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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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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等他说下去,直接绕过,边走边问:“太皇太后是在徽音殿还是春晖堂?”

    “回圣上,太皇太后此刻正在徽音殿燕坐,不过”

    对于冯拂的吞吞吐吐,我佯装未觉,快步迈进正院,只见徽音殿的两厢廊庑下,几乎要被随侍的内监宫女给站满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我疑惑地看向冯拂:“除了皇后,还有谁在徽音殿?”

    冯拂忙道:“回圣上,东光长公主和驸马闻知皇子公主降世,也特地入宫道贺,可谁知皇子”

    “三姐有心了!”我颔首说道——其实皇子公主降生后,太常寺会择吉日让他们见一见皇室成员,三姐和刑岳才得了消息就入宫道喜,我心底难免疑惑。

    我三两步踏上正殿的石阶,冯拂嘴角翕动似有话说,我回首看他:“有劳阿翁替朕通传一声。”

    冯拂抽抽嘴角,心有不甘地进去通传,随后他掀起门帘,躬身请我进殿。

    太皇太后一如既往的端坐在徽音殿上首,说不清是惊讶、伤感还是愤怒,只是僵然呆坐。她的怀中,正抱着一个宝蓝绸包裹的襁褓。

    皇后刑蕙祯跪坐在她膝前,一手搭在太皇太后膝上,想要劝慰却又无从劝起。

    刑岳夫妇则坐在席上,东光长公主抱着思思,对我欠身施礼。

    刑岳转眸深深看我一眼,而后方才起身行礼。

    我被他看得心里无端一慌,忙稳了稳心神,走到殿中唤一声:“皇后,过来。”

    刑蕙祯回身看我:“皇上”

    我皱眉,略抬了抬下颌,不容她辩驳,刑蕙祯迟疑了下,只得走来站在我身旁。

    “臣夫妇今日喜得皇子公主,特来谢太皇太后躬亲抚养之恩!”

    我和皇后行叩拜大礼,终于太皇太后缓缓抬眸,目光冰冷审视着我。

    “不必行礼了!”太皇太后开口止住,“皇子已经没了气息。”

    我皱眉、眨了眨眼,好像全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没了气息?”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沉声宣布:“他已经死了!”

    我不由笑了:“这怎么可能?臣一个时辰前还抱过他,那时候他还攥紧臣的手指!”

    太皇太后盯住我的眼睛,目光如炬:“原来一个时辰前皇帝还抱过他?”

    我既不刻意回视太皇太后,也不躲避她的视线,只坦然点头:“是啊让臣看看这孩子,或许他只是睡着了”

    我跪行到太皇太后膝前,攥起孩子已垂下的小手,他的小嘴依旧微微张开——他来到这世上唯一吃过的东西,竟是我这父皇亲自喂给他的毒药!

    我倒抽一口冷气,高声道:“御医,快传御医!”

    “不必传了!御医和医女已悉数被老妇赐死!他们既不能保住皇子的命,老妇要他们何用!”

    我的心剧烈颤抖,这些人都是因我而死的。良久,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说道:“原该如此!”

    我抱起襁褓,依旧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死?朕的皇女呢?公主可有事?!”

    话音未落,东光公主抱着的思思突然暴发出一阵哭声,我的眼泪不可遏抑地洒下,东光公主哭道:“十弟放心,小皇女无事!”

    我似没听见一般,抱紧了我的孩子,痛哭失声:“孩子,朕还未来得及给你赐名!”

    太皇太后熟视我良久,我哭得气阻声咽,方缓声道:“皇帝别哭了!怪只怪这孩子他无福生于天家!”

    这的确是太皇太后会说出来的话!她历经三朝,见惯后宫波澜变幻,一个与她有着血脉亲缘的婴孩就算死在她面前,她也只是感到难过而不是痛心。

    我摇头:“臣非为哭子,实是自伤!这是上天对孙儿的惩罚!”

    我此言极重,才说出口,殿上诸人悉数跪下以头触地。

    我伏在太皇太后膝上,失声哭道:“皇祖母,对不起!孙儿负疚于皇祖母!”

    “石奴今日初为人父,将孩子抱起的一刻,石奴不由想到二十年前,皇祖母也曾这般满怀期待地抱起石奴”

    我听见,头顶上方太皇太后突然加重的鼻息。

    “先帝不幸早崩,当日皇祖母怀抱石奴登基,祖孙二人独对天下臣民,何其悲壮!皇祖母以一己之力为石奴挑起江山社稷。这些年石奴不仅不思祖母之恩,反生怨怼之情。直到今日儿女降生,石奴才明白皇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我声泪俱下的说着,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感动了。

    终于,我感到一只苍老的手抚在我背上,与此同时,我听见太皇太后语带悲声:“石奴”随着这一声昔日熟悉而又带几分舐犊温情的呼唤,我的心陡然一松。

第125章 追封() 
我的泪水打湿了太皇太后的衣襟,这个孩子的死,多少唤起了太皇太后对我曾经的拳拳祖孙之情,也只有如此,她才不忍杀我!

    我此番也算得上兵行险招了,太皇太后多年手握乾纲,难免好忌多疑,即便是当她喊出了那声“石奴”,她依旧还是对皇子的莫名早夭而心生疑窦,但是那又如何呢?如今已无人可替代我的皇位,外面又有强敌窥境,她不敢轻易发招!

    以理服之、以情动之,双管齐下,这就是我用来对付太皇太后的手段。

    东光长公主柔声劝道:“皇祖母、十弟,人生无常修短随化,小皇子既是去了,就该放他安心上路。十弟身负家国重任,岂可因此伤身?还是勿再悲泣了!”

    太皇太后抹一抹眼角泪水:“阿姮言之有理,石奴就此过去罢!”

    我含悲“嗯”了一声,正要收泪起身,就听外面传来惶恐的悲声。

    太皇太后皱眉,可眼眸中带出一丝了然,她低头看我时略显尴尬。

    冯拂入内,趋至殿中,我擦去泪水站到一旁。

    “启禀太后娘娘、启禀圣上,适才漪澜殿的侍监来报,周美人产后血崩,殁了。”

    太皇太后斜睇向我,我惊惶失神看冯拂一眼,泪水再度涌上,我忙垂首,不敢显出半分怨意。

    周美人的暴毙,深谙内廷规则的人都能看懂,这是内廷的掌权人容不下周美人,所以我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此时只有东光公主敢说出一句:“只是可怜了小公主!”

    闻言我心口一阵剧痛,我想说些什么,但觉口内泛起腥甜,一口鲜血随即喷出。

    最后一点意识,我听得围拢在我身旁的人声嘈杂不堪——“石奴”、“皇上”、“表哥”、“十弟”,他们唤的都是我么?一个人,怎么会与这么多的称呼、这么多重的身份!

    我再醒来时,不用睁眼去看,四周弥漫着让我感到心安的熟悉气息,我就知道我正躺在寝殿北阁的龙榻上。

    我想了想,没有睁开眼,我真是累了!未知的凶险如同一个个大张的饕餮之口,在前路上等着我。我不知道下一个凶险何时降临,但它实实在在就等在前面,令我望而却步。

    “主君还未醒来?”霜橙轻声问道,“山药不是说这个时辰就能醒了?”

    香橘叹一口气:“主君怎会损伤心脉呢?阿姐你说,等主君铲除奸佞后,就不会再这般难为自己了吧?”

    “嗯,那是主君的期盼,还有馎饦的。”

    香橘坏笑:“我猜阿姐也是期盼的狠!主君对阿姐这么好,一定会将阿姐赐给秦公子!”

    “公子出身世代卿相之族,日后定会迎娶豪门贵女,又怎会记得我!”

    “可阿姐可以做公子的妾侍”

    “我可以做任何人的妾,却唯独不能与他为妾!”

    香橘理所当然地问道:“为什么?”

    香橘虽不懂,可我却是心领神会——只因那个人曾经是馎饦!就像我,不忍以稚狐为妃,宁愿让她得配良人琴瑟和鸣!少小时节的情分,是没有尊卑贵贱之分的。

    我情不自禁喟然轻叹。

    “主君醒了!”随着一声惊呼,我感到身下五层的灰鼠皮褥向下沉了沉,香橘跪坐在一侧,揉压我的胸口:“主君现在可还觉得疼?”

    “原不觉得疼,现在被你摁疼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

    霜橙面露松快的笑容,扶我起来喝了一盏茶。

    我问道:“朕睡了多久?”

    “主君睡了一整日,山药已为主君请脉,主君宽心、无甚大碍。”

    我点点头,并不戳穿她们的谎言。

    香橘只想让我宽心:“主君睡了一整日,慈寿宫遣人来问询了五次,皇后昨夜更是衣不解带照顾主君。现在皇后回宫用午膳了,说是一会儿还要来侍疾。”

    我迟疑再三,明知问了也是徒劳,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长乐宫可遣人来问疾?”

    霜橙:“”

    香橘:“”

    她二人俱是低头不语,我便明白了。皇太后生性清傲,从来就不知屈折,她怎么可能原谅我?

    正当我黯然神伤,驼羹在帐外小声道:“阿姐,皇后前来侍疾。”

    “主君万安。”霜橙这一声,就表示我已醒来。她同香橘搴起寝帐,恭请皇后进来。

    刑蕙祯快步到我面前:“表哥!”

    我见她面容憔悴,正值年节,她却因我病之故,撤去华衣锦服、簪环凤钿,我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我示意刑蕙祯坐过来,拉住她的手,皱眉道:“手怎的这般冷?你的侍女不会给你准备手炉么?”

    “阿欢原是将手炉给臣妾放在手里,可是臣妾忧心表哥,一转身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我哭笑不得,可心里却熨帖的狠,我一边搓着刑蕙祯的冰手,一边说道:“朕听霜橙报说,皇后彻夜侍疾、衣不解带,祯祯,生受你了!”

    刑蕙祯低眉轻声道:“表哥昨日吓坏祯祯了”

    我笑了笑,握紧她的手。

    “适才宗正寺和尚仪局来问,周美人和皇子的后事,该如何操办?”

    我眼神一黯:“可曾请示过太皇太后?”

    “皇祖母口谕,一切遵从皇上旨意。”

    太皇太后自是不屑与逝者计较,同时她也是看我如何处理——若我对周慧封赠甚厚,敌视周慧的皇后必因此不乐,与我再生嫌隙。

    太皇太后既要稳固侄孙女的皇后宝座,又不想帝后亲密无间。

    “周美人产子,依例当晋封为贵人,谁料壮年而逝,朕想追封她为婕妤,谥‘哀’,皇后以为如何?”

    刑蕙祯惊讶的看着我,她或许以为我会执意追尊周慧为嫔甚至为妃吧?毕竟她一举生下了皇长子、皇长女,就算封做贵妃,也不算逾矩!

    “皇上圣意,甚妥。”

    我略一点头,忍泪道:“至于皇子,祖制皇子未满周岁而夭,不入宗室玉碟、不得加封。但这孩子毕竟是朕的长子,朕意追封皇子为郡王,赐号‘悯’。”

    对待孩子,刑蕙祯自是宽容,她连连点头:“原该如此,就依皇上。”

第126章 椒丘() 
我淡然点头,逝者已矣,哀婕妤母子三人,唯一活下来的女儿,我绝不能再让她身陷险境。

    我看一眼皇后,故作冷淡:“这两日慌乱,朕险些忘了小公主,她现在何处?”

    提及小公主,刑蕙祯脸上绽开母性温和的笑容,可在我看来甚是刺眼。

    “皇祖母已命人将公主送至凤仪宫,公主乖巧可爱,臣妾命人抱来给皇上看看?”

    我冷冷撇过脸去:“朕不想见她!”

    刑蕙祯不解何意,愣怔地看着我。

    “祯祯,这孩子不能留在你宫里!”

    刑蕙祯皱眉:“为何?”

    “因为朕不想看见她!”我狠狠心道,“见了公主,朕难免会想到她的双生胞弟,不如不见!她若留在你那里,你让朕以后如何踏足凤仪宫?”

    刑蕙祯低下头,我见她意有所动,又进一步说道:“况且你要统御六宫,日后还要诞育我们自己的孩子,哪来时间照顾她?”

    “我们的孩子”这个许愿,彻底打动了刑蕙祯!

    “原来表哥是这么想的”,她小声说道,“祯祯都听表哥的,可是祯祯想替小公主求一个封号。”

    其实封号我早已给出,只不过只对周慧说过,外人不知。

    我故作沉思:“就依皇后离骚有言,‘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就册封皇长女为椒丘公主。”

    “臣妾替椒丘谢过皇上。”

    我沉稳的一点头——远离我,就是远离权术阴谋,唯有如此,她才能在一个相对宁和的环境成长,她日后的生活才不会被我搅乱。

    思思,父皇负疚于你!

    我正自失神,皇后小心推了推我的肩膀,我回神问:“怎么了?”

    刑蕙祯小心翼翼开口:“臣妾适才问,表哥想将椒丘公主交予哪位妹妹来带?”

    我垂眸:“你说呢?”我很想听听皇后的意思。

    刑蕙祯低头沉吟片刻:“椒丘毕竟是皇长女,若非主位上的妃嫔抚养,难保不被人看轻。宫中主位只有三人。淑妃现正有孕,身子不便。郭婕妤尚未承宠,那算来就只有静充媛了。”

    我忍住冷笑,淑妃李氏与刑氏素有嫌隙,公主自是不能交由淑妃抚养。相比而言,静充媛就再恰当不过了。

    静充媛崔锦华为丞相之女,崔丞相又一贯唯刑太尉马首,在皇后看来是“自己人”。更何况崔锦华一向承宠不断,皇后对她早有妒意,因我“不愿看见公主”便将公主交由崔锦华抚养,也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不过我却很满意,静充媛相门之女,椒丘由她抚养,当不致被人轻视、欺侮。

    于是我不甚在意的笑了:“皇后所言,甚妥。”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与兵法战阵之理相同——在与盟友合作共同对敌的同时,还不忘算计盟友!

    鹿脯进殿禀道:“主君,慈寿宫大长秋冯拂奉太皇太后口谕而来。”

    “冯拂?”我暗自生疑,若真是问疾,西宫何故特地遣出大长秋?

    冯拂既奉了太后口谕,自可直趋我前,让人通传一声不过是为我颜面好看罢了。

    他走进北阁,含笑见礼:“奴才叩见圣上、叩见皇后娘娘。”

    “阿翁何事?”我直言问道。

    冯拂愣了愣,随即笑道:“太后娘娘让奴才来看看,圣上病情是否好转?”

    我欠身道:“已是无碍,劳太皇太后记挂。”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果然,冯拂呵呵一笑:“既然圣上病体渐愈,请圣上移驾慈寿宫一行。”

    我尚未答言,就听皇后说道:“圣上龙体不过稍有好转,怎可冒雪外出?”

    冯拂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太后娘娘口谕,只要圣上醒来,抬也要将圣上抬请至慈寿宫!”

    “放肆!”皇后勃然作色,“皇上御体关系社稷,岂容有失?”

    冯拂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息怒,这是太皇太后的口谕。”

    西宫定然有事,且此事与我相关。我已做下最坏打算,太皇太后已握有我毒杀亲子的实据。可事已至此,逃避已是无济于事。

    我略一点头:“既是太后口谕,待朕更衣后奉召前往,阿翁且回宫复旨。”

    “臣妾与皇上同去!”刑蕙祯急声说道。

    我与皇后同辇行至慈寿宫,冯拂迎驾,将帝后一路请至徽音殿外,突然转身对皇后道:“太皇太后只请圣上一人进殿,皇后娘娘还请到偏殿暂歇。”

    刑蕙祯斜目瞪向冯拂,正要质问,却被我握住臂膀。

    “皇后,这是皇祖母的旨意,你去偏殿等朕!”

    刑蕙祯心有不甘答了声“是”,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她点头福身告退。

    我没想到,徽音殿里竟站满了人!

    因有外臣,太皇太后的主座前垂下了一重帷幔,东边上首位的席子虚置。

    太尉刑天面带怒色,与崔丞相西边下首——御史大夫裴大明因系刑太尉外甥之故,不得入座,同骠骁将军刑岳站在刑太尉身后。

    此外殿内还站了十多位臣工,我匆匆扫视,认得大多是礼部并京兆府的官员。

    见我进来,崔丞相忙起身,行礼才行到一半,他发现刑太尉依旧在席上端坐,忙躬身请道:“阁下请起,圣驾到了。”

    刑太尉冷哼一声,先是愤然怒瞪丞相一眼,而后才甩甩袖子,慢慢起身。

    我正要行叩拜礼,就听太皇太后自帷幔中出声制止:“皇帝免礼罢!今日殿上臣工众多,皇帝这一行礼不要紧,众卿岂不是也要陪同叩拜?响动太大,老妇这徽音殿恐怕都要被震塌了!”

    我不知太皇太后是玩笑还是揶揄,一时愣怔不知所措。

    太皇太后已冷声命道:“皇帝坐!”

    我只得迟疑着坐到东侧上首的席上,太尉、丞相依旧归座。

    甫一坐下,太皇太后沉声道:“皇帝做得好大的筹谋!”

    我耳边“啪”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裂,太皇太后这架势摆明是要兴师问罪。

    我不知太后因何发难,我只知道,今日我言行稍有差错,都可能埋下祸患。

    我略正一正心神,强自镇定道:“臣惶恐,不知太皇太后何意?”

第127章 殴斗() 
“冬至日皇帝祭天回宫行经朱雀大街,可曾命太府令撤去道旁步帐?”

    原来是为此事!我心下稍安,原来太皇太后是怪我借机收揽人心,可这本不是大事,这天下现在还姓夏!

    我就席上欠身答了声“是”。

    太皇太后沉沉喘气,似在竭力压制怒火:“皇帝又赐瑟与笙给朱雀街两行学子?还说什么‘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容色越发和悦:“回太皇太后,确有此事。”

    话音未落,刑太尉突然跳起,对着帷幔躬身行礼:“请太后为老臣做主!”

    “太尉稍安勿躁,老妇自有计较”,太皇太后的声音里似乎都可绽出冰渣,“皇帝居心何在?!”

    我低头凝思,太皇太后今日当着三公和部府官员的面训斥于我——前几年虽时有发生,但当时的我并未行过冠礼和婚礼,今时今日不一样了。

    此刻我若卑躬屈膝叩头请罪,那天子颜面势必扫地。可如果我据理力争犯颜自辩,难免触怒太皇太后,我昨日伏在太后膝上、声泪俱下的戏不就白唱了么?

    忆及昨日我有些懂了,太皇太后或许并非真怒,她只是在借机试探,我昨日所言“不敢再有怨怼之情”是真是假?祖孙二人能否放弃前嫌?

    想到此我定下心神,面对太皇太后的疾言厉色,我反而更要言辞谨慎、神色无怨,据理陈述当日之事。

    我持重起身,行至殿中揖手道:“太皇太后容禀,冬至日臣途径朱雀大街时,道旁百姓挤叠踩踏,左右金吾卫兵丁上前推搡,场景甚是不堪。臣想,臣至圜丘祭天,本就是为子民祈愿,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既如此,为何还要隔了两重的柘黄步帐,不敢见朕的子民呢?”

    我眼角余光留意到部府臣工有人不时点头,我看向帷幔中太皇太后的身影,含笑欠身。

    “京中和地方贡上的学子,分立朱雀大街东西两面,以向臣敬祝冬至日为名,实欲一争高下。臣赐瑟及笙,意在警示学子们,他们身为朝廷之士,宜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不可妄起争执。”

    帷幔后许久没有回声,我坦然平视,良久,太皇太后徐徐开口,语速极其悠缓:“可惜了!皇帝赐瑟及笙引出的事,却是与皇帝本意适得其反。”

    我愣怔,正要相问,就听太皇太后说道:“皇帝且先坐了,听京兆尹具体陈说。”

    我一敛眉,拱手道:“是。”

    京兆尹鲁衡应声上前:“臣启陛下,诸士子得赐瑟与笙后,难免意气风发,于是以天子为何当街撤去步帐为题,施展辩才各抒己见,一时难分高下,从唇枪舌战直闹得拳脚相见。太学令、太学博士屡禁不止。昨夜太学生在平康坊绿意馆内宴饮,地方贡士恰好也在,一言不合引发殴斗,致使伤十一人,死一人。”

    我倏然抬头,竟然出了人命!

    “死者系何人?”

    鲁衡回道:“回陛下,是绿意馆头牌绿娘。”

    我:“”

    尔母婢也!这帮不长眼睛的书呆,怎就偏偏打死了人家的头牌?绿意绿意,绿娘没了,意从何来?

    刑太尉突然声若惊雷:“鲁正尹未免避重就轻了!”

    我皱眉瞥向太尉,一条人命还算轻么?在刑天眼中,什么才称得上“重”?

    京兆尹鲁衡不卑不亢道:“臣还未说完。”

    我转转眼珠,缓声道:“鲁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鲁衡面无惧色,“学子们自天子撤去步辇、与民同乐,直辩论到为何陛下已行过冠礼、大婚而至今未曾亲政、而刑太尉依旧总揽朝政”

    我已听得胆战心惊,然而这还不算完,鲁衡接下去的话才是惊世骇俗。

    “话题引到刑太尉身上后,这争论就成了太尉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

    我:“”我还能再说什么好呢?这帮书呆啊,要作死也不用把我拉上陪绑吧!

    这也难怪刑太尉要满面愤恨屈辱之色了。

    “参与斗殴的学生,可都缉拿到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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