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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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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渐道:“我没用武功,原本是他们殴打这位老人家,我看不过去,用
身子挡了两棒,但他们为何变成这副样子,我也不知。”
心空不觉失笑,问道:“这么说,他们打你,反倒伤了自己?”陆渐点头
道,“适才我听见那棵树后有人咳嗽,或许是那人出的手。”
心空、心悟相视而笑,均是一般心思:“这人模样看来老实,却会编些
兔话儿骗人。”当下心空叫来几名戒律院弟子,将陆渐用铁链锁了,又叫人
扶肴受伤弟子,押着哑僧,共往方丈。哑老僧始终一脸僧懂,左顾右盼,不
明所以。
到了方丈,心空先入禀报,才将众人引入。方丈内四壁皆空,仅设一榻
一几。檀木矮几土燃一炉香,沏一壶茶,碾一砚墨,摊一卷经。几后坐一老
僧,须发半白,清癯慈和,他左侧也坐一名老僧,体格魁伟,目光凌厉。
心空先将前情后果说了,采用的自然是心缘的说法,陆渐山他话中听
出,清癯老僧是三祖寺住持性觉,魁伟老僧则是戒律院首座性明。
性觉不动声色,默然听罢,忽道:“带伤者来。”心悟将心缘带到他面
前,心缘泪眼婆要;歪嘴茸眼,模样儿甚是叫伶。性觉将手搭上他经脉,长
眉一挑,若有讶色,想了想,伸掌按上他头顶,心缘但觉百会穴突地一跳,
一股热流走遍全身,顿时酸痒难耐,啊呀一声,高高跳起。
性明脾性暴烈,见状喝道:“孽障,住持面前,也敢放肆?”心缘唬得面
如土色,竟忘了身子已能动弹,双腿发软,扑通跪倒。
“不怪他。”性觉摇了摇头,徐徐道,“他被人以沛然大力冲击五脏,震
动奇经,故而瘫软不起,我以内力为他导引经脉,牵动五脏,故而有此异
征,不足为怪。”
性明神色稍缓。性觉又道:“心悟。你将其他伤者带至药师院性智师弟
处,传我法旨,请他疗治。”心悟领旨去了。性觉转眼顾视陆渐,半晌不语。
性明却忍不住高声道:“住持,此事如何裁夺,还请示下?’
性觉微微一笑,道:“师兄乃戒律院首座,执掌刑罚,你先说说,如何定
夺。”性明道:“依老钠看来,聋哑和尚屡犯偷戒,理应重责三十戒棍,以做
效尤。至于这少年人,大胆行凶,伤我僧众,但因为不是本寺中人,当以绳
索捆绑,移交官府处置。”
他这番判词十分严厉,殊无出家人的慈悲之心。陆渐心中不平,欲要
申辩,却义觉此事太过古怪,欲辩忘言,甚是烦恼。性觉却笑了笑,摇头叹
道:“性明师兄,你好糊涂。”性明一愣,道:“住持此话怎讲?”
性觉道:“偷盗之事,我方才知道。盗亦有道,由偷盗之物,足见偷盗者
的性情。素八珍、雪芽茶、方柿饼,玉掺羹、六和人参汤,均是珍贵茶点,这
偷儿专偷此类,足见于饮食一道鉴赏颇精,乃是一位雅贼。”
“雅贼?”性明浓眉轩举,微微惊讶。
“不错!”性觉道,“何止是雅贼,活脱脱就是一位爱挑嘴的干金小姐。
众人皆知,聋哑和尚再也粗蠢不过,即便入厨偷食,也是见饭吃饭,见粥喝
粥,哪有这么挑剔的?故而依老袖看来。桂花莲子羹或许是聋哑和尚偷吃
的,但之前的几样茶点,却末必算在他头上。”
性明沉吟道:“依住持之见,难道贼子另有其人?”
性觉道:“老钠也是猜测,但有疑点,便不可仓促定罪。”性明点头道:
“住持言之有理。”
陆渐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性觉身为住持,确有过人之处,剖析断案,
合情合理。转眼再瞧,聋哑和尚浑无所觉,只将手伸入怀中,拈出一只只虱
子,掐死了丢在地上,陆渐不觉暗叹:“敢情这和尚不只是哑巴,更是聋子,
委实可怜极了。”
性明见聋哑和尚公然们虱于方丈之中,伤生害命,污秽禅门,端的肆
无忌禅,他心中侃怒已极,开口欲骂,忽又悟及此公两耳俱聋,性情混沌,
即便咫尺雷鸣,狂暴骤主,于他也不过蕙风和雨,渺不沾身。想到这里,这
一日气竟发泄不得。
这时忽听方丈外传来一阵咳嗽,撕心裂肺。性觉不禁眼皮微抬,笑道:
“性海师弟么?好久不见,快请进来。”
伴随咳嗽之声,方丈外踱进一名僧人来,须眉稀疏,骨瘦如柴,面皮白
里透青,他胸日起伏一阵,勉力合十道:“性海,咳。问,问住持安好。’性觉
温言笑道:“这两月我忙于寺务,不曾探望于你,你的病可好些了么?’性海
苦笑道:“老样子了,怕是好不了啦。”性觉也叹一口气,道:“师弟不要灰
心,请坐一坐,容我问几句话儿,再和你一叙。’
性海坐下时,有意无意,瞥了陆渐一眼,复又茸下眼皮,轻轻咳嗽。性
觉也注视陆渐半晌,慢慢道:“小檀越与鱼和尚有何干系?”方丈中人听得
这话,均是心头剧震,目光齐刷刷射向陆渐。
陆渐微觉惊讶,但也并非十分意外,点头道:“住持也识得那位大师
么?”性觉点头道:“金刚一门,自花生大士以降,均曾驻锡我一寺,辉耀三祖
道庭。老钠早年曾蒙色和尚点化,略识金刚神通。方才小檀越制住心缘一
干人,用的正是‘大金刚神力’,这门神通,一脉单传,小檀越既已学会,必
和鱼和尚大有干系?”
陆渐大为不解,寻思:“我伤病缠身,怎泛、还能使出‘人金刚神力’?即
便是‘大金刚神力’,我也只练成一十六相,如何能够一招不发,便震飞僧
人的棍棒,封住他们的经脉?”他越想越惊,呆怔无语。性觉注视他半晌,又
问道:“小檀越,可有什么苦衷么?”
“苦衷却没有。”陆渐叹了一日气道,“鱼和尚人师于我确有大恩,他坐
化前,托我将他的舍利带到贵寺安放。”
霎时间,众僧均露震惊之色。“什么?”性海失声道:“鱼和尚死了……”
蓦地逆气上冲,连声咳嗽,一张青白面皮涨成紫色。性觉眼中讶色却是一
闪即逝,寂然半晌,说道:“心空,你解开檀越枷锁。”
心空入寺较晚,不知鱼和尚是何方神圣,但瞧众前辈神情,心知此人
必然不凡,陆渐倘若与之有关,便是本寺贵客,自己唐突了他,大大不妙,
心中惴惴不安,慌忙解开陆渐的铁索。
陆渐自怀中取出盛放舍利的锦囊,捧至几前。性觉伸出瘦骨棱棱的五
指,抚摸锦囊,一双长眉微微颤抖,蓦地闭了双眼,叹一口气,道:“这位植
越,如何称呼。”
陆渐道:“小子陆渐。”
性明冷哼一声,蓦地高叫道:“金刚神通,一脉单传,按理说,鱼和尚坐
化,应由他徒弟不能和尚送回舍利,怎么却是你来?’,众僧均露疑色。
陆渐摇头道:“不能和尚已经死了。”当下将不能和尚叛佛入魔,终被
诛灭的经过说了。说罢,方丈内一阵沉寂,过得半晌,性觉幽幽叹息,连连
摇头,问道:“陆檀越,除了送舍利来本寺,鱼和尚还有什么交代?”
陆渐摇头道:“再没有啦。”性觉目光一闪,复又黯然。性海则捂着嘴,
咳嗽不已,陆渐听他咳嗽,胸中亦隐隐作痛,当即起身道:“舍利送到,鱼和
尚大师遗愿已了,小子也当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瞧了聋哑和尚一眼:
见他兀自摸索虱子跳蚤,眉开眼笑,自得其乐,不觉心中难过,施礼道:“性
觉大师,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降慈悲,应允则个。”
性觉目视舍利,心神不属,闻言抬头道:“檀越请说。”陆渐道:“这位聋
哑大师偷取桂花莲子羹,全是为我,请你不要责罚于他,倘若定要责罚,小
子情愿代他受罚,挨这三卜戒棍。”他此时身子极弱,若挨三十戒棍,必然
送命,但他既知道绝症无救,自轻自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故此不惜送掉
性命,也要替这老僧顶罪。
性觉神色似惊非惊,注视陆渐半晌,忽而笑道:“这乃小事尔。性明,金
刚一脉对本寺有恩,冲鱼和尚的面子,聋哑和尚偷盗之事,从此不予追
究。’,性明合十道:“谨遵法旨。”
陆渐大喜,施了一礼,正要告辞,性觉忽又道:“陆植越,你有伤病在身
么?”
陆渐一怔,点头道:“确有一些小病,但也不打紧。”他自知沉病不治,
索性称是小病,免得他人为自己担心。
性觉却笑了笑,说道:“所谓小病大治,我药师院首座性智师弟精于岐
黄之术,陆檀越不远万里,送来鱼和尚大师的舍利,叫我阖寺僧众好生相
敬。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檀越既来了,就不妨多住两日,让性智师弟
礁一瞧,一来养病,二来也看看这千年古刹,禅宗祖庭。”
陆渐心忧姚晴、宁凝,又知本身痼疾无治,徒费工夫,当即拱手道:“抱
敬则个,小子确有要事,不能停留。”
“什么要事?”性觉道,“不知老钠能否相助?”陆渐寻思姚晴之事,关系
西城八部,凶险绝伦,性觉倘若牵涉进来,有害无益,而宁凝之事,又事关
她身世秘辛,更不能为外人道,便摇头道:“住持好意,小子心领了。”
性觉道:“植越何苦推脱,只去药师院一遭,让我师弟看过,就算不及
煎药服用,就开上一两副药方,也是好的。”
他越是殷勤,陆渐越是为难。他性子冲和,不善拒绝他人,性觉又是一
番好意,却之不恭,再说自己本为不治之症,看不看病,本无分别,性智若
真是精于医术,必能看出此病无救,那时再行告辞,也不为迟。当下点头应
允下来。
性觉轻吐一口气,额首笑道:“心空,你带陆檀越去,传我法旨,这位陆
植越和鱼和尚渊源甚深,着性智务必将他治好。”心空领旨,合十为礼,为
陆渐引路。聋哑和尚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见陆渐起身山门,便也跟随
而出。
陆渐道:“大师,我去瞧病,你先回吧。”一声说罢,忽听心空嘿嘿直笑,
顿时憬悟,这老和尚双耳失聪,自己说什么他也无法听见。不由自嘲而笑。
又走数步,心空见聋哑和尚兀自紧随,焦躁起来,蓦地转身,伸手按在
他肩头,内劲迸发,聋哑和尚身不由主,平平跌出丈余,坪然落卜。心空用
的乃是巧劲,聋哑和尚虽不觉痛,仍是吃了一惊,爬起来瞪着二人,眼珠骨
碌碌一转,跌跌撞撞,一道烟去了。
心空哈哈笑道:“这老蠢货不会听人话,唯有给他两下,才能懂事。”转
眼瞧去,却见陆渐眉头紧登,眉间隐有怒色,心空顿时住口,微微冷笑不
已。
一时无话,二人曲折行了百步,远远传来药香,转过墙角,便见一处院
落,入院处,几个小沙弥或站或坐,捣药、煎药、制丸,神情专往,两人入内,
也不抬头。心空蓦地朗声叫道:“性智师叔,性智师叔。”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里屋内一个声音甚不耐烦,继而一名自须老
僧挑帘而出,扫视二人一眼,目光忽地凝注在陆渐脸上,微露惊色。陆渐见
状,淡淡一笑,心道:“这位大师好本事,一眼就瞧出来了。”却听心空道:
“住持法旨,着师叔务必治好这位陆檀越。”
“务必治好?”性智白眉轩举,望着陆渐,神色惊疑。心空又道:“住持还
说了,这位陆檀越与鱼和尚渊源甚深,不远万里,将鱼和尚的舍利送回三
祖寺。”
性智听到鱼和尚三字,身子微颤,怔忡片时,旋即对陆渐点头微笑,合
十道:“金刚传人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陆渐忙回礼道:“大师误会,鱼和尚人师并未收我为徒,金刚传人,小
子可当不起。”性智微微一愣,忽又摆于笑道:“无妨无妨,鱼和尚当年对老
钠有恩,你送回他的舍利,便是我性智的恩人,无论如何,老钠也要将你治
好。”
陆渐叹道:“大师,我这病……”性智不待他说完,挽住他手,笑道:“里
屋安静,老钠与你好好瞧瞧。”陆渐无法,只得暂且跟入。
内屋陈设精洁,方桌上一叠医书,桌后药橱,瓶瓶罐罐虽多,却是井然
有序。二人坐定,性智命心空退下,伸手搭上陆渐脉门,拈须沉吟,半晌无
声,唯有屋外笃笃笃捣药之声,悠悠传来。
性智忽叹一口气,抬眼注视陆渐道:“若依寻常医理,檀越伤在肺部,
伤势虽重,却也并非无救。只不过,檀越体内有一股奇特潜力,不住蚕食檀
越生机,倘若放任白流,必成大患。”
陆渐见他所言无差,心巾佩服,叹道:“实不相瞒,小子不幸沦为劫奴,
大师说的,正是‘黑天劫’发作的征兆。”
“黑天劫?”性智白眉耸动,吃惊道,“‘西城’的炼奴秘术?“陆渐奇道:
“大师也知道西城炼奴。”性智嘴角抽搐数下,嘿然道:“是啊,多年前我曾
碰见一位劫奴,听说了《黑天咨》的厉害。”陆渐苦笑道:“有无四律,无法可
破,故而此乃绝症,大师救不了的。’,
性智若有所思,起身踱了两步,摇头道:“那也未必,当年那位劫奴曾
经告诉老袖,《黑天书》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此言当真?”陆渐不由得腾地站起,脱口道,“敢问,敢问大师,是,是
什么法子?”性智斜眼睨着他,微笑不语。
陆渐原木心灰意冷,了无生意,但见性智如此神情,心中不由升起一
股希冀,脑子里如电光掠影,闪过许多人来……陆大海、姚晴、谷续、鱼和
尚、宁凝……刹那间,他心中对这生命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眷念,颤声道:
“大师,大师若能告知我脱劫之法,陆渐永志不忘……”话音未落,身子一
躬,拜了下去。
“檀越快起,快起。”性智急忙扶起他道,“折杀老衲了。”扶起陆渐时,
只见他双眼微微泛红,目中泪光浮动,身子阵阵颤抖,俨然激动不已。
性智盯着陆渐,眼角跳动数下,忽而目光转向窗外,叹道:“可惜,那法
子虽然神妙,这世上却已失传了。”
陆渐一颗心本已提到嗓子眼上,闻言陡然下沉。如此大喜大悲,别说
他绝症缠身,就是寻常人也难承受,陆渐只觉胸口剧痛,哇的一声,呕出一
口鲜血。性智急忙扶住他,在他后心度入真气,一迭声自责道:“怪我,怪
我,这话说得太过。”
陆渐回过气来,苦笑道:“不怪大师,只怪我痴心妄想,竟想破解《黑天
书》。”性智正色道:“《黑天书》确然能破,天下本有一门武功,就是它的克
星。”
“什么武功?”陆渐又是一喜,嗓子发起抖来。性智盯着他双眼,神色肃
穆,一字一句道:“你可曾听说过‘大金刚神力’么?”
陆渐心头咯瞪一下,愣在当地,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迟疑道:“鱼和尚
大师显示过‘大金刚神力’,但他却未说过能破《黑天书》。”
性智摇头道:“这是西城劫奴告知老钠的,或许鱼和尚身怀宝物而不
自知。”
陆渐心跳变快,寻思:“鱼和尚大师确实不知(黑天书》的许多内情,再
说,大金刚神力若无绝大神通,又怎能封住‘三垣帝脉’?”想到此间,不觉
释然。
性智始终瞧着陆渐,见他面露喜色,便道:“陆檀越,鱼和尚坐化之前,
你始终与他在一块儿?”陆渐点了点头,性智又道:“那么他可曾与你提过
“大金刚神力’?”
“提过。”陆渐道:“他还传了我十六种身相。”
“十六种身相。”性智奇道,“不是三十二身相么?”陆渐摇头道:“当时
情势险恶,大师来不及传我其他身相。”
性智哦了一声,忽又道:“那十六身相你可记得?”陆渐道:“记得。”性
智道:“那你使给我瞧瞧,老袖参详参详,看这其中有何高明之处,为何能
够破解黑天书?”
“大师见谅。”陆渐苦笑道,“我伤得厉害,无法借力变相。”性智脸上闪
过一丝阴霎,沉默片时,忽而笑道:“不妨,不妨,你画在纸上也成。”兴冲冲
摊开一张宣纸,笔蘸浓墨,递在陆渐手上。
陆渐胸无块垒,见性智一番好心,当即不疑有他,便在纸上画将起来。
谁知他出身寒微,从没学过绘画,对丹青之道一窍不通,心有所思,落笔时
却大大走样,人头画得像只烧饼,眼睛就如烧饼上两粒芝麻,四肢犹如木
柴棍儿,长短参差,纠缠一起,分不出手脚来。
一卜六相画完,陆渐已是满头大汗。性智郑重接过,凝神瞧了半晌,怎
么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由露出狐疑之色,瞥了陆渐一眼,说道:“陆檀越,
这真是一十六相么?”
陆渐道:“是啊。”性智嘿了一声,蓦地放下那张鬼画符,嘻嘻笑道:“老
钠却忘了,檀越渴了么,待我泡杯茶去。”言讫匆匆出门,捧入一杯茶水,笑
道:“庙小和尚穷,粗茶一杯,慎莫见笑。”
陆渐画了这一通,犹似与人打了一架,身心俱疲,口中干渴,于是捧茶
便喝,但觉茶水浓酽;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出身贫寒,喝茶素来不辨浓
淡,解渴便好,当下一气喝干。不料方才放下茶盅,便觉一阵晕眩,抬眼望
去,眼前朦朦胧胧,天眩地转,性智笑眯眯的,注视自己。
陆渐隐觉不对,欲要询问,眼皮却慢慢沉重起来,蓦地向左一歪,失了
知觉。
天生塔
迷糊间,鼻间传来草药香气,耳边人语切一切,字字入耳。陆渐神智略
清,张眼望去,四周昏黑,石壁森森,泛着品亮水光,石缝里爬出苍黄苔辞,
浓重的湿气环绕身周,丝丝缕缕,渗入肌肤,直冷透心脾,不由打了个哆
嗦。颤抖之际,忽觉身有重物,定眼一瞧,身上竟然带有极沉重的铁枷。
陆渐又惊又怒,却不知究竞发生何事,定神细听,那人声甚是耳熟,正
是性智,声调压抑中藏有儿分恼怒:“……都在这里了,你还要怎的?”
忽听另有人哼了一声,道:“这就是十六相?你不怕襄读佛祖么?”声音
温和中透着几分威严,俨然便是性觉。
陆渐心中迷惑极了,再听时,却听性智呸了一声,悻悻道:“你少跟老
子淡什么佛啊祖的?老子不信这个。”性觉道:“罪过罪过,当心佛祖降罪,
扣你今年的香火钱。”性智哈哈笑道:“你想扣了我的香火钱,去后山养李
寡妇吗?”性觉嗓音陡沉,喝道:“少与我说嘴,当心下阿鼻地狱。”性智冷哼
道:“要下地狱,你也在我前面。”
陆渐听得心神振荡,几乎怀疑身在梦里,这两名“高僧”的对答,哪有
半点出家人的日吻?惊骇间,只听性觉沉声道:“这幅画乱七八糟,谁也瞧
不明白,这小子底打什么哑一迷?”性智道:“他就在里面,一问便知。”
性觉冷笑一声,道:“这小子面相老实,其实滑头得很。明明会大金刚
神力,却装得病恹恹的,以为我瞧不出来,明明会二十二相,却说只会十六
相;让他画一十六相,他又装疯卖傻,画出这么一幅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性智沉默半晌,迟疑道:“性觉,当年鱼和尚也救过你我性命,并传了
性字辈‘镇魔六绝’,对咱们也算有恩,这样对待他的传入,是否过了些。”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认。”性觉森然道,“倘若你我会‘大金刚神力’,
又何须他鱼和尚救命?至于什么‘镇魔六绝’,不过是‘大金刚神力’的皮毛
罢了。哼。想来便可恨,这金刚一派好端端的神通,偏要一脉单传。再说了,
即便要传,也该传给你我,那鱼和尚偏又有眼无珠,传给不能那小贼,结果
自作自受,栽在那小贼手里……”
性智呵呵一笑,说道:“我一见那小贼,就知道不是东西。鱼和尚却把
他当块宝,真是愚蠢之至……”陆渐听到这里,委实忍耐不住,蓦地喝道:
“胡说八道。”
话音方落,便听嘎吱一声,石壁掀开一线,性觉、性智手持烛火,踱了
进来。性智笑眯眯的,双眼如两条细缝,闪烁光芒。性觉却是宝相庄严,合
十道:“陆檀越醒了么?”
陆渐见他还在装模作样,心中怒不可遏,阵了一口,只恨伤后不能及
远,只啤到性觉脚前。性觉微微一笑,悠悠叹道:“真人面前不打证语,事己
至此,陆植越也当明白老袖的意思,只需你乖乖说出‘大金刚神力’的秘
诀,老袖担保,立马放你出去。”
陆渐心中一股怒气如火焰升腾,身子滚热,似要爆炸开来,闻声呸了
一声,高叫道:“别说我不会‘大金刚神力’,即便会了,你也休想知道半
字。”
性觉摇了摇头,笑道:“檀越还与老钠打证语么?你若不会大金刚神
力,又怎能先震飞心缘等人的棍棒,再封住他们的奇经?”这件事陆渐也是
百思莫解,此时见问,不觉瞠目结舌。
性觉注视着他,自觉得计,面上露出笑意,温言道:“檀越但请三思。我
佛普度众生,大金刚神力既是佛门大法,就当不分内外亲疏,传给芸芸众
生。鱼和尚挟技自珍,大违佛理……”
陆渐心中有气,冷冷道:“你二人使用奸计,将我锁在这里,又符合哪
一条佛理了?”性觉笑笑,淡然道:“原本老衲也不想如何,怪只怪施主太过
固执,处处隐瞒,不肯吐露神通秘诀,老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檀越放心,
鱼和尚对本座有恩,本座绝不伤害檀越,只是请植越说出秘诀……”陆渐
截口道:“我若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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