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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业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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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岳漫不经心地拾起地上酒杯,弹一弹那上面并未沾染的尘土,放回桌上。他行礼如仪:“臣启陛下,要是陛下没什么事了,臣请告退!”
我木然点头。
汤饼为刑岳掀开帘子,刑岳没有直接走出,他蓦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陛下今日所为,与市井无赖有何区别?陛下只怨怪臣收服军心,却不审视自己,有什么值得大夏子民拜伏在你脚下的品行!”
我懵然良久,垂首望向杯盘狼藉的酒席,久久不能做声。
***
我疾步走出清心轩,向寝殿北阁行去。汤饼在我身后一路小跑。
转过庭廊拐角,就见驼羹和鹿脯急匆匆向这边行来。二人面色忧喜交加,在看见我的一刻,不由停下脚步,恭候在庭廊旁的甬道上,躬身行礼。
察觉我周身散发的寒气所致,驼羹和鹿脯相互交递眼神,却没人说话。
我遽然止步,望向鹿脯——自从慈寿宫鹿脯被掌嘴后,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病中他们只说鹿脯是外伤,慢慢将养就好。直到我病愈,山药方才徐缓地告诉我,那样重的刑罚,受刑者怎么可能只是外伤?事实上鹿脯当场就被打落了一颗牙齿!他为了不损天子近御的颜面,选择吞下牙齿而非吐出
我在听过这件事的始末,默然无声了很久。
或许是我盯在他身上的目光太过诡异,鹿脯重又见礼:“奴才恭请主君圣安。”
我轻轻点头,迈步向前,但是脚步却慢了下来,三人悄无声息跟随在后。
直到跨进北阁,我挥退趋上前为我更衣的内侍,手抚玉带,沉声道:“都退下!”
这个“都”的含意,自然不包括汤饼等人。
俟众人退出后,我用力扯断玉带,狠狠掼在地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金银丝绞织而成、中嵌蓝田玉的衣带砸在地上,发成沉重的响声。我犹自怒不可遏,将近旁整整一架的竹简尽数推到地上!
“刑岳居心何在?朝廷赏赐尽数散与六军,邀买军心。长此以往,天下兵士只知服从他刑岳一人,而不知君王天威!”
“朕恨不得将刑岳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我愤怒地诅咒着,身边人见过太多次我的喜怒无常,此时也只是敛息静待。
待我怒意稍稍平息之后,驼羹方才说道:“主君妄动无名怒火、折损龙体,岂不是遂了刑家人的意?”
我呼出一口气,怒火已然发泄出来,心情稍稍平复。
“你们两个有事?”
驼羹对鹿脯点点头,鹿脯走至近前,一如既往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主君请看。”他手心里捧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
我低头看一眼,这枚珠子很普通,不大不小、洁白莹润,应该是平素我衣带和常服上的装饰用珍珠。
我皱眉:“不就是一粒珍珠么?做什么特地捧来给朕看?”
鹿脯回视驼羹,二人眼中同样闪过讶异。驼羹试探问道:“主君真的不记得这枚珠子了?”
我觉着好笑,拈取珠子,看它在手掌心转动。
“不过是寻常衣带上的饰物,有什么记不记得?”我重又将珍珠丢回鹿脯手里,“赏你了!”
“奴才不敢”,鹿脯叹口气:“启禀主君,熏风殿宫女周慧于殿外求见主君。”
熏风殿周慧?我仔细想了想,并没听说过此人。
“谁叫这名字?”
熏风殿一个小小宫婢请求见驾不稀奇,让我好奇的是,我身边的人居然特为禀报!于是我问道:“莫非是汤圆手下的宫人?有密报给朕?”
“唉!”又是一声叹息,这一次是驼羹和鹿脯不约而同发出的声音,充满悲悯的同情。
第19章 有喜()
看出我又要发怒,鹿脯垂下眼皮说道:“主君见了此人,自然明白。”
我看向驼羹,驼羹用力点头。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我也只好很给面子地命人进来回话。
随着一个略显熟悉的窈窕身影悄然跪在我脚下,我望着她一身的鹅黄水绿,脑中浮现出模糊的似曾相识。
“奴婢熏风殿宫女周慧,叩拜圣上,恭祝圣上圣体安康。”
我看一眼鹿脯平摊手掌中的珍珠,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抬起头!”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湿润的眼眸——满眼泪光却不敢任眼泪恣肆横流,恰如烟拢寒潭——彻底唤起了我的记忆。
“是你!”
我直直地上前两步,目光不由自主从女子的姣好面孔移到那颗明珠上——
“若奴婢得育龙种,当以此珠为凭。若是奴婢无福,死后必口含此珠下葬!”
她来见我,那就表示
我竭力压制住内心的喜悦,几乎是屏住呼吸说道:“驼羹说你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朕,现在就说吧。”
她跪在地上,仰面望向我,泪盈于睫:“奴婢幸不辱命!”言毕,一滴泪水似乎再也控制不住,滚落腮边。她俯伏下去,娇俏的身子因抽泣而颤抖。
我也是一阵狂喜,真是不可思议,在冠礼、大婚之前,这世间有了我的骨血。
我自晓事之后,宠幸的宫女不计其数,我一向喜好美酒、美色,但是饮酒可以沉醉,但宠幸美女从不沉沦。
“你来!快起来!”我上前,亲自拽扶起宫女,一时语塞,又忘了她叫什么。
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她抬头看我,含羞带怯:“圣上,奴婢周慧。”
“慧儿朕以后叫唤你慧儿。”我这样叫她,却没想到,这个称呼,从此时此刻她来到我身边,伴随她直到香销深宫。后来我刻意不再提这两个字,因为随之而来的是记忆的阵痛以及痛彻心扉的歉疚——终她一生,我能给的,只有心痛和歉疚。
我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小腹:“这里,真的有个小孩?”
“是”,周慧脸颊微红,羞涩与喜悦交织在一起,“前两日奴婢觉得身体有异,熏风殿宫殿监密禀圣上寝宫执事阿翁,请来山楂姑姑给奴婢诊脉,查明奴婢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好!好!好!慧儿,朕要重重赏你!”我大声说道,但这样依旧无法平息胸口起伏的狂喜,于是便对随侍众人道,“你们,这紫宸宫、还有熏风殿里上上下下的内监宫婢,朕都重重有赏!”
我还从未如此大方过,汤饼等人俱是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方才躬身谢恩。
驼羹躬身笑道:“奴才等无功而得赏,实在是惶恐难安”
“说什么呐!”我白了驼羹一眼,不正经道,“这种事,朕一个人劳苦功高就够了!何况你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一片嬉笑声中,我把周慧紧紧揽入怀中,第一次有了要对人好的美妙想法——尽管凭着我对自己的了解,知道这种想法持续不了多久
周慧眼中的神情喜忧参半。
我大婚在即,此时有孕,六宫妃嫔之中自是少不了她一个位置。但是皇后尚未入宫之时,她已然身怀六甲,这不是对未来的六宫之主,莫大的挑衅和嘲讽吗?
若是皇后娴淑还好,可一旦碰上个狠角色,以她宫女的微末出身,她和肚中的孩子,生死都不可知!
我望着她轻轻蹙起的眉心,冲口而出:“放心,朕会护你周全!”
话说出口的一瞬,我自己都感到讶然——我向来不喜承诺,今日不知为何竟不假思索给出了诺言。
周慧大喜过望,再次跪倒:“圣上天恩,奴婢今生难忘。只求为陛下诞育皇嗣,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又说傻话!”我拉起周慧,亲自为她擦去泪水,“如果感怀圣恩,以后就不许再哭了。”
她乖巧地点头,终于含泪而笑。
“主君打算如何安置周小娘子?”驼羹适时请示。
我稍稍迟疑,我自然是想把人安置在寝殿,时时得见才好。可是如此一来,被太皇太后过早知道,恐生不测。
“还是暂时安置在熏风殿养胎罢!”
熏风殿的宫殿监早在外面候召,我传他进来,嘱咐他在周慧得到正式册封前,好生照料。
行过告退礼,周慧脚步微顿,突然转头问道:“圣上以后还会忘了慧儿吗?”
我被她天真淳雅的神态逗笑了:“慧儿将来是朕皇长子的生母,朕怎会忘了你?”
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不懂说出的话何其残忍!周慧一双含水的眼眸几度转动,终究没再流泪。
她屈膝行礼:“奴婢谢圣上!”
***
我在殿内走来走去,真可谓欢喜欲狂,直到汤圆黑着一张脸进来复命。
“禀主君,六殿下已被安置在了听泉阁,山药、山楂前往阁中请脉诊治。”
“还诊治什么?!”提起夏斯阙,我稍稍平息下去的怒火立即重燃,“直接扔进御沟里喂鱼算了!”
想起适才夏斯阙的放浪形骸,我心里哆嗦了一下——山药和山楂配的这是什么药?发作起来真能令人如此疯癫?
要是刑岳中招就好了!我脑中不受控制地幻想一个疯言浪语的刑岳就仿佛看到神庙中被供奉的神明,突然穿上戏装上蹿下跳表演猴戏一般精彩!那样就算要不到银子,至少能给我沉闷的生活带来乐趣。
可惜,夏斯阙不召而至,让我看不成这场好戏。
我咬牙切齿:“夏斯阙!”
“皇上唤臣何事?”
我掏掏耳朵,这声音听上去很像夏斯阙的,那个此时此刻绝没有理由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我抬起头,震惊,居然真的是那厮!
“你怎么”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我想说的话,不是皇帝应该说的话。
夏斯阙一如既往地让我厌烦,因为他眨了两下眼睛,就轻易道出:“皇上是想问臣,这时候怎不躺在听泉阁的硬榻上,辗转反侧、欲火焚身?”
我冷哼一声,瞬即转过身去——不能让这家伙看到我近乎扭曲的面孔。心里始终想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快就没事了?
身后夏斯阙嘶嘶笑了两声,终于肯为我解惑。
“十弟,你那龙袋里的槟榔真不好吃!”
第20章 入山()
槟榔?!我耳朵动了动,骤然转身,恰见夏斯阙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掐了颗黑乎乎的东西,正是山药特制的药浸槟榔。
“放肆!”我险些气晕,没想到他竟敢在我眼皮底下耍手段。
我怒不可遏,几步就蹿到夏斯阙面前,或许是我的面容太过狰狞,夏斯阙麻利地甩袖抛了槟榔,顺手将离他最近的鹿脯拽过去,挡在跟前,不疾不徐、声含笑意道:“皇上容禀。”
我扯开鹿脯,声音低沉讶异怒火:“禀来!”——他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真想立时就掐死他!
“敢问皇上”,夏斯阙嘴角翘了翘,突然问道:“我跟刑岳相比,谁更笨一些?”
“你笨!”盛怒之下,我想都不想就给出了答复。
谁知夏斯阙竟显得很高兴,猛地拍了下巴掌:“没错,皇上圣明!这连我都能轻易看出来的圈套,刑岳久经沙场,他会看不出来?”
我:“”
我避而不答,但夏斯阙探了探身子,将脸凑到我面前,好笑地盯着我眼睛看。
我揉揉鼻子,将刚刚推开的鹿脯再度拽到两人中间,推诿道:“他看出来又怎样?”
“刑岳既已看透,还会心甘情愿入彀?”
我想了一下,虽是不情愿,但也实话实说:“自是不会”
夏斯阙轻松一笑,不再说下去,一切已在不言中。
我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为那千两纹银而叹,看来也只有自掏腰包了。
夏斯阙见我低头不语,轻扯了扯我衣袖:“十弟,冠礼在即。你可不能有个行差踏错,六哥可不想白白来长安一遭!”
他用极其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的话,着实让我心头一凛,冠礼如遇阻碍,亲政就更无从谈起。
我心中虽感念他的好意,可是手上却下意识拂袖避开他——坐在天下一人的位置上太久了,我已不习惯任何人的靠近。
夏斯阙一怔,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他极粗简地躬身行礼:“臣已禀过母后,今日出宫还有些事情,臣请告退。”
“六哥且慢!”
乍然听见“出宫”二字,我顿时眼前一亮:“朕与六哥同往!”
自从刑岳班师还朝、我于朱雀街现身后,便诸事纷扰,再未偷空出宫。
“为朕更衣!”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命令。
汤饼立时击掌唤来霜橙、香橘,服侍我更衣。北阁殿中宫娥往来,或托衣带或持巾栉,一派有条不紊的忙碌。
夏斯阙哭笑不得:“臣今日还有正事,不能陪皇上游玩”
此时香橘手持水银沁的铜镜在我面前,我随手理一理头上的青玉发箍,随口搭腔:“你能有什么正事?”
“臣要出宫前往东陵山”夏斯阙神色肃然,仿佛要去山中拜访神仙。
“朕便陪你去东陵山!”
“皇上私自出宫,就不怕被皇祖母为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冷笑两声,“六哥觉着,就算朕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太皇太后就不会找朕的毛病啦?”
夏斯阙摸了摸鼻子,这话他还真反驳不了!
***
山色空濛,无雨自润。
我和夏斯阙并肩走在山道上,边走边听着身后的“沙沙”声不绝如缕。我面无表情看向他,他颇为惬意。
出宫之前,夏斯阙突发奇想,道是此番入京带来好几件相同款式的“步仙袍”,若是我们兄弟每人着一袭宽袍大袖长裾的步仙袍走出去,好玩又好看,或许这种袍子还能在长安城中蔚然成风。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废话,抱怨回京后就见长安城中无论男女都穿白,真可谓满城衣冠如雪了,哪有他这步仙袍飘逸如神!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儿筋搭错了,居然就应下了。事后想反悔,他直接祭出“君无戏言”的皇家法宝,我只得阴沉着脸,穿上了。
于是我和夏斯阙,帝着浓绿、王穿艳紫,就这么跑出了宫。当时我就想好了,冠礼之后,定要将这厮立即踹出长安城!
山中遮阴蔽日,蓊郁葳蕤。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一路行来,除去三五成群的赏春游人,便是原就住在山上的樵夫渔父。
我在寝榻上躺得差点就要长草,此番出宫恰如离笼飞鸟,在山间猛走一气儿后顿觉得脚软无力。
恰好道旁有亭,亭中石桌石凳,野然成趣。反正我也走不动了,索性吩咐汤圆汤饼取水烹茶,略作休息。
我遍拍亭栏,看远山含黛如美人舒眉,不觉胸中荡然,恍惚道:“我记得还是前年秋天来过这山上玩,后山有一家小酒肆,只可惜没见垆前文君,也不知晓酒味如何。”
我这话自然是对夏斯阙说的,然而身后寂然无声。我忙回身,只见夏斯阙一动不动地坐在石桌前,居然在愣神!
我被他公然无视,难免不悦,坐到他对面:“六哥在想什么?”
“想什么?”他恍然回神,略作沉吟说道,“在想皇上的冠礼,太皇太后已订下冠礼吉期在六月十九日辰时。”
夏斯阙平素比我还不把礼法看在眼里,我自然不相信他这套随意拈来的鬼话,干脆扯扯嘴角,表示不信。
片刻,汤饼奉茶。夏斯阙望着亭前溪流出神,乍看上去仿佛赏景赏得痴了。
我皱眉,挥退汤饼,亲手舀茶,在他面前的竹杯里斟满茶水。他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被人摄去了心魂。
这绝不是夏斯阙该有的神情!我挑眉,故意扬高手中的长柄斗勺,任滚烫的茶水溅出,两滴水刚好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夏斯阙被烫,“嘶”一声,终于回神。
我语气如凝冰一般:“你又在想什么?”
夏斯阙已端起的茶杯突然停住,热气氤氲,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眉目,只听他徐徐说道:“臣听闻,皇上的冠礼,由穆亲王亲自主持。”
“穆亲王为皇叔祖,年高德劭,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
夏斯阙放下茶杯,颔首道:“甚好。”
“难为六哥把朕的冠礼看得如此之重!”我语带戏谑,他虚张声势地笑了笑,故意扭头避开我的视线。
第21章 帝师()
夏斯阙提到冠礼,我突然想起一事。
“冠礼之后就是帝后大婚,依例该大赦天下、封赏朝臣。六哥的郡王爵,还是先帝在时册封的,不如借着这个由头,晋为嘉亲王。一者母后定然欢欣,再者也让夏斯土和夏斯城那两个多少有些指望,此外你也可多得些王俸。”
夏斯土和夏斯城,便是先帝长子、次子,大夏历来奉行子以母贵,皇子能否继承帝位、封爵高低、采邑多寡,端看生母出身高低贵贱。夏斯土和夏斯城虽是我们的兄长,可因系先帝嫔御所出,无论是晋封还是朝班位次,都在夏斯阙之后。
夏斯阙兴致缺缺:“这一次就算了吧。”
“为何算了?”
“就让那两位没指望,急死他们!”他眨眼坏笑,半真半假道,“再说亲王朝服实在难看,穿上活像一颗紫皮葡桃!”这种话,只有他嘉郡王说得出来!
我佯怒瞪他,却忍不住笑了,端起茶盏望着雪色浮沫,正欲说话,远远的就望见山道间迤逦行来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我不由自主起身跟上——西市初遇后,没想到在这东陵山上,我能再次遇上她。
汤圆曾说她闺名唤做什么来着?我稍一思索,便点头莞尔一笑,纫秋!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蘭以为佩。
想到这名字的同时,我已起身跟上。夏斯阙犹自在我身后叫道:“十弟”我摆手,示意他休来聒噪。
这妮子穿着月白色的曲裾布裙,勾勒得腰身愈显纤细。头戴雪色风帽,将发丝尽数包裹在风帽的边檐里。好在这一回她身边少了那个只会骂“登徒子”的小丫头,换了一老妪随行,想来应是家中仆侍。
山道间她在前面踽踽而行,我在后面蹑踪潜行。这条路蜿蜒伸向后山,一路行来游人渐少,山中风景尤为蔚然秀丽。然而纫秋主仆始终目不斜视,其意似不在游山。
深山古寺隐于苍翠山林之中,悠扬的晨钟暮鼓声随风传来。风过,枝叶婆娑,如海浪涛涛。林中鸟雀百啭千啼,山道上渐行渐近的嘚嘚驴蹄之音
我望见她腰上裙带随风飘起,不由呼吸一滞,我加快脚步,恨不得亲手解了那裙带,将她拥入怀中一生一世。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若是被李太傅知道了,这老翁怕是要跑去太庙自刎来向列祖列宗告罪!
——我自十岁起拜辅国公李休远为帝师太傅,研习经史。李太傅学贯天人,在朝野儒林心中有如泰山北斗,只可惜禀性过于端重耿介,对我极其严厉。
我至今还记得我曾痴迷棋道以致误了学业,李太傅于某日午后怒闯北阁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掀翻棋盘、笞打陪我下棋的鹿脯,自己却对着先帝陵寝方向跪叩谢罪,直闹到我表示错了才肯罢休。
那天之后,太傅对我有过一番长谈。他说,我生而为帝,这似乎是上天对我格外厚待,然而当我被抱上御座的一刻,也就意味着我这一生将被束缚在其上。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太傅眼中的悲悯。
“天家无私事,天子无私好。陛下但有偏私,以致玩物丧志,都将置社稷于万劫不复!御人之术同于此理,前朝百官,陛下可以任用但不可私交,待陛下大婚之后,后宫妃嫔陛下可以召幸但不可专宠,如此方可避免嬖宠之患。请陛下切记!切记!”
李休远说到激动处,花白胡须随着嘴唇的翕动而颤抖,我当时还不懂他话中深意,可心下明白,他是为我好。
自此以后,我便不敢再去着意喜欢任何东西。飞雪射猎、斗鸡走狗,我虽玩得不错,不过都是一时之兴,兴尽即弃;珍玩好器、堆绣纹锦,我虽喜其华美,却也只当做身外之物,不甚珍惜。
我失神再回神时,纫秋早已消失无踪。我正自迟疑着是否去追的时候,突然就走不动了。
我只道是袍服被枝桠勾住,用力牵扯的同时还忍不住腹诽夏斯阙带来的步仙袍。人走过去,及地的袍裾还要在后面拖过三步开外的地方,既费银钱,穿着也不方便,以后一定要废止了阿堵物!
我顺手扯扯衣裾,又拂一拂后摆,继续走还是走不动!我惊怒转头,只见夏斯阙正用力拽住步仙袍的后襟。他活得不耐烦了?有几个胆子,竟敢扯我的衣服!
“放”下一个“肆”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捂住了嘴。我倏然瞪大双眼,这厮怎么敢——掩、住、了、我、的、嘴!
他疯了么?
我恶狠狠瞪他:夏斯阙,放开你的爪子!你竟敢冒犯君威!
夏斯阙掩在我嘴上的手微微颤抖,脸色吓得煞白——我怀疑他自出生到现在可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十弟,事急!恕过!”言讫他右手掩住我嘴,左手攥着我的袍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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