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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孤注掷温柔-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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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ま谧怼
一纸协定墨迹未干,沔水战端已起。江宁政府和沣南戴氏各执一词,指斥对方挑衅在先,蓄意破坏和平协定。学堂报馆里的先生们还想条分缕析辨个是非曲直,旁人的目光早已被瞬息万变的战局所吸引。
虞军在沔水的江防仓促之间已显疲态,沣南精锐一路渡江北上,另一路迂回向西进占龙黔。龙黔守卫空虚,掌控西南门户的薛贞生亦不作拦阻,短短一月之间,端木钦已将孙熙年的部队挤到了龙黔西端的犄角;而东南毕竟是江宁政府命脉所系,一直都有重兵布防,且唐骧缜密沉稳,进退有度,虽然戴季晟的主力已经逼近嘉祥,但邺南的战事还是被他慢慢拖进了僵局。
“你这回是拿定主意了?”耳畔呵气如兰,一双涂了朱红蔻丹的纤纤玉手紧跟着搭在了他肩上。薛贞生转着那只皓腕上乍看过去不甚分明的玉镯,淡笑着呷酒:“再不下注,牌都要打完了。”
白玉蝶轻轻抽开手,袅袅婷婷坐到了他的下首:“你就不怕将来鸟尽弓藏,戴季晟再翻回头吃了你?”
“我既然敢下这个注,自然有不蚀本的法子。”薛贞生蓦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他吃不了我,你才行。”
白玉蝶拧了下腰肢,又替他斟了杯酒:“那你什么时候走?等戴季晟打下嘉祥?”
薛贞生忽然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半个钟头。”
白玉蝶一愣:“今天?”
“嗯。”薛贞生说着已站起身来,在她腮上轻轻抚了一下:“乖,等我回来,送件大礼给你。”
白玉蝶仰面一笑,眼波妩媚至极:“走得这么急,也不先告诉人家一声!”
“军务嘛。”
薛贞生一抬手,勤务兵立刻拿了他的外套佩枪过来,白玉蝶熟稔地替他穿好,仔细相了相,绽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既然还有工夫,我也送一送你。”不等薛贞生答话,便转身进了内室,取出一架琵琶来,在堂前盈盈落座,俯身之际如风荷轻举。
薛贞生见状,微微一笑:“你是弹霸王卸甲还是十面埋伏?”
白玉蝶笑而不语,垂首调弦,弹的却是一曲平日里宴饮酬酢间弹惯了的浔阳月夜。薛贞生重又在桌前坐下,听着她的琵琶自斟自饮。听着听着,忽然抬头笑道:“小蝶,几天没弹,你的手也生了。”
不料他话音刚落,便见白玉蝶的身子向前一倾,手里的琵琶滑落在地板上,撞出一声闷响。
“小蝶!”薛贞生霍然起身,刚抢到白玉蝶身前,她的人已萎在了琵琶边,薄施脂粉的面庞微有些泛青,唇角渗出一痕细细的血渍。“小蝶?”薛贞生连忙扶住她的肩,转头冲勤务兵喝道:“去叫医官!”
“不用了”白玉蝶握在他臂上的手毫无力气,“还是跟你说了吧,我”她虚弱地掀了掀睫毛,犹自带着些许笑意,“我是沣南的人,你来广宁之前,我就”
“你别说了!等大夫来。”薛贞生一听便急急打断了她。
“没用我骗了你,可我没害过你。”她摇摇头,像是在笑又像是凄然轻叹,“我知道你这次不是要要去嘉祥。”白玉蝶眉头越蹙越深,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锦西的钱,你都拿给拿给虞”
“你不要再说了,小蝶”
她噙着血渍颓然一笑,瞳仁里的光芒渐渐散了:“我不叫这名字”
她的肌肤还有余温,脉搏却再无声息。他把她平放在地上,默然立在一旁看着医官做检查,取血样。他捡起地上的琵琶,只见琴颈上的一只弦轴撞坏了,这琴紫檀背料,象牙覆手,琴头上雕了团蝶——
他第一次见她,是广宁士绅为他接风的酒筵。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她秋波送情,他却之不恭。
那晚,她用的也是这只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铮铮然一曲将军令,满堂惊赞,唯他心底叹了声“可惜”。
她说的,他都知道,一早就知道,可是她不知道他知道。
她不知道,也好。
他整装而出,庭院里一片静寂,蔷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流霞绮丽,叫人有眩惑之感。他原以为,等到他回来,她说的那些事,是非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那样聪明,只要他们都不说破——不说破,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师座,西南角的城墙快要轰塌了!”隔着一个山坳,站在门口的马腾一边转着望远镜探看远处枪炮隆隆的嘉祥战场,一边不住口地跟帐篷里的霍仲祺“汇报”,“再不上,咱们”他话到嘴边留了个心眼儿,“我们家祖宗八辈都被十六师那帮小兔崽子骂开花了。”
一直跟参谋审度沙盘的霍仲祺却充耳不闻,眼皮也没朝他抬一下。马腾心急火燎地没个安生地方可待,围着他转来转去:“师座,您还等什么啊?”
他此言一出,几个参谋也都停了议论,霍仲祺见状,撂下手里的铅笔:“等唐次长的电话。”
马腾想了想,小声咕哝道:“唐次长又瞧不见嘉祥的城墙。再说,咱们这边什么响儿都没有,等薛贞生过了江,那可就”说着,咧嘴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他倒是专挑便宜捡。”
“滚出去!”霍仲祺厉声打断了他,“薛贞生是你叫的吗?”
马腾缩着脖子躲了出去,心里老大的不服气。
他们在沈州九死一生的时候,他薛大将军在干什么?现在倒好,虞军在浠水和戴季晟苦战三月有余,他放着近在咫尺、失守泰半的龙黔不管,乘虚东进半月之间直插沣南城下,一面强攻一面断了沣南、桐安等地的铁路线。虞军疲蔽,戴氏兵力分散,唯锦西一支奇兵,骁骑西出,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四天前,沣南城破的消息传来,人人咋舌。眼下,龙黔的端木钦远水难救近渴,嘉祥前线的戴氏精锐几成困兽,唯有拿下嘉祥,突破虞军在邺南的防线或有一线生机。雷霆般的攻势让嘉祥城危若累卵,但霍仲祺还是不动,薛贞生一过江,嘉祥之围立解,而他要做的,只是盯住一个人。
薛贞生动如雷震,他们就得不动如山。
淡薄的天光刚刚冲开窗外的夜色,蔡廷初立刻就醒了,抬腕看表,凌晨五点刚过,昨晚在沙发上一靠,居然就睡着了。他揉了揉眉头起身洗漱,值班的秘书听见响动敲门进来,眼下两团青影,眼中却闪着兴奋的锐光:“处座,这是昨晚收发的电文,已经都存档了。”
蔡廷初公事公办地点了下头,虽然心底也有同样的兴奋,但这些年下来,他已经能习惯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了结邺南的战局应该就在这两天了——之后,就算端木钦这些人还能折腾,也是大势已去。
他一页一页翻看,忽然神情一肃,将一份电文逐字看过,搁在了面前,远远端详了一阵,按了值班秘书的电话:“你进来一下。”
“处座。”值班秘书习惯性地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蔡廷初将那份电文向前轻轻一推:“这封电报是谁发的?”
那秘书拿起来看了一遍,道:“是作战处。”
蔡廷初语意微重:“作战处的谁?”
“呃”那秘书愣了一下,见蔡廷初神色沉郁,不由支吾起来,“不知道,只知道是双重加密,直接发给霍师长的。我现在去查。”
“不用了。”蔡廷初摆摆手,“你出去吧。”
加密前的电文很短,只有七个字:获梼杌,就地处之。“梼杌”是作战处给戴季晟的代号,“就地处之”,是最简单利落的法子。只是,授意发这封电文的人是他想的那个人吗?那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蔡廷初拉开办公桌右手的抽屉,里头放着一本德文版的近世代数,他翻开书套,从夹层里抽出个小巧的米黄色信封。
桌上的内线电话,拿起,却又放了下来。他不是一个朋友,是长官,是总长。
总长,没有私事。
无论他知不知道,昨晚的电文都可能出自他的决断,甚或就是他本意——战场上,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出,什么样的交代旁人都只能接受,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那他拿了这封信出来,就不单是他私自送顾婉凝去沣南的事了于他而言,最稳妥的,就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238章 红鸾/而今才道当时错(6)()
这封信,当初在沣南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烧掉了。
可如果那封电文不是他的授意呢?
那年他刚选到侍从室,还不到一个礼拜就捅了篓子,被“发配”到卫戍部。个中缘由现在想来只觉好笑,那时候却是日日忐忑。一班同僚都打趣他是总长新欢的半个媒人,他却连那女孩子的面都没有见过。一直到侍从室调他回去的那一天,他隔窗望见一个女孩子在花园里散步,虽然不认得,但只看过一眼,就知道是她,那样美,那样——不快活。
他心头蓦然闪过一丝愧疚,如同工笔长卷里勾错的一翎细羽,纵观者全不察觉,但画者仍旧心内虚怯。也是从那时起,他才讶然发觉,光华万千、城府深沉如虞浩霆,心入情网也会进退失据。
他还记得那天在皬山,他一边翻阅他送去的文件,一边吩咐“叫夫人”,仿佛只是随口一句交代,他却分明看见他唇角笑意微微。
纳兰词写得好,一生一代一双人,可若是心底埋下一根刺,再完满的赏心乐事怕也抵不过似水流年。
参谋总长的办公室几乎一刻不闲,蔡廷初在外头等了四十多分钟才被叫进去。
“什么事这么要紧?”虞浩霆喝着茶问,“他们说你九点钟就在外面等了。”
蔡廷初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着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递到虞浩霆面前:“总长,这封信是给您的。”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追问,径自拆了信封,里头是一页便笺,信纸上寥寥几行德文,娟秀里透着生涩,中间还有涂抹的痕迹。他只看了一行,就愣住了,惊异地望了望蔡廷初,却没有说话。
蔡廷初绷紧了身子,屏息而立,更是一句不敢多说。
“这信”虞浩霆的声音依稀有些发颤,“是从哪儿来的?”
蔡廷初连忙把打了上百遍的腹稿小心翼翼地背了出来:“是您在绥江的时候,属下护送夫人去沣南,夫人去见端木钦,临走之前把这封信交给属下,说——如果她不能按时回来,就把信交给总长。”
虞浩霆闻言,面色一冷:“这封信你看过了?”
“是。”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蔡廷初神色焦灼,脸孔涨得通红:“当时当时属下没有看懂,夫人回来之后就把信要回去烧了——呃,不是这一封,是我另造了一封给夫人。属下答应过夫人,这件事不向任何人泄露”
虞浩霆默然听着,态度已经完全平静下来:“那为什么现在说?”
蔡廷初把手探进公文包,咬了咬牙,将那份电文拿了出来:“这是昨晚作战处给霍师长的电报。”
虞浩霆扫过一眼,眉头微拢,拿起桌上红色的专线电话:“芝维,给嘉祥发电报,告诉小霍,戴季晟不能死。”
戴季晟不能死。
听到这一句,蔡廷初陡然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已沁了一层细汗,见虞浩霆面色微霁,便试探着道:“总长,这电文”
“你拿回去存档吧。”
蔡廷初如蒙大赦般答了声“是”,收起电文退下两步转身要走,虞浩霆却突然叫住了他:“廷初。”
蔡廷初身子一绷连忙站住,虞浩霆压低的声线里有在军中少见的温和:“多谢。”
点点秋阳透过高大的雪松落在草地上,一个急性子的小姑娘蹒蹒跚跚地追着只颈子上有横斑的雀鸟,蓬起的白纱裙和嫩黄毛衣远远看去像朵小蘑菇,身前身后跟着两个嬉笑哄护的婢女。转眼间,雀鸟振翅而去,小姑娘脸上正要展开一个失望的表情,远处渐次减速的汽车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爸爸!”甜嫩的童音里满是喜悦,转头就朝草坪边缘冲了过去。
虞浩霆连忙伸开手臂,轻轻一捞就将她举了起来,由着小姑娘在自己脸上软软亲了几下,挑开她裙摆上的一根细草:“月月真漂亮,哥哥呢?”
惜月弯着手指比了一下:“哥哥在楼上。”
虞浩霆点点头,捏了捏她的小酒窝:“去看看哥哥下课了没有。”说罢,又吩咐跟过来的婢女:“带小姐去换件衣服,我跟夫人有事要说。”
斜坐在树荫下的人渐渐失了笑容。
他突然回来,又叫婢女带走了惜月,不知道为什么,顾婉凝莫名地就惴惴起来。他越走越近,周身的气息只叫她觉得陌生,他直视她的目光,翻涌着许多混杂不明的情绪,痛楚压抑着愠怒,怀疑纠缠着恍然她的心荡在半空,捕捉不到清晰的脉络,连试探都无处着力:“你回来了。”
虞浩霆没有答话,慢慢俯身靠近了她,托住她的下颌凝视了片刻,从衣袋里拿出一页便签,展在她眼前:“你写的这是什么?”
她一惊,面色瞬间变得雪白。
她写的是什么?她答不出,他也不需要她的答案,她的睫毛和嘴唇同时开始颤抖,他抚上她脸颊的手也在抖:“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那样潦草的一页便笺,那么敷衍的几句话,她就算跟他有了交代?
“一一是你的孩子,我想,霍小姐可以给他很好的照顾,如果他不记得我,请不必提起”她是戴季晟的女儿。tochter——uneh*lichetochter,她连德语词都拼不对,她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吗?她怎么能这么对他?她还有没有心肝?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回答,没有慌乱,也没有畏惧,只是合上眼,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洇在了他手上。她当然能这么对他!她知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她就敢这么对他!没心肝的女人,她这样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咬牙,她骗他,她一直都在骗他。
她拦车求他,一张支票一方石印,那样不惜代价地求他,他当时也奇怪她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他,现在他才明白,她不是怕他们不问是非地关着她弟弟,却是怕他们查得太清楚了!她无非是装可怜,让他认定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让他稀里糊涂地就放过她,她从一开始就算计他!偏他还以为,以为她总是有几分愿意的
他错得这样厉害。她是真的怕他。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个时候她是有多害怕。可他还吓她:“凭我现在就能把你弟弟关回去,让他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他居然还吓她。
居然。
而今才道当时错。满眼春风百事非。原来所有的事,都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真的是错了。可若是没有那些错,他现在要怎么办呢?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不告诉他。她不信他!她就没有想过,要是她真的没有回来,他要怎么办?让他怎么办?她不信他。
“婉凝,你不信我。”
他轻柔地唤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说得平静,却像是刚从胸口抽出的匕首,每一分都沾着血:“我们这样的情分,你不信我。”
她摇头,睫毛上的泪水宛如朝露,将落未落:“以前我没有说,是因为怕你会拿我当棋子;现在我不说,是不想你因为我做错决定。”
虞浩霆胸膛起伏,薄如剑身的唇几乎抿成一线,无言以对。
如果那一天她没来见他,他现在到哪儿去找她?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她是戴季晟的女儿,他会怎么对她?他几乎不敢去想。他竟是在庆幸他犯过那样多的错!他眼底有生疏的潮意,他低下头,隔着薄薄的刘海吻在她额头上,无言以对。
顾婉凝忽然薄薄一笑,阳光打在她脸上,四周一片青草香:“我说得不对。我没有我说的那么好。”
虞浩霆一怔,见她笑靥微微,眸子里却蓄了泪:“我不告诉你,是怕你因为我做错决定,你将来一定会恨我。我也怕怕我说了,你真的一点也不顾念我,那我要怎么办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泪骤然涌了出来,“我不敢让你选。”
这世间风险最大的事莫过于试探。无论结果怎样,试探者和被试探的人总有一个输家,而更多的时候,是两败俱伤。
虞浩霆抱住她,她的脸是浸在雨丝里的栀子花,他几次想要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反复拭掉她的泪,言语间分外艰涩:“我已经给前线发了电报,戴季晟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柔声道,“婉凝,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你的事?”
她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虞浩霆抱了她起身,穿过草坪往官邸主楼去了。
守在车边围观了许久的一班卫兵侍从见状都茫然起来,拿不准是不是要原地待命。卫朔刚要发话,外头忽然又开进来一辆车子,到他身边才停下,林芝维摇开车窗,面上的神情喜忧难辨:“总长呢?”
卫朔皱眉道:“你等一会儿吧。”
林芝维跳下车,见周鸣珂几个人都有点儿面面相觑的意思,遂拉着卫朔走到一边,低声道:“是大事。总长这会儿忙什么呢?”
卫朔肃然道:“总长跟夫人在一起。”
“啊?”林芝维眼神儿一飘,“不会吧?这个钟点儿?”卫朔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林芝维忙道:“霍师长刚才回电,戴季晟死了。”
卫朔听了倒没什么动容:“死了就不算大事了。”
林芝维声音更低:“坏就坏在总长回来之前刚让我给他发了电报,一句话:戴季晟不能死。”
卫朔面色微沉,林芝维又道:“霍师长说,戴季晟是自裁的,外面还不知道消息,怎么处置要请总长示下。”
第239章 江山/我能给你的,只有以后(1)()
风雨交加,白昼如夜。急雨仿佛挥落的马鞭,抽在硬朗的军服雨披上噼啪作响,飞驰的车轮激起大片水花,车灯打出的光柱里尽是匆促的白色水流。密集的岗哨隐在幽暗的天色中,昏黄的灯光偶尔映出一处错落的檐角或青砖高墙。
三辆军用吉普刹停在只剩了一扇的朱漆门前,台阶两侧的石鼓上弹痕斑斑,目之所及,武装齐整的卫兵少说也有一个排。一个娃娃脸的年轻校官等在门口,一见来人,立刻撑开伞迎了上去:“师座,他的警卫不肯缴械,要不您先等等,我们”
霍仲祺摆了摆手,掩唇轻咳了一声:“至于吗?”
回廊外,被雨水击打的枝叶筛糠般抖动,隐隐可见枪身的乌芒和刺刀的刃光,这大约是嘉祥远郊某个乡绅的宅邸,被戴季晟临时用作行辕,昨晚突围不成,又被他们堵了回来。精锐就是精锐,虽是败兵犹有虎贲之勇,天知道他方才一路过来,车轮下印了多少血水,恐怕一场大雨也冲不干净。
淋了雨的半边衣袖紧贴在霍仲祺身上,冷凉湿重,却让人有轻微的兴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们的这一卷山河,就要画完了。
引路的军官穿堂而过一直走到庭院深处,让霍仲祺略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戴季晟这样的人当是端居正堂,等着跟他交涉吧?这间厢房看格局像是书房,檐前的台阶上,十多个衣上带血的卫士一听见响动,齐齐举枪,霍仲祺上前两步,朗声道:“二十六师师长霍仲祺,拜访戴司令。”
四下一静,房中有人不疾不徐地应了一声:“请进。”
果然是间书斋。
窗外风雨琳琅,满目肃杀,这里却是书叠青山,灯如红豆。房中的人甚至未着戎装,一袭半旧的墨蓝长衫,倒像个书生。
霍仲祺见桌上展着一幅立轴书画,笑道:“戴司令好雅兴。”
戴季晟将那卷轴慢慢收起,插进一方素锦条匣:“霍公子就不必客套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霍仲祺颔首道:“仲祺来之前,刚跟沣南那边通过电话,司令的家眷我们已经妥善保护了,请您放心。”
戴季晟冷笑:“那真是多谢了。”
霍仲祺双手在身前交握了一下,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戴季晟打量着他,摇头一笑:“你这个时候一个人来见我,你不必说,我也明白。我不死,虞四少少不得要花心思安置我,他要安抚人心,又要提防沣南旧部寻机起事所以不如我毙命军中,最是方便。”
霍仲祺低低垂了眼眸:“司令半生戎马,一世英雄,想必也不甘卑躬屈膝,俯首事敌。况且”他语意一顿,肃然道,“仲祺也是个军人,生逢乱世,军人自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
戴季晟仿佛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霍公子在沈州的作为,戴某早有耳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请霍公子帮忙。”
霍仲祺忙道:“司令请讲。”
戴季晟拿起手边的那方素锦条匣,摩挲了一遍,递到他面前:“这个——烦你转交给虞浩霆。”
霍仲祺一怔:“这是?”
戴季晟似有些倦怠:“你交给他就是了。”
“好。”霍仲祺按下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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