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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春色-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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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么?你跟你娘,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小混蛋。”
苏小缺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我都知道。”
沈墨钩摇了摇头:“我以前喜欢辞镜,却害了她,遇到你之后,明知你不喜欢我,却还是要了你……你恨我不恨?”
苏小缺忍不住滴下泪来,哽咽道:“你错啦,我喜欢你。三年前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喜欢了你这个老狐狸精。这些年你救我、护我、对我好,我怎会恨你?”
滚烫的泪水刚巧滴落在沈墨钩的唇瓣,沈墨钩伸出舌尖舐去,笑得再无缺憾:“小缺真是会骗人,只是一撒谎就哭……可你这么骗我我却很欢喜……别哭啊,傻孩子,我对你好,那是心甘情愿。何况我对你还不够好,咱们到底错过了十多年,你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抢过来的……那样我会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你说是不是?”
苏小缺道:“你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我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一直是这么想的。”
唐一野在墙角处听了这几句对答,看着苏小缺颈中淤痕,锁骨下点点情 色,只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竟是如此骇人的诡异,似有情人之爱、爱宠之 淫,却又有几分父子之情,端的是令人发指的混乱不堪,简直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沈墨钩听了却似这事本该如此的安心,微笑着伸出冰冷的手指,替苏小缺擦去眼泪,却又哪里擦得干净?只越擦越湿,手上的血融入了泪,苏小缺一张玉似的脸登时斑斑点点。
沈墨钩再无力气,手指倏然垂落,静静凝望苏小缺。
苏小缺见他眼神不再深邃,而是如映日春冰般涣散开来,不禁惶急无措,开口道:“我……我给你开了药方,小眠也不知煎好了没有。”
沈墨钩气息渐弱,心思却踩着阴阳两界般异常明透,知这句话听似突兀,却是苏小缺原谅自己,尽心医治自己的意思,心中掠过暖洋洋的爱意,不禁微笑道:“是啊,小缺开的药方,一定很灵验。”
苏小缺心中慌乱惶急,千方百计的想找话来说,似乎觉得一直一直这么跟他聊下去,沈墨钩便不会死掉,四顾一盼,却见到一边谢天璧正默默凝视自己,那眼神极深又难得的清澈见底,蕴藏了无数心意情思,却又纯净得一览无遗,登时胸口涌上一股锐利如刀的疼痛来,木然低头,轻声对沈墨钩说道:“你不必替我杀他,因为从今日起,我再不会为了他为难,他也再伤不到我分毫……”
“你放不放心?开不开心?”
“其实你的字也不是当真那么难看,除了适合清明上坟用,有些还是挺喜气的,过年可以当对联贴一贴,夜里还可以辟邪镇宅子……”
“你说,崇光以后的功夫,会不会跟你一般高?”
“你死了也好,你再不死,我迟早被你逼疯……”
“对了,宋鹤年的淫药也没什么难解,我近日琢磨啦,只要戒了你这老狐狸精,熬过一阵子,便没事了。”
苏小缺只把怀里越来越冷的沈墨钩当作了一丛花儿,自己便是那浇花的喷壶,嘴里乱七八糟的话就跟喷壶里的水一般,只顾咕嘟嘟的往外涌。
待口干舌燥,猛然发觉天色已黑得透彻,沈墨钩的身体终是没了温度,自己手指沾的血,都成了冰冷黏腻的一片。
一时疲倦欲死,放开沈墨钩,倒在他的胸口紧紧抱着,竟迅速的睡着了,睡得既香且甜。
睡意正浓时,眼前突然有灯光明亮,睁眼一看,却见崇光不知何时进屋,正静静的剔亮一盏盏银灯。
灯光映着琉璃圆珠射出,色调华丽,更在深夜中尽显温暖,苏小缺略动了动手脚,已感觉不再僵硬。
当下低声唤道:“崇光!过来。”
崇光点亮最后一盏灯,脚步轻移,跪坐在苏小缺身边,伸臂搂住他的腰,埋头于他的胸膛。
苏小缺只觉得活着的崇光,死去的沈墨钩,才是自己熟悉亲近的,而半死不活的唐一野和谢天璧,距离都十分遥远,不由得叹道:“崇光,幸好你还在。”
崇光似找到了窝的猫,舒服的蹭了蹭脑袋,闷声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苏小缺涩声道:“沈墨钩死了。”
崇光知他心中难过,道:“七星湖还在。”
苏小缺静了半晌,腰背逐渐绷直,声音似淡却又生机勃勃:“对。”
站起身来,把沈墨钩抱了上床,将他衣衫拉好抚平,又在额上鲜血凝结处轻轻一吻,凝望半晌,方走到唐一野身边,搭上他的腕脉细细一诊,道:“唐师兄,你身体壮得堪比一头牯牛,太一真气又是淳厚刚正,这点儿内伤自己调养几天也就没什么大事啦。”
唐一野提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免不了的虚弱无力:“这妖人不是你爹爹,你为何不叫我大哥……”
苏小缺打断道:“谁说沈墨钩不是我爹爹?”
微微抬着下颌,骄傲而满足:“他不止是最好的情人,也是最好的爹。”
看唐一野一脸震惊中隐约几分怒色耻意,不禁笑道:“你觉得脏,觉得恶心是不是?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沈墨钩说得没错,这些事本不必瞒着,说出来只会觉得轻松自在,从此什么名门正派,什么世人言语,自然统统都是狗屁,便是至亲至爱之人,若是他不能明白,也再不会成为羁绊。”
唐一野重伤之下,只听得脑袋晕成了一锅粥,直觉苏小缺所言大是不对,却偏偏不知从何辩驳,低声道:“爹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很伤心……”
苏小缺眼眸清亮无一丝阴霾,笑容更是如释重负,如雨后的阳光洒落:“唐一野你这个傻子,现在不是唐清宇承不承认我,而是我根本不想认他了。”
“谢天璧刺我一刀,不惜耗费真气救我的是沈墨钩,我四肢筋脉俱废,带我回家的也是沈墨钩,知道我想要杀他报仇,他竟也是心甘情愿……在七星湖他给了我很多,多到足够当一个爹爹,唐清宇又做过什么?”
唐一野怔怔听着,浑身经脉无一不痛,最痛的却还是心口一处,只觉再压不住伤势,连说话都少了力气,良久方断续道:“小缺……爹和我都对你不起……是我们不好。”
苏小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唐师兄,你一直待我很好,从没有半分对不住我的地方,这次也多谢你肯孤身犯险来救我。”
吩咐崇光道:“你把我师兄带去休息,让小眠这些天好生照顾罢。”
崇光答应了,俯身抱起唐一野,故意笑道:“唐家哥哥,你生得真是俊……”
唐一野一看此人满脸妖气正气不入,跟见了唐三藏的妖怪一样差点儿对着自己滴口水了,一时又气又怒,颤抖着手指想大喊一声:妖怪尔敢!却一口气上不来,脑袋一歪,出口未捷身先晕。
崇光抱着唐一野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又把怀中人随便放在桌子上,怕他冻着,异常体贴的把桌布攒巴攒巴的盖了肚子,这才指着谢天璧道:“魏总管怎么回事?”
第六十五章
苏小缺居高临下,眼珠子从眼角处斜瞄一眼,见谢天璧兀自清醒,一双眼似将熄未熄的火苗,却只顾盯着自己,当下冷冷道:“七星湖以后没有魏总管,只有庄总管。”
崇光本无所谓当不当这个权高位重的总管,但苏小缺如此看重信任自己,却是心里欢喜,道:“那天一公子怎么处置?”
苏小缺道:“真正的天一公子早死了……他不过是个西贝货。”
看着谢天璧,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假扮天一公子潜入七星湖?”
谢天璧气息甚弱,声音低却清晰:“我去过豆子镇……你已经被沈墨钩接到七星湖。你既来了,我怎能放心不来?”
崇光一听这声音,与魏天一素日殊不相似,不想七星湖这等偏僻难寻恶名在外,居然有人如此胆大,秘密潜入不说,竟还能冒充第二号人物天一公子。
谢天璧重伤之下,思绪毫不紊乱,也没有被戳穿的惶恐,只一派近乎坦荡的深情:“灰鸽堂报说魏天一正在塞北游历,我便领人伏击擒获了他。”
“赤尊峰原本就有关于魏天一的一些卷册,他的行事脾性我都已知晓三分。这些年魏天一极少与人动手,武功也不难瞒过七星湖诸人去,怕沈墨钩起疑,我还是让朱堂主龙堂主伤了我,才回七星湖养伤,遇到了你。”
“魏天一身形与我相似,容貌又很是好扮,只一些细微枝节极易出岔子,我便将他囚禁在赤尊峰,让他多活两个月,两个月中获悉此人的喜恶习惯,虽是仓促,却也再等不及要赶到你身边。”
崇光心下骇然,内堂诸人虽少与天一公子来往,但这人以魏天一的身份在七星湖深居近两年,除却苏小缺竟无一人知晓,端的是好深的心机、好缜密的手段。而听得此人话里似对苏小缺情深无限,登时心中醋意大起,走近几步,牢牢攀着苏小缺的胳膊,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已藏了几分狠毒。
谢天璧却不看崇光,叹道:“沈墨钩何许人也?我这七星湖之行必然破绽甚多,只能远离宫中事务,越少做事,越少说话,便越晚被他抓到马脚。”
苏小缺冷笑道:“沈墨钩早知你是谢天璧,只不过一直放着想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罢了。赤尊峰的教主纡尊降贵身陷险地,若此行一举拿下七星湖,离你的江湖霸业当真就不远了,这如意算盘打得当真是啪啪的响哪。”
谢天璧血流甚多,听了他这句话,只觉如坠寒冰地狱,连血液流动都是冰渣子般刺骨的疼,再支撑不住,重重咳嗽几声,慢慢倚靠在地上闭上眼睛,却不申辩。
崇光乍闻此人竟是谢天璧,惊诧震撼之余,心中不由得暗暗钦佩,只觉得此人行事言语,果然非同一般的出人意料不容小觑,一想到那年苏小缺梦中所唤,却是谢天璧的名字,知他二人必有故事,一时心中又涌上浓重的危机感,眼珠子转来转去,道:“我瞧瞧他的真面目。”
说着抢上前去,一手揭开了银质面具,却被入目的满脸刀疤伤痕吓了一大跳:“真丑!”一想这多半是按魏天一的脸做的,便蹲下身去,细细去抠其中一条刀疤。
不想谢天璧蓦的睁开乌黑狭长的双眼,眸光如冷电,重伤之下不减一方霸主的气势,崇光被他眼神所慑,指尖停在半空,再摸不下去。
苏小缺哼一声,不耐烦看他慢慢折腾,道:“你去打盆凉水来。”
崇光知他想给谢天璧剥画皮,眼睛一亮,得意的冲谢天璧一笑,却终究不敢摸他的脸,起身去打水。
苏小缺拿起一盏灯走到另一间屋子,从壁上一个简单的药架中,取出一瓶药粉,犹豫片刻,又取一瓶止血生肌的金疮药,走回屋时,见崇光以一种看病虎的小心翼翼的姿势窥伺着谢天璧,不由得笑道:“你很怕他?”
崇光稍一思量,点头承认:“怕。”
苏小缺淡淡道:“怕就对了,整个江湖就数谢天璧最是可怕,因为他根本没有人心。”
说着将药粉溶于水中,也懒得用布巾拭擦,兜头一盆凉水哗的把谢天璧淋了个落汤鸡。
谢天璧一个激灵,背后伤处沾了水,只觉一阵激痛,略动了动,浑身更是被伤口牵扯得疼痛难当,剧痛之下,唇角却是微微一勾,笑了:“小缺,你真狠。”
苏小缺伸出手指,在他下颌、耳下、额角游走一遍,寻找面具与脸庞的相接处,随口道:“没你狠。”
谢天璧见他半眯着眼睛,长睫略垂,呼吸轻微,嘴唇微抿,与当日怀龙山上给自己易容时一般无二,而手指灵活的轻重点按,带来的那种柔软温暖的心境都一如往昔,那时温情绽放,亦喜亦忧,困厄良多,却把互相珍惜到了心底深处。
刹那间,一种古怪而温柔的氛围笼罩两人之间,心里像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潮湿而柔软,过去两年多的时光,在这般接触下,陡然消失无痕,仿佛两人还是当年的少年,不自觉的眷恋情深,却又懵懂不自知。
崇光站在一旁,只觉那两人举手投足,眸光交汇,自成了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无论仇恨抑或情爱,成长抑或伤痛,都是自己无法融入无法明白。一时心头被剜去了尖子也似的空落,情不自禁退开两步,咬了咬牙,却又走到近前,大声问道:“是人皮面具吗?”
谢天璧突的柔声唤道:“小缺……”
苏小缺眼眸微凝,收回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的一声,却抬手啪的给了谢天璧一记恶狠狠的耳光。
这记耳光突如其来,又重又辣,谢天璧耳垂下的肌肤登时裂开一道小口,苏小缺转眸对着崇光笑道:“自然是人皮面具,你瞧,一巴掌下去,倒是撕得快些。”
伸指从缝隙中探入,捉定了面具一角,唰的一声,一别数年的熟悉脸庞尽显眼前。
比之当年,谢天璧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如大理石般的冷峻色泽,五官轮廓越发深邃英越,左颊上一道刀疤,却丝毫不显得丑陋,反而更增几分狂野魅惑的男子气概。
这张脸骤然出现在灯光下,崇光不觉怔了一怔,此人眉眼口鼻,绝说不上精致或漂亮,却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像一匹暗夜徘徊在森林中的白狼王,满溢着一种既危险却又该死的诱惑气息。
沉默着的苏小缺,便是那抹与白狼王最为相配的月光。
崇光垂下目光,蓦然涌上些低回的伤感,黯然道:“原来谢天璧是这般模样……”
苏小缺揉了揉手中的人皮面具,笑道:“朱双歌的易容手法盛名之下,果然不赖。”拈起谢天璧鬓边银发,道:“这颜色想是用白僵蚕、零雪香、百霜煎、白芨一股脑儿煮了涂抹上去的。”
说着手指一搓揉,触手光滑有韧劲,并无药剂侵染的涩滞感,竟是当真白发了,震惊之下,眉头略蹙,不觉呆了一呆,谢天璧不说话,眼神中明明白白的说着,一寸相思一寸灰,鬓霜发雪,又何须药物染就?
苏小缺放脱那束头发,细细打量着谢天璧,眼神如水波般变幻不定,良久撕开谢天璧的衣衫,将金疮药胡乱撒在伤口上,糊墙也似顺手抹了抹。
这药粉止血效用虽好,却含了一味女素铃兰,极是刺激痛楚,苏小缺看着谢天璧背后肌肉陡然抽搐,心中快意,下手格外狠了几分。
谢天璧冷汗直流,却是满脸笑意,似十分喜悦满足一般,低声道:“小缺,你舍不得我死。”
苏小缺不言语,收起药瓶,戳了戳崇光:“别站着发呆,沈墨钩去了,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你先让小眠把唐师兄安置好,咱们得去外堂。”
崇光不动弹,指着谢天璧:“他呢?杀不杀?”
苏小缺微微笑道:“他先留在我这里,等七星湖料理妥当,我自然会处理。”
就此揭过谢天璧一事,转眼凝视沈墨钩的身影,声音温柔而深沉:“他一定不喜欢葬在历代宫主的墓群中……”
想了一想,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回头让百笙腾出烟分剑截院来,把沈墨钩葬在泄雪清溪边罢,那里佳木奇花、山坳流泉,正是个极好的所在。”
崇光答应了,见他痴痴凝视床上沈墨钩,怕沈墨钩之死让他太过伤心,忙打岔问道:“那我住哪儿?”
苏小缺随口道:“自然是跟我一道住这里。”
突的想起当年听过的江湖传言,道:“你在七星湖时日甚长,知不知晓姝姬的人皮灯盏在哪里?”
崇光作出一个恶心的表情,忙忙的四顾看了看琉璃灯盏,道:“没听说过爷用人皮做灯的事。”
谢天璧突然开口:“人皮灯盏只是江湖中以讹传讹罢了。沈墨钩恨姝姬入骨,活剥皮杀了她,却是一把火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一块骨头渣也没剩下。”
苏小缺不禁点头:“若恨一人入骨,又怎可能将她的一身皮永远保留下来,让自己夜夜见到?沈墨钩恶名在外任性而为,自是不在意世人多给他加上这么一两桩冤事。”
谢天璧见他无视沈墨钩活剥人皮,言语中尽是为他开脱之意,不禁想起当年自己残杀梭河水盟一事,逃亡途中坦诚相告之下,他也是极轻易的揭了过去不以为意。
苏小缺自幼没有亲人,因此别人给予的一点一滴的恩惠,只当沙漠里的水,珍惜无比,他心里若是对一个人好,那便是掏小跷百死无悔,就算那人是杀人狂魔,老鸨龟公,也绝不会有半点另眼相待,唐一野说他正邪不分善恶不辨原也有几分道理,只谢天璧却知晓,他并非不分不辨,而是以心为尺以情为度,做出最简单明晰的分辨,譬如自己残杀梭河水盟,他只当黑吃黑来狗咬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偷袭刺他一刀,他却因为本就想救自己,这一刀之伤也能轻易原谅;但自己欺骗算计,拿丐帮下手,他便绝不能容忍,宁可自身赎罪再不相见,却再不能假装这事情没有发生。
他此时待沈墨钩如此,看来这些年沈墨钩已然成为他心里最亲近之人了,一念至此,不觉有些黯然神伤。
天明开始,苏小缺正式继任七星湖之主,先是大办沈墨钩丧事,操办之时,与外三堂诸人日渐默契,此刻方知,这年余只在不知不觉间,沈墨钩早已潜移默化式的将外三堂势力逐次交于自己手中,眼下虽初任宫主,内外事宜,却是顺滑流畅,环环相扣之处,无一不是自己熟惯了的套数。沈墨钩如春泥细雨一般,人虽故去,恩泽尚在滋养着如今的苏小缺。
一日小眠突然提到:“宫主,前些日子你去金江时,沈宫主在侧屋书阁给你留了一册文卷,你若闲暇,不妨去看看。”
第六十六章
苏小缺取来一看,却是厚厚一卷,打开看时,全是端端正正的楷书,架构间距均极合适舒服,用笔既不飞动,也不苍率,不求意趣,不显锋芒,只字字端方,句句规整。
苏小缺知他写时定是异常的仔细谨慎,当下落座慢慢细看,见一篇写着:
须弥堂大罗舵,香主连任维,年三十四,身长七尺五寸,黑发灰眸,缺臼齿一颗。喜华服美食,憎脏污清寒,少时贫困无所依,有偷窃之癖,气量狭小而忠心耿耿、勇猛细心善绝境求生。师承须弥堂闻竟行,使刀剑、暗藏软鞭。与白鹤舵胡满、碧游舵雷何交好,妻子李袖与无漏堂主黄吟冲同门师兄妹。
下面用稍小的字体略写了连任维的几桩故事,有江湖争斗之事,也摘有日常琐事。
看到此处,苏小缺愈发明白,沈墨钩惊才绝艳胸有韬略,绝不是当不好区区一个七星湖宫主,而是不爱为之不欲为之。他一生所求,并非江湖霸业,而只是一份至真至纯的感情,一个至亲至爱的人,身是邪教之主,心却是闲云野鹤,甚至对七星湖,都怀有一种深深的倦意和不自觉的疏远,他比苏小缺更像一只任性专情的鸟,只想自由自在的海阔天空。
满满一篇,隐闻墨香,苏小缺仿佛能见到当日沈墨钩在花开新雨后,坐在案前窗下,焚一炉龙脑香,斟上一杯云雾茶,潜心静思,蘸了浓墨,用正锋少偃笔,微微蹙了浓秀的眉,将七星湖诸人在脑中一一点过。
许是花了三五天,更有可能是十天半月,终是再无疏漏,周密细致的将外三堂并内堂诸般要人的情况写得详尽无比,字里行间,不诉情深,自有爱意呵护满溢于纸张墨迹。
苏小缺静静看了一个下午,连坐姿都未尝改动,阅毕,轻轻吁出一口气,将文卷收起,妥帖藏好,却始终默然一言不发,其后与崇光百笙等人照常谈笑,又处理绛宫堂事宜,冷静而果决。
小眠一旁看了,只觉沈墨钩死后,竟从未见苏小缺流过半点眼泪,不觉暗自里有些替沈墨钩心酸心寒。
月余后,一日细雨淅沥竹叶轻响,苏小缺无意中收拾书阁,却从书卷中摔出一方锦盒来,锦盒直往小眠头上砸去,小眠哎哟一声,正欲躲开,苏小缺笑嘻嘻的伸臂一拦,一手已接住锦盒,道:“没准儿是沈墨钩偷藏的私房钱,我得瞧瞧。”
打开看时,见里面只躺着一幅画,展开细瞧,画的既非落霞孤鹜,亦不是山水磅礴,只是很普通很家常的一幅双猫图。
题材虽俗,胜在用笔传神,两只猫均是生生活气,能从画中扑出一般。小猫灵动活泼狡黠可爱,大猫雍容安静若有所思,一笔一触都是心到神来,出乎意料的动人心弦。
小眠歪着头看了,不禁赞道:“爷真是丹青妙手,画得真好!这两只猫可不就是常在蔷薇花底下打闹的那一对儿吗?少主你说是不是?”
沈墨钩虽死了,小眠时常提醒自己,一时却还改不过口来,有时仍是称沈墨钩为爷,唤苏小缺为少主。
谁知一问之下,不闻苏小缺回答,当下好奇,偷眼看去,见他低垂着的浓密睫毛上,一颗泪珠宛然凝结。
良久苏小缺慢慢抚摩着画纸,低声道:“不是的。”
又隔了片刻,似从心里说出了最不愿说与人知的隐秘喜悦:“画得是我和他。”
其实在他心里,沈墨钩一直都还活着,那些画面、声音、光影、气息、色彩,仍然滞留萦绕空气中,点点滴滴来往不休,仿佛那个人还会在闲花落地细雨沾衣的光景下,对着自己微笑低语,声音华美而醇香,便是沉默,也是令人心安的存在。
本以为沈墨钩的一切,美好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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