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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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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的了?”梁太后扬声。

    “禀、禀太后,”那宫人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声道,“临春殿那边的消息,说是苏贵——苏庶人,自缢了!”

    梁太后的眼皮微微垂落,好像很倦怠似的,“知道了,交皇后处理便是,你退下吧。”

    “是。”

    秦束放下了茶盏,“太后不需去瞧一眼么?万一有什么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梁太后看向她,笑笑,平静的双眸中也似藏了经年无梦的深渊,“不过是不想去金墉城罢了。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

    秦束走出弘训宫时,原本畅晴的天色忽而阴沉了下来,滚滚浓云积在青瓦顶上,那屋脊上的鎏金飞龙便顶着昏沉欲坠的太阳,仿佛即刻就要行云驾雨而去。

    她立在白玉阶前,含着水汽的凉风自下吹动她的衣发,簌簌如落花声。

    “金墉城,很可怕么?”她侧首问身边的阿援。

    阿援却被骇了一跳,连连摆手,“婢子可没有去过!金墉城本来是本朝建国之初,高祖文皇帝建来避险的要害,是为了战乱之中躲避非常,绝不是给人住的地方。后来历代获罪的宫人嫔妃都被打发到那儿去,婢子听闻,只要进去了的人,就没有能出来的。”

    秦束听了,却只是眼帘微垂。

    “比死还可怕?”她望向东边,临春殿的方向,脑海中却浮起当初苏贵嫔在她面前颐指气使的模样,还有在官家膝下千娇百媚的模样。

    苏贵嫔入宫很早,到如今也未满三十,如花似玉的性命,这样容易就能抛弃了吗?

    不知为何,心思飘飘荡荡的,却又想到一个无关宏旨的问题:官家,会为了她伤心吗?

    “娘子。”阿援忽而低声,“那边,那是不是秦赐?”

    秦束一怔抬头,却见阴沉沉的天空底下,正有一列军士走过。为首的那人身材昂藏,胳膊间抱着红翎金盔,一身红衣黑甲外罩着宽大的披风,随风猎猎摆荡。那人的侧脸如刀砍斧削般冷酷而分明,一双眼睛深而定,却在这时候回头过来,远远地望见了她。

    一瞬之间,他的神色似乎起了变化,连眼神都亮起。但是立刻,他又转过了头去。

    “他不是在城外吗?怎么进宫来了。”阿援不解地道。

    “大约是官家召他。”秦束淡淡,亦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回去了。

    ***

    苏庶人自缢的消息,是最后才传到皇帝的宫中的。到这时分,苏庶人的尸体都已被运出城去了。

    皇帝正与皇太子对坐弈棋,夏冰陪侍一旁。听了宦官的话,皇帝似是手一抖,白子便落在了一个死角上。

    太子萧霂盯着那一颗白子,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招数,夏先生却在这时俯下身来,揽着萧霂行礼道:“陛下,我先带太子下去休息。”

    皇帝疲倦地挥了挥手。

    一瞬之间,夏冰看见皇帝那张虽皱纹密布但始终不怒自威的脸庞就那样垮塌了下去,像是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一股青春的气息全部散逸掉了,只剩下一副衰老的皮囊。

    若真会伤心,当初又何必将人送到金墉城?夏冰在心中冷笑。他虽然有推波助澜,但做决定的到底还是皇帝自己。其实这些上位者心里都清楚得很,如果重来一次,根本不会有分毫的差别——但他们却还是会伤心。

    夏冰牵着萧霂走出大殿,转过身,便望见黑云滚滚的天空,极遥远处响了几声闷雷。

    秦赐已经解了剑,原在偏殿候着,此刻蒙召走了出来,正与夏冰打了个照面。

    夏冰暂且松开萧霂的手,走上前去,笑容温煦可亲地道:“小秦将军。”

    秦赐不太擅长与这人打交道,点了点头便看向大殿,夏冰明白他的意思,笑了:“官家眼下心情不佳,恐怕要先休息一阵,才会召将军入内。”

    “嗯。”秦赐在来的路上也已听闻苏贵嫔自缢的事,但他也不知自己能发表什么意见,便一径地沉默。

    夏冰走到长长的玉墀边沿,不过片刻,雨水便伴着隐隐的雷声从飞檐上“哗啦——”披挂下来,溅湿了他的衣角。

    “将军此回蒙召,又要飞黄腾达了。”夏冰侧头,微微笑道。

    秦赐道:“为何?”

    “雁门太守苏熹是苏庶人之父,现在看起来虽然稳得住,但总归是要撤换的。”夏冰抬手,轻轻点了点下巴,一双狭长的眼眸中被雨水洗出微亮的光,仿佛压迫一般盯着秦赐,“然则北边的铁勒,西边的柔然,都不安分,官家必要想办法。召你进宫,便显然是这个意思。”

    秦赐听了,却好像根本没听入耳,神色依旧冷冷淡淡,他比夏冰高出半个头,即便面无表情,也好像是居高临下地俯视夏冰一般,“末将寸功未立,不敢肖想那些。”

    夏冰笑意更深,“救太子还不算功?你可知道,秦家小娘子为了让你立这个功,花费了多少心血?”

    他抬起眼,满以为这句话能让秦赐大受震动,却见对方仍旧波澜不惊,只那双浅灰色的瞳仁里倏忽窜出狼一样的、仿佛要吞噬他的冷光,却又倏忽暗灭掉。

    “我知道。”秦赐冷冰冰地道,转身便走。

    萧霂始终在殿门口咬着手愣愣地望着他们交谈,此刻见秦赐走过来,眼神中现出本能的慌张,就要往一旁躲去。谁知秦赐却向他屈下了膝,低头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平、平身。”萧霂连忙抬了抬手。

    正在这时,殿门开了。

    一名恭眉顺眼的小黄门尖细着声音道:“官家请小秦将军入殿叙话。”

第14章 木末生风雨() 
殿中的龙涎香气愈来愈浓了。

    皇帝已经躺卧在御榻上,明明已初秋,却在方才片刻之间出了满身的汗,老宦官王全在一旁不停给他打着扇。秦赐走进来行礼,帘帷后面的皇帝也仍然一动不动,秦赐便只好始终直挺挺跪在地心。

    地上是冷的。黑漆漆发亮的砖,镌刻着秦赐不认识的花纹。他过去二十多年在黄沙狱中做官徒时,也曾到烧砖的官窑里干过活,在昏黑的窑洞里空间逼仄得喘不过气,每个人都盯着那红透的炉膛,虽然明知没什么用,但还是祈祷着这上贡皇家的砖瓦不要有一丁点的闪失,否则的话,又要扣掉至少半个月的口粮。

    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见过那些砖瓦制成后的模样。

    不知道跪了多久,上方的皇帝似乎终于颤巍巍地半坐了起来。王全连忙搀扶,又给秦赐打眼色,让他稍微上前来些。他刚挪了两步,便听见皇帝一把拂开了垂帘,俄而,便感受到两道冷厉的目光直视着他。

    皇帝虽然已老了,但那双眼睛,仍好似能看穿一切。

    “秦赐。”萧镜叫他的名字。

    “末将在。”

    “你与秦家有旧?”

    秦赐没想到萧镜会问出这个问题,但好在秦束早已提点过他,便依样回答:“是,秦家对末将有恩。”

    “原来如此……”萧镜饶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夏冰说,你与扶风秦氏同族,朕看不像。秦家往上三代,都不曾娶过胡族的女人。”

    “秦家对末将恩同再造,不以血脉为异,末将……感激无尽。”

    萧镜点了点头,“你在长水、宣曲两营的治绩,朕已都听闻了。”

    秦赐抿唇不言。

    萧镜看着他,又道:“胡骑骁勇难制,过去那两营,都是交给汉人将领来带。但你精忠可信,朕对你放心,你明白吗?”

    那目光益盯得紧了,似乎立意要将秦赐的身子压弯下去,但他却只是挺直了背,道:“末将明白。”

    “好。”萧镜扬了扬眉毛,“你回去后,做好准备,过几日,兴许便要出征了。”

    “是,末将遵命。”

    说着,秦赐慢慢膝行后退,萧镜却又颇有兴味地道:“你不问要去哪里?”

    秦赐静了片刻,道:“陛下让末将去哪里,末将便去哪里,不问去处是末将的本分。”

    萧镜听了,抚掌大笑,“好滑头的胡儿!”直笑得咳嗽不止,王全又来轻轻给他拍背,一边挥手让秦赐赶忙告退。

    秦赐离开之后,萧镜又连喝了几大口水,才终于止住咳嗽。

    “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气力就不支了。”他笑着摇摇头,仿佛想起自己当年金戈铁马的岁月,眼神一时陷入深深的怅惘。

    王全一手持着铜匜,弓着身笑道:“陛下是太高兴啦,老奴恭喜陛下,收获一员忠心耿耿的虎将!”

    “忠心耿耿?”萧镜笑着瞥他一眼,“他不过是会说话而已。朕看他心里,其实对去处清楚得很,才懒得问朕罢了!”

    ***

    秦束走出西阳门时,雨幕将将落了下来,阿援连忙给她撑起了伞。她回身接过伞,道:“你先去车边等着。”

    阿援应声退下。秦束转头,看见宫门口的守卫正在交接,不远处走来巡视的队伍,领头的人她不认识,许是在郭卫尉死后临时调来的。再过片刻,天色亦沉沉将坠了,她才终于看见秦赐冒着风雨一步步走出宫门。

    他仍是一手抱着金盔,但因风雨的关系,身上甲衣湿透了,脸色也略显晦暗。他抬眼,显然是望见了她,脚步稍顿了顿,便吩咐身后的罗满持先走。

    秦束慢慢在脸上披挂起笑容,望着他走来,端稳了轻轻柔柔的声音道:“我们每回见面,好像总是在下雨。”

    秦赐站在她面前,仿佛往她身上罩下来一片阴影,然而风雨声也静了很多。他没有回答,秦束垂眸,看见他纯黑甲衣上流下的水滴,忽想起来自己当初熬夜给他缝制出的那一身衣袍,如今他加官进爵了,也不知那衣袍去了哪里。

    她终于又开了口:“官家召你有事?”

    “是。”秦赐生硬地回答,“让我准备过几日领兵出征。”

    “去何处?”

    “官家没有说。”

    秦束笑了,“那想必是去雁门了。”

    秦赐沉默。秦束瞥眼看他,便知道他肯定也早已猜出了这一层,只是不说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是胡人,官家此时用你,也是没有法子,必须有人去雁门镇压住苏家。不过待你镇压归来,那雁门太守,也依然是汉人去做,官家舍不得给你的。”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但秦赐却有些不耐似的,只道:“末将明白。”

    “你明白?”她的话音微微上扬。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感,好像自己的手掌被用力地掰开,马上就要失去对掌中之物的控制了一般。

    更奇特的是,她发现秦赐也不高兴。

    那一双深冷的眼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下随风雨游移出淡淡的阴影,将眼中的神色掩藏住了。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倾盆的雨中,脸色透出异常的苍白。

    秦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是她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她咬咬牙,道:“官家对你再好,那也只是暂时的,一个初入仕途的外人,借来牵制各方势力最合适,且一旦出了事端,随时都可以舍弃掉……”她一边说着,复本能地往他靠近一步,想将手中的伞举过他头顶为他挡雨——但立刻又被这本能吓了一跳,动作便僵在了半空中。

    秦赐看出来了,却反而后退一步,任自己立在雨中。他望着她,沙哑地道:“您对我的好,和官家不也是一样的吗?”

    秦束怔住,心跳仿佛骤然停滞住,却只能干哑问出一句——“什么?”

    也许是意识到方才的话太过唐突,甚至尖锐,秦赐静了片刻,才又道:“娘子不必忧虑,末将……末将虽蒙官家青眼,但终究是姓秦的。”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终于将这一句粗糙的话说了出来,声音低沉,那双灰色的眼底仿佛翻搅着风雨的漩涡,仿佛要将秦束也卷进那漩涡里去——

    秦束蓦地扬声:“你说什么,我忧虑什么?!”

    “不是这样吗?”秦赐凝视着她,身周风雨呼啸,那眼神里却波澜不惊,“您不是忧虑我会被官家收买,才在此处等我吗?”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秦束脸上阵红阵白,既羞耻、又震惊的模样,落在秦赐眼中,令他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被他说中了啊。

    自己只是想让她放心而已。但原来,她不喜欢听他的保证吗?

    她喜欢利益的捆绑,局势的忖度,心思的算计,她喜欢始终若有若无地将他控制在掌心,但如果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不必做这些费心的事情,她却不愿意相信吗?

    “您,只是想告诉我这句话吧?”他静静地道,“想告诉我,不要不识好人心。”

    ——您是“好人”,我一直都知道。

    ——您为我杀了人,我本应感激您。

    他原想这样说,但又感到过于讽刺了,毕竟他不能知道秦束在设下骁骑营中的连环计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他不是一个擅长针锋相对的人,于是只有一径地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秦束的脸色便慢慢苍白下去,直到最后,她又笑了。

    笑得温柔美丽,也笑得无情无义。

    “不错,你终究是姓秦的。”她一字字地、几乎是咬牙地道,“我望你记住这一点。”

    秦赐掩眸,躬下身,朝她行了一个浅浅的礼。秦束的手指攥紧了伞柄,直到骨节发白,片刻前的羞耻和震惊都渐渐褪去,剩下的只是无力。

    是她将他一手推了出去,是她为他铺好这条路的。她无从埋怨,而只能相信。

    因为如果不相信他的话,她将什么都没有。

    秦束离去了。

    秦赐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秦府的马车,而后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亦全然地黑了下来。

    衡州撑着伞走到他身后,探头望了一眼,小声地道:“这是怎的了?”

    秦赐回头看他。

    衡州缩了缩脖子,“您心里怪娘子冷心薄情,但她到底……到底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淋着雨等了您这么久,不是?”

    过了很久,秦赐摇了摇头。

    “我没有怪她。”他道。

    ***

    连绵的雨,直到夜中始终不停歇,淋得人心头懊恼。

    “哗啦”一声,夏冰抬手拉上了云锦床帏,隔开了被雨声浇得摇摇晃晃的灯烛光,身下的女人喘了一喘,又如一条渴水的鱼一般仰起了身子,眸光泫然地望着他。

    夏冰回头,便见女人一张精巧的巴掌脸陷在海藻般的长发之中,凝着他的眼神绝望而痴迷。

    他笑笑,却不愿再给她更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开始穿衣。

    女人看着他动作,半晌,轻轻地道:“你已经很久没来了……”

    夏冰面无表情地道:“官家病重,东宫事情就多起来,何况上回太子险些遇刺,连我少傅府的守备都增加了一倍。”

    女人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瞬,“上一回,是我中了秦束的套……”

    “不妨事。”夏冰道,“你们是亲家,就当你给她帮忙了。”

    女人皱起了眉,仍旧很不快,“可是,可是她险些就将霂儿害死了……霂儿若是没了,我看她还能嫁给谁。”

    这话不过是女人的气话,夏冰很清楚,便只清冷地笑了笑,“苏贵嫔死了,你不开心么?”

    女人沉默了。

    夏冰的衣衫整齐穿好之后,便又是磊磊落落一书生的模样,回头朝她笑,清秀的眼神里明明不带任何感情,却也让她错觉有一丁点的温柔。

    “你不要以为有了太子就万事无忧。”然而从那张薄唇中吐露出来的话语却仍然冷冰冰的,“太子同温氏,可是比同你亲多了。”

    “可是他也听你的话不是吗?”女人似乎有些疲倦了,“他虽然不认我,但只要听你的话,就够了。”

    夏冰好像听到很好笑的话,连那狭长的眼眸都愉悦地眯起,“您就这样信任我?”他摇摇头,一边往外走,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这可不行啊——杨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良言一句三冬暖,反问句伤人六月寒。——小明师傅

第15章 独立苍苔深() 
秦赐这番淋了雨回到军营后,多少年不曾得过一点小病的身子,竟然发起了高热。

    军中药材稀缺,罗满持奉了大夫的处方到洛阳城中来抓药,李衡州却自作主张地跑来了司徒秦府。

    秦束正在陪刚下病床的嫂嫂绣花,阿摇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看看小娘子的神色不似不快,便试探地道:“小娘子,长水营那边……衡州来了信儿。”

    秦束将银针轻轻地刺破绣布,淡淡地道:“什么信儿。”

    “说是……说是小秦将军生病了。”

    秦束看向她。

    “就是淋雨了,发高热。”阿摇只觉棘手,这算个什么消息?

    秦束笑了,却是对郭韫道:“你说这些男人,这样的小病也要找女人吗?”

    郭韫容色苍白犹透着虚弱,却也笑了,“高热倒也不可含糊,让衡州到家里的药房去抓药吧。”

    阿摇再去觑秦束的脸色,后者却好像已经放下这件事,开始与嫂嫂言笑晏晏地谈起刺绣的图样来了。阿摇等了片刻,没有下文,只好退出来,对守在门外的衡州道:“小娘子约莫不想见他。”

    衡州叹口气,“那也没法子,小娘子毕竟比将军尊贵了不止一截,不能轻易劳动的。”

    阿摇一边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道:“小娘子本来为秦赐将什么都安排好了,秦赐照着爬就能一帆风顺,结果却忽然被官家拉了过去,小娘子心里当然不舒服,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那将军又能有什么法子?”衡州摊手道,“他总不能抗旨啊。小娘子也不能是这般不通情理的人。”

    阿摇皱着眉想了想,“也对,那大概是秦赐说错话了吧。”

    “我料想也是如此。”

    两个人就这样擅自给秦赐定下了“说错话”的罪名,各自安心了。

    房中的秦束,却忽而被银针刺破了手指尖。鲜血霎时涌出,她怕郭韫看见不适,连忙另手捂住了,站起身笑道:“今日就先这样吧,我不打扰嫂嫂休息了。”

    “这就走了?”郭韫有些失望。小产之后,没什么人来探望她,只这个小姑还是殷勤贴心的。想了想,又道:“行,过些日子待我身上好了,我们一同去街上挑衣料吧?”

    “好呀。”秦束挑眉笑道,“去挑几匹多子多福的绸布来,做几件小孩的衣衫。”

    郭韫脸上微微地红了,轻声啐道:“没谱的事儿,又拿嫂子打趣。”

    秦束却更笑了,“我看近日大兄常常回家,兴许就是念着没谱的事儿呢。”

    郭韫臊得直将她往外推,秦束也就势告辞转身。待终于走出了这间小小的轩屋,秦束脸上的笑容刹那就褪去了。

    迎着雨后初晴的太阳,她低头瞧了瞧自己那被刺破的手指尖。一丁点的血罢了,已经止住,却让她怔怔地瞧了很久。

    ***

    秦赐过去,都是很少做梦的。

    过去的二十多年——也许是二十三年,也许是二十六年,他都不记得了——就如同一片渺无边际的黑暗,睁眼望进去,只有空虚,无尽的、模糊而无法触碰的空虚。

    那二十多年,没有自由,没有休息,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他随着做活的处所茫茫然四处转徙,因为容貌异于常人,没有人敢招惹他,但也没有人敢亲近他。然则这又不能说是孤独——因为他其实连孤独的滋味都并不真正明白。

    那二十多年,他只是活着而已,仰人鼻息、筋疲力尽地活着而已。

    他便这样永不歇息地走啊,走啊,他有时想,也许会就这样,一直走到老死吧?当然,这样的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好——不需与人周旋算计,也不会有忧虑愁苦,不被任何多余的心情打扰——

    可是忽然之间,在这黑暗之中,却劈开了一道光亮的罅隙——

    他不由得抬手挡了挡。习惯了黑暗太久,头脑犹在高热之中,昏沉沉不知所之,却先见到了那黎明般光亮里走进来的纤细的身影。

    那是……小娘子?

    他动了动唇,喉头却干哑地烧灼起来,叫他发不出声音。

    她在他身前停下了。明明是很近的距离,可是他抬起头仰望着她,却感到她宛如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纤细的脖颈,双眸仿佛无感情地凝视着他。

    他知道她生气了。

    他知道自己那一日的直言惹怒了她,惹怒了这个将他从黑暗中带出来的人,可是内心深处,他又隐隐认为自己并没有错,认为自己也没有必要向她认错。

    对她而言,他也许只是一个可资利用的物件;可是对他而言,她却是黑暗人生里唯一的一道光啊。

    秦赐朝她伸出了手。

    她的眼神似乎慌乱了一瞬,衣袖中的手指攥紧了又张开,终于,他听见她开口:“你若是无事,我便——”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一下子拉到了自己身上。

    ***

    秦束只是来看看秦赐的——三日之后,衡州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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