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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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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要知道,”她再三叮嘱他说,“不管到了哪个地方,要是我没有向你先作出表示的话,你万万不可对我显得过分殷勤,也不要见怪。要不然,也许我就没法跟你常常见面了。这事改天我再跟你谈。你要知道,我爸爸妈妈都怪得很。我这儿一些朋友,也是这样。可是,你只要表现得恰到好处,甚至不妨冷淡一些——明白吧——也许这一冬我还能跟你多见几次面。你明白了吗?”
这时,克莱德露出热切企求的神色直瞅着她,这些知心话让他欣喜若狂,甚至连言语也都无法形容。他明白,这些知心话是因为他心急如焚,她才说出来的。
“那末,您是有点儿疼我,是不?”他用又像是询问、又像是恳求的口吻说,眼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竟然使她为之心醉神迷。这时,桑德拉一面是谨小慎微,一面又是销魂摄魄;一面是欲火中烧,一面又是吃不准自己该怎样表现才算是理智行事,她就只好回答说:“得了,我就告诉你吧:我是疼你的,可我又不是疼你的。这就是说,现在我心里还弄不清楚。我很喜欢你。有时候,我觉得就数你我最喜欢的了。你要明白:我们彼此还不太了解。可你毕竟会跟我一块去谢内克塔迪,是吧?”
“哦,难道说我会不去吗?”
“这件事我会写信详细告诉你,要不然,我打电话给你。你有电话,是吧?”
他把电话号码给了她。
“要是万一发生变化,或是我不得不取消约会,千万不要见怪。以后我会在别处跟你再见面,那是没有问题的,”她粲然一笑。克莱德觉得嗓子眼一下子哽住了似的。只要一想到她对他这么坦率,还说有时她很疼他的话,就足以使他乐得神魂颠倒了。只要想一想吧,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姑娘,被那么多的朋友和爱慕者所包围,本来她可以从他们里头随意挑选自己的意中人——如今她却恨不得尽可能把他纳入自己的生活圈子里去。
第83章()
转天早上六点半。克莱德从格洛弗斯维尔回来后才歇了个把钟头,一起身,就心乱如麻,真不知道怎样调整一下他跟罗伯达之间的关系。今天她要到比尔茨去了。他原先答应把她一直送到方达的。可现在他不想去了。当然咯,他就得编造一些借口呗。可是什么样的借口呢?
多亏前天他听到惠甘对利格特说,今天下班后要在斯米利办公室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届时利格特也应到会。虽然并没有通知克莱德开会,因为他这个部门只是附在利格特手下一部分。可是,他决定以要开会作为托词。于是,大约在正午前一个钟头,他在她桌上留下一张便条,全文如下:
亲爱的:非常抱歉,刚通知我务必参加下午三点在楼下召开的各部门负责人的会议。那就是说,我不能跟你一块去方达了,不过,我下班后马上赶到你住处待上几分钟。我有一点东西要送给你,请你务必等我。不要太难过。我可实在没有办法。等你星期三回来,我一准来看你。
克莱德
开头,罗伯达一看到便条,因为没有马上拆看,还很高兴,心里琢磨:里头一定有什么好消息哩。可是几分钟后,她到女盥洗室把它一拆开,脸马上沉下来。姑且不谈这件事,克莱德昨天晚上就没有露面,今天早上又是那么茫然若失,甚至冷若冰霜,在她看来,如果说不上疏远,至少也是极端自私吧。她心里开始纳闷,到底为啥出现这样突然变化呢。说不定开会一事,他是非去不可的。正如他伯父家叫他去,他就不得不去一样。不过,如果说现在他知道她要走,而照旧爱她的话,那末,前天他对她说过那天晚上不能跟她在一起以后,恐怕就不能还是那么高兴和平静了。毕竟他知道她这一去就要三天时间。他也分明知道,她心里最难过的,就是离开他,不管时间长短。
她心中原是满怀希望,可现在一下子变成极度沮丧——无限忧愁。她一生中总是碰到这样不顺心的事。就说眼前吧——离圣诞节只有两天了,现在她就得动身去比尔茨了,那里一点儿乐趣都没有,全在指望她能不能带点好消息去,让大家乐一乐。如今看来她就得孤身一人上路,临走前连跟他多待一分钟也都不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上露出突然遭到不幸的神色,没精打采,心不在焉——这一变化尽管克莱德也注意到了,可是,由于他突然丧心病狂地惦念着桑德拉,他心中实在也谈不上有一丁点儿悔恨之意。
下午一点钟,附近各厂巨大汽笛长鸣,告知人们星期六下班了——克莱德和罗伯达两人分开走,但是都来到了她的房间。他在路上一面走,一面心里在嘀咕,该说些什么呢。该怎么办?当爱情突然变成冰冷、苍白,而且自己毫无情意时,该怎样佯装出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来——两人关系半个月前还是如火如荼,可如今已经骤然下降,显得惊人地黯然失色,又该怎样把它继续下去呢?既不照实直说,也不能用任何方式向她表示,如今他再也不疼她了——因为这样不免太残酷,而且,谁知道,罗伯达对此又会作出什么样的回答?或是作出什么样的行动来呢?另一方面,如今他既然已把全部梦想和希望都寄托在桑德拉身上,那就不能再用一些甜言蜜语和虚情假意去抚慰罗伯达,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只能使他们原有关系照旧保持下去。那可要不得!再说,既已初露端倪,暗示出桑德拉钟情于他,那他,当然咯,恨不得一下子就把罗伯达抛弃!为什么他不会这样呢?罗伯达真的能给他些什么呢?难道说她能跟桑德拉的地位、美貌相比吗?如果说罗伯达要求他,或是自以为他应该对她继续保持一种深挚、专一的爱情,而克莱德为了她拒绝了桑德拉所能给予他的种种关系和无限的前途,难道说这是公允的吗?不,说实在的,这是不公允的。
一路上,他心里就是这样揣摸着。可是比他早一脚踏进自己房间的罗伯达,心里也在反躬自问:为什么克莱德突然对她这样冷淡?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他会在圣诞节前失约,那天晚上不来会面?如今,当她马上就要动身回家时,为什么整整三天里,还包括圣诞节这一天,见他一面也见不到,他甚至连近在咫尺之间的方达都不愿陪她去。他自然会说因为要开会,这是真的为了要开会吗?必要时,她可以等他,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再动身,可她觉得这也很难,因为在他举止言谈之中——有些疏远与躲闪的味道。啊,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他们之间这种关系,还是在不久前才建立啊。这种关系一开头,至少直到目前为止,好像要把他们不可分离地连在一起。难道说这一变化,预示着他们美妙的恋爱之梦将要遇到危险,甚至于破灭?哦,老天哪!她给了他那么多如今,他的忠贞不渝,就是意味着一切——她的前途——她的生命。
她伫立在房间里,暗自思忖着这个新问题。这时克莱德来了,腋下夹着他要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尽管心里还是毅然决然改变目前他跟罗伯达的关系,但是脸上却尽可能不露出异样的神色来。
“哦,我实在非常抱歉,伯特'1',”他兴冲冲地开了腔说,装出一副乐乐呵呵、富于同情,可又迟疑不决的样子。“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直到两个钟头以前才来通知说要开这个会。不过,你会明白这样的事是常有的。就是想推也推不了的。亲爱的,你不会太难过吧?”因为,他一看到她在此刻的脸色,以及她在厂里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难过极了。“幸亏我还有机会,能把这个东西捎给你,”他一面把礼物递给她,一面继续说下去。“我原想昨儿晚上带来的,只是因为有赴宴一事。哦,为了这件事,我总是感到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
要是在昨天晚上送给她,说不定她会多高兴呀,可是现在,罗伯达只是把礼盒往桌子上一撂,本来这件礼物也许会激起她的全部热情,此刻早已消失殆尽。
“亲爱的,昨儿晚上你过得很快活吗?”她开口问,心里急急乎想知道把他从她身边夺走的这事具体细节。
“哦,满不错,”克莱德回答时,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因为这一夜晚,对他来说是那么意味深长,可对她来说却将招致多大的危险。“我原以为只是到伯父家去吃晚饭,正如当时我对你所说那样。不料我一到了那儿,方才知道他们实际上要我陪贝拉和麦拉去格洛弗斯维尔赴会呢。那儿有一户巨富人家——斯蒂尔家——是开手套厂的大老板,你知道吧。哦,反正他们要开个舞会,他们就是要我陪她们一块去,因为吉尔去不了。不过到了那儿并不觉得特别有趣。我很高兴这舞会好歹结束了。”他提到贝拉、麦拉、吉尔伯特时都是直呼其名,仿佛是他叫惯了似的——他跟格里菲思家这种亲密的关系,一定给罗伯达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你就不好早点走,上这儿来看我吗?”
“不,我可走不了,因为我得等她们,跟这一拨人一块回来。我就是脱不开身呀。哦,难道你还不想把礼物打开看一看?”他找补着说,恨不得把她的心思从他昨晚失约一事岔开。他知道:她一想到这件事,就很伤心。
第84章()
她开始把礼物的缎带解开,心里却在琢磨,他不得不提到的舞会,究竟还有什么事。除了贝拉和麦拉以外,还有哪些姑娘也参加了斯蒂尔家舞会?除了她自己以外,最近他会不会爱上别的姑娘,并且还跟这个姑娘在那里见面呢?他动不动就讲到桑德拉芬奇利、伯蒂娜克兰斯顿、杰尔特朗布尔。也许她们也参加了这次舞会呢?
“除了你的堂妹以外,还有谁赴会?”她突然开口问。
“哦,有好多人你可不认得的。附近各地去了二三十个人。”
“除了你堂妹以外,还有什么人是从莱柯格斯去的?”她一个劲儿追问。
“哦,有好几个。我们跟杰尔特朗布尔她们姐妹俩一块去的,因为这是贝拉的意思。我们一到那儿,阿拉贝拉斯塔克、珀利海恩斯早已在那儿了。”他就是只字不提桑德拉,或是其他对他很感兴趣的人。
可是瞧他说话时那种神色,他的语气和目光里都让人觉得有些异样的东西。因此,他这个回答并不能使罗伯达感到满意。她虽然对这一新的事态发展的确深感不安,但是,要在眼前继续盘问克莱德,她觉得也不太合适。也许他会恼火的。毕竟从她认识他以来,他总是和这些上流社会的人连在一起。可她并不希望他会猜疑,好像她企图有权控制他,尽管她内心深处确是这么想的。
“昨天晚上,我可巴不得跟你在一起,好把礼物送给你,”她改换口气回答说,一来是想驱散自己的忡忡忧心,二来是希望唤起他对她的同情。克莱德听得出她语气里伤心的味儿,如同往日里一样顿时使他心软下来,只不过现在他已不可能、也不能容忍它像过去那样支配他了。
“不过,你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伯特,”他简直是在虚张声势地回答说。“刚才我都告诉你啦。”
“我知道,”她伤心地回答说,竭力掩饰此刻自己心中真实的情绪。与此同时,她撕开包装纸,把装着化妆品的盒子盖打开了。这时,她的心绪稍微起了点变化,因为这样珍贵、这样别致的东西,过去她还从来没有过。“哦,这可有多美呀!”她大声嚷了出来,情不自禁感到很喜爱。“我没指望你会送这样的东西。相比之下,我那两个小小的礼物,也就算不上什么啦。”
她立时走过去拿她的礼物。可是,克莱德也看到,尽管他的礼物不同凡响,但还是不足以驱散罗伯达心中由于他那冷淡态度所产生的沮丧情绪。他忠贞不渝的爱情,远比任何礼物珍贵得多。
“你喜欢吗?”他开口问她,妄想这件礼物能把她的注意力岔开去。
“当然喜欢咯,亲爱的,”她一面回答说,一面兴致勃勃地看着礼物。“不过,我的东西也就太寒伧啦,”她郁郁不乐地找补着说。她为自己的全盘计划落了空而很难过。“不过,这些对你还是很有用的,而且常常在你身边,在你胸口,这就是我的本意所在。”
她把一个小盒递给了他,小盒里面有一支永久牌金属铅笔,一支缀有银饰的自来水笔。她特地为他选购的,觉得他在厂里工作时就用得着。要是在两星期以前,说不定他还会热烈地搂住她,为了他给她带来痛苦而竭力安慰她。可是现在呢,他只是伫立在那里,暗自寻思:怎样去安慰她,既不要显得太疏远,又不流露出过去那种缱绻柔情。因此,他就对她送的礼物说了一通热情而空洞的话。
“哦,说真的,这些东西太好了,亲爱的,正是我最最需要的。当然咯,说真的,没有比你所送的东西更好的了。我经常用得着它们。”他故意装得满意极了,仔细端详着这两支笔,随后就插在自己口袋里,以备随时使用。看到她此刻在他面前垂头丧气、陷入沉思的神情——这是他们过去关系中全部魅力的缩影——他搂住了她,亲吻她。她长得很迷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当她搂住他脖子呜咽哭泣时,他紧紧地搂住她,劝说她不必如此伤心,反正星期三她就回来的,往后一切照旧。这时,他心里却在想,刚才他说的不是真话,而且真怪,就在不久以前,他还是那么疼着她呢。令人惊讶的是,另外一个姑娘居然一下子就把他俘获了!反正事实就是这样。尽管她也许以为他还是一如既往疼着她,但事实上,他并不是那样,而且,他永远也不会疼她了。因此,他心里真的替她难过哩。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中似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连罗伯达也都发觉了,尽管她正在听他说话,一任他的抚摸抱吻。但这些爱抚却连一丝儿真挚诚意也没有啊。瞧他神态太不安详,抱吻太冷淡,说话听不出有一点儿真正温柔的语调。还有一点也可以佐证:过了一会儿,他就拚命从她搂抱中脱身出来,看看表说:“我看我该走了,亲爱的。现在三点差二十分,而会议定在三点钟开。我真的巴不得陪你一块去,但是现在没办法——反正你一回来,我再来看你。”
他俯下身来吻了她一下,这一回罗伯达终于觉察到: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变了,比前时冷淡得多。尽管他表现得还算温和客气,可他的心却离她远去了——也是正当这一年中这么一个特定的季节里,永远地离她远去了。她竭力振作起精神来,唤起她的自尊心——这好歹也算做到了——最后她相当冷漠而又果断地说:“好吧,我不会让你迟到的,克莱德。你还是赶紧走吧。不过,我不会在家里待得太久的。要是提早在圣诞节下午回来,你说说,你能来吧?我可不希望星期三上班迟到。”
“怎么啦,当然咯,亲爱的,我一定来,”克莱德乐呵呵地,甚至热乎乎地回答说,因为他知道那时候自己没有什么约会,何况自己也不愿那么显眼地一下子就回避她。“那你估摸一下什么时候到?”
她说八点钟回来。他暗自思忖,反正借此机会同她再幽会一次也未尝不可。他又把表掏了出来,看了一下说:“不过,现在我该走了,”说着径直朝门口走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前途又会是怎样,她心里确实忐忑不安,于是朝他走过去,揪住了他的衣襟,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像是恳求、又像是质问地说:“现在就说定你在圣诞节晚上来我这儿,是不是,克莱德?到时候你不会再去别处赴会吧?”
“哦,你尽管放心得了。要知道你是了解我的。你也知道昨儿晚上我可实在没办法,亲爱的。不过星期二我准定来,”他回答说。他吻了一下她,急匆匆往外走了,心里也许觉得自己表演得还不够高明,不过,除此以外,他也闹不清究竟还有什么其他绝招。一个男人倘若想要跟一个姑娘断绝往来,如同现在他这样设法去做,或者至少想要这么做,克莱德心里琢磨,那就非得耍一点滑头或是外交手腕不可。说实话,他既没有道理,更谈不上真有能耐。当然咯,也许还会有其他更好办法吧。这时,他的心儿早已飞向桑德拉,和她一起欢度除夕。他要跟她一块到谢内克塔迪赴会去,那时他就有机会看清楚,她到底会不会像前天晚上那样还疼着他。
他走了,罗伯达转过身来,伤心地、沮丧地探出窗外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纳闷,真不知道自己寄望于他的前途将会怎样。万一他不喜欢她了,该怎么办。要知道她已经给了他那么多而她的前途全由他和他忠贞不渝的爱情所决定。难道说现在他已经对她厌倦了——再也不想见她了吗?哦,那多可怕。那她该怎么办——而事实上又能怎么办?要是她没有马上屈从他的要求,轻易地委身给他,那就好了。
她两眼凝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挂着点点残雪的树桠枝,叹了一口气。节日啊!她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动身回家。啊!再说,克莱德在当地社会地位已是那么高,而且前途无限光明、美好,试问她自己又能给他些什么呢?
她疑惧不安地摇摇头,对照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便提着她要捎回家去的一点点礼品之类东西出门了。
注释:
'1'罗伯达的昵称。
第85章()
从罗伯达见识过克莱德和莱柯格斯以后,再来看看这比尔茨和它四郊的农场,就足以使她泄气的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跟贫困分不开,从而使人们常有的怀旧心态为之黯然失色。
她一下火车,来到那座年久失修、单调简陋,已被改成车站的瑞士农舍式的小屋,一眼就看见了她的父亲。他老人家还是穿着那件已经穿了十多个冬天的旧外套,傍着他们家那辆旧马车,正在等候她。这辆四轮单座马车,虽然很旧,但还完整,那匹马瘦骨嶙峋,疲乏困顿,就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罗伯达脑海里始终记得她父亲那副困乏不堪的倒楣相。他一见到心爱的女儿罗伯达,顿时眉开眼笑。她登上了马车,偎坐在他身旁,他就兴高采烈地絮叨不休。他们一掉过车头,便沿着通往农场的大路径直驶去。虽然这时节漂亮的公路到处都有,可眼前这条大路还是邋里邋遢、坑坑洼洼、弯弯曲曲。
一路上,罗伯达禁不住暗自核对着她一向熟悉的每一棵树、每一个拐弯处。每一块里程碑。不过她心里并不愉快。周围一切都是那么灰不溜丢的。就以农场来说吧,由于泰特斯有慢性病,经营又没有能耐,小儿子汤姆和妈妈实际上也帮不上大忙,因此,这个农场如同往昔一样,对全家来说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几年前,这个农场以两千块美元抵押了出去,但是债款从来也没有拨还过。北边的烟囱坏了,至今仍旧未修过,阶沿石级下陷得比过去更厉害了、墙壁、栅栏。以及户外一些棚屋,还是一概照旧,只不过入冬后在大雪覆盖之下,反而显得好看了。甚至家具摆设依然如同往日里一样杂乱无章。在这儿等着她的,还有她母亲和弟弟妹妹,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她跟克莱德真正的关系——克莱德在这儿,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罢了——他们满以为她回家来跟亲人们再次聚首团圆,想必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其实,她一想到自己那段生活,以及克莱德对她这种犹豫不定的态度,现在她内心深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沮丧。
事实上确是这样。尽管最近以来她表面上好像诸事顺遂,可是实际上,她已做出了有损自己的事情,除非跟克莱德结婚,她才有可能使自己所作所为完全符合她父母所理解和赞同的那个道德标准。要是她不能帮助全家人不紧不慢地逐步提高社会地位的话,那末,她也许就让一家人蒙受奇耻大辱——败坏了家风——这一切足以使她的心情更加消沉了。她一想到这里,便感到无比沮丧,五内如焚。
最难堪,也是更加折磨她的,就是她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由于她一开始就对克莱德抱有种种幻想,所以一直没能向她母亲或任何人吐露过有关克莱德的秘密。罗伯达担心母亲会认为她一心妄想高攀。此外,母亲还可能向她提出有关他和她的一些问题,反而使她很窘。与此同时,要是她寻摸不到一个她完全信得过的人,那末,凡是有关她本人与克莱德的所有一切恼人的疑虑,也就只好仍然秘而不宣。
她跟汤姆和艾米莉聊了一会儿以后,便到厨房去了。她母亲为准备过圣诞节正在那里忙活。她本想先谈一谈有关农场和自己在莱柯格斯生活的一些感受,好歹作为铺垫,可她一走进去,母亲就抬起头来冲她说:“宝芭'1',回到乡下你觉得怎么样?我想,现在你在乡下,跟莱柯格斯相比,总觉得什么都很寒伧吧?”她母亲有点儿忧心忡忡地又说了一句。
说罢,她向女儿投去一个颇为赞赏的眼色,单凭这个眼色和她母亲说话的语调,罗伯达心里就明白,母亲认为她在城里的地位已是非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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