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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证年代的日常生活-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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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四个人打着锣和敲着鼓上门欢送了3家的喜报,现在谁不是又累又渴。要是往常,这些东西直接就搁在杂物室里好了,可今天……
王德桂转头往身后看去。透过半掩的铁门,只见里委一楼的走廊里,昨天参加大游行的各种行头放得是乱七八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看不到。她回过头,苦笑道:“就堆在门后吧,反正晚上还要用。这几天,真是辛苦大家了,上楼喝口茶吧。”
“不了。书记,我们就先回去了。”
“对,家里还有事得回去才行。”
老张和春姐都是年过半百的退休工人,家里事多,放下东西就走了,毕家宝则抹把汗跟着王德桂上了楼。
“小毕,快坐,我去倒茶。”王德桂拿钥匙开了会议室的门后,把毕家宝先让进去,自己则去隔壁的办公室拿了茶罐过来。
“喝浓点吧,能提神。”毕家宝点头后,王德桂在他的杯子里放了两小把茶叶。
泡茶的水是早晨里委开会时打的,到现在已是温热。拿起茶杯,毕家宝仰着脖子牛饮几口,茶水一下肚,他就觉得嘴中的干渴感大减,“这茶好,比厂里的咸汽水解渴。咦,王书记,你怎么不喝茶?”
王德桂拿出的这罐茶叶是现采现炒的毛尖——她儿子上半年到河南信阳出差时带回来的。这茶肯定是好茶,可王德桂没往杯里放,她喝的就是一杯白水。
“我这两天茶喝太多了,再喝,只怕今晚觉都睡不着。”说完,她皱着眉直摇头,这再好的茶喝多了也不行。王德桂在大华里委做支部书记也有7、8年了,像今年这么忙的时候也有,但这么乱的时候却前所未见。
自7月份,市革委会在虹口体育场召开‘上海市1966届高初中毕业生上山下乡动员大会’后,整个上海都忙翻了天。先是开会,传达会、报告会、学习会、动员会,等这些会开完,从顶头的市革委到基层的街道办事处,各个单位的毕业分配工作组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纷纷成立起来——大华里委所属的吉安街道也找了个办公室匆匆挂上了‘毕工组’的牌子。
接下来,就轮到王德桂这些里弄干部去街道毕工组开会了。会后‘说服城里干部和职工把孩子送去上山下乡’的工作算是落实到里委了,于是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
王德桂愁容满面,毕家宝脸色也不好,“书记,我只上过扫盲班,墙报什么的我也看不懂。要不,你给我讲讲这分配的事?那毕工组不是说四个面向嘛,怎么传达到我们厂里,就全是‘上山下乡’呢?不是还有面向工矿吗?”
王德桂愣了一下,想了想她问道:“小毕,你家里最大的孩子也才12、3岁吧,这毕业分配的事还早呢?你怎么……”说着她见毕家宝喝得只剩个杯底了,就给他续了水。
第22章 小姑娘()
“小毕,你等一下”,王德桂说完走到窗口。她探头一望。看见叫门的是公用电话间的传呼大妈,就问道:“张大妈,什么事呀,是你那有打来的电话?”
张大妈刚满60,虽然头发大半都白了,常年做传呼员锻炼出来的嗓门却还是不小,她一开口连坐着的毕家宝都听得一清二楚:“王书记,不是电话的事,是我领来个不识路的小雷锋!”
王德桂手扶窗沿伸出头往下看去,只看见一白一黑两个头顶。她也不问张大妈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说道:“是这样呀。那你们上楼来说,好伐?”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一阵脚步声后,张大妈当先进了门。一进门。她就很热心地向后招招手,刻意压低的嗓门还是显得很大声:“小同学,快进来吧。我们里委的王书记正好在,你赶紧把那个邮包的事给她说说吧!”
在她身后,一个陶瓷娃娃似的漂亮小姑娘应声走进会议室。
“王书记,下午好!”,小姑娘笑着打完招呼,才发现屋里还有人,连忙冲着毕家宝一点头:“这位叔叔,下午好”。
有礼貌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王德桂和颜悦色的让她坐下,然后问道:“小同志,你叫什么,来我们大华里委有什么事啊……”
小姑娘有些害羞的抿抿嘴,细声道:“我姓陶,家住在虹口,今天是过桥来玩的。恩,在附近的巷子里,我捡到了这个……”
说着她从搁在膝盖上有些鼓鼓囊囊的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来,双手拿着递给了王德桂。
伸手把那东西接过来后,王德桂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巴掌大小正方形的硬壳纸箱。这纸箱似乎淋过雨,又被人摔打过,看来又脏又烂不说,有些地方还凹瘪着。好在纸箱正面用来封口的白纸条还蛮干净的,上面残留下几行字迹——几行隐隐约约能看清的邮编和地址表明了这纸箱的真身:它是一个邮包。
看王德桂低下头仔细去打量纸箱,小姑娘似乎有些兴奋地说:“王书记,今天到市中心来,我原本是想到二大会址那里去瞻仰革命先烈的。从车站去会址,路上要穿过一个小巷子。在那条巷子里,我差点摔一跟头——就是被这纸箱子绊的!本来我以为这是个被丢掉的废邮包,哪知道我往墙角一踢,里面居然还有东西滚出来……”
被小姑娘绘声绘色的描述勾起了好奇,王德桂有些急迫的把自己的右手往那纸箱里伸去。然后,会议室里的另外三人就看见王德桂的嘴角开始向上弯起,弯出了一个有着原来如此意味的弧度,同时她的右手抓着一个毛线团从纸箱里退了出来。
拿着毛线团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后,王德桂一手把线团放到桌上,一手端起水杯喝了口温水,心里自有一番寻思。
说到羊毛线,王书记几天前还在南京路上买了3斤的。
当时,她拉着大儿子把南京路兜了一圈,也比较了一圈,直到逛到市一百(上海第一百货公司)时,她才咬着牙大手笔地买下了3斤新疆产的上好的羊绒线,准备等空闲些就给丈夫和大儿子一人打一件毛背心。
当时,市一百的绒线柜台正上新货,玻璃柜里堆满了好几个档次的各色毛线。其中,有一款铁灰色的看着实在是好,儿子也喜欢得直叫买,王德桂就咬着牙花了78块钱和9张工业券买了3斤。
王书记为什么要咬着牙买呢?因为那是一等品的毛线,明码标价26块一斤,比她原本计划要买的二等线一斤得贵上3块钱。出了市一百,手里攥着超支的钱包,王德桂的心里真是既高兴又难受。不过,当她看到身旁的儿子直笑得合不来嘴,心立刻就平了——大儿子正在谈对象,正是该讲究的时候,这毛线再贵也得买!
所以,作为一个家里还有毛线活等着她做的家庭主妇,眼前的这团毛线一过手,是好是坏,王书记立刻就心里有数:这团毛线肯定是全纯羊毛的,还是上等的纯羊毛;线本身纺得也好,松紧合适,粗细均匀,所以掐在手里的感觉才会那么柔软又有弹性。不过这团毛线要说最好的地方应该是它的颜色——它是一水鲜嫩的淡粉色,染得又均匀好看。如果用它织条围巾或者打件无袖毛线衫什么的,让一个年轻女同志比如刚分来里委的小王穿上,那走在街上绝对是极领市面的一件事。
总之,王德桂很笃定地认为这团毛线比她放在家里还没动工的一等线还要好,完全可以和市面上很少出现的特等毛线相媲美。这团毛线大概有一斤重,按特等毛线的价格来算的话,那就是30块钱,还不算工业券。
想到这里,王德桂不禁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张大妈,心里有些惊讶:真难得,说话总爱刮风下雨的张大妈这次还真没有夸大,她那小雷锋的叫法也算名副其实了!
这样一想,王德桂不免细细地去打量正对面坐着的小姑娘。
在她的目光下,原本就正襟危坐的小姑娘越发挺直了腰板。洗得雪白的白衬衫在她纤细的腰际被整齐地扎进宽大的八分裤里,衬衫是半旧的,肩膀处有些大,显得不太合身;蓝黑色的八分裤则很明显是由一条工装裤改短的——在这年头的沪上,这是一身很普通的旧改新,只是不知道旧衣来自她家里的长辈还是姐姐。
王德桂越看心里越高兴。一团价值30块的羊毛线,这小姑娘在无人的小巷里捡了就没有揣回自己家,还特意照着地址找到了大华来,这做法绝对算得上是拾金不昧。而且从她的穿着来看,这虹口来的小姑娘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就一般,这可就越发显出她学习雷锋精神的觉悟很高呀!
这时,似乎被她看得久了,小姑娘原本平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王书记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和自己面对面,显得有些紧张的小姑娘正需要正面的表扬和鼓励。于是,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肩,笑着道:“小同志,好样的,等会我就给你们那的里委写封表扬信。等寄过去后,你就等着榜上有名——上喜报吧!”
在一边站着一直旁听的张大妈急了,插话错了,没这人啊!”
见总算说到点上了,小姑娘连忙点着头补充道:“是的呀!这个邮包上的地址模糊了,只写了大华里,后面的字就看不清了。倒是有收件人的名字,但张阿婆说这里没有叫那个名字的人。我想是不是那人搬走了,或者是改名了,要不然就是……总之,里委这里肯定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就托张阿婆带我来这了。”
“是这样”,王德桂低头去看那地址栏,果然‘大华里’后面应该有的具体的门牌号码被水晕成了一团墨迹,还好接下来的收件人还能看得见。
“宋茶……”她低声念了出来。这名字确实陌生,王德桂皱着眉想了一下,大华里总共4百来号人,姓宋的就几家人,里面确实没有一个叫宋茶的。
“这里好像是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居民。”王书记抬头肯定的说。
“我就说这邮包有错!大华就是没这人!”听了这话,张大妈对小姑娘邀功似的说道。
小姑娘似乎很失望地低下头去。
坐对面的王德桂就看见那剪至齐眉的刘海下,一对又长又卷的眼睫毛忽扇了几下,然后那小姑娘又抬起头来,大声问道:“那……有可能是搬走了吧?我听说就在这附近曾有人收到过奇怪的邮包,上面写的地址还是几十年前旧社会时候的了!”
看小姑娘急得眼眶都红了,王德桂笑着摇头:“那事我也听过,收件人当时好像还被当做特务……不过这事在大华里不可能。”
张大妈更是仰头哈哈笑道;“那事要是发生在我们这,那就不是抓特务了!那是见鬼!”
第23章 见鬼()
“张阿婆,见鬼是什么意思呀!”小姑娘身子前倾,焦急地追问道。
突然,室内响起哐当一声!
“天呀!”王德桂惊得肩膀一抖。小姑娘和张大妈也停了嘴。三人齐齐转头去看个究竟。一看之下,原来是坐在她们身后,不说话一直喝茶休息的毕家宝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搪瓷口杯。
这时,毕家宝已经站了起来,他手快,杯子滚下桌子前就被他截住了。
“小毕,烫着没!”王德桂关心道。
“我没事,还好没把公家的杯子摔地上。”说着毕家宝在裤子上抹了下手上的水。
看桌上湿了一片,王德桂就叫毕家宝坐到前面来。小姑娘则转头向张大妈追问‘见鬼’的事。
张大妈看着坐下的毕家宝,一拍大腿:“咦!小家宝,你来给这小囡讲讲古!我可是记得在前年的忆苦大会上你还发过言的。”
小姑娘忙接话:“这位毕叔叔,你就说说吧……”
毕家宝脸色发白,盯着小姑娘的脸庞,他声音很低地说道:“不了!这世上没鬼……我家还有事,得回去一趟。”说完,似乎真有急事,他立刻转头和王德桂说道:“书记,我就回去了,晚上我准时到。”
“可以的”,王德桂刚点头,毕家宝就大步走出门去。走路的架势之猛,足足在会议室里带起了一股风。
张大妈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小家宝,走得这叫快呀!还说没鬼,没鬼追,他能溜得这么快!”
小姑娘楞楞地看着门口。她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咬了下嘴唇,她问道,“这位毕叔叔的名字,是家里的家,宝贝的宝吗?”
“是的呀!”张大妈直点头,“所以老一辈都叫他小家宝呀!”
小姑娘猛地站起身来,直直的往门外走。
“小同志,你干嘛呀!”王德桂忙上前拉住她。
被拉住的小姑娘忙用手捂住脸,含糊道:“我、我好像中暑了……好想吐!我要出去吐!”
中暑?王德桂收回手,“那你去吧,出去后往右转,那有个馊水桶……”
她话声未完,小姑娘就已经冲出了门。
“这……”
王德桂和张大妈面面相觑。
不知想到了什么,张大妈抖抖身子,瓮声道:“书记,我回去了,电话间就老许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张大妈走了,大夏天里王德桂莫名地觉得有些冷。
“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些都是迷信……”一边这样说,一边她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这时,门从外面被人大力推开了。
“老王,你果然先回来了!我就说你们那组……”伴着里委主任的话音,里委里分去其它里弄送喜报的同事们纷纷走进会议室。
紧接着,会议室里开起了总结会。会后,几个领导又单独开了个小会。自己前面打的冷颤和那个‘出去吐’就一去不回的小姑娘,忙得不可开交的王书记早抛到脑后了。
……
小姑娘、不,陶小霜紧赶慢赶地追下楼。
终于,在弄堂里的一个拐角处,她追上了毕家宝。
毕家宝发现她果然来追自己了,直吓到脸都发青。他嘴里喃喃道:“宋小姨”。怕到了极点,这四十出头的汉子不由扭头闭眼,拔腿就往前面逃,嘴里还喊道:“小姨,你别过来!无产阶级万岁!破四旧万岁!”
饶是心急如焚,陶小霜也被他这架势搞得哭笑不得,敢情自己是被当成鬼了。不过,这倒是方便自己行事了。这样一想,她便左右张望一番,见附近确实没人,就尖着嗓子道:“小家宝,现在不见,那就只好在梦里见了……”
毕家宝一听,白天里见鬼还不够,还要入自己的梦,直吓得手脚都发软。他也不敢逃了,又不敢抬头,只能埋着头问:“宋小姨、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只管吩咐家宝就、就是了,千万别到我梦里呀!”
陶小霜看他实在吓得厉害,又完全信了见鬼的事,就有些愧疚的柔声道:“这光天化日的也不方便说话,家宝,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我有事问你。”
毕家宝抖着声音说:“没、没人的地方……我、小姨,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的事呀!”
毕竟是在光天化日下装神弄鬼,陶小霜心里是又急又慌的,她见毕家宝害怕成这样,就心一横,走过去拿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小声道:“你看,现在我是附在这小女孩身上的,不能害任何人,你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这事就完了,要不然,我就附到……”
她故意未尽的威胁十分见效,不一会,毕家宝就打着哆嗦把她带到附近一个冬日里用来放煤的仓库。
一进仓库,陶小霜立马开口问:“宋、我家里人怎么了?”
毕家宝愣住了,抬头问她:“他们不都死了吗?小姨,你没在……那里见到他们?”
陶小霜只觉得天昏地转,顶着毕家宝害怕和疑惑的眼神,她吸了口气,勉强开口道:“阴间大着呢,我没遇到。你说、他们是……是怎么死的!”
毕家宝又埋下头,诺诺道:“就42年那时候的事,洋人走了,租界也被日本鬼子占了,上海是彻底保不住了。在端午节那天,日本鬼子突然派了一个分队,把这里围了起来。”
陶小霜涩声道:“为什么?这里住的就是些小老百姓呀!”
毕家宝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了:“有鬼子兵在这附近被人杀了,他们、那些夭寿的鬼子就说‘杀人犯很可能就藏匿在大华里’,然后就把这里封锁了。他们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也不允许送吃的喝的进来,一直这样围了大半个月……后来,鬼子撤了封锁线,里面的人都饿……”
毕家宝的眼泪哗哗直流,他擦了擦眼睛,哽咽道:“我们去收尸的时候,只有几个人还活着,他们抓到了老鼠吃才熬了过来。其他的人死得可惨了,那身板都瘦得跟柴火似的……”
陶小霜愣愣道:“所以——宋家人都饿死在里面呢?不、不、不!我姐和我姑他们不住这!”说着,她紧张地拉住毕家宝的袖子。
毕家宝咬着牙,恨声道:“那天是端午啊!哪家哪户不在一起吃饭啊!他们选那天就是要杀鸡给猴看!”
陶小霜松开手,是呀,逢年过节时宋家人总是会先去教堂然后一起吃饭的……
陶小霜颓然低头,自语道:“只比宋诗多活了3年,这就是宋家人的命吗!”
这时,毕家宝声音又弱了:“小姨,要不你去阴间再找找吧……我是那天去上工,才躲过封锁的,要知道有这事,我肯定得告诉大家的……这事真不怪我呀!”
“我家里人埋在哪?”
毕家宝声音颤抖:“信洋教的都埋在洋教堂后面的墓地里了。”
“是小玛利亚教堂吗?”
“我不知道……那年我才11岁,确实不知道呀!”说到这毕家宝都要哭了。
看来毕家宝确实是不知道,陶小霜就抬头去看眼前这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可不管怎么看,她都无法把这个身材壮实的大叔和梦里那个刚到宋诗腰际的瘦小男孩联系起来,她苦笑道:“家宝,你还是这么怕鬼……放心,以后小姨不会再来找你了。”
说完,陶小霜勉强对着毕家宝扯了扯嘴角,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出了仓库。
毕家宝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终于鼓起勇气喊道:“小姨,你在下面见到我阿姑一家了吗?他们好吗?”
毕家宝的阿姑就是宋家的二房东张太太,一个十分精明的上海女人。战乱里能收留毕家宝住在家里可是她常挂在嘴边的‘善心’,至于这远房侄子的吃喝大都得靠小孩自己去挣——显然张太太找的那份傍晚搬河沙的童工活救了小家宝一命。过去了这些年,毕家宝似乎还掂记着他的阿姑。
陶小霜停在仓库外,满眶的眼泪让她视线模糊,她抽着气大声说:“家宝,大家都很好!你放心吧,以后只管好好过日……”
说话时陶小霜的眼泪成串从下巴往地上滴。话未完,她已泣不成声。咬着牙用手背一抹眼睛,她埋头冲出了大华里。
……
陶小霜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生离死别。
因为,还未出生她就经历了一次死别——做海员的陶爸遭遇船难尸骨无存的走了,从此爸爸对她来说就是一本照片集和村外土坡上的坟茔。
在她6岁半时,又经历一次死别——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病死了。病床前母亲的第一次出现伴随着激烈的争吵。然后,在那一年的隆冬,她开始寄住在同寿里的二舅家,而母亲程谷霞每星期会来同寿里一两次。
几乎每次的来访,程谷霞都不是一个人,丈夫高四海和她形影不离,夫妻俩总爱带女儿高椿同来,有时也会带来儿子高湛。很多次不愉快的经历后,刚有了妈妈的陶小霜意识到自己永远不会拥有曾梦到过无数次的那个妈妈,真实的妈妈是高家兄妹的妈妈,自己只是她嫁到高家前生的拖油瓶而已——这对陶小霜来说是和母亲的‘生离’,从此母女两人间将永远隔着个高家。
后来,陶小霜不再是陶奶奶的小哭包,她见人遇事总爱笑。因为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笑就是她应对恶意的防御和武器;当她不能再笑时,就说明这人这事真正伤到了她。
而宋家——她刚刚想起的前世家人,她原想笑着去看他们一眼的,如今也是做不到了!
安娜奶奶、爷爷、宋妈、宋爸、茶哥、琴姐,阿棋和阿画还有姑妈一家,他们都……
吃老鼠……
骨瘦如柴……
光是想象那些地狱般的情景,陶小霜就感觉心口一阵阵的痛!
第24章 昏迷()
“佰岁,你快点啊——看,就这样!”朱大顺说着尽量伸出自己的舌头,把凑到嘴边的雪糕从下往上仔仔细细的舔了一遍,一边舔他还一边传授经验:“从下面开始舔,这样一滴都不浪费……”
孙佰岁看得小脸都皱成一团,“我才不要,你的舌头全伸出来了,也不怕恶心人。”
朱大顺嘿嘿笑着:“孙小二,你就是个傻蛋。就那些吃豆棒的,对着我们流口水还差不多,还恶心呢!”
在洪阳街和四川北路交界的十字路口上有一间劳动水果店。每年过了梅雨季,水果店门口就会摆上嗡嗡作响的大冰柜。每次当店员掀开玻璃柜面上用来隔热的包布时,总会有一群小孩拥到冰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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