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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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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陵王府的三位仆人俱都哭丧着脸,道:“我们将河间王送过去之后,原在暗中盯着的,结果不知是谁来将我们打昏了,直到方才才将将醒来。也不知秦小娘子进屋了没有,眼下已灭了灯……”

    秦约的神色微微一暗,低斥:“滚!”

    那几人连忙离去了。

    秦约站在门口,兀自发了一阵呆。

    是谁……是谁,看出来了?

    “要孤看,”床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你们女人的法子还是太窝囊。孤手下有三十剑客,何事不能为?”

    秦约勉强地笑了笑。

    天光亮时,梁氏、长公主带着温玖来造访。

    梁氏笑道:“还是你这个阿姊贴心,想着阿束未嫁操劳,让我们来帮衬着些。”

    秦约正抱着小王孙在妆台前摆弄一把小金锁,闻言将小王孙交给了一旁的傅母,款款地笑道:“阿母想必也心疼阿束的,却来说我。”

    温玖道:“阿束姐姐还未起身么?我方才见有几位客人,已经先去用早膳了。”

    秦约端庄地走来,“我们这就去瞧瞧阿束。”

    秦束的院落与书斋相连,落雪之后,风竹摇影,声响空疏。秦约走到房门前,示意婢女去敲门,却见那门自里开了。

    秦束已是穿戴整齐,一身软红小袄,仍披着昨日那件玄色大氅,只梳小髻的发上点缀着精致的金箔,又在耳旁垂下金丝串联的珍珠耳珰,映出那如月般美好又年轻的脸庞。她只低头含笑地走了两步,便已让一众女子看得呆了。

    祸水。长公主心中冷冷地想着,脸上却仍端着笑。

    “阿姊。”但见秦束对着秦约柔柔地一笑,“多谢阿姊好心来叫我,所幸妹妹今日早起了,不然的话,岂不要让长公主都看笑话了?”

第20章 耿耿雾中河() 
正月过后,许是严冬难捱,官家竟彻底病倒。

    大司徒秦止泽往宫里去看望过几次,面色十分凝重,“想当年,官家带我们征战南北,戎马倥偬,那是何等英武雄壮!到如今……唉,到如今……”

    到如今,却只有一副堪堪遮住骨架的皮囊,每日还在迅速地消瘦下去。

    二月初,宫里又下旨意,召秦束入太极殿去面圣。

    这一回,来的却是东宫的马车。

    阿援给秦束重新梳头,长发拢作归云髻,上压着缠枝金步摇,又特意垂落两三缕发丝到鬓边,衬得明珠耳珰愈加明亮动人。秦束本来生就一双含烟带雾的眼眸,在脂粉的映衬下,看不出本来表情,反而更显得冷而清丽。

    阿摇一边给阿援帮忙递东西,一边担忧地道:“娘子,官家召您,为何却用东宫的车马?”

    秦束垂眸,淡淡地道,“说明太子也在宫中,等着我呢。”

    阿摇张了张口,有句话几乎呼之欲出。阿援看了她一眼,接口道:“今日是不是要定下来了?”

    定下来什么,也不须明讲。空气里漂浮着陈旧的、乃至朽坏一般的味道。

    认命的味道。

    秦束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援道:“会不会有危险?要不我去找……”

    “找谁?”秦束微微重了话音。

    阿援不敢再说了。

    秦束闭上眼。

    她想起上月大宴结束之后,秦赐来向她道别的场景。

    他如今已贵为四镇大将之一,不再是她秦家的奴仆了。但是他站在廊下院中等待她出来见自己,明明甲衣挺括,身形高大,飞雪濛濛扑上他宽阔的双肩,那模样却依然如一个最卑微的下仆,在等待着主人或有或无的垂怜。

    她有时希望他能更自信一些、更骄傲一些,但有时又希望他能永远这样对着自己,永远都不要变。

    “末将……末将告辞了。”他道。

    她微微扬着下巴,点点头,一个充满戒备的姿态。

    他们谁也没有谈起昨夜。也许心中还有眷恋的,但到底是被按抑住,于是在这微雪将歇的清晨,他们甚至连话也没有说上几句。

    即使她一夜都没有睡成,即使他在门外等了她两个时辰。

    但有些话,若终归不可说,便到底不必说了。

    妆成之后,秦束扶着镜台站起,由着阿援给自己试穿新衣。到底还是阿摇憋不住,开了口:“您费心养着那人那么久,好容易他出息了,可不就得派上用场才行?今日官家不召君侯,不召其他秦家人,只召您一个,您就不害怕?”

    秦束道:“往后我入了宫,难道还有其他秦家人陪着我?世上的路,原都是一个人走的。”

    阿摇哑了。

    小娘子平素虽不爱争吵,但其实口舌最是犀利,她根本辩不过,但心里又不是个滋味。待将秦束送上了马车,东宫的使女接了手,她和阿援两个只能站在春寒料峭的路边朝那远去的马车挥手。

    “阿摇。”阿援忽然道。

    “啊?”阿摇还正恼着,回头看她,又不管不顾地说起来,“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当初那胡儿在军营里,小娘子还天天盼着他写信来呢!”

    “我看今日不妙。”阿援却好像没听见她的抱怨,“你快去镇北将军府上,让小秦将军想想办法。”

    阿摇一怔,“可是、可是小娘子不是明说了……”

    “小娘子那是气话,不可当真的。”阿援的眼中透出些忧虑,“同样是下人,你看她何时对我们这样过?小秦将军这回若不帮忙,那就是狼心狗肺。”

    ***

    马车从正南门入,粼粼驶过平坦甬道,最后在太极殿前停下。老宦官王全已经等候在甬道旁,扶着秦束下了车,秦束抬起头,见百级白玉墀之上,太极殿巍峨耸立,背后是飞云翻卷之下的重楼飞阁,屋脊上一条金龙昂首挺胸,爪中紧握着金珠,被喷薄的日光一照,几乎令人眩晕。

    夏冰也从殿中迎了出来,笑道:“秦小娘子到了,官家已候您多时了。”

    官家躺在宽阔华丽的大床上,瘦弱得不成人形的身躯深陷在柔软的丝缎之中,身边围拢着人,一侧是温皇后和皇太子,另一侧是小杨贵人。

    太子在温皇后的怀抱中,一身锦缎华服,一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珠仿佛被吸引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父亲瞧。

    “来了来了。”王全笑着通报,“秦小娘子来了,陛下。”

    萧镜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温皇后忙招手让秦束靠近来。

    太子萧霂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好像不感兴趣一般回过头去。

    这也是秦束第一次离太子这么近。她在御床边跪直了身子,手心在袖中攥紧了,低低地道:“臣女,向陛下、殿下、娘娘请安。陛下……”

    她的问候尚未说完,萧镜已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天子的手,瘦骨嶙峋,但却似乎有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她挣不脱,抑或是不敢挣脱,便由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霂肉乎乎的小手之上,慢慢地,包覆住了。

    “太子年幼,”萧镜一个字、一个字,极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委屈你了。”

    空气里像是裂开了一道噬人的口。

    秦束没有料到官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这一切会更平静、更坦然、更冷漠,可是“委屈你了”,这四个字,却饱含着老人的同情,如海水般,柔软又广袤的同情,几乎要让她溺毙。

    她用了最大力气来控制住自己的神色,铁石心肠的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九五之尊的策略,却竟然还是会被这个老人说出的四个字而逗引得想哭。

    啊——哭,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低下头,一手仍牵着萧霂的手,一手撑着地,郑重地叩首,“臣女,谢陛下隆恩。”

    萧镜凝望着她,眼神里是一片渺茫无边际的空虚。他似乎还有许多话想嘱咐秦束的,但却因气力不支说不出口,于是便只是定定地望着,目光像是穿过秦束,而看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站在遥远时光暗香疏影的彼端,朝他毫无芥蒂地嫣然一笑。

    因为她离开得太早,所以记忆反而留住了她最年轻最美丽的模样,相形之下,衰老枯弱的萧镜,几乎要抬袖遮住自己的脸容。

    后悔吗?

    如果当初娶了她,而放弃了这个万乘之尊的宝座……

    温皇后看着病榻上的皇帝渐渐浑浊的双目,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却很柔和,拉着萧霂的手按在被褥上:“陛下累了吧?”说着,便给他掖了掖被角。

    萧镜看见了她,又转过头去。

    “皇后,早日准备起来。”他慢慢地吩咐,话音里的同情刹那如潮水般退去,而只剩下不留情的指令,“在朕死之前,务必让他们完婚。”

    “是。”温皇后应声,又哀哀道,“陛下,可不要说这样的话……”

    萧镜并不理她,而是示意王全,将案上搁置的圣旨取来。

    王全将明黄帛书抖搂开,殿中诸人全部面向他跪下伏首——

    “司徒秦止泽小女秦束,温懿恭淑,明正徽柔,可以辅仁。着入东宫为太子妃,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尔其慎之!”

    秦束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寒意透体而过。清平的声音在空旷大殿中清晰如响:

    “臣女秦束,领旨。”

    ***

    “将军,小秦将军!我家娘子有事——”

    阿摇一走入铜驼大街上的这座镇北将军府,便着急得提着裙角小跑起来,罗满持在她身后跟着叫道:“你等一等,将军正在待客,待会儿再——”

    阿摇猛地刹住步子,罗满持险些撞在她身上。从那高堂广宇之中走出来两人,其中一个衣衫落拓,正朝站在阶上的另一人拱手道别,笑声豪犷。那人一直往外走去,经过阿摇身边时,后者连忙低头行礼:“河间王殿下安。”

    萧霆并不看她,径自离去了。阿摇这才敢再度抬头,便见初春的疏枝影里,秦赐一身素淡的白衣独立阶前,方才送客时的笑容已经收起,此刻的神色清冷而遥远,眸光只淡淡地从阿摇身上掠过,便转身往里走了。

    阿摇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去,“小秦将军,今日我家娘子蒙召入宫,我怕、我怕有什么万一……”

    秦赐停下了脚步。

    汉制的白衣不能遮挡他高大的身形,但却令他的背影,透出些微寡淡的孤独感。

    阿摇咽了口唾沫,“来接她的是东宫的马车,让她去太极殿听旨。我估摸着,今日宫中若是有大事,那娘子她回来的路上……宫里不让我和阿援跟着去,我们放心不下……”

    “我知道了。”秦赐截断了她的话。

    阿摇顿住。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几乎让她以为秦赐对娘子有怨。

    但她想起自己来的时候,阿援曾说:“你不必担心,不管我家娘子对小秦将军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都得对娘子忠心耿耿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即使娘子对他做了过分的事、说了过分的话,他也还得对娘子忠心耿耿呢?

    阿摇去看秦赐,后者如刀削般的侧脸却冷如寒冰,那双灰冷的眸子里透出的神色,竟与今晨小娘子出门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第21章 不辞逢露湿() 
秦束便在一片茫然之中,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入宫的事情,很快了,据温皇后说,大约下个月就可以行册立之礼,让太子接她进东宫去。也是好笑,当温皇后这样说的时候,太子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听得一愣一愣的,皇后问他听明白了没有,他却突然大哭出声:“父皇,父皇你不要死!”

    王全连忙尴尬地道:“太子殿下真是感天动地地孝顺啊!”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容易才将太子哄住。

    马车摇摇晃晃地起行了。秦束扶着额头,原是件好笑的事情,她却笑不出来。她不知道是谁教了太子这样说话,或许不难猜的,但她现在已很疲倦了。

    黄昏时分,晦暗的天色迢迢递入车中,几乎令人想要睡去。又到了一日的收梢,可是对她来说,这十五六年来的每一日,全都没有变化。

    那些表面看去鲜亮明艳的东西,暗里其实全都发出腐坏的臭气,全都在日复一日往黑沉沉的深渊里堕落去。

    秦束扶着额头,隐隐感到些头疼,伸手开了车窗,却见外边是一片她不熟悉的景色——

    凹凸不平的积水的地面,低矮的土坯房屋一座连着一座,甚至还有不时经过眼前的鸡犬——

    “这是何处?”她厉声,一手已抓住了袖中藏着的短刀刀柄。

    前方车帘掀开,驾车的人披着灰衣,戴着风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手一分分松开,“是你?怎么回事……”

    秦赐复收回目光,却没有答话。车帘再次摇摇晃晃地掉落下来,隔断了她的视线。

    心头突然涌上空前的不安,她不管不顾地起身掀帘,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你要带我去——”

    秦赐蓦然转身,将她整个人往后扑倒在地!

    车帘被她重重地压了下去,一道利箭划破空气的轻响,马儿骤然惊叫,失蹄前跌,带着车舆整个往树林中倾翻过去!

    天旋地转的眩晕之中,秦赐一直牢牢地抱紧了秦束,直到最后将她护在倒塌的车轴与车轸的缝隙之间。

    秦束呆住。

    秦赐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灰色的眼眸底里翻腾起来的深沉情绪,此刻,全部一清二楚地裸裎在她眼前。

    然而他却只是低眸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

    蓦然间空气中划过“呲啦”一声响,粗糙得几乎震破她的耳膜——秦赐拔刀,“叮叮叮”数声连响,便挡下四五枝飞来的箭矢!

    “不要动。”秦赐沉声道,翻身一跃落地,便挡在车舆之前,与抢上前来的刺客们近身搏斗起来。

    秦束再是工于心计,也绝少遇上这样白刃见血的境地,一时将车帘裹紧了身子,只靠着车门发抖。

    车边有两名刺客。这两人与上回躲在草丛中偷袭太子的乌丸人显然不同,虽然最初发了几箭,但似乎本就有意近战,两人的剑术密不透风,将秦赐围在中间步步紧逼,而秦赐则只能一点点地后退、后退,直到腰背撞上了车轴。

    那两名刺客对视一眼,似是确定了秦赐已无威胁,一人向他要害刺去一剑,另一人则径自剑挑车帘,直刺秦束——

    “哐啷”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响,秦赐长刀横砍下来,死死地架住了那把剑!

    秦束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剑锋,就在自己眼底,不过三分之距。

    秦赐的额头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那双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对方。

    而另一人的长剑,已经刺入他肩胛下的肌肉里。

    鲜血汩汩地涌出,那人意欲拔剑,却被秦赐左手握住了剑锋,不容他动弹。

    秦束只觉手心渗出的汗水几乎要让她握不稳袖中的刀柄,但她到底是抓紧了,抓紧了,然后抬手朝那剑刺秦赐的人飞掷出去!

    “啊——”那人骤然一声惨叫,短刀竟狠狠地扎入了他的眼珠!

    他的手脱力地放开剑柄,捂着眼睛踉跄几步,最后还是支持不住跪倒在地,血流披面,惨痛不绝。另一人见此惨状,心上大震,秦赐趁此机会,长刀翻转将他的长剑弹开,再一刀重重劈落——

    那人的头颅径自飞上了天,又重重落下,鲜血淋漓如雨水洒了满地。

    秦赐的肩胛上犹插着剑刃,他低头看了看,便一把拔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番,才慢慢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半瞎的人。

    “是谁指使你的?”他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冷漠的血腥气味,刀尖指着地面,犹不断地往下流淌着血水。

    “……”那人还在犹豫时,长刀的锋刃已逼至眼前,他连忙惊恐大叫:“我说,我说!是、是广陵王……”

    连一声轻响都未发出,长刀如月亮般轻轻在他的咽喉上割过一弯血口,那人便砰然一声倒了地。

    ***

    残阳如血。

    四下里不知何时起了风。此处是一片破落的树林,离洛阳城已有些距离了,萧萧的风穿林过叶,振振有声。

    秦束的手紧抓着车轴,指甲嵌进了木刺,她不觉痛,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夕阳之下,秦赐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杀人。

    他的背影森冷,灰色长袍被夕照染成深深的冥漠的褐色,如血锈一般的颜色。自他的衣角不断地流下鲜血,又同长刀上的血汇作一处,默默地渗透入土。

    俄而,也许是在天光收束的那一瞬,秦赐动了一动,往前走了两步,将秦束的短刀从那刺客的眼中拔出,又拿自己的衣角擦了擦。他做这些的时候神色平静,并不回头看她一眼,只用那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请您再等一等,衡州、阿摇他们会来的。”

    秦束轻声道:“你的伤……”

    她想帮秦赐看看伤,他却并不理她,只更加往树林深处走去。秦束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好像他即将要把自己扔在这黑暗而冷冽的荒草之间似的,手撑着膝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在了他后头。

    秦赐蹲下身子在草丛中翻寻着,俄而开始拔草——

    “你在做什么?”秦束不由得问,“这是……药吗?”

    “勉强吧。”秦赐冷淡淡地回答,一手攥着大把连根拔起的野草,另一手持刀挥砍着荆棘丛开道,直至找到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春日的溪水本是潺潺可喜,但因到了夜晚,只有一径地沉默,哑着声音从生满青苔的石头缝间冲刷而过,就好像每个人都会有两面的生命,一面是欢喜跳脱,另一面却是冷清晦涩。四方林木幽静,远的近的都笼着飞灰似的霏微的薄雾,与不知何处的蛩响一同,将这夜愈益地拉长。

    秦赐随意地将兵刃丢在岸边,将那一把野草往溪水中冲洗了几过,便脱下外袍,将它按在了伤口上。

    秦束注视着他的表情,而他却只是眼神更深了一些。

    他仍然不看她。

    秦束沉默地走过来,拾起泥土中那把短刀,也放入水中洗了洗,便收了起来。

    她也已很累了。这万物倦怠的清夜,与这连飞鸟亦绝迹的死寂的树林,和片刻之前那金碧堂皇的太极殿可说是天壤之别,也可说是毫无区别。

    她想休息,她知道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情,她甚至也知道秦赐在等着她说一些什么,但她却说不出来。

    她本来有许多种冠冕堂皇的措辞,在那一个积雪的夜晚过后,便全都失去效用了。

    她应该好好地再想出一些法子拴住他的,可是不是现在。

    她靠着树干坐下,看着他在溪水边擦拭长刀,衣袍脱下一半,一只袖子绑在腰间,露出伤痕累累的精壮胸膛。不知为何,她觉得安心,安心得几乎可以就在此地睡着——

    “广陵王,”终于,是秦赐开了口,“为何要杀您?”

第22章 与我倾怀抱() 
“广陵王,为何要杀您?”

    煞风景的话题。秦束撇了撇嘴,望向别处,“他有野心,不愿让太子平添羽翼。”

    “杀您就有用么?”秦赐又问。

    他问得好像很认真。

    他好像在学习什么。

    秦束远眺着溪流对岸黑黢黢的山林,淡淡地道:“广陵王是先帝宠姬宣夫人所生,当年宣夫人与梁太后争中宫嫡位虽然落败,但宣家拿到的补偿也不少,足够他做个太平宗室直到老死。但广陵王自幼骄横惯了,自然不会甘心,且不说那荏弱的小太子了,如今他在京城那大宅子里一住就是几十年,连官家都没法赶他就国……

    “是以朝野上下,公卿百官,都在观望,广陵王和太子两个,谁的力量更强。”秦束笑了笑,“杀了我,兴许撼动不了什么,但却可以改变朝堂上的风向。何况那样一来,秦家的女婿便只剩广陵王一个,在外人看来,秦家便只能支持广陵王了。”

    秦赐微微地皱了眉。

    “所以官家一定要您嫁给太子。”他道。

    “不错。”秦束笑道,“对官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争权夺位,而是平衡。若能将秦家挟入局中,至少可稳定人心,暂时不至于大乱。”

    秦赐紧紧地盯着她,“那您能不能派人杀了广陵王?”他直接地道,“我去也可以。”

    “不能。”秦束仍是笑,“且不说广陵王何等尊贵,他的母家宣氏已经与长公主结亲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懂不懂?眼下且想不了其他,只求能让我安安稳稳地进宫就是上上吉了。”

    秦赐不知道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这样的她,与一个天平上的筹码,或棋枰上的棋子,复有何异?

    秦束歪着头,好像从他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什么,眨了眨眼道:“这世上,每一个布棋的人,都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你若可怜我,可不要忘了,你也不过是我手中的棋子。”

    这样残忍的话,却被她用非常轻松、甚至怡悦的语气说了出来。

    “末将没有忘记。”秦赐冷了声气,“我只是……”

    “你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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