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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回时-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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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桌子菜她也没用,温鼎里的汤烧干了再添来回都有两遍了,她似乎是在等着谁,可那人是不是会来,她也不能确定。
她百无聊赖的捧着一卷汉府诗词在看,指下书页被她翻得哗哗作响,那些缠绵在男女情爱之间的诗词,委婉悱恻,可在她看来只觉索然无味,甚至还有些好笑。她一直觉得情爱譬如朝露,将一生倚托在一个男人身上是十分危险和不理智的。
窗棂口发出“吱嘎”一声轻响,像是枝叶被风吹打在窗台上一样,但是她的门前并没有树。
“哪个登徒子躲在窗口偷瞧。”红袂一声惊吒,手中卷着的诗册被她抬手飞掷过去,准确无误的敲上窗户,砸的雕花嵌玉的窗户半敞开来,窗后的来人闷哼了一声。
红袂听到那声音,略一发怔,回过神后,忙扑到窗台旁,隔着软椅小榻扶着窗户打开,看到半挂在窗口的纤细身影,终于绷不住脸上笑意,从唇角蔓延至两靥。
“怎么主人现在不走正门,改攀窗口了?”红袂笑吟吟伸手递给她,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忘记彼此的身份,揶揄笑话洳是。不是主从,像是姊妹,更如同知己。
细雪飘飞,染上她的眉睫,“我从北边翻墙进来的,想跃窗到门口去,没想到你如此耳利。”洳是拉住她伸来的手,轻巧的翻窗而入,“差点被你一书砸下楼。”她右手抬向红袂,手中攥着一册书正是她方才飞出的词书,“你怎么也看这些小情小爱的书来了?”洳是不客气的反将他一车。
红袂不以为意的接过词书反身丢在椅榻上,“用来打发时间的罢了,看什么都一样。”
洳是斜睨了她一眼,笑了笑,目光环伺屋中陈设,缓缓点了点头,“馀容倒没亏待你。”
红袂款步上前,温鼎旁的暖炉点着小烟,上面搁着一壶酒,“我可算是为她招揽了不少客人,她哪能亏待我。”红袂执杯斟酒,将一盏酒递到洳是面前,“这酒,主人尝尝?”
翠杯玉觞,辛香绵浓,那酒温的正是恰到好处。
洳是将酒盏凑到鼻前闻了闻,而后仰首一口饮尽,酒入喉舌,甘香绕齿不散,“这是你酿的青梅酒?!”
“主人果然好酒品,一尝便知。”红袂引她到桌旁,抬手揭开温鼎的盖子,热气顿时扑面袭来,煮开的羊肉汤正在沸腾,“十全大补羊肉温鼎,是馀容新创调配,主人定要尝尝。”她拂袖请她落座。
洳是含笑点头,与她对坐两案,看她忙着涮羊肉烫蔬菜,帮自己布置菜肴,手中玉杯在她指尖徐徐打转,“这世上以青梅酿酒的着实不少,只是能将寡味的清酒酿的比五粮液还香醇,这世上并无几人可成。”她放下空了的酒杯,对案的红袂又为她斟满,她复又一口下肚,喝得尽兴,“魏生在世时,他酿的青梅酒味醇甘厚,可说千金难求,不过可惜的是他生性随意,爱游走列国,得闲空暇才会想到去酿酒。”洳是又顿了顿,空了的酒杯被红袂第三次斟满,“我虽然不曾喝过魏生酿的酒,但想来你酿酒的手艺定然也是不差的。”
“说句不自谦的话,我其他的地方不像我爹,酿酒的技艺倒是学了十成十。”红袂悠然笑道,面前酒盏渐冷,酒光潋滟生辉。
洳是扬了扬眉,“性子其实也蛮像。”
红袂不以为然道:“那我至少没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比我爹可好多了。”她再为洳是杯中添满酒,“这是我十六岁时登台前所酿,埋在一株青杏树下,算算已经也有十年了。”
洳是含笑端坐在侧,手中酒盏送到唇边,“是虞阳吧。”
十年前她献舞歌台的地方就是晋国的虞阳,恍惚间已经过了十年,但那日场景却时常浮影般掠过眼前,从初时的稚嫩青涩到如今应对从容,宠辱不惊,经历过多少波折磨难,她心底清楚,或许……她也是明白的。
“难为主人记得。”红袂婉转笑应,为她烫菜布菜,到她的碗里都堆了大半碗的菜肴,她却并不吃,只一味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鹤颈长壶里堪堪只剩下了小半点。
“红组的手札上都有记录。”洳是擒杯在手,淡淡说道,那时她才五岁,久宿在太行山上,红组的事情那时她半分不知。
圆桌温汤,彼此间一时静寂。
良久后,才听到洳是一声叹息,仿若微不可闻,“红袂,你怕么?”
“怕?”红袂抬起头,目光穿过暖汤薄雾,与她目光相际交会,“我从没怕过什么,生生死死的也不过就这么回事。”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若说有遗憾的话,便是不能再替长公主和皇上效犬马之劳了。”
“风华宴之行十分凶险,成功与否全在你了。”洳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有些话还不能当面告知与她,在红袂看来这一行是十死无生的局,而她一旦踏进局中,便再无转圜余地了,“你现在依旧可以拒绝。”
更漏声,点点滴滴的传来,夜不知有多深了。
灯光下,她的肌肤透着莹莹玉色,光华流转,她十分平静的说:“红袂愿为长公主肝脑涂地。”
洳是擒杯的手愈发将杯子攥紧,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的布置起了动摇,但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她凝目看着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银戒指,银色纹路上似晃耀过蓝色荧光。
她收敛起所有犹豫和踯躅,之于南秦的这一线生机,在此一局。
“今日于卫烈来邀过你了么?”洳是再抬头时,眼中敛尽锋光,只剩下静无波澜。
“是,按照原先计划,属下已经回绝他了,与他同来的还另一人。”红袂点头,目光肃然看向洳是。
洳是眸光半垂,静待她的下文,她特意拎出此人来说,必然不同寻常。
红袂又道:“馀容派人查过她的身份,刚送来消息。”那人实在名头太大,馀容都不费什么功夫就知道了他的来历,“同于卫烈一起来的人是晋王的同胞兄弟,四公子箫澄。”
洳是听闻后彷佛是在意料中,并未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看来这次要给晋国王室添点热闹了。”
“属下觉得于卫烈应该还会再来登门,但四公子就未必了。”红袂回想那人容貌气度,总觉得与自己这一流的人格格不入,想必今日会来是受了于卫烈的怂恿也贪着几分好奇,今日一见又吃了闭门羹,只怕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一次就足以落人口实了。”洳是放下酒杯,拂案起身,“鸾驾仪队应该已到晋阳城外,我也得回去了,不然九华该要着恼了。”
红袂落落起身,屈身敛袂,“属下恭送主人。”
84。第84章()
自四诸侯分疆裂土,各国之间甚至与皇室都保持着微妙的关系,彼此也是鲜有往来。
此番卫国长公主来到晋国赴往风华之宴,算是百年来皇室与王族间难能可贵的接触。晋王细心周道,唯恐行驿简陋长公主住不惯,特别安排了晋阳近郊的停澜苑招待长公主下榻闲住。
停澜苑原本是靖南侯最宠爱的青芷夫人所钟爱的一处别苑,屋舍檐廊俱是精雕细琢,华辍美玉,十分奢丽,又有温泉引入,苑内有春箭、台兰常开不败。
服侍在苑内的侍女皆是年轻貌美的妙龄少女,此刻全部都候立在花苑高阔的三扇朱门前,依着序位立在七格台阶上。
身着蟒袍玉带的男子,已经是发须皆白,那身光鲜亮丽的朝袍压降在他身上,似将他原就年迈瘦小的身子又压弯了几分。
“相爷,您要不要先歇会儿,长公主的仪驾瞧着还有些时候才能来。”身旁随侍伸手轻轻将他扶住,感觉到他身子的微颤,在寒风腊月里久候一个多时辰,对年逾七十的他来说已是十分漫长。
孙廷裕这位曾历侍过三代晋王的老臣,在宦海中沉浮了一生,虽然此刻眼皮松垂耷拉,目浊混沌,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又含着万钧之力,“等着,不能仪前失礼。”
随侍不敢多言,抬目眺望了远方,宽阔的道路上黄土扫撒一路铺陈。日轮光影下,七彩霓霞如环般拱耀着一乘鸾车徐徐而来。
长公主出行的仪驾由皇上特赐改制,由大驾卤薄在前,衔法驾、銮驾、骑驾;兵甲前后护卫,五色雉羽执扇簇拥着凤雉五轮耀日车缓缓行驶在宽道上,皇室旌旗浩浩招展在风中,形成万千气象,公主仪驾鸾车后面跟着八百执戟卫士,千余铁骑兵,这阵仗浩荡逶迤数里,前后不能相望。
孙廷裕微微颤颤的当先跪下,待长公主仪驾渐至眼前,这才徐徐顿首叩地行了大礼。传言里,皇域的长公主备受圣宠,若说之前还曾揣摩过这份恩宠有多少分量,如今看到这不过略差圣驾卤薄半分的规制仪仗,只怕这卫国长公主所受圣恩之隆当真世所罕见。
车驾上挂望的铜铃声摇动泠泠传来。
“臣孙廷裕,恭迎长公主仪驾。”他身子略有颤动,但呼出的声音依旧洪亮泰稳如钟罄。
一双丹蔻素手从鸾车内递出,由女官搀扶着踩上锦凳矮梯,彩章华服,层叠衣袂在行止间缓缓拂动,她从容步下鸾车,目光环伺眼前。
“有劳孙相久立相候,地上寒凉,赶快起来吧。”
孙廷裕听到一道清亮语声,漫风透雪般响起,他抬起头,老眼浑浊的望向长公主,似一瞬被丽日光影给灼了目。
眼前的长公主姿容绝色,仪态万方,端得是国色天香,只是脸颊却透着异常的苍白,似透出了三分的病容。
各国王室公主仪驾纷至晋国王都,有鸿胪寺官员分别安置,虽然歇宿的府苑都不及停澜苑的奢美华丽,但也都各具特色,绝不至于怠慢了各国公主。
楚天纾对此一行只是抱着好玩看戏的态度,对排场讲究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她下榻的一处庭苑也是十分精巧别致,苑内梅花开的正好。
沐浴更衣后,楚天纾拥着轻裘软袍坐到书案前,她习惯在下午看会儿书,贴身侍女细心的为她点上她爱闻的蔲兰香,里面又略撒了点薄荷香提神。
近侍都知道她看书的时候不喜旁边有人,所以纷纷退了出去,暖阁里纱幔垂曳,香氛远逸,楚天纾坐在书案后一边看书一边提笔批注。
也不知看了多久,感觉有些眼疲神乏,她搁下笔双手按压晴明穴略作纾解,正闭目息神间,一阵清寒的梅香扑鼻而来。她睁眸而望,眼前交相掩映的纬纱被风吹的飞扬,纬纱的后头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谁?”楚天纾并无惊慌,内苑里外都是她带来的亲卫,挑选自追云骑,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来人能不惊动他们潜伏进入,想必功夫不差,门口侍立的都是普通宫娥,最近的侍卫都在廊下十步外,此刻就算喊人约莫也没什么用。而最重要的是,那人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天纾,好久不见。”来人挑起层层垂地的纬纱,明丽的脸上露出朝霞也似的笑容。
楚天纾眉梢微挑,不疾不徐的从椅子上站起,笑问:“长公主此刻在立,倒不知停澜苑里的那位,是谁?”
“我一直不在鸾驾仪队里。”洳是似是而非的回道,目光斜眺望向楚天纾,笑的狡黠:“临安公主不会是要揭发我吧?”
“揭发?向萧樾吗?唔……等哪天见到了,他若能给我一些什么实惠,我倒是可以跟他聊聊。”楚天纾引她到一张红木圆桌前落桌,桌上一壶香梨水用小火温着,她倒了一杯放到洳是面前。
洳是淡淡而笑,擎了茶杯在手,“我倒是并无实惠给临安公主,却有两件事想请临安公主帮忙。”
楚天纾眼睫半垂,手中端着小杯闲闲把玩,杯中梨水随着晃动摇出波纹,“还是叫我天纾吧,临安公主听着怪别扭的。”她再抬头时,眼中半是玩味半含笑,“王兄曾跟我说过,能让长公主开口相求的必是大事,我们楚国即便倾了全国之力,也定要襄助长公主。”
“那师兄应该也说过,我之所为只为复国。”洳是慵然推杯不再用饮,香甜的梨水与她来说太过香腻,并不适合。
如今箭已离弦,该入局的人皆已就位,与楚国之间有些话也该讲个明白和透彻了。
“即便没有楚国为倚,长公主与皇上依然会倾举国之力,踏平山川,夺回江山。”天纾落落一笑,望着洳是的目光粲然若星,“说实话,若非王兄眼疾难愈,这天下我倒也并非没有一丝心念。”
洳是静望着她,嘴角微掀,唇畔一点笑意,并没有说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长公主知我王兄应该不下与我,就我王兄的性子,这千钧重担他是不会去挑的,我自然也不会去作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况且,一国政务尚且繁复如此,这天下批奏想来要更加折磨人。所以复国复位,两相太平,最好不过。”天纾侃侃笑道,有些话不需言尽,想必长公主心如明镜般亮堂。
楚天祁膝下无子,旁系近枝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觊觎着王位传继。这政事好理,人心却难测。若非楚天祁嫡长的身份和效忠于他的二十万飞羽骑,恐怕早被迫逊位了。
即便如今临安公主立朝听政,作为楚王的眼目观慑朝廷诸臣,但她依旧只是个女子,楚国内政他们能摆的平一时未必稳得住一世,况且天纾明白他王兄的心从不在此,当下时局说不上困难,但前路如何,没人说得准。如果皇室能顺利收拢四国王权,对他们两兄妹来说反倒是松了口气。
“你若是男子,只怕会是一个让我们头疼的对手。”洳是莞尔,抬手将空杯往前一送,隔空与她为敬。
“殿下高抬。”天纾持杯抬手,作为回礼,“不过言明在先,我非圣人,不求君王之酬,只要小民之惠。”
“哦?”洳是眉峰略抬,显出几分好奇,“不妨说来听听?”
天纾淡淡一笑,眼中神光回转,亮而无锋,“王兄不喜拘于一处,待皇上与长公主复国之后,能准允王兄离开。当然了,楚国王族皆会留待皇都,我也不会走。”
洳是脸色微变,目光转迎向她,“那你呢?”她所求只为兄长,却未曾为自己谋取半分惠利。
她歪头想了想,露出的几丝笑仍有少女娇憨,哪怕她如今是楚国掌握实权的临安公主,可依旧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平生所愿就是吃吃喝喝玩玩……”
洳是听闻后一时怔然,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那个执掌追云骑,上可立足朝堂下能驰骋疆场的楚天纾口中说出来的。
“殿下似乎不信?”楚天纾目光抬望向她,唇上带笑。
“信不信的无妨。”洳是抿唇微笑,波光粼粼的眼中也都是笑意,“届时定当如你所愿。”
“那好,闲话说完了,我们谈正事吧。”楚天纾敛去笑容,收了两人面前的小杯,换上泰定面容,“殿下此时,所为何来?”
霞光斜照,光影透过琉璃窗格,落在地上形成斑斓花纹。
侍女几次请安送膳,都被楚天纾呵退,三番二次下来,也没人再敢随便叨扰她。
楚天纾与洳是两人一番深谈,用了堪堪近二个时辰,如何布置,如何筹谋,她说的巨细靡遗,可长公主的意图,楚天纾还是揣摩不透。
“第一桩事情简单,我会为殿下办妥。”天纾听她一番布局,心下有些悚然,“第二件事,略有些棘手,不过我会竭力为殿下办成。”
“有劳你费心了。”洳是神色如常,夕霞光照落在她的眉眼上,覆了一层光影。
“我原还以为晋王或会与殿下结秦晋之好。”天纾单手支颐,歪头笑了笑。虽然娶了长公主后可能会成为诸国矛头所向,但成为皇族后,诸事可图,这么一想,其实若破釜沉舟一决,也不是没有乾坤倒转的可能的,“不过殿下此计一出,晋王恐怕是没有胜算了。”
“秦晋之好……”洳是唇齿间默念着这四个字,眸光有些飘忽。他的远交之利在于南秦,而她的心念之系也在南秦。她的局已经织好,不知他可否会如愿踏入,亦或者,他并不会来……
天纾见她神色有些黯然,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但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想问,“殿下放弃了晋国,可还有后招?”如今局势看来复杂,要说也简单,无非合纵连横,可一旦晋国、北齐和南秦达成约定,届时皇上与长公主所处境地将十分困难,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争取其中一国,打破他们可能有的合纵连横。可眼下看来晋国是不可能了,那么北齐和南秦,会是哪个?
85。第85章()
长公主自鸾驾离开皇域后就突然染了风寒,随行的御医开了温补的药方为她调理,可长公主的身子一直未能大好,整日里恹恹的睡着,旁人也不敢随意打扰她。
停澜苑里有润泽生肌的温泉,晋国女官原想请长公主入浴解乏,更细心的安排了精通按摩推穴的宫人。只是长公主却道体虚疲累,略作更沐后便歇下了。
从日上中午一直睡到了黄昏近暮,送入长公主内寝的晚膳也被原封不动的撤了出来。
乌云拢垂天际,似有大雨将来,宫人们在屋檐下挂上八曲琉璃的灯笼,晚风倏起,吹得宫灯下垂曳的丝绦飘动乱摆。
整间屋子被地龙壁阁内的金丝火炭烘的温暖如春,紫木红檀的桌上搁着一碗半凉的汤药,深幔垂帷的后头,长公主静静卧榻而眠。
有一道影子迅捷的从游廊上掠过,翻到暖阁下,瞅准了侍卫交替行径的那一刻,推窗翻身而入,窗棂上贴着的一枚精致小巧的红色帝女花被她覆掌揭过。
纵然她脚步轻捷,几乎悄无动静,然而还是惊动了床帏后头的人。
“谁?”出言喝问的声音略有一丝喑哑。
“九华,你病了?”洳是挑开层层交垂曳地的帷幄,看向床榻上拥衾半坐的美丽女子,那张容颜此刻再见,真就如同揽镜自照一样。
床榻上的女子见到是她,悄松了口气,语声回复平常,“主人,您可算是回来了。”说话时,她抬手覆上耳鬓,手指一动,揭开了面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顿时露出底下另一张截然不同的清秀脸孔,“易容之术,仿不了神形,属下怕露出破绽,不得不佯病卧床,尽量不接触旁人。”
“此番辛苦你了。”洳是淡淡笑说,手下松开,丝帷垂落覆地。
“万幸不负主人所托。”九华翻身下床,端端揖手。
“不过这事儿还不算完。”洳是从腰封里掏出一张折纸和一枚环玉翠绿珏,“这是行云别馆的地图,你去找临安公主,这玉玦是她信物,你见到她之后,她会替你安排,明日她会择个由头将你送给我。”
“是,属下明白。”九华虽然心头犹疑,为何她要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有些问题,可以思虑但绝不能问。
雷声轰然震动,沉如鼓瑟。闪电裂过天际,将幽暗宫寝一瞬照的敞亮。
萧樾负手立在宫窗前,身后头的桌案上放着一卷金丝绘纹的布帛,在雷电倏忽闪动的间隙,才能瞧见上面的描绘,隐约是一张舆图。
在闷雷声里,大雨终于倾盆倒下,风声不止,雨势渐大。
她一袭长衫单裘站在回廊下,雨水扑上栏杆,沥沥抽打屋瓦,她只是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时光,彷佛她自己也已经忘了。
“殿下,雨大风急,您小心身子。”近侍婢女立在她的旁边,冷的瑟瑟发抖,飞斜吹入的雨丝溅上脸颊,晚风灌入嗓子,让她忍不住一声呛咳。
元慕卿却仍旧一径的沉默,目光远眺向前方黑暗憧憧的幽缦回道,似在等着谁。
终于,黑暗的路上亮起一盏灯火,宫灯温煦照亮前路,那人身披斗篷,风帽遮笼着整个身子,有人在旁为他擎着伞,雨水仍旧扑湿了他的衣袂。
他步上回廊,掀开风帽,翩然朝她欠身,“沭阳公主。”
元慕卿瞧着他,灯影下,翩翩王侯,天人之姿。
“不想竟是晋王殿下亲自前来。”元慕卿微微一笑,说的是意料之外,神态言止又彷佛是在意料之中。
屋内熏暖,热茶待客。
萧樾环顾四周,笑问,“这处别苑,公主住的可还习惯。”他闲适落座,并无拘礼,随意捧过桌上热茶暖在掌心。
“一切皆好,处处合意。”元慕卿莞尔一笑,目光从他俊美的侧脸缓缓落到面前白瓷杯上,“不知敝上所备之礼,晋王殿下觉着如何?”
“半幅北齐军事布防图,本王不敢愧受。”萧樾手托茶杯,双指揭开茶盖轻轻拂过茶汤,杯子内雨前青蒂在热汤里起落沉浮。
“若殿下能领受敝上之意,这半幅北齐军事布防图自当受之无愧。”她忽而一顿,长长的眉睫不自禁的颤了颤,复又微笑如初:“届时,另半幅布防图,敝上亦会如约奉上。”
她如此开门见山,直道来意,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如今的北齐国主,自即位以来一直力压宗室势力,他手段厉辣,行事也多出人意料,曾经一度与宗室斗成水火。也不知是谁,突然抖落出齐王的身世,却非王后嫡出,而是一个嫔妾所出的庶次王子。
也有人流传说沭阳公主与齐王长相肖似,恐怕那些非议并不都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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