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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孤注掷温柔-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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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朔答了声“是”,想了想,又低着头问了一句:“要是要是顾小姐说不想呢?”

    虞浩霆怔了怔,转身望着江面:“那就算了。”

第222章 良夜/他原本,就是最温柔的情人(1)() 
夜色掩去了烽火的灼痕,深黑的山影如驯顺巨大的兽,在江岸远处匍匐,勾勒出连绵浑厚的轮廓。月光在云层中时现时隐,柔光如纱,夜风送来的蹄声,不疾不徐,一声一声点在他心上。由远及近的两骑,一个沉着端正,另一个,却婷婷如荷。

    她在他近旁勒缰下马,翩然站定,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那一瞬间,彼此都失了言语。

    婉凝螓首轻垂,低低同他打了声招呼:“钧座。”言罢,自己先抿了唇,微微一笑。

    虞浩霆闻言亦是莞尔,她虽然穿了虞军的制式衬衫和马裤马靴,可人太过娇娜,终究是不像,这样硬朗的装束反而更衬出她容颜柔艳,风致婉转。他移开目光,眺向江面:“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着戎衣——古之人诚不欺我。”

    顾婉凝捋着马鬣,顰住了眉尖,牵着马从他身边走过,轻抛了一句:“这可不是好话。”

    虞浩霆跟在她身后,哂然笑道:“越是怕死的人越忌讳说死,我没有那么多忌讳。”

    江天寥廓,江风清寂,故人心事,可堪重提?

    他这样走在她身边,仿佛屏立江岸的群山,坚稳巍峨,叫人心意安然。她知道,他这个时候叫她来,一定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然而等了许久,他都只是沉默,是他不愿开口,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龙黔的战事是不是不太好?”她试探着问。

    他答得再简单不过:“嗯。”

    “薛贞生的事很棘手吗?”

    “还好。”

    “报纸上的政论版最近吵得很厉害,听说政府里的也是?”

    “嗯。”虞浩霆点了点头,见她面上忧色端然,几乎想要去揉揉她的顶发,他安抚地轻轻一笑,“这些事你不必想,想也没用。”

    这次轮到她默然,他说得对,这些事,她想也没有用。

    虞浩霆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是说,这些事不是哪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一个人能做的,不过都是尽一己之力罢了。”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你弟弟今年毕业了吧?”

    他突然提起顾旭明,婉凝微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道:“嗯,不过,他打算一边找事务所实习,一边接着读arch。”

    “你就这么一个弟弟,去看看他吧。”

    他的口吻很随意,顾婉凝听在耳中却心头一凛,她并没有应声,虞浩霆已接着说道:“你要是方便,我还想麻烦你去探探我三姐,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面,难免孤单。”

    月光浅浅,他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只有俊俏的轮廓和湛亮的双眸是清晰的,他这样委婉郑重地叫她离开,她已然明白自今而后,她和他,各是天涯。他为她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也留给自己唯一一个选择。她鼻尖有一点楚楚的酸,可是这些日子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她不愿在他面前流泪,只是停了脚步,静静一笑:“好。”

    她答得这样干脆爽快,让他意外之余,又有骤然释去重负的松弛和一点近乎心满意足的惝恍。他敛了自己的心意,上前抚了抚她的马,轻快地笑道:“这边的战马是顿河马,和你以前在马场里玩儿的很不一样,你觉出来没有?”

    他突如其来的欣然让她心里越发酸楚,偏了脸朝着江面:“嗯,这马不用哄,就是不漂亮。”

    虞浩霆闻言笑道:“要不然,你试试我这匹?”

    他的坐骑自然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虽不如赛马来得神骏优雅,但确实要比卫朔临时牵给顾婉凝的那匹匀称漂亮。婉凝依言在那马颈后拍抚了几下,执缰腾身,稳稳坐上了马背:“我去跑一跑。”话音未落,便策马而去。

    虞浩霆一怔,想要叮嘱的一句“小心”尚未出口,已只见她的背影了。他摇头一笑,转瞬就皱了眉,她去得太快了,她和这马不熟,野外也不比马场,又是夜里他心下惴惴,跨马扬鞭追了过去,可毕竟是迟了片刻,且他那匹马速度极佳,风驰电掣地跑开,一时半刻间任谁也追赶不及。

    耳边风声呼啸,他的心是被风吹乱的茎草,终于一点一点近了,她似乎也慢了下来,他才刚要唤她,只听一声嘶鸣,那马被她生生勒住,前蹄微扬,惊得他背后隐隐冒出冷汗来。

    她却扬起下颌,回眸一笑,月光下皎洁的面孔既骄且娇:“我骑得好不好?”

    刹那间,恍如光阴逆流。他强压住心头悸动,翻身下马,满眼愠怒地去拉她手中的缰绳:“下来!”

    她握紧缰绳,咬唇看着他,他眸子浓如夜色,那光芒却灿若星辉,只是眼中尽是愠意:“下来。”

    她终于丢了手里的缰绳,低着头从马上下来,牵过自己那匹马:“我们回去吧。”那年他们第一次去云岭骑马,他不容她抵挡便纵身上马,把她锢在身前:“顾小姐马术这么好,我当然要来讨教一下。”可今时今日,便是她有意在他面前纵马犯险,他也无心再和她同乘一骑看良夜秋江。

    她悻悻无趣的样子密密实实地堵在了他心口,他叫她出来骑马是有事要跟她说,也是为着让她开心——还有,便是他私心里明白,从今以后,他和她,各是天涯,恐怕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可方才的事,无论如何没有迁就的余地,她应该明白,她从前也没有这样任性胡闹过!

    他陪着她慢慢折回去,远远望见卫朔和一班侍卫的影子,他默然苦笑,他和她,无论是最初还是最后,都要这样阴差阳错,言不由衷吗?

    他这样想着,她却忽然勒了马,低婉的声音仿佛一出口就要飘散在夜风里:“其实,你和霍小姐在一起,江宁那边是不是会容易一点?”

    虞浩霆一愣,她以为他叫她走是为了这个?他想要辩解,可喉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她这么想也不是坏事,将来她总会知道的。况且,她要是为了这个跟他闹别扭,那到底,她还是在意他的。

    他眼中微微浮了笑影:“可能吧。”

    霍仲祺身子绷得笔直,灯杆一样戳在虞浩霆的办公桌前头:“我不回去。我的部队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虞浩霆赞许地点了点头,抽出一纸委任状递给他:“你的部队现在在邺南,霍师长。”

    霍仲祺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是把他升了一格,又派回给了唐骧:“总长,我想留在沈州,城里城外的情况我都熟悉,我”

    “仲祺,够了。”虞浩霆沉声打断了他,“这几年,你做的——于国于我,都够了。”

    小霍目光一颤,情不自禁地低了头,却仍是抿紧了唇:“我不回去。”

    “仲祺,霍伯伯很担心你,你不要让我为难。”

    霍仲祺猛然抬起头,却见虞浩霆神色如常,甚至还含着些许笑意:“你要是不愿意待在邺南就回江宁,要是有什么事,有你在,或许还能帮我跟霍院长讨个人情。”

    小霍脸色微微一变:“我明白了。四哥,你放心。”

    “另外,你替我去趟青锒。”虞浩霆又拿过一个密封的文件袋给他,“除了这个,你再带几句话给黎鼎文和温志禹”

    公事终归有限,一一谈完,他和他,却都有未尽的话,只是太多的纠缠牵念,让人不知该如何触碰。他尽量放松自己的神情和语气,却仍然觉得吃力,好在要说什么,是他一早就已经想好了的。

    “婉凝”他刚一开口,就见小霍讶然看了自己一眼,旋即便慌乱地错开了目光。

    虞浩霆仿佛全然不曾留意:“她可能要去美国探她弟弟,她还有个好朋友在那边,欧阳甫臣的女儿,你也认识。”他这样说着,自己也觉得啰唆,“我想,我是说如果霍伯伯不反对,不如——你送她过去。她一个人要带着一一,还有茂兰的女儿”

    “四哥!”霍仲祺惊诧地叫了一声,“我”

    虞浩霆飞快地蹙了下眉,轻轻一笑,直视着他:“我和她,早就没有什么了。”

    我和她,早就没有什么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样的话,他一定说不出来。可原来,他可以说得这样轻松,只是话一出口,胸腔里似乎有一瞬间的真空,没有知觉,当然也就不会觉得疼。

    我和她,早就没有什么了。

    曾经他也怀疑过,他和她的那些过往,或许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绮梦;然而那天她在他怀中的泪雨滂沱终于让他相信,一路走来,总有些欢悦和痛楚未曾辜负。可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宁愿前尘种种,只是一场贪恋痴嗔的独角戏。

    我和她,早就没有什么了。

    他的话,和那轻淡的笑容,像一颗子弹穿透了他心上的壁垒重重。他心上骤然锐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抑或能说些什么:“四哥”

    虞浩霆端起杯子呷了口茶,再抬眼时,目光依旧淡如晨雾:“其实你也知道,她和我在一起本来就是勉强。”他说着,从容一笑,又道,“朗逸那里,回头我跟他说。”

    他回来的时候,她正整理行装,他不自觉地停了脚步,站在帘外凝眸望她,一动不动,隐隐期望着她能察觉他的存在,用一个眼神把他解脱出来。然而赭色的帘影里,她偏偏专注得连一丝余光也没有,一件衣裳叠起又拆开,反反复复总也整理不好。他眼底微热,终于打了帘子进来:“你这是要走吗?”

    “嗯。”婉凝点了点头,仍然盯着摊在床上的那件旗袍。

    “你是不是打算去看你弟弟?”霍仲祺问得有些慌乱,话刚出口,他已然察觉不妥,却无从补救。这件事她没有同他说过,他这样一问,显是知道了。

    顾婉凝转脸看了看他,莹澈的眸子在他面上流连而过,便又低了头:“我先回江宁。”她眼里没有笑意,也不见忧色,唯有一片澄清,口吻也平静得稍嫌客气,但这平静却让他想说的话,似乎更容易开口。

    “婉凝——”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局促,然而话到嘴边,却仍然吃力得超出他自己的预料,“要是要是我陪你过去,你介不介意?”

    她手上的动作隐约一滞,却没有答话,只是把叠好的衣裳展开来,不声不响地重又叠过。他静静立在门边,再不敢说什么,甚至不敢太过专注地看她。

第223章 良夜/他原本,就是最温柔的情人(2)() 
阳光射在地面的明亮光束,照见微尘飞舞,窗外仿佛有飞鸟振翅的声响,那是他一生最漫长也最短暂,最艰难也最希冀的等待。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给他一个答案的时候,她终于相了相打理妥当的衣裳,轻声说:“好啊。”

    她的声音太轻,他恍然间以为那声音不过是自己心底的幻念,幸好她转过脸,温婉一笑:“我的事,总是要麻烦你。”

    沧莱海岸曲折,多岛多岬多良港,半岛尖端的青琅山海相接,开埠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既是北方的第一大港,亦是避暑胜地。每逢溽夏,不消说徐沽,华亭等地的达官贵人、华洋商贾,便是有闲暇的中产之家也不乏趁着暑期举家出游的,兼之青琅市府为助游客之兴,近年来屡屡盛办祭海节会,昼有泳赛,夜燃焰火,城中的海水浴场日日热闹非凡,丝毫嗅不出一丝战火烽烟的气息。

    “妈妈!”车门一开,响亮的童音里满是惊喜,一一从车上跳下来,直扑到顾婉凝怀里,“妈妈,我看到海了,还有好多大船。”一一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妈妈了,他第一次和顾婉凝分开这么久,被接来见妈妈已然十分开心,一路过来还能看到海滨风物,就更是额外惊喜了。

    “妈妈,我都想你了。”一一攀在妈妈颈子上小声撒娇。

    婉凝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妈妈也想你了,你在家里听文嫂的话没有?”

    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点头:“听了。我还看着妹妹呢!月月一哭,我就给她讲故事,不过,有的她听不懂。”说着,贴在顾婉凝肩上用力蹭了蹭,“文嫂说妹妹太小了,要长到我这么高才能来,月月什么时候才能长到我这么高啊?”

    婉凝捏着他的小手站起身来:“很快的。”

    一一想了想,嘟着嘴嘀咕了一句:“那我怎么没有长得很快呢?”他抬起头探寻地看着妈妈,却见近旁一个戎装笔挺的年轻军官含笑而立,他自幼见惯了戎装军人,刚才又一心都在妈妈身上,心无旁骛没有留意,现在才觉得这人的衣装态度和其他侍从不大一样,而且

    顾婉凝见他圆溜溜一双眼睛直盯着霍仲祺,便道:“一一,叫霍叔叔。”

    一一直了直身子,很有礼貌地招呼道:“霍叔叔,你好。”

    小霍蹲下来,笑着握了握他的手:“一一,你好。”

    一一又盯着他看了看,忽然说:“我见过你。”

    霍仲祺一怔,下意识地望向顾婉凝,顾婉凝也有些意外,揣测着笑道:“可能他平时见的都是军人,认不大清楚。”

    “不是。”一一立刻辩解了一句,转身跑到车边,把副驾的军官路上看的报纸要了过来,“我在这上面看到的。”前后翻了一下没有找到,皱着眉头坚持:“我看的那张有的。”这一来,众人都明白他是在报纸上看到了霍仲祺的照片。

    小霍看着他澄澈的目光,赧然一笑:“看来这记者的照片拍得不坏。”

    一一头一次到海边,单是在沙滩上蹚水踩浪就玩儿得乐此不疲,捡到大个的海螺甚至绊到一串海藻也要兴奋一阵。等霍仲祺带他上了青琅港的军舰,小家伙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一直到困得睁不开眼睛,才被小霍抱了回来,小脸晒得通红,听见妈妈的声音,睡眼惺忪地伸着手栽进顾婉凝怀里,喃喃念了声“妈妈”就睡着了。

    夕阳在有节律的潮声中隐去了光芒,幽蓝的海,深蓝的天,灰蓝的云被落地的玻璃门窗框成一幅幅风景写生。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喝果汁一边看着她用毛巾把睡熟的孩子擦干净换上睡衣,留出角度最合适的窗子让海风吹进房间——熟稔,温雅,沉静比任何刻意的温存都更让人觉得心意安宁。

    只是,她走出来看见他的时候,眼中的讶然叫他觉得有些尴尬。

    “我只顾着他了,不知道你还在这儿。”她歉然而笑,霍仲祺连忙站起身:“我是想看你要不要出去吃饭。”

    顾婉凝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回卧室:“我不出去了,恐怕他待会儿醒了要闹别扭。他今天没有给你惹麻烦吧?小孩子贪玩儿,你不用迁就他,有什么不高兴的,他一转脸也就忘了。”

    “没有,一一很听话。”他说罢,寻不出还有什么继续待在这儿的理由,只好拿起军帽同她告辞,然而临出门时又觉得哪里不妥,又转回来交代了一句,“我去见几个朋友,一会儿就回来;有什么事,打电话到mazails饭店找我。”

    “啊?”顾婉凝刚翻开一本杂志,在目录里找有趣的文章,不防他忽然又回来跟她说话。

    霍仲祺见她茫然看着自己,更觉得不妥,只好匆忙说了句“没事”便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的青琅正是一年里最冠盖云集的时候,霍仲祺的熟人极多,他一到青琅就约请不断,只是他无心应酬,尽数推却罢了。本来今晚的饭局他也一早推脱了,只是一时之间心绪起伏想要寻一个出口。他临时起意,于mazails饭店的一班人却是意外之喜。这些人多是旧日同他一道走马章台的公子哥儿,一见他进来,立时便有人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装模作样为众人“引见”:“来来来,这才是真正的稀客,大英雄,大功臣”

    霍仲祺讥诮地一笑:“你再说一句,我马上就走。”

    等那人打着哈哈住了口,他才摘下军帽递给马腾。席间早让出了位子给他,还顺带挪过来两个妆容精致、身份模糊的摩登女郎。他依然能在一瞬间辨得出她们的香水是玫瑰还是晚香玉,但这莺声燕语、甜笑秋波却让他连答话的兴趣也提不起分毫。

    他一落座,便招呼侍应要了一杯橙汁,有和他熟络的人立刻就拍着桌子叫道:“小霍,你这是干什么?谁不知道霍公子从来都是海量。”

    霍仲祺把面前的酒杯放回侍应的托盘,对众人微笑道:“不好意思,我身上有伤,遵医嘱,戒了。”

    暧昧恣肆的调笑,机巧轻佻的言语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不假思索便能敷衍得宾主尽欢;然而眼前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又让他无比陌生。他看着桌上的琳琅珍馐,身畔的姹紫嫣红,脑海里浮出的却总是硝烟尽处的断壁残垣汩汩鲜血,以及超出人想象之外的死亡——瞬间的,漫长的,静谧的,剧烈的,安然的,破碎的,兄弟的,敌人的——比死亡更摧枯拉朽的,是重叠无尽的死亡。

    眼前的一张张笑脸变得模糊,胸口突然一阵想要呕吐的窒息之感,他强笑着拒绝掉各式各样的挽留,直到湿咸的海风吹进车窗,他才放松下来。用力捏了捏眉心,只想下一秒就能看见她,看见她安然沉静地照料睡熟的孩子,看见她低下头时的温婉微笑但他踏着月色回来,步履匆匆又戛然而停,只是一扇门,他却不能说服自己去敲。

    他绕到沙滩上,海浪退去后的沙粒湿润温暖,恒久的潮声和她房间里的灯光,让他渐渐安下心来。

    直到那灯光无声熄灭,他才踱回自己的房间,按医生叮嘱的数量从随身的褐色药瓶里数出药片,一口水咽了下去。借着月色审视了一遍房间,抽出压在枕下的鲁格枪,重新上膛试了试手感,靠着床头和墙壁的夹角慢慢坐了下来,这是房间里最安全的位置——自从他不再需要有人昼夜看护之后,这是他唯一能入睡的方式。

    一一睡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生龙活虎地爬了起来,巴巴地跑去跟霍仲祺商量,可不可以再到军舰上玩儿一次。霍仲祺一答应下午就带他去,小家伙立刻雀跃起来,一个上午都安安静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小霍带着他在沙滩上似模似样地垒出一艘“军舰”来,一一绕着转了两圈,很是满意,便决定给这船起个名字。

    霍仲祺想了想,道:“来,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一一闻言,笑呵呵地在船身上划了两下,小霍莞尔一笑:“你这个太简单了,大名会不会写?”

    一一点点头,手指一笔一顺地把自己的名字画了出来,霍仲祺见了,却道:“写错了吧。”

    一一自己看了看,摇摇头:“妈妈教我的,没有错。”

    霍仲祺也不和他争辩,在边上重新写了个“邵”字:“是不是该这么写?”

    一一歪着头看看他写的,又看看自己写的,纠正道:“你写得有点像,不过不对,我妈妈教我是这么写的。”

    霍仲祺笑了笑:“你叫邵珩,对不对?”

    “对啊。”

    “那就是这个字。”

    “不是,我妈妈教我的不是这个字。”

    霍仲祺想了想,点着那两个字试着跟他解释:“你姓‘邵’,是这个字;你写的这个,也念‘shao’,但是没有这个姓。”

    一一听到这儿,一口打断了他:“我不姓邵。”

    “你不是叫邵珩吗?”

    “是呀。”一一皱了皱眉,觉得这次跟他沟通起来很不顺畅,“我叫绍珩,但是我姓顾,我的名字有三个字,我妈妈的名字也有三个字,最前面一个字才是姓。”

    霍仲祺一愣,脱口道:“你怎么会姓顾呢?”

    一一摆出一个“你好像有点笨”的表情:“因为我妈妈姓顾,所以我也姓顾,我叫顾绍珩。”接着又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有点不好写,你要是记不住,就叫我一一吧,我妈妈也叫我一一。”一边说,一边偷偷扁了下嘴,“只有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她才叫我名字。”

    小家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霍仲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凝重起来。

    执掌江宁海军的黎鼎文和温志禹是昔年留英的师兄弟,跟着不列颠海军养足了一副绅士派头,咖啡、雪茄、高球样样精通。霍家在青琅的别墅里恰巧有去年新置的微高场地,两人一见技痒,谈完公事干脆就地切磋起来,小霍高球玩儿得不熟,索性靠在沙滩椅上,啜着加了冰的凤梨汁闲闲观战。

第224章 良夜/他原本,就是最温柔的情人(3)() 
马腾待在边儿上更觉得他们掇弄着个小白球戳来戳去,实在无聊得紧,明豁豁的阳光晒得人有些犯懒,碧蓝的海水在视线尽处涨成一条和缓的弧线,缀着几点雪白的帆影这情形他头一天看见,心里的兴奋劲儿跟一一也差不了多少,可看了几天也就习以为常了。他是旱地上长大的孩子不会游水,被潮水荡久了还有点儿发晕,连带着跟边儿上几个海军军官也没什么话说——这些仁兄一水的雪白军装,襟前袖口金灿灿的铜纽子在阳光底下直晃人眼,干净得跟新郎官似的,也能打仗?他挑剔地打量着黎鼎文和温志禹带来的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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