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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密码(1-5册):隐藏在千古名画中的阴谋与杀局-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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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这图有什么用?”程门板也极吃惊。
“此人绝非寻常商人。谁才会觊觎这天下工艺矿藏?”
“他难道是间谍?”
“恐怕是。而且,他不但要图,更要人,艺由身教,技需人传,这是他召集‘天工十八巧’的第二个缘由。十六巧现在他手中。”
“啊?!”岸上众人听了,全都惊呼,更有人啼哭起来。
“他诱骗诸巧造出飞楼异象,并自信无人能识破,因此,今天派人分别给十六巧家人报信,一起来到这里,是想让众人相信十六巧已经随楼飞去,不再追寻下落。即便想追,已经过了七八天,他恐怕胁迫十六巧,早已到了千里之外……”
第256章 尾声 水龙吟(。com)
张用骑着驴子沿蔡河慢慢向东行去。
他让犄角儿和阿念回去料理定亲的事,自己则漫无目的,随意游走。秘阁盗图、空院飞楼两个迷局虽已解开,银器章、“天工十六巧”却不知下落。程门板急忙去开封府回禀此事,催请缉捕银器章、追寻十六巧。
张用暂时瞒住了《守令图》被盗传一事,十六巧据《守令图》绘制了天下工艺物产地图,朝廷一旦知晓,这罪非同小可,追究起来,先祸及的便是十六巧家人。张用已告诫了秘阁书吏班升和银台司夜值胡石,莫要泄露此事。他想先暗中查出银器章的踪迹,追回那些地图。
不过,他暂时还未想出办法,便先丢开,一路且赏春景。这一向被诸般杂事缠绕,许久没有这么轻惬过,看到春水漾漾、细柳拂风,他不由得想吟一阕《水龙吟》抒怀。可心里有些郁塞,半晌都想不出一句,他哈哈一笑:你也有憋堵之时?
他旋即丢开这个词牌,换了另一个。换来换去,始终没寻见一句中意的,心想,今天宜解谜,不宜填词,于是不再去填,想了些旧词,随口哼着,继续乱走。
行了一段,到了官道之上,见一个人骑着匹白马,在前头缓缓而行。一看到那马的尾巴,他顿时笑起来,那是他丢的那匹叫李白的马。上个月将那马尾剪成了一只狐尾形状,一眼便能瞧出。张用正没事做,便慢慢跟在那马后头。
快到戴楼门时,那人转进了一条巷子,牵马走进了一座宅院。张用也慢慢行到那院门前,见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露出里头庭院,十分幽静。他下了驴子,上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庭院不大,院中种着两株古梅,绿叶茂盛,一排五间房,只有堂屋门开着。阶前墙边生了许多野草,瞧着十分荒寂,似是许久没有人住过,静悄悄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只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呼哧声,是李白,在院角一座马厩里,正埋头吃槽中草料。马厩边停着一辆旧篷车。
张用笑着朝屋里大声唤道:“有客来!”里面却无声响,更不见人出来。他便走进了那堂屋中,屋里一张乌木大方桌,四把椅子,墙上挂着松梅古画。到处都蒙满灰尘,桌面上有一道指印,是新留的,斜斜划至右角,指向旁边一个门洞。张用又唤了两声,仍没人应,便走进那门洞。里头有些昏暗,摆了一个木橱、一副桌椅,也都灰扑扑的。后墙边有扇门,半掩着。张用拉开那门,又探头走了进去,里面越发暗,只隐约能辨出似乎是间卧房,床沿上似乎坐着个人,身量极小,似是个孩童,一动不动,面容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目光一闪,盯向张用。张用轻唤一声,那孩童并不答言,也不动。他走了过去,凑近一瞧,那个孩童头发花白蓬乱,满脸老皱,眼窝深陷。
张用不由得笑起来,可才笑了一声,身后忽然传来响动,未等他回头,头顶上猛然罩下一个麻袋,倏地套到脚跟。后背又被重重一推,顿时扑倒在那个老孩童怀里。随后双脚被抬起来,塞进麻袋,袋口迅即被扎紧。而后两个人一头一脚抬着他行走起来,似乎被抬到院子里,搬到了那辆旧篷车上。
张用笑着心想,正好,便一直没有动弹,任由他们施为。李白似乎被套在车辕上,随后一阵拽马、拉车、开门声,车子行驶了起来。张用躺在麻袋中,身子随车一震一颠,晃得有些悠哉。他又捡起刚才没填成的《水龙吟》,这回略一想,便脱口而就——
起程莫问归程,浮云万里身如寄。长天泼墨,大风走笔,漫书狂意。明月来时,江湖别后,单衫独骑。任东西南北,轻摇征辔,终不改,逍遥志。
棋里江山欲坠,论白黑,孰真孰戏?笛吹巷陌,燕寻故里,尘埋旧地。灯火当年,斜阳此刻,几重梦寐?待人间雪落,千悲万喜,不堪一醉。
(第四部完)
第257章 给电子书读者的一封信(。com)
敬爱的读者君,您好!
我是冶文彪,您未谋面的字友。首先,必须向读者君深鞠一躬,衷心道一声谢。作为写字为生的人,文字能得到读者君眼的惠顾、心的照拂、时间的付出、经济的扶助,无疑是莫大的幸运和恩惠。尤其是在这个碎、轻、浅、快的时代,《清明上河图密码》系列这样一场漫长繁重的阅读,读者君能坚持到第五部,简直是一种奇迹。至少有一点能肯定,能追读到这一部的读者君,一定是位耐心、包容、长情之人。请让我致以深深的敬意,相信这样的读者君在自己的生活中,也一定会走出一条深稳美好的人生之路。
关于这部作品,一旦出版,作者就该闭口,好坏只该由读者君来评说。它如果有点价值和生命力,也只能来自读者君心的滋养。
《清明上河图密码》得到读者最多的反馈是:“人物太多”。那我就从创作的角度说说这个话题。
说起来,多人物小说是我个人创作最早的梦想。二十岁那年,第一次萌生写小说的念头,当时已经初步意识到人和人命运的不可分隔性,所以想写一部无休无止的小说,一个人影响另一个人,十百千万,不断绵延,最终织成一张人类命运之网。当然,那部小说只开了个头,根本没有能力完成。但那个念头一直留在心底,直到多年后走到《清明上河图》前。
九年前的秋天,我陪母亲游江南,火车经过开封,临时动念下车去逛逛,到了龙亭公园,看到书画摊上有一比一绢本《清明上河图》复制品,展开一看,顿时惊呆:那不是在看画,而是瞬间穿越到宋代,亲身站到了汴河边,不但街头那些人活生生走在眼前,连喧闹声也能听到、各种气味也都可以闻到。我从来没被一幅画这么震撼过,无数的人、故事、命运像潮水一样涌来,写下它们的冲动马上从心底腾起。当时没想到,这个瞬间冲动,居然要耗费十年时光去完成。
其实,当时我对这幅画和宋朝的认识还很粗浅,只想把画上所有的人都写出来。后来,才慢慢体会到了这幅画和这个时代的伟大。其中最重要一点是平等精神。
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两个伟大的平等时代,第一个是战国,西周封建世袭等级制度被摧毁,个人能力成为首要的评判标准,鸡鸣狗盗也能载入史籍。但进入到汉代,分封制重又施行,并演化成魏晋世家大族,血统再次成为划分贵贱的标尺。这种不平等一直到中唐以后才逐渐溃散,直到宋代,才终于迎来历史上第二个大平等时代,城和市的围墙倒塌,商业勃兴,科举制真正扩展到平民百姓,布衣卿相成为主流,各抒己见,不因言治罪。
在我个人心目中,《清明上河图》的艺术成就固然空前绝后,但它最伟大的地方,更在于对那大平等时代精神的全力展现。图中人物近千,却没有哪个是中心或主角,更没有传统绘画中高低贵贱的区别对待。对每一个人物,张择端都一视同仁、用心描绘,真正实现了众生平等。这种大胸怀,几乎是中国绘画史上的孤例。这种精神穿透千年、直达现代,毫无时代阻隔。
正是出于对这种平等精神的景仰,我在小说中也继承了张择端的平等视角,没有绝对主角,各色各样的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和能量,参与到历史中,形成复杂的合力,共同织成这幅宏阔的时代画卷。
看到不少关于“上帝视角”的评论,其实《清明上河图密码》完全没有传统的上帝视角,有阅读经验的读者君应该都能发现,这部小说全部采用的都是主观有限视角,故事在不同人物的不同视角间不断切换,并没有一个全知视角。
这是现代小说的一个基本通识,世界上没有唯一的、确定的真相,只有零散的、主观的拼图。就推理而言,你也许能断定一个事件的外部事实,但永远无法确定内部的主观动机。所以,《清明上河图密码》里没有传统的全知神探,表层真相被查明后,自然会接续“凶手”的主观自白来揭开心理真相。
不过,故事发生在北宋末期,为更贴切地展示时代风貌,我在小说里尽力避免了现代元素和痕迹,包括语言,也是努力从宋文、宋词、话本里熏习当时的文风语气。
至于人物太多,却恰巧是中国古典长篇小说最显著的特征。我们一直是个人口大国,不说四大名著,随便翻开一部古典长篇,基本上都是上百号人物起步。我创作的另一个动因,正是希望能学习和传承这种古老的多人物小说手艺。
最后,再说一说推理。
类型小说里,个人一直偏好悬疑推理。但是常规推理小说人物极少超过二十个,案件也基本局限在小环境的单独事件中。直到松本清张、森村诚一这些社会派作家出现,才开始把推理的视野扩展到现实社会。我个人最爱的是森村诚一的“证明”三部曲,他让推理小说拥有了深厚广阔的现实意蕴。构思《清明上河图密码》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突破传统推理的局限,把它扩展到一个王朝、一个时代,让推理小说能像金庸的武侠,不止推理一两桩凶案,而是展开一个广阔的世界,推理一个大时代的命运。
当然,《清明上河图密码》的人物数量级远远超出了我个人的能力,我上一部小说《人皮论语》总共只有三十多个人物,当时写来已经有些吃力,数量陡然扩大近三十倍,这个挑战真的是螳臂当车。
但这是一个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创作梦,还有什么幸福能及得上为梦想而战呢?所以我没有多想,咬牙开笔,一个字、一个人,慢慢往前挪。这次长征转眼就要满十年,回看写完的五部,好与不好不敢说,但心里非常充实和欣慰。
最后,再次衷心感谢读者君的支持,您是我这一路行来,最大的动力。惴惴期望,第五部能不让您失望。
读者君,请慢用。
第258章 引子 田……(。com)
天地之大德曰生。
——《周易·系辞》
有天斯有地,有地斯有生,有生斯有人,有人斯有家,有家斯有国,有国斯有天下。
远古之初,生民为公,不分彼此,同劳同食。只是以采集渔猎为生,一半靠力,一半凭运,收获难有稳靠。之后,渐知畜养种植之法,农业随之兴起。人力驯服天力,收获便稳靠了许多。然而,谷畜渐丰,储积渐多,人便渐次分出贵贱,地也划出公私。
商周之时,天下土地皆归天子,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西周又行分封制和井田制,土地逐级分封给诸侯卿士大夫。田地照井字划分,中间大田归王侯,叫公田;四周小田归庶民,叫私田。王侯向天子缴纳贡赋,庶民则向王侯献助力役。百千万人集体劳作,先耕种公田,之后才能耕种私田。《诗经》所云:“亦服尔耕,十千维耦”“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到春秋时,贵族堕落,民智渐醒。加之铁器牛耕兴起,庶民渐能自立,开始怨愤于贵族不劳而获、如同硕鼠,怠工逃亡愈演愈烈。鲁国顺应大势,推行“初税亩”,废止贡赋力役,不论公田私田,一律按亩收税。继而秦国商鞅变法,废井田,开阡陌,任民自由买卖土地。战国至秦汉,天下田土由公而私,由集而散,民心大畅,民力大解。男耕女织,小户农家从此遍满天下。
然而,土地既可买卖,便难免多寡不均。到东汉末期,兼并之势无可阻挡,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天下土地几乎被豪强地主占尽。到魏晋时,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割据天下,造成三百多年战乱动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自耕之农难以自存,只能依附豪强,沦为奴婢徒附。
北魏孝文帝为遏制豪强、开垦荒田,颁布“均田令”,召集流民,计口授田。隋唐平定天下,承继此法,推行均田制,将战乱无主之地均授予民,受田农户按人丁服徭役、纳绢谷。百姓安生,民力舒解,百余年间,终于击垮强横世族,迎来大唐开元盛世。
可惜,中唐以后,均田制渐渐名存实亡,难以为继,土地兼并重又袭来。穷户连片失地,却仍需纳人丁赋税。唐德宗时,宰相杨炎为解此困,推行“两税法”,不再以人丁征税,只按实有田产,贫富分等,按夏秋两季纳税。此法大为公平,甚得民心,却触怒豪户,因而推行艰难。加之藩镇割据,五代十国军阀混战,天下随之又乱。
直至宋太祖平定天下,动荡才得歇止。大宋不立田制,沿袭两税法,土地自由买卖,只依照田产,分夏秋两次收税。朝廷清简,百姓安业,几十年间,天下渐臻富庶。
富则多欲,奢则多骄。宋初俭朴之风渐趋奢靡,冗官、冗兵、冗费令朝廷不堪重负。而富贵之家,依仗权势财力,不但广占田地,更借诸般名目,隐匿田产,逃减赋税,甚而将赋税转嫁于穷户贫民。积重之下,不得不变。
神宗时,王安石推行新法,其中最紧要一条为“方田均税法”,重新丈量天下田土,按各户实有田地,缴纳赋税。此法虽有益于穷民,却招致豪户怨怒,因而难以推行。新法旧法几经更迭,到徽宗时,重用蔡京,再度推新法,天下赋税由此大增。
后有宦官杨戬,推出“括田令”,搜检荒山、退滩、淤地、湖泽,尽都归为公田,勒令百姓租佃,强征税钱。其后,更检视民田契书,追根溯源,层层追查买卖来由,由甲至乙,由乙至丙,由丙至丁……直至寻见缺误,便加重租税,甚而收为公田,招人承佃。
“括田令”由汝州开始,继而扩延至京东、京西、淮北、淮南,破产流离者难计其数……
第259章 风篇 劣童案(1)(。com)
【第一章屯】
屯者,结之不解者也。结而不解,则乱;乱而不缉,则穷。
——司马光《温公易说》
宣和三年,清明正午。
虹桥那边喧闹起来时,王盉和三弟正坐在赵太丞医馆间壁外墙的石台上歇息。这时丽阳高照,春日正好,王盉心底却仍忐忑不宁:自己咒死了一个孩童。
王盉今年已六十二岁,却身形高大,腰背直挺,须发依然浓黑。他家在二百里外拱州襄邑县一个叫皇阁村的村庄。他们是寒食前一天动身,步行三天,昨夜才到的京城。同来的还有兄长、堂弟、妹夫、侄子、堂侄、堂孙。人多,不好投亲友,他们照旧在汴河北岸崔家客店挤了一宿,虽然脏臭,房钱却少些。
王盉揣着心事,一夜没睡安稳。由于清早要进城拜祖,还得尽快赶回到虹桥,办那桩不能让人知晓的要紧事,他强振起精神,早早起来,唤醒众人,向店家讨了热汤水,吃了点自带的炊饼,便领着众人一同进城,赶到望春门外的朱家桥。
上了桥,一眼便能望见左岸边有座大宅院,门宇雄阔,楼檐苍峻,尤其中庭那三株百年古槐,树身挺拔,新枝鲜茂,树冠掩过了楼顶。王盉在桥头站住了脚,望着那宅院,心头一阵翻涌。
这是王盉祖上故宅,天下有名的“三槐堂”。而他们王家,也被誉为“本朝第一故家”。
王盉的先祖王祜,生于唐末,为人倜傥,辞气俊迈,以文辞名动京师,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大宋开国,拜监察御史。王祜为人忠直,做了许多仁义之事。有回,太祖皇帝差遣他伺查名将符彦卿动静,并许以宰相之职。王祜却劝谏道:“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杀无辜,故享国不永,愿陛下引以为戒。”太祖听后大为赞赏,此举不但让符彦卿一人幸免,更于大宋不杀大臣、不因言治罪之仁政,也有献策之功,世人都称王祜有阴德。
王祜将家安在望春门外,亲手种植了这三棵槐树,并说:“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果然,其三子后来全都位登显宦,功绩卓著。尤其是次子王旦,真宗朝时被拜为宰相,柄用十八年,为相整一纪,声名隆极,殁后从享于帝庙。此后,王家名士辈出,贤才竞现,成为当世望族。
王盉便出生在这宅子里。
那时还是仁宗末年,世风淳和温善。王家更是门庭醇雅,家风仁厚。王盉记得幼年时,百十口亲族聚居一宅,上百间房舍前后相连,却从没听过吵嚷声。前庭后宅,处处安详和静,时时能嗅到一团馥郁之气,混着墨香、纸香、茶香、花香、药香……每个人面上、眼中都闪着一层和悦光泽。
族中幼年一辈,长到五岁,便都去东院书堂读书习字。教书的是自己族中长辈,读书也只重熏陶,并不苛责学业。子弟即便学问不好,将来靠恩荫,也能得个官职。他们日间常听的,都是官家今日上朝面色如何,这道诏令该不该封驳,这篇奏折哪句不妥,欧阳永叔公来借哪卷古籍,司马文正公捎了什么墨,苏东坡先生从杭州托人寄来什么茶,王安石万言书如何放肆……因此,他们王氏子弟自幼便视这天下如自家厅堂,从来不忧不惧、不羡不妒,都知道自己日后也会如父祖一般,担起这天下之任,尽一番该尽之责。
不过,与其他兄弟不同,王盉读书极吃力。一篇《论语》《孟子》文章,别人至多三天便能记熟,他却半个月都背不下来。王盉又生性有些好强,看着其他兄弟经书诵得流利、文墨写得俊雅,心里始终过不得。可无论他如何尽力,都难有大长进。那些兄弟也总是明嘲暗讽,又因他这一房是侧室所生,便越发轻鄙他,处处都疏远他。王盉心里拧了一股气,暗暗赌誓,将来恩荫得了官职,一定要做出些大功业,让那些兄弟也妒一妒。
然而,等他年岁渐长,他们王家却已绵延百年,日渐衰微。早先连门客、使从都能得个恩荫官职,到他成人时,这项恩泽已经没了。子弟们又只知读书,于营生丝毫不通。京城物昂价贵,诸事拮据,而家口却日益众多,男丁都已上百。族中强一些的子弟不愿受这拖累,先后搬离故宅,而移居他处,自成门户。剩留的这些,更没了依仗,家计越来越困窘,先是消减奢费,继而收紧日用,到后来,各房人甚而开始为少分一尺绢、多得两升米而争执。
十几年间,家中那香气、光泽便如秋风荡过一般消退不见。庭院里处处透出寒意,人人面上也都露着慌忧。王盉心里担忧,想做些什么,可自幼生在这翰墨鼎食之家,除了那些读不通的书,其余的更是一无所能,只能痛感空生了一副强壮身躯,却使不出半分力。即便能使上力,他也只是个庶出之子,这族中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那时,王盉已到婚配年纪。原先他们王家论亲,五品以下官户,绝不肯俯就。到王盉,只要略带一点官阶,父母便尽力催促媒人去提亲。最终,王盉却只娶到一位绢商的女儿。这是他们王家百年来头一回。王盉自己愧赧之极,大半亲族却竟然羡叹那家的数百贯奁资。
成亲之后,家道越发艰难。那时,宰相王旦之孙王震、王古都还官居要职,却相继卷入党争,遭贬黜,先后客死南方。王家自此越发一蹶难振。几代先祖曾在拱州襄邑县累年置买了一些庄田,这京城再住不得,族里只得变卖了这祖宅,卖得二十万贯,去襄邑添买了一百多顷田产,又按户修造了六十多座房舍宅院,举族迁往那里。每家计口分田,不论男女老幼,一口人五十亩地、十贯钱。
离门那天,族里妇人们哭声连片,男子们也都个个垂头苦脸。王盉先也丧气,但看到那些善读书的叔伯兄弟那般失魂模样,心里忽而一动:离了这门庭,去那乡里,便不是读书做文章的世界了,分得百亩地,我这副身躯或许有用场了。
数百口人扶老抱幼,仅车子就雇了上百辆,将能搬的物件全都装载在车马上,前后绵延半里路,哭哭嚷嚷奔丧一般来到皇阁村。这村名听着大贵大雅,其实只是一处寻常村落。当时又正是深冬,遍地枯寒,满眼穷陋。一眼瞧见那荒僻景象,妇人们又全都哭了起来,男子们则全都冻住了一般。唯有王盉,偷偷露出了笑。
他是皿字辈,其他兄弟,尽是簋、盙、盎、盨这些国之重器。唯有自己,上头一个沾泥带土的禾字,一听便极村朴。如今看来,这个字却早有预见。其他那些宝器,到了这里,全都成了无用之物,自己却似乎生来便是要在这里得其所用,显其所贵。
先祖王祜曾说,天地之间,伦常最大,王家一族,世世代代都要同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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