物?饼饵。”
饼饵应声而出,奉上一匹绛色流苏纹锦。
“这是缭云轩新上的花色,阿姆做身锦袍来穿正合适。”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过纹锦在吴盐身上比划起来。
“这么鲜活的花色,穿在妾身上不好吧?还是拿给香橘她们穿吧。”
我失笑,将纹锦直接披在吴盐肩上,负气一般道:“就给阿姆穿!”
第4章 跪候()
匆匆沐浴后,我换上一领湖色常服,斜靠在软垫上,虽与香橘闲话取乐,眼睛却不住地瞟向一旁案几上的滴漏。
眼看就是掌灯时候,各处宫门即将下钥,原该入宫陛见的刑岳依旧不见踪影。怎么搞的?莫非他栽进御沟里不成?
汤饼循着我的视线看看漏刻,小心问道:“时辰不早,主君可要传膳?”
我肚子里咕噜一声,在宫外玩闹半日,这时候早饿得两眼冒绿光,不过我还是矜持地摆摆手:“朕还不是太饿,先进些点心吧。”
汤饼击掌两下,便有三五宫人进上红绡饼梨酪酥诸样点心。我风卷残云,不过片刻功夫,我面前的几个碟子就都见了底儿。
鹿脯笑拉驼羹道:“主君这哪里是还不饿?主君饿得就差把我们两个都吃下去了!”
我左手托了块儿蝶恋花糕,右手却抄起一个浅碟子,眼看就要向鹿脯掷去,驼羹见状忙闪开,正闹得欢,馎饦冷着脸入内禀奏:“主君,刑岳进宫了。”
我一边拿过绢帕仔细擦着手上的点心渣儿一边问道:“他现在何处?”
“回主君,刑岳现正在太皇太后的慈寿宫,而且”我一向最厌烦说话吞吞吐吐,是以御前近人就算知道所奏之事会逆龙鳞,也断不敢耽搁。馎饦只顿了顿便说道,“奴才得报,刑太尉一早就等在了慈寿宫,太皇太后现已赐宴,不等筵宴散去刑岳是不会到紫宸宫陛见的!”
我懵了:“朕这是被无视了?”
馎饦和鹿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头。
我陡然大怒,“哗啦”一声,盛点心的盘碟尽皆被我扫落地上,一枚溜圆的红绡酥还在地上滚了两圈方才不甘不愿地躺平。
我站在一地碎瓷之间,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寝殿里除馎饦以外的内侍宫婢尽皆跪下。
馎饦皱眉,上前一步:“主君”
鹿脯忙拉扯他的袍角,示意不要说话。
我怒喝道:“让他说!”
“陛下可是动怒了?”馎饦只有在非常时刻才会称呼我为“陛下”,现下他这样称呼,看来也是真的生气了。
我声嘶力竭,借机发泄怒火:“你眼睛瞎了?!难道这样都不算动怒?难道刑氏辱我至此,我也不能动怒!”
馎饦紧紧盯住我的眼睛,朗盛说道:“臣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敢问陛下,您今日的怒火只不过碎几块盘子,算什么天子之怒?”
“”我哑然,他的意思是,傀儡如我,有什么资格发怒?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发怒
我脚踩碎瓷片走了几步,怒意渐缓,于是我点点头,哑声道:“说的有些道理。”
我抬抬手,示意众人平身,方缓声道:“馎饦犯颜直谏,赏——”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反而问他:“你想要什么?”
馎饦躬了躬身道:“听凭主君之赐。”
我略感失望:“这样哦”我用商量的语气问他,“赏你个娘子如何?要不就霜橙吧!”
霜橙从馎饦刚一说话就吓得脸色惨白,听我这样说,身子颤了一下,眼中波光流转。
我摸了摸鼻子,这玩笑好像开大了,我不过是想提醒馎饦,别忘了他内监的身份。
果然,馎饦如有所悟,立即跪伏下去:“主君,奴才知罪。”
我摇摇头:“你没有罪,只是错了,不过今日朕也不该妄发无名之火,这就算扯平了。你的谏言极有道理,朕还是要赏,就赏——你与朕对弈。”
见我已恢复心平气和,殿中众人俱是舒了一口气。我瞪他们,这都什么人啊,难道堂堂天子,还会挟私报复不成!
馎饦叩谢圣恩:“奴才谢主君恩赏。”
他站起身时,一双黑眸充满感激地望向我,我经过他身边时,低声道:“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朕,以后不可轻率暴露身份。”
自认为这番说教很中听,谁知转身时他在我身后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奴才知道了,也请主君保护好自己。”
我脚下打跌,险些栽倒在瓷片上。
陪我下棋,原是驼羹和鹿脯这对儿开心果的事。只因这二人棋艺精湛,我要想取胜必得绞尽脑汁。而馎饦棋艺一般,余者更是一窍不通。
霜橙布置好棋枰,我和馎饦相对而坐,驼羹、鹿脯则跪坐在两旁,随时准备收拾残局。
说来也怪,我往常赢馎饦不费吹灰之力,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被馎饦连胜两局。刚刚还一个劲儿奉承我必定能把馎饦杀得片甲不留的鹿脯,两局棋过后变得惜字如金。
我没好气地瞪鹿脯:“怎么不拍朕的马屁了?”
鹿脯憨厚地笑:“主君这是智者千虑,难免有一失”,他说完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原本眯起来看不见的眼睛也露出两粒黑亮的瞳仁,色厉内荏指馎饦道,“馎饦是愚者千虑,侥幸有一得!”
馎饦平素习惯板着一张棺材脸,通身更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森森寒气,他都不用瞪,只稍一抬额一瞥眸,鹿脯立即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被他们逗笑,随手拈起一颗棋子,开启了同馎饦的第三局。就在这时紫宸门侍监趋入奏道:“启禀圣上,左威卫上将军、兵部尚书领骠骁将军”
刑岳来了!
我不等他说完,断喝道:“朕不想见他,让他滚!”
侍监讷讷,不敢当真就去传谕。
鹿脯陪笑:“主君,刑骠骁奉命驱驰,北入不毛之地,如今奏凯而还。百姓尚知箪食壶浆、相迎于道路,若主君不见功臣,恐寒了朝臣及天下士子之心。”
“是么?”我手中拈一枚羊脂白玉的棋子,迟迟不见落子。
小窗半掩,夜色渐浓,一阵寒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
驼羹起身:“奴才去关窗?”
“不用关窗,让香橘备个手炉进来。”
馎饦适时提醒道:“主君,刑骠骁还在紫宸门外候宣。”
我心下已有决断,指了指宫门侍监吩咐一声:“你!就说朕晚膳饮酒逾量,现正在醒酒。朕敬重将军,所以不忍失了君臣礼次,只好请刑骠骁在紫宸门下候着了!”
说完我没忍住笑了,见内侍领谕后准备躬身退下,我又忙补了一句:“别忘了提醒骠骁将军,大夏祖制,臣子于紫宸门下候君上宣召,应守的规矩。”
侍监明显打了个哆嗦,唯唯而退——臣工为示敬重,候宣时勿必长跪。
这时香橘进上手炉,我在暖香醺染中打了个呵欠:“可惜了!”
香橘就势跪坐在我身旁,闻言好奇道:“主君在可惜什么?”
我故意不答,驼羹和鹿脯几乎异口同声:“主君可惜的是,今夜无风无雨。”
香橘莫名其妙,我则赞许的笑了,继续下棋。
馎饦问我:“主君打算让刑岳跪多久?”
“何时赢棋,何时见他。”我老神在在说道。
我以为我这样说了之后,就可以心无旁骛的专心对弈,谁知这一局,我又输了。我犹自不信邪的叫嚣再战,再接再厉后是屡败屡战。
我终于拍案而起,怒指驼羹和鹿脯:“馎饦棋艺不会一日千里,你们两个定是私下与他作弊了!”
鹿脯眼皮也不抬一抬,哂笑道:“主君输急了。”
馎饦也点点头:“主君不能专心致志,反怪旁人!”
香橘娇俏应和:“就是!”
我:“”
馎饦说的没错,我虽与他弈棋,可眼前总是浮现日间朱雀大街上的凯旋盛典,想着一会儿见刑岳时我该说些什么。
棋子碰撞发出泠泠脆响,鹿脯驼羹利索的将羊脂玉和墨玉的两色棋子收进漆盒,放回我和馎饦手边。
我抓起一把棋子,想了想又放回去:“朕心有旁骛,不下了!更衣,移驾温室殿。”
汤圆立时躬身退下,去紫宸门传召刑岳。
第5章 赐酒()
我身着织银云纹的墨色曲裾裌袍,头戴墨玉发箍,端坐于温室殿御座之上。
我和馎饦这几局棋的功夫,少说也有三两个时辰,所以刑岳也就在紫宸门外跪候了这么长时间。他是黑着一张脸进殿的。
“臣,骠骁将军刑岳,幸不辱命。此番北胡王庭被逐迁徙,边民重归失地,西北塞再无忧患!伏惟大夏社稷金瓯永固,陛下长乐未央!”
虽说刑岳趋入温室殿时,没有我期待的一瘸一拐,可他不久前还曾被少女抛绢抛簪抛媚眼的示爱、又到慈寿宫风光领宴,可转眼间就遭我折辱到这境地,心情有多坏想想可知。
刑岳依例须行臣见君的三跪九叩大礼,行礼中他跪下又起身时双肩不易察觉地晃了晃,如同悬崖上的松柏经风抖动。
我没忍住勾起嘴角笑了,近旁侍立的汤圆忙冲我摇头使眼色,我还没来得及收敛笑容,刑岳恰在此时抬头向我射来犀利一瞥,这次我是笑不出来了。
待他行过跪叩礼,我没有叫他起身,居高临下说道:“骠骁将军一路征尘,辛苦了。”
“臣奉旨驱驰,不敢言辛苦!”刑岳揖手为礼,声调里同样毫无情绪。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将士伤亡几许?”
刑岳诧异抬眸望我一眼,顿了顿才道:“臣率军十万出征北胡,兵士伤亡、失踪者,计有三万余人。”
我转转眼珠:“那就是伤亡将近半数了北胡那边如何?也死了丢了这么多人么?”
“北胡本就地广人稀,又占天时地利,因利乘便,故尔伤亡约近万人。”
我嗤笑一声:“这算什么大获全胜?朕还以为将军兵不血刃就回来了!朕记得好像以前有谁说过,为统帅者贵在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军可还记得?”
“北胡王庭迁徙,边境百姓重得安宁,此番出征不正是为了这些么?夙愿得成就是胜利!”刑岳不假辞色,“皇上连冠礼都还没行过,自是不懂政事。”
我怒极反笑:“将军说是胜了,那就算是胜了吧。朕为给将军庆功,命御庖厨预备了珍馐馔饮,将军且请平身。”
刑岳迟疑了下,没有起身反而俯伏请罪。
“将军这是何意?”我明知故问。
“臣在陛见前,已于慈寿宫太皇太后座前拜领筵宴,不能再领皇上御宴,臣诚惶诚恐,请皇上赐罪。”他虽如此说,可脸上丝毫不见惶恐之色。
我朗声大笑:“将军何罪之有?太皇太后有赐,将军原不该辞!”顿了顿我语重心长道,“于私,太皇太后是将军的姑祖母。于公,而今朝政自西宫出。今晚若换作是朕,西宫宴饮谢恩后直接出宫就是,何必要多此一举再来紫宸宫呢!”
我这可谓诛心之语,然而刑岳听后不以为意:“皇上为大夏天子,臣既奉旨御敌,班师奏凯自当依例至紫宸宫陛见复旨。”
我嘴角抖动,哪怕我是傀儡皇帝?!
不过话说回来,傀儡皇帝,也是皇帝。
我不动声色道:“真是可惜,朕的御宴,将军想来是无福得享了。朕也不便强人所难,那就只好算啦”
刑岳诧异的仰头看我,我笑容和煦:“庆功宴不领也就罢了,这庆功酒将军却不可不喝!来人——”
我话音刚落,馎饦早捧了一个朱色墨色相间的雕漆托盘上前,漆盘正中排了三只硕大耳觞。
我郑重起身,拱手道:“将军出征时,还是去岁夏末秋初时节,回来时已是春意阑珊,朕感念将军劳苦功高,特赏赐这三觞美酒。”
刑岳不擅饮酒,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
馎饦躬身,将漆盘高举过头顶,故做尖声细气:“这是紫宸宫桂树下埋的紫丹金液,圣上平日都舍不得赏饮,恭喜将军了。”
我望着三只羽觞中满斟的瑰紫泛金的酒浆,下意识喉结轻动,还真有点心疼。不过我一想到这样的三大觞酒足以灌趴下一头壮牛,心里的不舍之情便淡下去了——
刑岳迟疑了下,叩首道:“适才皇上驾临朱雀大街曾赐下两壶醇酿,臣已领过君赐,这紫丹金液过于珍贵,臣”
他不提朱雀大街还好,一提起来我就想到百姓的欢呼雀跃,刑岳的意气风发,还有那装神弄鬼的商山四皓。
“将军之意,是拒绝了?”我沉声道。
刑岳面有难色:“臣启陛下,臣有伤在身”
“那正好,宫里有的是御医。将军饮酒后若伤情加重,朕可立传御医到此,请将军放心。”
刑岳不敢置信地看我,我无所谓地扬起嘴角,笑得没心没肺。
他半天没有反应,而后突然叩首谢恩:“臣谢陛下厚赐,吾皇万岁!”
刑岳站起身,单手执觞,极痛快的一仰而尽。
我张了张嘴,就见他抄起又一觞酒,仰首吞尽,接着是第三觞
刑岳饮酒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我却看得目眩,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这么好的酒,他就不会慢慢品饮么?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放下空觞后,刑岳如玉山轻震,面上虽看不出来,可我知道他这是醉了。
我嫌恶地皱眉,正要迈步上前,刑岳突然躬身道:“臣恐酒后失仪,请皇上允臣退下。”
他吐字清晰,可说完后不等我允准,转身就走。
我微怔,时近二更,各处宫门都已落锁下钥,我吩咐汤圆持天子令符送刑岳出宫。
刑岳没走两步,就险些撞上廊柱,他用力推开上前搀扶的汤圆继续踉踉跄跄向外走去。看到这里我多少有了些悔意,是不是这次玩儿过了?
然而我正这样想着,行将出殿的刑岳突然转过头来,眸中因醉意而渐染了氤氲水汽:“我饮下烈酒,就能证明你圣天子的令行禁止、威不可侵?”
我愕然,他轻轻摇头,语气中是不可化解的失望,“石奴,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刑骠骁喝醉了!”汤圆手下用力,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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