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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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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盐低头看看,却并不动那盏茶。

    “茶里有毒。”吴盐语气异常笃定。

    我正在搓弄碟中剩余盐花,闻言手指不觉一颤。我抬头看她,随即笑出了声。

    “阿姆当石奴是什么人?又当自己是什么人?”

    她不答。

    我笑容可掬,指着那素釉茶盏道:“好!阿姆将那盏茶递过来,朕喝给你看?”

    吴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中却已泛起疑惑。

    “阿姆是看着石奴长大的人,朕敬阿姆如敬娘亲,有话必然讲在当面,又怎会匆匆一杯毒茶,了结阿姆性命?那朕也太过无情了!”

    “况且”我将指尖上满沾的盐花涂在唇上,舔了舔双唇,“朕为大夏天子,若想杀阿姆,大可明谕赐死,犯不着把毒放在茶里。”

    吴盐狐疑地看向我,似有几分相信我的话。

    我迎着她的目光,翘起唇角,笑得了无心机。

    吴盐猛然撇转头,悠悠道:“夏帝有什么话,就请问罢!”

第111章 无毒() 
我听她那一声冰冷的“夏帝”,心底生寒,可脸上笑意依旧如故。

    “夏、帝?”我甚至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夏帝、梁皇如此泾渭分明的称呼,阿姆是要向朕表明你的立场么?”

    “我生为梁人,自当为大梁效命。”她软糯的吴侬音调里,竟有着以身许国的铿锵意味。

    我虽肃然起敬,可该问的话,不得不问下去:“你希望梁皇一统南北?”

    “是。”

    “所以你故意向太皇太后泄露朕的行踪,陷朕于危难险境?”

    “是。”

    我想到数月前同夏斯阙遇刺时的凶险场面,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你并非投靠刑氏,只是想激化大夏天子与外戚刑氏的矛盾,以便南梁坐收渔翁之利?”

    吴盐看着我的眼睛,异常平静:“是。”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吴盐,呼吸几乎停滞。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朕今日才算真正认识阿姆!”

    吴盐始终平静如古井,她低头看了看素釉茶盏,答非所问:“茶里当真无毒?”

    我气息沉闷,几乎想怒然离去,许久方冷声道:“无毒!”

    吴盐略有些惋惜:“可惜了!”

    她慢慢伸手,当手指才刚碰触到茶盏时,我终究没有压抑住怒火,质问道:“你可知道,崇仁坊遇刺,若无六哥,朕已身首异处!当时朕正挑选阿姆最喜欢吃的杨梅”

    吴盐的手剧烈颤抖,险些碰翻茶盏,她倏然抽手:“我没想到”

    “当你向外人泄露我的行踪起,就该想到,我在宫外可能碰到的暗杀和死亡。”

    吴盐撇过头去:“石奴,对不起”

    “你的确对不起朕!你对不起的,是朕敬你如母的这份心意!”我难以压抑心头波涌,起身背对着吴盐,“皇太后与朕的母子情分向来疏远,所以朕一直以来很庆幸身边有你。可是朕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这般!”

    身后,静默无声。

    吴盐身为梁人,对于她的家国,应是致死不悔。

    但是这一刻,我想,至少对我,她应是真的心生歉疚了吧。

    情绪稍稍平复,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她:“阿姆既为南梁做事,宫里宫外必有人传话接应”

    我话还未说完,就见吴盐轻轻摇头,意态决绝:“我死以后,这些人自会消失。”

    “之后呢?还会有更多人出现!皇太后、和妃身边,难道就没有你南梁派来的眼线了么?!”

    “你这般聪明,难道就想不明白?只要梁、夏共存一日,互派眼线则一日不止。你只知一味指责我大梁,为何不想想当年梁夏和议时,你夏朝相国借机送来的太子妃!”

    吴盐口中的太子妃,便是如今南梁皇后秦琼,秦丞相族侄女。

    霎时我鼻端充斥起血腥味,我下意识抚了下腰间的金紫龙袋,顾云清狱中所上血书如在眼前。

    那份图籍!——致使秦相满门覆灭的图籍,难道竟是秦皇后的手笔?

    若当真如此,那现任这位梁皇,曾为独尊皇后而虚六宫妃嫔,何其悲哀!

    换做是我,绝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的女人我眉间跳动,吴盐如此笃定秦皇后为大夏眼线,莫非她手中已有确凿的证据?或者,她知道那份图籍的下落?

    想到此我试探道:“朕听闻,梁皇、梁后琴瑟和鸣,况且七年前秦丞相因谋反而灭族,阿姆怎可妄下论断!”

    吴盐哂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耍弄心机的稚子:“你不必担心秦皇后会因此获罪!就算是我找到她里通外国的真凭实据,皇上也不忍伤害皇后分毫!与其那样,我何必徒劳?”

    我察言观色,吴盐言辞不似作伪,她或许不知图谱的存在,我悬起的心逐渐放下。

    “阿姆想多了,南梁的秦皇后,是不是大夏眼线,或者她会不会获罪,这些统统与朕无关!”我歪了歪头,“朕只在意,梁皇至今无子嗣。若待他千秋万岁之后依旧无所出,那么阿姆如今所为,才是真正的徒劳无功。”

    若梁皇无嫡出之子,依照二十年前的和议,我将一统夏、梁,成为天下共主。

    吴盐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负手而立,远远的看着她,良久终于迈动脚步。

    一步一步,沉重的脚步声敲击在石砖地上,如响雷在耳。

    “谁是宫中内应,其实阿姆不必去想,朕已经替你想得差不多了!阿姆只要从中挑选出来,自可太平无事”

    我走到她身侧,将一张字纸平平的铺展在石桌上,顺手端起那只素釉茶盏压在纸上。

    吴盐望过去,就着高低点缀于庭院中绛纱宫灯的暖光,她竟打了个冷战。

    “这是?!”她倏然看我,目光闪烁难以置信。

    我略欠了欠身,语重心长:“阿姆因朕之故,身子虚弱。这几年紫宸宫里有些事,朕唯恐阿姆多虑伤身,因此诸多秘辛之事,都不准霜橙等人告知阿姆。”

    说到这里我停顿片刻,心有余悸:“幸好朕体念阿姆身子!否则”若是让吴盐知道了内秘阁、外秘阁的存在,我多年经营岂非付诸东流?

    “姆姆!”我像幼时一般唤她,声音不由自主的抖动,“石奴首先是大夏天子,其次才是你的孩子!”

    吴盐愣怔片刻,迟缓点头,似是认同。

    “所以,自从你错失了朕给你的机会,朕就命人密切关注阿姆日常起居、待人接物!”

    从吴盐适才的表情,我推断出这里面必然有南梁的眼线。至于他们是如吴盐一般忠于南梁社稷,还是被金钱所收买,这我就没那么关心了!

    她惶恐的神情逐渐缓和平稳,竟当真垂眸仔细看视石桌上的字纸。我并不催促,回身依旧坐在她面前,静静地望着她。

    “这里面,似乎少了两个人”

    “谁?”我皱紧眉头。

    “鹿脯时常来看我,你怎的不知?”她笑意清丽,“还有夏帝你自己!”

    我顿时怒不可遏:“吴盐!”

    吴盐挪开茶盏,将纸张缓缓卷起弃置一旁,冷冷道:“即便我指出其中一人或几人,你就会放过剩下的?”

    我哑声笑了:“阿姆知朕!”

    她说的没错,凡是这叶薄纸上的名字,一个都留不下。

第112章 首丘() 
我抬袖捡起被她卷起的薄纸,面带笑意,手里却将那叶纸寸寸毁裂——此时此刻,这上面一个个名字的主人,早已在这未央宫中销声匿迹,结伴走上了黄泉路。

    吴盐冷静地看着自我手掌片片坠落的碎纸,突然开口:“你只怨公主殿下与你母子情分凉薄,却不曾想想原因?这天下,哪有故意疏远孩子的母亲!”

    她口中的“公主殿下”,指的是我的母亲,大夏的皇太后。

    我倏然望向她,唇角翕动却忍住——她既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是会继续说下去。

    然而吴盐却没有立即说下去,她平稳地端起面前那早已预备好的素釉茶盏,我立即移开视线,但随即我强迫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望向吴盐。

    吴盐如往常一般低头啜饮一口茶水,顿了顿,似在品味清茶况味。她对我笑了笑:“清茶冷饮,别有滋味。”

    我迎着她的目光,也笑了。

    吴盐喝下半盏茶水,慢慢放下茶盏。上好的瓷器碰触到石桌,发出“叮”的一声,我的心剧烈颤抖一下。

    吴盐继续刚刚的话题:“公主殿下既不擅、也不屑权谋之道,但却看人极准。知子莫若母,你才学会走路的时候,公主殿下在慈寿宫看你一眼,回来后神色不喜。我私下询问,公主殿下当时说,此子长成后,必刻薄寡恩、狠心绝情”

    “哈!”我笑了一声,打算了她的话,吴盐略感诧异地缓缓睁大双眼。

    我低头隐忍,可终究没忍住,万籁俱寂的北阁庭院上空,爆发出我惊天大笑。

    “十郎,别笑了。”我夜深发笑,想来太过渗人。

    我摆手示意无事,许久,我渐渐止笑:“母后这些话,阿姆竟也信得?”

    吴盐轻蹙淡眉,不理解我为何会如此毫不在意。

    我眼神飘忽地蹭在她身上,随即又移到她身后黑魆魆的殿阁,我心平气和说道:“朕自脱离母体,也就被抱离了母亲身边。阿姆知道,皇太后禀性清傲,她心中就算有怨,也要寻来旁的借口,自己骗骗自己罢了!”

    我微微一笑,摇摇头:“皇太后说这话时,朕不过是个懵懂孩童,知得什么!刻薄寡恩、狠心绝情,这几个字让朕如何当得起!”

    吴盐偏过头去,似有认同。

    “石奴不怨姆姆”,我半仰起头,眨了眨眼,“长恨此身非我有,石奴从小就沦为他人手中傀儡,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朕既深知身不由己的苦处,推己及人,便知道阿姆所为,也是情非得已!”

    月光移照在西璧上,清晖洒落半院,酒壶杯碟和茶盏的黑影清晰地映在白石桌上。

    我刚好背光而坐隐于暗处,吴盐脸上的每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如水的女子,几乎要和同样如水的月光溶在一处。

    我的声音不禁放轻了几分:“朕还记得延和十三年,朕在宫中遍寻不到小狐,于是跑去慈寿宫质问太皇太后。那时候”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气息窒涩难言,“大雨滂沱、夹有冰雹,朕却被拒于慈寿门外。那时候朕性子执拗,就是不肯离去。后来阿姆惊慌赶来,用身子替朕挡下了暴雨冰雹”

    对面传来的抽泣声,暂时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抬眸看她,强笑道:“朕闹累了,在阿姆怀里安稳入睡。可是阿姆却由此寒气入体,从此便落下了虚寒之症。朕自那之后,对阿姆常感愧疚,可这些话却说不出来。”

    吴盐垂泣,肩头一阵一阵的耸动。

    我想凭几而起,走过去抱住吴盐安慰一番——一如幼时她对我那般。然而我的手刚刚放在石桌上,石头本身那冰寒彻骨的坚冷,令我倏然收手。

    “吴盐,抬头!”我沉声,仿佛生平第一遭,对她下达了帝皇之命——已是临近决断的时刻。

    她深吸一口气,无声地抬头望向我。

    我对她颔首,言辞中满是敬意:“你的所作所为,算不得背叛大夏天子!你只是忠心于南梁社稷,矢志不渝!身在夏宫而心系旧国。所以在朕看来,你毫无过错。”

    吴盐眼含笑意,隐有泪光。

    “所以”,我努力不让泪水从眼中坠落,“朕一统南北之后,必亲身带领姆姆棺椁,安葬于南梁故都石头城中。你的事迹,朕也会命人著于史册。”

    我曾经很想就此将吴盐押解送归南梁,或者永远禁足下去。但这种想法生成的最初就被我断然否定,吴盐入未央宫二十余年,留意刺探情报,她的存在已构成对大夏的威胁。

    听到我这最后一句话,吴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仿佛她已料到就是如此!

    “这茶”她移目注视面前的素釉茶盏。

    我点了下头:“茶里有毒。”

    “呵”她无声地咧开嘴角,笑得再无牵挂。

    “我刚刚说过,清茶冷饮,别有滋味。”吴盐再一次端起茶盏,移至唇畔,“还剩半盏茶,别浪费了。”

    我看着她将余下冷茶一饮而尽,问道:“你可还有未尽之言?”

    她站起身,柔声道:“十郎,姆姆终究是负疚于你,当年雨中相护,也全因这份歉疚。所以你还是忘了姆姆、擅自珍重吧。”

    我仰头深深看她,哑声道:“好——”

    她站起身,转身悠悠叹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二十年来,大梦一场!”

    面向南梁国都石头城的方向,吴盐理衣下拜。

    我袖手立于吴盐身后,冷眼看着她一丝不苟的行礼、叩拜。

    终于,吴盐结束了最后一拜,当她正要起身之时,突然闷哼一声,身子不住抖动。

    我知道,是毒发了!

    我下意识迈步想去搀扶,但是我只迈出了半步,便硬生生止住。

    我背转身,轻声叹息:“狐死首丘,不忘故土!”传闻狐狸将死,头必向着它出生的土丘,至死仍怀念故乡。

    “呼狐”吴盐听见了我这一声狐死首丘,突然嘶声道,“小狐!”

    我耳尖动了动,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过去蹲下,俯视倒在地上的吴盐:“你说小狐?”

    吴盐费力抬起身,攥住我的手:“小狐当年没死!她被”

    语声戛然而止。

    我瞪大眼睛,伸手去探她鼻息,已是寂然灯灭。

第113章 小至() 
我皱紧眉,望着月光下似熟睡的吴盐。

    她还是那么美,眉如远黛、口若含丹,依旧是难过暖阳下的烟笼静湖。

    身后,默然无声跪了六道黑影。

    “主君”有人欲言又止。

    我点点头,解下我正穿着的白狐裘,仔细披覆在吴盐全身,方才沉稳起身。

    “内帑出银千两,盛殓吴盐,棺椁暂安厝于离宫甘泉宫内万年殿侧殿,遣人每日于椁前奠酒祭食。”

    汤圆忙低声应诺,同汤饼轻手轻脚抬走吴盐。

    我背转过身,缓步向剩下的四人走去,一袭白色直裾布袍在月光下,如银光闪动。

    我音调平静:“遣人至长乐宫,禀告皇太后,宫中女官吴盐言辞触忤西宫及朕,依律当弃市,朕念及皇太后颜面,开恩赐死。”

    其实母后说的没错,刻薄寡恩、狠心绝情,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我,再恰当不过!

    我缓步行至鹿脯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阿姆刚刚指认你与她私下相交甚密”

    一直低头垂眸神色哀伤的鹿脯闻言身子一颤,他慢慢抬起头,迎着我的视线,认真道:“奴才时常奉主君之命,给阿姆送去珍馐美味并赏玩之物。”

    我点了下头:“所以,阿姆指认的另一个人,是朕。”

    鹿脯顿时哭笑不得:“奴才还以为”他急急止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你以为,朕也疑心到你头上了?”我替他说出来,随即冷冽一笑,“朕若当真疑心于你,也就不会和你说了!”

    鹿脯不知该如何答言,不过他也不必为此费心,因为下一刻,我直直倒下,不省人事。

    翌日四更时分,馎饦将我唤醒。

    “禀主君,该起来盥洗更衣了。司天台昨日一早就来禀奏,主君宜于今晨天明前三刻、出未央宫朱雀门。”

    馎饦决口不提昨日之事。我睁开眼,眼中毫无睡意,早已醒了多时。

    太常寺进天子祭天所服的大裘冕,霜橙和香橘服侍我换上白纱青襟内衫,羔皮缘边、上绘日月星辰十二章纹饰的大衮服。

    我瞥见霜橙眼圈泛红,而香橘脸上犹自带着泪痕。

    “怎么了?”我冷声问道。

    馎饦持冕冠、饼饵捧玄色袍带进于我前,替换下霜橙和香橘。

    饼饵俯身替我束紧袍带:“霜橙阿姐想求主君”

    馎饦突然轻嗽一声,于寂若无人的寝殿显得异常响亮,饼饵低下头,不敢再言声。

    馎饦单膝跪下,双手将冠冕奉于我:“请主君着冕。”

    我挡开他,转向退到一旁,犹自满面哀凄的霜橙和香橘,和缓道:“你们有话,可直接对朕说。”

    香橘一拉霜橙,突然跪下:“主君,奴婢有话说!”霜橙迟疑一瞬,也忙跪下。

    香橘叩头在地:“奴婢和阿姐入宫时,多得吴盐阿姆教导,如今阿姆大去,奴婢姊妹想至阿姆棺前祭拜一番,已尽哀思,还请主君允准!”

    我一时无语,这些日事情繁杂,我又心绪不宁,竟忘了她们与吴盐之间的情分。

    我静静地看向她们,深宫之中难见真情。霜橙和香橘明知此时我最不愿提及的人就是吴盐,却还是敢于向我道出这个请求。

    一时之间,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负手立够多时,转身双手捧起冕冠亲自戴在头上:“你们去收拾收拾,再叫上山药和山楂,馎饦自会带你们往甘泉宫祭拜。朕回宫前,你们必须回来!”

    言毕,我坐到席褥上,馎饦跪坐于我身后,用一支镶金的玉簪替我固定住冕冠。

    我自铜镜中看向馎饦:“昨晚吴盐临去前曾说,小狐当年未死。”

    馎饦眸中划过惊慌,转瞬归于平复,他低垂着眼帘并不看我:“主君相信么?”

    我想了想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当年你不是也逃过追杀了么?”

    “祖父对臣寄予厚望,故未及束发之年便入深山书院求学”他不知不觉改了称呼,“家遭变故之时,幸有祖父僚属冒死报信,陛下又及时遣人护佑,臣方幸免一死。”

    我皱眉,良久放说道:“朕却有几分相信了吴盐的话。”

    馎饦移到我侧前,替我系好帽带,他嘴角抽动,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出声问道:“若小妹还在,陛下会召小妹入宫为妃吗?”

    “朕怎么舍得!”我颤声一笑,“朕会亲自为她挑选如意郎君,朕会送她阡陌土地、如云童仆,朕会让她的生活远离宫闱和权谋!似小狐这般的女子,就该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可惜这些东西,朕给不了。”

    馎饦整理我衣领的手不住颤抖,良久,他方沉声道:“所以,请主君相信,秦稚狐早已不在人世!主君并非信了吴盐的话,而是主君宁远相信小妹未死!”

    是这样的么?我狐疑地望向铜镜里的自己。

    或许,真是这样吧!吴盐这样说,只是想在我心里种下一个谜团,一旦我哪天失控去质问太皇太后,后果将不堪设想。

    馎饦起身:“奴才启主君,都已收拾妥当,请主君起驾。”

    我不复多言,站起身,裘冕轩邈、袍带曳地。

    小至日当天,我身着大裘冕,登上描绘龙虎鸾凤的三重华盖天子玉辂车,天还未亮就出了朱雀门,沿朱雀大街一路迤逦南行,出启夏门直达南郊圜丘旁的斋宫,沐浴、更衣、熏香、斋戒,准备冬至日的祭天大典。

    进入斋宫后,我的一举一动,无论是进膳还是就寝的时辰,都要依司天台占卜的吉时进行。否则这之后一年里帝国发生任何灾祸,太常寺都会以“天子不敬上天,至有此祸”将我痛骂一顿。

    世人只道皇帝易做,其实是昏君易做,烽火戏诸侯,诗酒误政事——只要不怕身死于乱臣反贼之手,死后再担个永世骂名,恣意而为又有何不可?

    可惜我没有做昏君的胆量!

    因此午时刚过,我就被关进了斋宫的寝殿里。

    斋宫的门要到明晨吉时开启,斯时从城内连夜赶来的文武公卿将跪候在门外,睡眼惺忪的等着我率领他们至圜丘,祭奠昊天上帝,及诸神位。

第114章 请罪() 
当晚,我爬上斋宫房顶,北望长安。

    城中坊市除去偶尔几星灯火,已大片沉入夜色,未央宫城却亮如白昼,可以想见此刻的熏风殿,定是流光溢彩。东邦西域的来使意气风发,准备于宴饮时高谈阔论。但他们绝难想到,他们今晚将见证一场惨烈的复仇序幕!

    寒风呼啸刮过殿顶,我缩了缩肩——上来的匆忙,我忘了披上裘氅。

    我随手抽出宝剑,踩遍琉璃瓦,于斋宫的房顶舞剑取暖。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冷夜里,太阿宝剑流光如秋水,银光挥洒在天上与地下,同如银似水的月光搅在一处、再难分识。

    我抖动剑身,引得剑鸣如龙吟,与此同时,我听见利刃穿透身体、飞血溅射的声音,如同剑鸣的回声

    “呼!”我猛惊,脚下一划,险些从绿色琉璃瓦倾斜而下的坡沿上掉落下去。

    身后汤饼低声叫道:“主君当心!”

    我面无表情还剑入鞘,不知是一通舞剑,抑或险些跌落下去的惊吓所致,身上一层薄汗。

    我朝着未央宫的方向坐下,随意挥了几下衣袖,周遭似漂浮着血的腥味。

    汤饼小跑着过来,将鹤氅裘披在我身上:“奴才在斋宫里遍寻不到主君,汤圆听见头顶瓦片响动,就猜主君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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