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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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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和尚摇头叹道:“宁施主,带走这名劫奴,于你虽无好处,也无损害,你何苦执著至此?”
“大师以为赢定了么?”宁不空手按大树,微微笑道,“要知木中藏火,进此林来,已入无边炼狱。”
鱼和尚白眉轩举,恍然道:“原来如此,宁施主布局可谓深远。”陆渐正觉不解,忽听宁不空一声长笑,身边一棵合抱大树猛然炸裂,木屑飞溅。鱼和尚大袖疾挥,挡开木屑,身子却被气浪冲击,晃了一晃。
霎时间,四周树木纷纷爆裂,鱼和尚双拳越抡越快,陆渐只觉两股绝大气流,一者向外,一者向内,彼此撕扯,自己身处其中,大受其苦。他渐渐明白鱼和尚话中的“布局深远”意在何指,敢情宁不空将自己引入密林,便已布下陷阱,只因他有“木霹雳”之能,密林中的树木枝叶交缠,盘根错节,“周流火劲”又是无远弗届,只需借一株树木传功,便可经由枝叶根结,引爆整座密林。
火光冲天,暴鸣迭起,鱼和尚虽凭“大金刚神力”将火光木屑隔在一丈之外,但随宁不空内劲波及,细枝碎叶尽成火器,在鱼和尚拳劲外游走,时时寻隙而入,便如一团巨大火球,裹着鱼、陆二人,熊熊燃烧。不一阵,东南风起,火借风势,其势更强,灼人气浪滚滚而来,“大金刚神力”的威力圈越见收缩,片刻之间,已缩至六尺。
忽听暴鸣声中,传来宁不空的笑声:“大师也当知道,‘周流六虚功’共有五要——时、势、法、术、器。如今东南风起为天时、地处密林为地势、‘木霹雳’为功法、宁某的计谋为心术,虽无绝强火器,却已深得‘周流五要’中的四要。周流五要,得四者无敌,大师还不认输,更待何时?”他说话之时,“大金刚神力”的威力圈已被压迫至五尺之内,陆渐如处无边炼狱,口舌干燥,毛发焦枯,端地酷热欲死。
忽听鱼和尚叹了口气,道:“万城主……”
宁不空冷笑道:“大师热昏头了吗?城主仙逝已久,你叫他做甚?”
鱼和尚闻如未闻,仍是淡淡地道:“万城主,你若出手,只须三要,和尚便已拱手认输,又何须四要?火部宁施主虽得四要,和尚仍有可趁之机。”
宁不空听了,没来由焦躁起来,喝道:“失心风的老和尚,有什么可趁之机,有胆给宁某瞧瞧。”
鱼和尚嘴角微有笑意,喝一声“有”,忽地右拳绕身,荡开火势,左手食指当空一划,五尺外的火焰如被凌空撕破,透出一个行书的“有”字。
桶狭间9
宁不空若有所觉,失声道:“你……”不待他说完,鱼和尚又喝一声:“不。”在火幕中再写一个“不”字。只听他喝一声,写一字,食指如走龙蛇,由‘有’字起始,从上而下,在火幕中连绵写出七个大字。“大金刚神力”经久不绝,一气写完,字字兀自透火而出,体格怪谲,笔势雄奇,真如快剑斩阵,强弩破军,岳耸浪峙,雷霆相争。
陆渐定睛一瞧,赫然竟是:“有不谐者吾击之”。
“啊呀……”这七字写在火上,却如写在宁不空心头,他目不能见,却似生了一双心眼,瞧得清楚无比,忍不住惨叫一声,“城主……”叫罢惊惶已极,双手乱挥,蓦地凄声叫道,“城主,不是我……不是我,都是他们……不是我,都是他们……”他大喊大叫,如癫如狂,跌跌撞撞向前飞奔,便是火燎衣发,也不驻足,顷刻间消失在密林深处。
那火无人操纵,火势顿弱。鱼和尚拳劲所至,光焰无不泯灭,只见他左拳灭火,右手提起陆渐,大步行到无火之处,盘膝坐下,脸色灰白中透出浓重黑气。
陆渐回过一口气,忽见鱼和尚面色有异,脱口叫道:“大师,你没事么?”
鱼和尚睁眼笑道:“和尚不碍事,孩子,你真愿跟我走么?”
陆渐点点头。鱼和尚叹道:“实话说,解开‘黑天劫’,和尚并无十足把握。”陆渐大声道:“我宁肯死了,也不再做宁不空的劫奴。”他本就痛恨这劫奴的身分,只是以往一人计短,无力对抗宁不空,此时鱼和尚出手相助,令他本已绝望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只觉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是孤身面对“黑天劫”,是故畏惧大减,勇气倍增。
鱼和尚点头笑道:“很好,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自从听了你和织田信长的对话,和尚便知道,以你的本性,即便成为劫奴,也不会屈服于宁不空的淫威。‘黑天劫’名为天劫,实为心劫,若无绝强心志,势难免劫;若你没有如此心志,和尚就算有心救你,也是枉然。”
陆渐这才明白,鱼和尚早先不肯露面,也有试探自己的意思。忽听木屐声响,转眼望去,但见一众侍卫侍女拥着阿市走了过来,想是被方才的爆炸声引来。
陆渐一见阿市,便觉愧疚,欲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默默对视良久,陆渐终于道:“阿市公主,我要回大唐去了,你多保重。”
阿市木然听着,眼神渐渐凄楚起来。好半晌,她轻轻放下北落师门。那波斯猫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瞧了阿市一眼,终于来到陆渐身前,陆渐俯身将它抱起,蓦地瞧见,两点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阿市足前。抬头时,那白衣女子已转过身去,瘦削双肩微微颤抖,有如风中落叶。
陆渐咬咬牙,站起身来,却见鱼和尚已在远处相候,他长吸一口气,向前走去。走了约莫十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凄楚的叫唤:“陆渐!”
陆渐身子一震,却没有勇气回头,举目望去,前方林莽幽远,尚有火后的余烬,明明灭灭,照亮夜里的前程,而身后的叫喊,却终于化作断续的哭声。
陆渐不知道,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国度,这位娇弱的女子,会面临何种莫测的命运,他只知道,从今以后,无论何种劫难,自己再也无法和她并肩面对。
想到这里,陆渐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一种无可名状的伤感涌了上来,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星汉天流,晓寒尤轻,夜幕下大地微微跌宕,连绵无尽。
黎明前的道路分外漫长,鱼和尚大步在前,也不知走了多久,东方微白之时,两人在一处山坳歇了下来。鱼和尚闭目入定,陆渐则感伤离别,无心言语,加之连夜苦战,须臾便即睡去。
睡梦间,忽觉周身激灵,陆渐猛地挣起,却见曙色中,三道人影,一静两动,在远处纠缠。那两名动者快得出奇,绕着那静者飞速盘旋。陆渐识得那静者正是鱼和尚,见他被人围攻,一惊之下,操起身边一根树枝,正想上前相助,忽见那两名敌人身法一滞,微微踉跄,身形忽矮,消失不见。
陆渐匆忙抢上,却见鱼和尚低眉伫立,脚边多有刀痕足迹,只不见了那两名敌人,不由得扭头四顾,却听鱼和尚叹道:“不用找了,那是伊贺的忍者,一击不中,早已远遁了。”
陆渐听得诧异,忽听鱼和尚又道:“陆渐,你扶我到那块石头上去。”陆渐听他声音发颤,更觉讶异,转身扶着鱼和尚,坐到一块岩石上。鱼和尚掩口咳嗽,陆渐分明看到殷红鲜血自他指间涌出,不由骇道:“大师您受伤了么?是方才的忍者吗?”
鱼和尚摇头道:“伊贺忍者算不了什么,还伤不了和尚。”陆渐道:“那便是天神宗,要么就是宁不空。”
鱼和尚道:“天神宗宵小之徒,殊不足道。宁不空神通虽强,却也无法伤我到这地步,我这伤,可久远得很了。”
陆渐见他神色黯然,不便多问,只得道:“大师,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宁不空一见火中的那七个字,便吓成那样?”
鱼和尚道:“那七字,是我模仿‘西城之主’万归藏的笔迹写的,然后再以‘他心通’的神通,将笔意渗透到宁不空心里。和尚原本只想借万归藏的神威,震慑宁不空,令他的火部绝学露出破绽。不想他一见那七字,便吓得落荒而逃,委实可怪。和尚至今也没想得明白。”
陆渐道:“那‘有不谐者吾击之’是什么意思?我在宁不空的祖师画像上也曾瞧过。”
鱼和尚吃惊道:“你瞧过西城的祖师画像?”陆渐道:“火部、水部、山部、泽部的画像,我都瞧过。”说罢便将当日听命宁不空、察看画像的经过说了。
“原来如此。”鱼和尚叹道,“难怪宁不空情愿与和尚一决生死,也不肯放过你,他若不能降服你,也唯有杀你一途了。”
陆渐惊道:“为什么?”鱼和尚道:“只因那些祖师画像中藏有一个绝大的秘密,宁不空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你泄漏出去。这也是天意昭然,若非水火交煎,便无法显露图中隐语,若非宁不空双目被毁,你也无法看到这四幅画像了。”说着低眉垂目,若有所思。
不一时,他忽地张眼笑道:“孩子,你爱听故事么?”
“怎么不爱听?”陆渐也笑起来,“以前爷爷常给我说一些出海的故事,奇奇怪怪的,却很有趣。”
鱼和尚道:“很好,此去海港,约有四日路程,我便给你讲四个故事,这四个故事横跨三百余年,牵动亿万苍生,其中的恩怨情仇,委实可悲可叹。”
故事1
鱼和尚说罢,抬头望去,东方霞光初明,微云犹暗,一行白鹭,冉冉向西飞去。
“这第一个故事,说的是一样武器。”鱼和尚悠悠道,“去此三百年前,中土有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名叫天机宫,宫中藏书亿万,宫中的能人,多被称之为算家。他们学究天人,智慧超卓。可惜,这智慧并没让他们永世无忧,终有一天,引来了绝大灾祸。
“那时恰是宋灭元兴之际,戎马当道,衣冠委地。天机宫凭着奇技异能,敌国之富,成为复兴汉室的唯一希望,天机宫的弟子中有许多杰出之辈,在南方屡兴义军,对抗元廷。但因为宫中出了奸细,元廷终于知道了天机宫的所在,派了水陆大军攻打。那一役至为惨烈,元军五万精甲死伤过半,甚至元朝皇帝的儿子也战死宫中。但终究寡不敌众,天机宫的亿万藏书到底焚于熊熊劫火,化为灰烬……”
陆渐忍不住问道:“那宫里的人呢?”
鱼和尚道:“天幸宫中先辈早有防范,留有一条秘道,是故宫中的人大多逃出来了。”陆渐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当时中土胡虏横行,那些幸存的算家无法立足,只得乘船退到东海的一座岛上。这些算家智慧出众,此时又身怀毁宫之仇,一致决意向元人报复。而在这一众算家之中,又有一位大算家最为了得,此人才智武功,俱通天道。可惜,他在毁宫之时身负重伤,待得伤愈,复仇之事已然定下了。
“这位大算家深知冤冤相报、永无了之,本不愿参与此事,但他为人甚重情义,几经周折,终于抗不过亲友苦求,加入复仇之列。此时元人势力如日中天,而天机宫新遭重创,若以人力对抗,不啻于以卵击石。是故那位大算家深思熟虑之后,提议建造一样威力绝大的神兵利器。而这一造,便花了十五年。”
陆渐吃惊道:“十五年?这样久么?”
“这也不算久。”鱼和尚说道,“春秋之时,越王勾践复仇,尚且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前后花了二十年光阴。天机宫比之当日越国,尚且弱小许多。何况那武器规模庞大,构造精密,纵然智者云集、名匠荟萃,急切间也难造成。”
陆渐好奇问道:“那武器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鱼和尚摇头道:“和尚也没瞧过,只是听先代祖师隐约提起,据说它能令地下泉眼迸裂,陆上江河逆流,形成滔天洪水,吞没都市,还能激发龙卷飓风,从海面刮到陆地,更能聚云成雨,数月不止。”
陆渐听得目瞪口呆,这些话若不是从鱼和尚口中说出,他必然当做是陆大海所说的那些海外奇谈,纵然有趣,却不真实。但此时鱼和尚一派肃然,可见绝非诳语,而是确有其事了。
鱼和尚续道:“那一日,武器终于完工,在海上牛刀小试,一口气摧毁了三座无人荒岛。十五年之功终有大成,众人无不欢呼雀跃。唯独那位大算家闷闷不乐,他自设计武器之始,便觉犹豫,因为这武器威力太大,一旦运用,死伤必然惊人。但他既是绝世智者,沉溺于探究智慧之中,明知如此,仍然忍不住想要造出武器,一窥究竟,此时一瞧,不觉心生恐惧。
“武器既成,众人当即决意以牙还牙,首先摧毁元人的京城大都,大都若被荡平,天下必乱,届时便可趁机复兴汉室。要知道,元大都军民百万户,那武器一旦运用,城中几乎无人能够幸免。只可惜,当时众人执著于复仇之念,早已顾不得这些了。”说到这里,鱼和尚不禁长叹一口气。
故事2
陆渐忍不住问道:“这武器真的用了吗?”
鱼和尚道:“若是你,你会用吗?”陆渐摇头道:“我不会。”鱼和尚道:“你纵不用,别人终归是要用的,若是如此,你又如何应付?”
陆渐想了想,道:“我要么将武器毁了,要么将它藏起来。”
鱼和尚沉默半晌,叹道:“难得你有这份见识,与那位大算家不谋而合。他一见武器威力,便动了毁掉之念,但十五年心血,终究不忍一朝毁弃。他矛盾再三,与妻子商议之后,设下一个骗局,将众人骗离武器。然后,他夫妻二人驾驭武器,离岛远去。当时众人发觉上当,纷纷乘船追赶,但那武器一旦运转开来,任是何种冲舟巨舰,都休想靠近,众人唯有眼睁睁瞧着他们驶向远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陆渐听罢,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怅然,遥想那对夫妇,背弃亲友,远别故土,也不知怀有何种心情。想了一阵,又问道:“那对夫妇带走了武器,剩下的人就再没造一个吗?”
“造是造了。”鱼和尚道,“但那位大算家临走之时,带走了所有图纸。更何况,没有他的神妙计算,众人所造武器,威力全无。又过了十多年,岛上众人一事无成,终于心灰意冷,放弃复仇之念。只不过,那位大算家从此背上无数骂名,终其一生,都被世人痛恨。”
鱼和尚说到这儿,再不多言,起身向西。两人走了一程,日已中天,陆渐遥见路旁有一所旅舍,竹墙矮檐,门前冷清,当下提议在此歇息。
鱼和尚答应,二人来到门前,陆渐见屋内昏暗,便扬声道:“有人么?”连叫两声,门内方才走出一个老妪,腰背佝偻,皱纹满面,两眼浑浊不堪,似乎有些畏光,瞧了两人一眼,便退后半步,缩到檐下,嘎声道:“原来是讨吃的和尚?”要知倭国崇信佛法,僧人行走于国中,永无饿馁之患,是故那老妪一见鱼和尚装束,便知来意,哼了一声,说道:“进来吧。”
鱼和尚施礼道:“女施主,有扰了。”老妪默然后退。二人入内,鼻间一股陈腐之气,袅绕不去,料是久无人来,窗沿壁角遍布灰尘。忽见那老妪从内室出来,端了一个竹盘,盘上搁着几个雪白饭团。
陆渐见这老妪如此穷苦,尚且殷勤待客,心中感激,在身上摸索到几枚制钱,递到她手里,说道:“嬷嬷收下。”
那老妪捏住钱,眼也不抬,嘀咕道:“由来只有和尚要钱,竟有给钱的和尚吗?”陆渐道:“我不是和尚,自然要给钱。”老妪一指鱼和尚,道:“你不是和尚,他却是的,你跟着和尚,就是和尚。”陆渐见她年老昏聩,无从辩解,见那老妪退开,便伸手取了一个饭团,饭团入手,陆渐心头忽惊,眼看鱼和尚也要去取饭团,急道:“大师,这饭团吃不得。”
鱼和尚闻言错愕,忽见陆渐将饭团在桌上一摔,饭粒迸散,内中爬出一条三寸蜈蚣,颜色紫中透金,显是剧毒之物。
鱼和尚面色微沉,转眼瞧那老妪,却见老妪脸上流露一丝诡笑。陆渐大喝一声,抓起一个饭团,向她掷去。饭团击中老妪,只听刷的一声,那老妪的身子竟应着饭团来势,塌缩下去,变成薄薄一片。
陆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大吃一惊,抢步上前,却见地上仅存一套衣裤、一张人皮面具。陆渐拾起面具,入手濡湿,转过一看,几欲呕吐,敢情那面具之后血肉模糊,竟是刚从人身上剥下来的。
“当心。”鱼和尚一声骤喝,陆渐后颈一轻,已被他提了起来,眼角余光到处,一道雪亮刀光正破土而出,自己倘在原地,势必这一刀断去双足。
继而身下一沉,已到梁上,转眼望去,鱼和尚正目视下方,面色凝重。陆渐手按木梁,忽有所动,叫道:“横梁是空的。”
叫声方落,数道精光透梁而出,鱼和尚闻声,已然有备,拂袖将三支钢镖扫飞,右拳势如雷霆,击中横梁。
木梁粉碎,一道黑影激射而出,重重撞在墙上,豁剌一声,竹墙被撞出一个大洞,那黑影只一闪,便即不见。
横梁既毁,鱼和尚与陆渐也坠之于地,尚未立定,土中白光骤闪,长刀已候在那里。鱼和尚大喝一声,不闪不避,左足踏中刀尖,当啷啷一阵碎响,长刀节节寸断。鱼和尚双足直直入地半尺,偌大旅舍竟震了一下,土里传来一声惨哼,蓦地一道黑影从两丈外破土跃出,疾如闪电,飞奔而去。
陆渐拔足欲追,鱼和尚拉住他,摇头道:“不必追了,去内室瞧瞧。”陆渐只得随他转入内室,方才入门,便觉血腥扑鼻。定眼瞧时,只见近门处仆着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子尸体,男尸之畔,则是一具老妪尸体,老妪全身赤裸,面皮从额至颈已被剥去。
陆渐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扶着门框,呕吐起来。鱼和尚也连称罪过。陆渐心神甫定,怒道:“这些人可恶得紧,大师认得他们么?”
故事3
“和尚认得。”鱼和尚露出凄然之色,“这些人追了和尚已近十年,不想今日残忍至斯,竟连老人也不放过。”
陆渐望着鱼和尚,满心疑惑,正想细问,鱼和尚已道:“先让这二人入土为安。”陆渐应了,俯身去抱那男子尸体,方才触及那人衣衫,忽生异感。霎时间,那尸体也动了,一抹刀光,从尸体胯下反掠而出,直刺陆渐小腹。
陆渐异感一生,已施展跳麻之术,一纵数尺。刀光掠空,那尸体却一个筋斗翻转过来,竟是一个蒙面男子,正要转刀直刺鱼和尚,不防陆渐凌空一脚,重重踢在他腕上。
诈死男子吃痛,长刀脱手。他见势不妙,只一矮,半个身子便已入地,忽听耳畔疾喝,腰腹微凉,继而剧痛难忍,上半身贴地滚出,当的一声,重重撞在屋角的米缸上。
那人尚未就死,瞪着鱼和尚,嘶声道:“和尚你杀我……你竟然杀我……”叫喊间,鲜血如泉,从口中咕嘟嘟冒了出来。
鱼和尚摇头叹道:“忍三郎,这一刀不是和尚砍的。”那男子忍痛转眼,但见陆渐手持长刀,鲜血顺着刀刃点点滴落,不由恍然大悟,惨笑道:“你是谁?能杀我忍三郎?”
陆渐道:“我叫陆渐。”忍三郎道:“好汉子,请为我介错。”介错即是为剖腹将死的倭国武士砍掉头颅,助其往生。陆渐从未为人介错,微一犹豫,忽见忍三郎两眼上翻,脸色渐灰,头一歪,便已断气。
鱼和尚与陆渐四处察看,见再无敌人,方将室内的尸体埋了,又寻到一些米面,暂且果腹。用过饭,两人启程向东,途中鱼和尚容色冷淡,一言不发,陆渐猜想他必是恼怒自己杀人,但想当时情景,自己义愤填膺,若不出刀,反而有悖于本性,鱼和尚若要怨怪,那也是无可奈何了。
入夜时分,二人寻了一处洞穴容身。鱼和尚盘坐良久,开口叹息道:“陆渐,你可知道,你多用一次劫力,便如多欠了一笔债务,依照《黑天书》的第二律,将来势必偿还,劫力借用越多,黑天劫发作之时,便越是痛苦。”
陆渐道:“这我知道的,宁不空说过。”
鱼和尚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出手杀死忍三郎呢?那一刀之快,可是借了不少劫力。”
陆渐不假思索,脱口便道:“这些人恁地残忍,连老婆婆都不放过,若不杀死,岂不害死更多人?就算‘黑天劫’再可怕十倍,遇上这等事,我也不能瞧着。”
鱼和尚摇了摇头,苦笑道:“陆渐啊,你终是尘世中人,太过执著善恶之念。也罢,和尚传你一门功夫,将来若是遇上强敌,或许能够凭此保命。”
他站起身来,两臂交叉,左手反转过来,直到右腋之下,右手则笔直向下,握住右膝。陆渐见他身子这般古怪扭曲,端地目瞪口呆。
只听鱼和尚徐徐道:“你记住了,这是‘我相’。”说罢又摆一个怪异姿势,右足反踢后脑,右手向下,抓拿左足颈部,说道,“这叫‘人相’。”其后又扭转肢体,陆续变化出‘寿者相’、“马王相”、“猴王相”、“雀母相”、“雄猪相”、“神鱼相”、“半狮人相”、“白毫相”、“诸天相”等十六种相态,演示已毕,命陆渐照此练习。
陆渐初时修习,甚觉艰难,但劫力所至,渐渐便觉容易起来,到了半夜,已学会一十二相。鱼和尚忽道:“今日到此为止,睡去吧。”陆渐正当兴头,便道:“再练两相,再睡也不迟。”
鱼和尚淡然道:“《黑天书》一旦练成,无论练功、动武,入手均是极快。比如这一十二相,即便天资卓绝,练来也须数年,而你三个时辰便有小成,全因借了《黑天书》的劫力。依照‘有无四律’的第二律,你体内劫力已然空虚,亟待偿还,虽说‘三垣帝脉’被封,黑天劫不致发作,但再练下去,于你身子终然有损。”陆渐只得作罢,调息片刻,倒头睡去。
睡梦中,陆渐忽觉身子发轻,飘飘摇摇,离地飞升,好半晌才渐趋清明,举目望去,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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