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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悲剧-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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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桑德拉到了一个地方,便掉头往下走一条很陡的小路,一直来到黑糊糊的树荫底下乱石嶙峋、长满青苔的泉水边,对克莱德喊道:“喂,你快下来。杰利认得这条路,包管不摔跤的。来喝口水吧。这儿的泉水你喝上一口,回去时也就轻快如飞——人们都这么说。”
等他从那条小路下来,下了马喝水的时候,她便大声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昨儿晚上妈听说你也来了,这时候她那脸色呀,真该让你看看才好。当然咯,她肯定不知道是我邀请你来的,因为她以为伯蒂娜也喜欢你哩。我这是存心让她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疑心我插手这件事,对此她是很不高兴的。但是除了过去她说过的以外,现在再也搬不出更多的理由来了。刚才我跟伯蒂娜谈过,她答应支持我,尽量帮我的忙。可是尽管这样,往后我们还得特别谨慎才好。因为,依我看,要是妈妈疑心太重了,那我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说不定甚至现在就要我们离开这儿,仅仅是为了不让我跟你见面。你要明白,她是不赞成我对她不喜欢的人感兴趣的。你知道这种事是常有的。她对斯图尔特也是这样。可是,你只要小心谨慎些,别让人看出你有多喜欢我,特别是跟我们那儿任何一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么,我想,妈妈她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至少目前还不会。以后,到了秋天,我们回到莱柯格斯,一切就都变了。那时候,我岁数够了,那就得瞧我的。我至今还没有爱过任何人,可是确实爱你,嗯,得了,反正我决不会把你放了。我是绝对不会放你的。而且,他们也决不会强迫我!”
她跺一跺脚,又用皮靴踢了一下。这时,那两匹马正懒洋洋地东张西望着。克莱德看到她第二次对他那么明确的表白,感到既兴奋,又惊愕;同时又突然心急如焚地想到:此刻正好向她提出两人一块出走、结婚。这样就可以摘掉悬在他头顶上的剑。这时,他眼里充满激动的希望和恐惧直瞅着桑德拉,因为要是桑德拉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建议感到震惊,她就很可能拒绝他,也可能一下子改变主意。何况他又没有钱,万一她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们一块该上哪儿去,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谱呢。不过,说不定她倒是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她只要答应了,那么她就不会帮助他吗?当然,那是不用说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他觉得现在他非说不可,至于运气是好是坏,那就随它去了。
于是他说:“您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跟我一块走,桑德拉,亲爱的?要捱到秋天,时间多长呀,可我却是那么爱您。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块儿马上就走呢?到了那时候,不管怎么说,您妈反正不大会让您嫁给我。不过,要是我们现在就走,那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可不是?过了几个月以后,您可以写信给她,到那时,她也就不介意了。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走呢,桑德拉?”他说话的声音里听得出在苦苦哀求,眼里也充满了忧伤和惧怕——害怕被她拒绝,害怕被拒绝以后的毫无保障的前途。
这时,桑德拉被他的激情所左右,心中不由得颤栗不已。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实在的,她对这个主意压根儿不觉得惊诧,相反只是感到非常感动和得意,想到自己居然能使克莱德激起这么一种炽烈而又鲁莽的情欲。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冲动——她觉得是她亲手点燃的火苗儿现在如此炽烈地燃烧着。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他那么强烈的感情——这种烈焰似的情火,过去她还从没有见过哩。现在要是她能跟他一块出走——偷偷地到加拿大,或是到纽约,或是到波士顿,或是到任何地方——该有多美?那时,她的私奔,将在莱柯格斯这儿,以及奥尔巴尼、尤蒂卡,闹得满城风雨啊!不论是她自己家里,还是在哪儿,又会怎么议论纷纷,怎样焦虑不安呢!而吉尔伯特尽管对克莱德没有好感,好歹成了她的亲戚——她父母一向艳羡不已的这个格里菲思家,也终于就成了他们的亲家。
刹那间她用眼色表明自己愿意,甚至几乎决心按照他的建议——跟他一块出走,让人们看看她那炽烈、纯真的爱情,好不热闹!他们只要一结婚,她父母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说克莱德还配不上她,配不上他们的门第吗?当然咯,门第相配——尽管她那圈子里头的人几乎都觉得他还不够理想,无非是因为他不像他们那么有钱。可是钱嘛,赶明儿他也会有的,可不是吗——跟她结婚以后,在她父亲公司里找一个好差使——就像吉尔伯特在他父亲厂里一样,可不是吗?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想到自己在这儿的生活,想到夏季才开始,她就这样出走后,将使她父母受到多大的打击——还有她自己的计划也将告吹,特别使她母亲恼火,也许说她岁数还不到,甚至宣布婚姻无效。想到以上这些,她就迟疑了——刚才她眼里露出大胆而又欣喜的神色,已被她显然一贯注重实际与物质的秉性所取代。事实上,只要等上几个月就得了!反正现在出走,说不定会使克莱德跟她永远分开;而再等上几个月,毫无疑问,就保证他们永远不分离。
于是,她便亲热但又坚决地摇摇头。克莱德知道自己失败了——这是他在这件事上所遇到的最最痛苦而又无法挽救的失败。她不愿跟他一块出走!那他就完了——完了——也许他就永远失去了她。啊,老天哪!她脸上露出过去即便感情无比激动时也很少见的温柔,说:“亲爱的,要是我不觉得现在最好别这么做,本来我也会同意的。这未免太仓促了。目前,妈妈还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知道她不会。再说,她已经拟定一套计划,今年夏天,她要在这儿大宴宾客——全都是为了我。她希望我态度殷勤些——得了,你可知道,我这是指谁呀。我觉得这可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一切对我们毫无妨碍的话;当然我也不会做出什么真的吓坏她的事情来。”她停顿一会儿,为了鼓励他而粲然一笑。“不过你多咱高兴,就尽管上这儿来,知道吧。我妈和其他那些人,都不会有任何想法的,因为你并不是我们的客人,知道吗?我跟伯蒂娜什么都商量好了。因此,整整一个夏天,我们可以跟你在这儿见面,我们要多久就多久,知道吗?到了秋天,等我回到了莱柯格斯,那时我要是压根儿不能让她对你有好感,或是不答应让我们订婚的话——那末,我就会跟你一块出走。是的,我一定会的,亲爱的——我说的是的的确确的真话。”
亲爱的!只要一到了秋天呀!
说罢,从她的眼色看得出她对他们所面临的实际困难是非常明白的。她握住他的双手,抬眼端详着他的脸,随后突然一个劲儿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
“难道说你还不明白吗,亲爱的?千万别这么伤心呀,亲爱的。桑德拉还是那么爱她的克莱德。她一定会尽自己一切力量,使所有事情都能顺顺当当的。是的,她一定会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你等着瞧吧。她决不会把克莱德放弃的——决不会的!”
克莱德知道自己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令人感动的理由来说服她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会使她对他的极度急躁心理感到惊疑不止。这都是因为罗伯达所提出的要求,除非——除非——啊——除非罗伯达放过他,那么他就注定失败了。这时,他面有忧色,甚至绝望地直瞅着她的脸。瞧她有多美呀!她那个小天地该有多美呀!可是他一辈子也休想得到她或是她那个小天地。而且紧逼着他的——是罗伯达和她的要求,以及他的许诺!而且,除了出逃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老天哪!
在这个时刻,他眼里露出一种惊恐,几乎疯狂的神色——像此时此刻那么明显,那么强烈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简直濒于失去理智的边缘了——强烈得连桑德拉也一眼就看出来。他显得那么痛苦万状和绝望透顶,使她禁不住嚷了起来:“喂,你怎么啦,克莱德,亲爱的——你眼色这样——哦,可我也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难道说他是那么强烈地爱我吗?难道说他不能再等三四个月吗?可是,哦,他还是能等的。这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坏呀。他几乎整天价可以跟我在一块——他呀我的小宝贝。他不在这儿的时候,桑德拉会每天给他写信——每天写呀。”
“但是,桑德拉呀!桑德拉呀!要是我一切都能告诉您就好了。要是您知道这对我将有多大影响——”
这时,他沉吟不语,因为,他一下子发觉桑德拉眼里露出那种注重实际的兴趣,好像在说:干吗她非得立刻跟他一块出走不可呢。克莱德立刻感到这个小天地对她的吸引力该有多大呀——她本人就是这个小天地的一个组成部分——要是他在此时此地过分坚持,就很容易使她怀疑自己当初该不该这么如痴似狂地爱他了。想到这里,他也就一下子断念了。他知道,只要他说了出来,她肯定仔细盘问他,说不定会使她有所改变——至少她的热情将会低落下来,甚至秋天的美梦也会随之成为泡影。
于是,他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他为什么非要她作出决定不可,相反,他只是说:“这全都因为现在我是多么需要您,亲爱的——永远需要您。说透了,就是这个呀。有时,我觉得好像一分钟也离不开您呀。哦,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总是那么渴念着您。”
桑德拉尽管对他如此悬渴觉得美滋滋的,而且至少也有所回报,但在回答他时,无非是重复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们必须善于等待。到了秋天,一切都会好了。克莱德因遭失败几乎神经麻木了,可他对此刻跟她在一起的快乐不能放弃,也不能否认。于是,他便竭力掩饰刚才自己流露的情绪——并且一个劲儿想啊想的,想有什么办法——不管怎样——也许甚至于采用划船这个点子,或是什么其他办法!
不过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可是,不,不,不——那可要不得。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而且永远也不会。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永远不是——永远不是——永远不是。
可是这一切,他通通将失去呀。
眼看着这大难即将临头呀。
眼看着这大难即将临头呀。
该怎样才能免遭灾难,而又能赢得桑德拉呢?
该怎样,怎样,怎样呢?
注释:
'1'此处是一语双关,因为网球等比赛中,“零分”和“爱情”、“情人”在英语里恰巧同音同字,都是“love”。
第111章()
星期一清晨,他一回到莱柯格斯,便看到罗伯达的这封信,全文如下:
亲爱的克莱德:
我亲爱的,过去我常听人说“祸不单行”这句谚语,但是我一直到今天,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早上,我见到的头一个人,是我们的邻居威尔科克斯先生。他跑来说,安斯太太今天不能来了,因为她非得给比尔茨的丁威迪太太做衣服不可,虽说昨儿晚上她临走时,我们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而且我也可以帮她缝缝,使活儿早点做完。可现在她来不了,要到明儿才来。后来传来了消息,说:我姨妈尼科尔斯太太病得很重,妈妈就得上贝克塘(在我们家以东大约十二英里左右的地方)她家去,由汤姆用车送她,虽说他应该留在这儿农场,帮爸爸干各种各样的活儿。我还不知道妈妈能不能在星期天以前回来。要是我觉得自己身体好些,同时也用不着我亲手缝制衣服,那末,说不定我也得去,尽管妈妈一个劲儿不让我去。
还有,艾米莉和汤姆以为我一切都很顺顺当当,也许让我乐一乐,今儿晚上就邀了四个姑娘和四个小伙子来到这儿,举行一个类似六月里的月光晚会,由艾米莉、妈妈和我一块做冰淇淋和蛋糕。可是现在,可怜的她非得上威尔科克斯家去,通过我们两家合用的电话通知改期,可能改在下星期某一天。当然,她有点儿沮丧和伤心。
至于我自己,正如俗话所说的,竭力让自己不害怕。不过,亲爱的,我老实跟您说,确实难受极了。到现在为止,我只给您打过三次很短的电话,当时您只说那笔钱在七月五日以前也许您弄不到。此外,我今天才知道,妈妈、爸爸已决定四日到汉密尔顿的查理叔叔那儿做客去(自四日至十五日),还要带我一块去,除非我决定回莱柯格斯;而汤姆和艾米莉则到霍默妹妹那儿去。可是,亲爱的,我可不能去,这您也明白。我身体太差劲,真让我揪心。昨儿晚上,我呕吐得够呛,今儿个我一整天在忙活,几乎送掉了半条命,到了晚上,我简直快要吓疯了。
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啊?他们七月三日动身去汉密尔顿,您能不能提前来接我?说实话,您非得提前来接我不可,因为我说什么也不能跟他们一块走亲戚去。离这儿还有五十英里路啊。只要您准定在他们动身以前来接我,我就不妨跟他们说同意自己去的。不过,我必须绝对有把握您一准来——非得绝对有把握不可。
克莱德,自从我到这儿以后,我只是在暗自哭泣。只要您在这儿,我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我确实也想勇敢起来,亲爱的,可是,自从我到这儿以后,您一封三言两语的短信也没有来过,只是跟我打过三次电话——有时我禁不住暗自纳闷,也许您压根儿不来接我吧。可是,我却安慰自己说,您决不至于那么下流的,特别是因为您亲口答应过的。哦,您一定会来的,是吧?不知怎的,现在什么事都让我揪心,克莱德,而且,我还是那么害怕,亲爱的。我先是想到去年夏天,随后想到今年夏天,想到了我所有的梦想亲爱的,您提前几天来,也许对您没有多大区别,是吧?反正我们就得靠很少的钱过活吧。我知道,我们好歹总能活下去的。我会精打细算,是很能过紧日子的。到时候,我一定设法把我的衣服做好。要是做不好,那我就不妨有啥带啥,那些留在以后再做得了。而且,我一定竭力使自己勇敢起来,亲爱的,决不给您过多的麻烦,只要您来就得了。您知道,您是非来不可,克莱德。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虽然为了您,现在我也巴不得能找到别的出路。
请您务必,务必,克莱德,写信来,告诉我,说您按照您所说的那个期限到这儿来。我独自一人在这儿,真心烦,真孤寂。要是到时候您还不来,那我就只好直接回莱柯格斯去找您了。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说这话,可是,克莱德啊,我在这儿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要说的全在这儿了。而且我又没法跟妈妈、爸爸一块去,因此,出路也就只有一条。今儿晚上,我相信我一刻儿也都睡不着。因此,请您务必给我写信,实实在在地让我能放心,不要为了怕您不来接我而揪心。您只要今天或是本周周末能来这儿,亲爱的,那我也就不会这么忧心忡忡了。不过,差不多还得等上两个星期哩!我家里人人都睡了,屋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所以我也只好搁笔了。
不过,请您务必给我写信,亲爱的,马上就写。要是您不愿写信,那明天务必给我打电话,因为在我没有得到您的回答以前,我一刻也不得安宁啊。
您不幸的罗伯达
附言:这封信写得糟透了,可我怎么写也写不好。我是多么忧心如焚啊。
不料这封信到达莱柯格斯时,克莱德不在那儿,自然没法立即回答她。因此,罗伯达怀着最最忧郁的歇斯底里的情绪,就在星期六下午又给他写了一封信。当时,她半信半疑地以为,也许他连一句话都不对她说就远走高飞了。她写给他的信,如果说得更加恰当些,那她几乎是在大声呐喊:
我亲爱的克莱德:
现在我写信告诉您,我就要动身回莱柯格斯了。我在这儿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妈妈很担心,暗自纳闷:为什么我哭得那么厉害;而我现在觉得自己快要病倒了。我知道当初我答应要住到二十五日或是二十六日。您也说过要写信给我,可是您一直没有写来——只是在我差点儿想疯的时候,偶然打给我一个电话。今儿早上我一醒来,禁不住就哭了。今儿下午,我头痛得真够呛。
我深怕您不乐意来,我简直是吓怕了,亲爱的。求求您快点来吧,把我捎到别地去,到哪儿去都行,只要我能离开这儿,不再像现在这么难受就得了。我深怕妈妈、爸爸看到现在我这个样子,逼我要把这事的来龙去脉通通说出来,要不然,他们自己猜也都会猜到的。
啊,克莱德,这个中滋味——谅您怎么也不会知道的。您说过您会来的,有时我也知道您会来的。可有时我想到的就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您准定不会来的,特别是在您既不给我来信也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希望您写信来说明您一定会来的,这我才能凑合着在这儿待下去。希望您接信后马上给我回信,告诉我您多咱能来的确切日期——无论如何一天也不能迟了。因为我知道,那时要我再待在这儿,说实话,我是怎么也受不了的。克莱德,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姑娘比我更不幸的了,而这全都得怪您。不过,亲爱的,我并不愿意这样说。过去您曾经对我很好,现在您愿意来接我,您对我也是很好的。要是您马上就来,那我将对您感激不尽了。您见信后要是觉得我有不太妥当的地方,还请您别生气,克莱德,只当我是由于极度痛苦、揪心得快要发疯,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求求您写封信给我,克莱德。只要您知道我多么急切地盼望您哪怕是片言只字的来信就好了。
罗伯达
6月14日,
星期六写于比尔茨
这么一封信,再加上要来莱柯格斯的这一威胁,足以使克莱德的心境变得跟罗伯达毫无二致了。试想,现在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更不用说是言之成理的借口——来规劝罗伯达推迟她那个最后的、必须无条件服从的要求了。为此,他绞尽了脑汁。他断断不能写任何连累自己的长信给她:这不免太愚蠢了,因为他决心不娶她。何况刚才他跟桑德拉又是搂抱、又是亲吻,这时依然柔情似水,他是绝对不会给罗伯达写信的,哪怕是他真的愿意,也办不到。
但他也知道,为了抚慰她显然濒于绝望的心境,必须马上想出个对策才行。他看完最近两封来信后,过了十分钟,便设法跟罗伯达打电话。他焦急不安地等了半个钟头以后,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开头很轻,听起来好像十分恼火似的,实际上因为电话线路不佳。她回话说:“喂,克莱德,您好。哦,您打来电话,我真高兴。我心里一直乱得够呛。我的两封信您都收到了吗?要是现在您还不打电话来,明儿一早我就准备动身了。您那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实在叫我受不了。最近您上哪儿去了,亲爱的?我信上说妈妈、爸爸要出门的事,您见到了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克莱德,您为什么不写信,也不打电话来呀?我信里说到三日一事,您觉得怎么样?到时候,您一准来,是吗?还是我上哪儿跟您碰头?这三四天来,我心里真是乱糟糟的,可现在又听到您的声音,也许我可以稍微安心些。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巴不得您每隔一两天就给我写信。克莱德,您为什么不愿写呀?自从我到这儿以后,您连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我简直没法告诉您:我现在情况怎么样,自己又要保持镇静该有多困难啊。”
罗伯达说话时,显然非常激动,非常害怕。事实上,克莱德觉得,她说话实在太不谨慎了,幸好她听电话时,室内暂时阒然无人。尽管她一再解释说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别人都听不见,还是一点儿也不能使他宽心。他压根儿不愿她直呼他的名字,或是提到她给他写过信。
他尽管不愿说得过分明确,可又要叫她明白:现在他忙得不可开交,很难做到像她所说的非得给她写信不可。他不是对她说过,他要是能来的话,那就在二十八日前后来吗?恐怕他还得再往后推迟个把星期左右,到七月七日或八日——好让他有足够时间另筹五十块美元——对此,他心里作过通盘考虑。而且这些钱,对他来说也是完全必需的。可是实际上,他只是想让自己有充裕时间,能在下一个周末再去跟桑德拉见面,对此他几乎已是望眼欲穿。可现在罗伯达突然提出这一要求!她能不能上她父母那儿个把星期,然后他再上那儿去接她,或是她索性上他这儿来?那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
不料,罗伯达马上激烈反对,说:要是这样,那她现在就得回莱柯格斯,到吉尔平家她原来住的那个房间(如果说她还租得到的话)。既然他来不了,那她就准备动身,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白白地等他了——克莱德这时候突然决定,不妨对她说也许三日自己来,要是来不了,到时候至少会找她商量好,她该上哪儿去跟他碰头。因为即使到了此刻,他还没有想定该怎么办才好。还得让他再有一点儿时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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