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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绣衣使-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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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山坡,绕过草庐——面前是黑灰『色』的荒原,曾经醉人的胜景,只能在瞑目想象之中。
“若是关爱着什么人,就要对他说出来,而后生死苦痛,便都在一起。”一位姑娘临死的话语回『荡』在耳边,虽纤细柔弱,却着实地碰触着肺腑之间。
心藏万壑,心事重重。但若到最后其他一切真的都不重要,那么也许眼前的,就是一切。
星痕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十二年来,这样少年的搏动早已被宣判不属于他。
“到最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他听着,迈开步,走进荒原的深处。
白琬喊着饿了,于是全能的百木英扯着他去草庐里,借灶做饭。阿蒙又卖力地修整了一会儿坟冢,搬来石块将它围得尽量牢靠,而后坐下来休息,离离为他擦着汗滴。
“冷焰是个真正的勇士。他拿我当知交。”蛮族少年望着远山,眼睛湿润,却未泛滥,仿佛一泓草原里的湖。“若能像他那样,拼尽所有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就是怎么样我也心甘。”
离离听了出神,心怀踌躇,慢慢坐在他的身边。“星痕,是你怎么样都要保护的人,对吗?”她好像在问,又好像没问。
“星痕自然是最紧要的一个……”阿蒙说着,不知忽地想起了什么,脸颊微热,低下了头,“……也……也还有别的人。”
“你总说星痕是你的恩人,天神告诉你要报恩。”离离兀自思忖着,忽略了阿蒙的微窘,“能告诉我,他究竟如何对你有恩吗?”
阿蒙默了须臾。抬起头,他望着天空,清淡的星海中似乎隐现着往事。“我告诉你。”半晌,他悠悠地说。
“你是知道的,十二年前,星痕被‘猎星团’绑架到海船上,我和他在那儿相识。”
离离点头:“你讲过,你很小时候就被‘猎星团’拐走,在他们的黑船上过了八年。你还说过……若是没有星痕,你就逃不出那艘黑船,回不了草原。”
听着这些,阿蒙的眼神闪动,因激动而加快的心跳,别人几乎都能听到。
“我们认识不久,就成了朋友。那一次,‘猎星团’要绑架很多天分很好的孩子,一起拐卖到不知什么地方。他们从东陆绑来了星痕,然后又去北陆抓了几个……那一夜,黑船就停靠在北陆瀚州的海岸。”阿蒙说着,呼吸变重,似乎已经回到某个刻骨铭心的海夜,“那天,明月完全遮了暗月,海上好安静。瀚州的草原就在岸上,我能闻到草原的香,跟海上的腥味全不一样。那时候,我好想回草原,好想回家——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你对星痕说了?”离离听得入神,不禁问道。
阿蒙摇了摇头:“我趴在他怀里哭了一场!呵呵,那时候他比我大,长得比我要高呢……哦,呵呵,他现在也比我大。”
离离一怔,不禁笑了出来。“后来呢?”
第36章 茉云海(8)()
“后来……”阿蒙收敛了笑容,“我哭累了,就睡着了。半夜里,我醒过来……那时候看见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看见星痕站在甲板的边上,对着大海,两只手握在一起。他站了好久,不动也不说话。我不敢叫他——我觉得,他的身上,好像都披着一层光——”
少年说到这里,呼吸一滞,仿佛看见了什么神圣、神奇,不可进犯也不能背离的东西。“然后,明明很静的海,突然就掀起很大很大的浪来,船撞在礁石上。舱里关着的孩子都跑出来,‘猎星团’那些恶棍也没办法。我就趁『乱』跳下船,拼命游到岸上……我跟星痕从那时就分开了,直到盘鞑天神托梦,叫我来宛州找到他。可是,我真的回到了草原!”
阿蒙看着离离,真诚到火热的眼神,不容质疑:“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是星痕,造出那次奇迹的,就是星痕!”
素星痕立在大片荒原的中央,纤瘦的身影笔直萧索。
慢慢将双手举起在胸前,十指交握,他微低下头,默念着某一个人的某一个心愿。
“要是这片花海,还像以前那样盛开多好啊。”“真想看一看鹅黄『色』花海的样子啊。很温暖吧。”
印池星的轨迹游移在天空,如同深微的心绪般难以捉『摸』。少年静静地默祷,愿念,或许微末琐碎如秋毫,时而却可挪移了天地。
深葬于地下的水汽,静悄悄地上行,渗越岩层,润透泥土,浸进了鹅雪花纵横枕藉的残骸。
“怎么会……”离离回味着阿蒙的话,想象着,念念自语,“我听说,与水有关的能力,是属于印池系的秘术。可是他……哪里算得上个秘术士,除了鬼心眼多些,他根本就很弱嘛!”
正说着,白琬欢乐的叫声从坡下传来。“喂,你们两个,快去看,快去看!”他用力向离离和阿蒙招着手,百木英也在他的旁边。
阿蒙与离离互看一眼,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拉着手奔下山坡。“看什么?”离离问道。
“奇迹!”百木英的面上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荒原上的花都开了。”
“什么?真的?!”离离很是惊喜,拉起阿蒙便跑。白琬与百木英也跟上,四个人绕过沈家草庐,在莽莽山原的边上站住脚步。
两个对时之前,这里还是令人抑郁的荒地。此时,眼前却是一大片繁茂如仙境的,花的海洋。
温暖的浅鹅黄『色』,起起伏伏漫山遍野,如云如雪地堆积,让所有第一眼看见的人,都会忘记了这世上不美好的一切。
“这……这怎么可能!”离离惊讶极了。
“或许因为……‘鹅雪’回来了吧。”阿蒙痴痴地望着那些茉花,“大合萨讲过这样的故事。”
“也许……也许吧。”离离有些凄然地念叨了几声,突然,深深地呼吸。“啊……这才是真正的茉云海!”她张开手臂大叫着,拉起阿蒙奔进花海,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百木英与白琬看着他们,也开心地笑起来。“好美。”百木英笑着,不禁说道。
“买下来给你吧。”白琬在她身边摇着折扇,忽然说。
百木英斜了他一眼,满是不屑:“地皮能买,美景也能买吗?”
白琬也转过眼来,满是不解:“不能买吗?”
“荒谬。”
茉云海间,长辫的姑娘陶醉地站着,春日最后的香风爱抚她的额头。忽然,她举手一『摸』自己的眼睛——眼皮,又跳了。“这几天这么热闹,还没应验完吗?”她自言自语,嘴上还是那么俏皮,心中却悄悄地悸动。
什么事,要来了吗?
阿蒙好像在慢慢地走近,他皮靴踩踏花叶的声音就在背后,步子有些不均。
“离……离离……”蛮族少年忽然说话,似乎是紧张吧,舌头略略打结,“我……”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骤然清晰地传来,姑娘睁大了双眼,双手捂住嘴巴,却没有转身。
阿蒙喘了几声粗气,双拳一攥,跑着绕到心上姑娘的面前。“让茉云海为证!你也喜欢我,好吗?”少年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热切的企求坦白如晴空。他是一个真正的勇士,这一刻,离离完全看清。
“好。”
未等憨直的蛮族少年明白过来,姑娘已笑着扑进他的怀里。他犹自愣了片刻,有力的双臂环住姑娘腰身,绽开笑容。成了,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已亲自拥抱,亲自确定。
有人穿花踏草走过来,又停住了脚步。离离回头看去,百木英站在一丈开外看着他俩,笑容欣喜又有些尴尬。
“阿英,从今天起,我就和阿蒙在一起了!”离离却不闪避,反而进前几步,大声宣布了自己的爱。她高兴得俯身摘下一捧花朵,双手用力扬起,暖『色』的花瓣漫天撒下,旋转其中的姑娘发出清亮的笑声。阿蒙也笑出了声来,跑上来打横抱起离离,向着更深远的花海奔去。
百木英望着两人的背影,微笑着祝福,而后转身,继续慢行。这片死而复生的花海着实让她起了兴趣,心中疑『惑』,总想自己解开。
走了一段并不长的距离,她的脚步忽然滞住。她看见了躺在花丛深处的素星痕——那样子绝非睡着,应该是昏倒了。他不知已倒在这里多久,就在阿蒙与离离相拥之地的不远,然而茉花茂密,方才三个人竟谁也没有发现。
百木英连忙跑上前去,蹲身查看星痕的情形,却是忽地一怔。
那瘦削少年僵直地卧在地上,侧着头,清澈的眼睛却是睁着的。
“你……这是怎么了?”百木英低声关切,“是昏倒过,已经醒来了吗?”
星痕没有答话。百木英扶着他坐起来,感到那身体里似乎没有了一丝的气力,仿佛刚刚被什么抽干了精神。
“真的……很美啊。”倚着阿英的扶持,他看着花海,虚弱地说。
百木英一怔,“啊,是啊。你究竟怎么样了,怎会一个人在这里?”她问着,想要背起星痕,“先回草庐休息一下,等好了再看美景吧。”
虚软无力的手忽然挡住了她。“就要谢了……”他喃喃道。
“什么?”百木英听了他的话,忽然一凛。她向四周看去,猛然发现,近在星痕周围的茉花,竟已经开始萎靡,现出它们死去之前的真貌。
“……这是……果然有古怪!这枯花复荣,毫无道理,想必是人为所致。”百木英惊讶之下,暗自分析,说到此,却突然愣住。“……是你……是你做的吗?!”她转头瞪着星痕。
星痕的眼睛渗透着凉意,薄薄的嘴唇只是平静地合着。
百木英的心中万分震撼。她静静地思虑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禁望着素星痕,眉梢几分忧戚。“是为了她吗?”她踌躇须臾,轻轻地问道,“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喜欢她的。可没想到,你用心若此。”她这样说着,却又是一怔,“可是方才,你醒着……他们两个的话,你都听见了?”
素星痕默默不语。良久,虚哑的声音,不知情绪地言道:“她遇到阿蒙,是得到了世上最好的男人。”他说着,竟微微地笑了,“这样,也好。”
百木英不禁有些心酸,“可是……你怎么办?”
“阿英,”星痕仰望天空,那里的颜『色』已渐渐暗淡,太阳西沉,星辰变得越发明亮,“若你有个生死相系的兄弟,要怎么办?”
百木英出神:“……让他好好的。”
“若有个心上人,又怎么办呢?”
“让他好好的。”
“好好的……”素星痕慢慢地点头,“好好的。我要做的,就只有好好的,保护好他们。”
花开春已暮,
花谢春不归。
明月忆碧海,
相思成寸灰。
第37章 宴蓬君(1)()
【一】
素星痕低头凝视着金脉图,皱了皱眉。他一边专注地看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个小瓶,倒出里面最后一颗『药』丸,放进嘴里。
“什么好吃的?”离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背后。阿蒙、百木英、白琬也一起出现,端着热茶、抱着零食,七七八八摆了一桌,然后大家围着坐下,啜茶、嗑瓜子的声音立即散碎地响起。星痕看了看情形,开始慢慢地卷起铺在桌上的图轴。
“是『药』?”离离拿起已空了的小瓶,闻了闻,“从没发现你在吃『药』啊!治什么的?”
“……治失眠。”
“噗——”几个伙伴同时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幸而金脉图刚好完全卷起,没沾上半滴水。
“讲冷笑话能不这么突然吗?”离离帮阿蒙擦拭衣襟上的茶渍,百木英轻拍着连呛带咳的白琬。忽然,窗外响起了奏乐声,钟鼓恢宏,琴箫悠扬,听来像是什么盛大典礼的开场。
“时辰到了。”百木英说了一句,手掌突然加力在白琬的背上一拍,呛咳声登时止住。她站起来推开梨木雕花的窗,视野开阔,楼下街市的盛景尽展眼前,她不禁点头笑道:“白琬说得不错,这个茶楼,的确是观看‘蓬阁彩会’的最佳所在。”
“你们总在说这个什么会,到底是啥名堂?”阿蒙好奇地向外张望。
“喏,对面那座大宅叫作‘蓬阁’。”百木英指着窗外,“那里面住着一个叫谢逸的人,淮安人都尊称他为‘蓬阁君’。他可是全宛州独一无二的彩妆圣手。”
阿蒙一愣:“彩妆?”
“就是女孩子用在脸上的漂亮东西呀!”离离娇笑,这个话题令她兴致盎然,容光焕发。
白琬“哗”地展开折扇,神『色』怡然,如数家珍:“蓬阁君调制的彩品,质地贵重、『色』相清奇,他亲手创制的妆容更是别出心裁、精美工媚,堪称神品。蓬阁新妆一出,非但宛州的风尚为之左右,就连帝都的嫔妃、命『妇』,也是争相追慕。唉——”他一声慨叹,“对普天下爱美的女子而言,这座蓬阁堪称圣地啊!”
“对所有经营彩妆的商人来说,也是。”百木英抱着臂肘靠在窗边,边瞭望边接下话茬儿,“蓬阁君平日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每隔半年才发布一套新妆。发布之日,淮安城的彩妆商人们,还有爱美如命的名媛、贵『妇』以及各路姑娘,携着陪同她们前来的男子,大家群聚于此,奏鸣雅乐,专等蓬阁君开门示妆。这就是淮安一大盛事——蓬阁彩会。今天,正是彩会之日。”
阿蒙听得目瞪口呆,仰头眺望那座被称为“蓬阁”的华贵府邸——两扇古雅的大门安静地闭着,隐隐唯见府中精巧的勾檐斗角,幽深无限。那门前宽阔的空地上早已挤满了各路人马,熙熙攘攘的却努力保持着奇异的安静,看上去狂热而又虔诚。一支仪表考究的乐队在大门外的亭榭中从容地演奏,乐音隆重却不聒噪,雍容、和雅,每一个音符都透『露』着一种昂贵的美。
这等场面,在阿蒙的记忆中好像只有祭神大典之类的活动才会出现。
“那、那是什么……神像吗?”满怀敬畏的蛮族少年手指窗外,小心翼翼地发问道。他指着的,是蓬阁门边一座十二尺高的晶石雕像——一位绰约起舞的女郎,双手托举着一只菱花八角的浅盘,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翩然欲飞。
“那是承『露』盘。平日,蓬阁君常以水晶高盘收集『露』水,不过像今天这种日子,它就另有用处了。”百木英道,“每次彩会,民间都会选出一名『色』艺双绝的舞娘,在承『露』盘上献舞。这对舞娘来说是莫大的荣耀,此处一舞过后,必能在淮安城中大红大紫。”
“一个姑娘在那上面跳舞?!”阿蒙很是惊讶,“这,太险了吧!”
忽然,离离笑了一声,眼角溢出一丝娇美的轻傲:“对一个足够棒的舞者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她凑到窗边,凭栏望去,正见一名妆容华丽、舞衣飘逸的纤细女子,借着高梯登上了十二尺高的雕像。白皙赤『裸』的双足轻踏在水晶盘上,姑娘随意地打了个旋,容光倾城,盈盈欲仙。
“美哉!”白琬陡然激赏,“你看她面妆所用的,正是半年前谢逸创制的妆中极品——‘蓬阁夜彩’。此套颜『色』瑰丽绮妍世所未见,当日一出,震惊宛州。”
说话间,一支清灵飘逸的舞曲缭绕起来。承『露』盘上的舞娘翩翩起舞,倏忽挥出修长的水袖,仿若舒展双翼、凌空翻飞。望着她的舞姿,离离不禁睁大了晶亮的眼睛。
“《羽嫣然》……她竟会跳这支舞!”一声既惊且喜的感叹,姑娘激动地向窗外探出了半个身子。
“羽嫣然?”百木英却是一怔,“这不是一种眉黛的名字吗?‘画眉如羽,淡扫嫣然’,我打听过,这是当年蓬阁君谢逸的成名之作。”
离离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旋转在半空的舞蹈,轻轻点头道:“‘羽嫣然’是一种眉黛,也是一出歌舞。我小时候见过一个姐姐,她常跳这支舞,还给我讲了这里面的故事。她也常用‘羽嫣然’画眉,那时候我不知这是蓬阁君做的,只是觉得好漂亮,羡慕得不得了。”她说着『露』出追忆往事的微笑。
素星痕一直坐在桌边,一个一个地剥着瓜子仁,喂给背篓中的小猫。此时听到离离的话,他不禁抬头望向那姑娘的侧影,默然凝视,却是没有作声。
“原来还有这些故事,探寻下去,想必很有意思。”百木英颇有兴致地取出了稿本和炭笔,“今日机会难得,我且为商报写一篇蓬阁彩会的逸闻,料来必能大卖,稿费也可多拿。”
想到稿费她就有种由衷的畅爽,欣然落笔正要写下文题,脸上的笑容却骤然一滞。只见蓬阁门前的承『露』盘上,那轻盈舞娘的身姿突然僵住,竟直直地倒下,从十二尺高处坠落到地,一动不动了。
素星痕倏地站了起来。五个人瞪着眼睛望向窗外,愣了一瞬。
“这下你有得写了。”星痕说了一句,转身奔下楼去,离离、白琬紧随着他。阿蒙与百木英蹬着窗框纵身飞下,径直跃到了拥挤的街上。
两人分开惊慌的人群,冲到承『露』盘下,护住跌落地上的舞娘,将周遭喧哗推挤的人们驱退开去。低头看去,只见那姑娘纤细的身体静静仰卧,精美的面妆被阳光映照,“蓬阁夜彩”绽出近乎幻美的光泽,那张脸上还残存着兴奋而满足的笑意,仍未合上的美丽眼睛,却已是灰暗无光。百木英微微皱眉,探出两指到她鼻下,不禁心头一冷。
围观人群涌动着让开一个缺口,手举绣衣使执牌的素星痕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地上的舞娘。
“已经死了。”百木英声音凝重。离离倒吸冷气,双手捂住了嘴巴。
忽然一串涩涩的嘎吱声,承『露』盘后,“蓬阁”的大门开了一条窄缝,『露』出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他向外观望了几眼,冷漠的脸上面无表情,随即又将『色』调古朴的门扇重新闭合。
“看来,蓬阁新妆,今天是不会发布了。”百木英看看那紧闭的门,对星痕说道。
素星痕默然思忖,忽地,一侧的人群吸引了他的目光。惊于变故而扰攘不休的男男女女当中,几个裹着青『色』斗篷的人正静悄悄地转身离去。他们的身材几乎是一样的瘦削、高挑,踏着一种整齐的奇怪步调,沉默得仿佛一片移动的青山。行走当中,其中的一个人往回看了一眼。
巨大风帽的遮掩下,那张苍白尖瘦、充满异域情调的脸,那双格外硕大、格外深邃,漆黑中泛着幽蓝的眼睛,一瞬间,给人烙下了深深的印象。
青柳班,一个小小的歌舞班子,如一颗逐浪的沙粒漂流在淮安城中,怀着绮香罗艳的梦想。
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兴冲冲地准备一顿庆功宴,为了庆贺班中领衔的舞伶在蓬阁彩会上独领风『骚』,庆贺整个班子都将牵着那姑娘的裙角飞黄腾达。然而当几个自称绣衣使的年轻人将一具冰凉的尸体送回舞坊——就像一场大喜大悲的歌舞,蓦地曲终人散,满目凄凉。他们的台柱倒了。
一片低低的饮泣声中,停尸房的门吱吱嘎嘎地被打开了。“尸首验完了。”卷着袖口的百木英一边在铜盆中洗手,一边对门外的人们说道。
素星痕点点头走进那房内,其他人也跟着拥入,青柳班几个年幼的学徒不敢靠近,挤在门边看着。房屋中间,破木板搭成的尸床上,纤瘦的女体蒙着一张惨白的布单,犹看得出曲线玲珑。
“有几处跌伤,但都非致命之因。”百木英细致地擦干自己的手,“她并不是摔死的。”
星痕闻得,略略沉『吟』,回手揭开死者头上的蒙布。那舞娘临死前华美的面妆已被洗掉,唯见苍白如纸的脸上,眉梢、眼睑、额头、嘴角……原本描画了彩妆的部位,都留着浅淡的紫痕。黛粉、斜红、梅妆、唇彩、胭脂、面靥,每一样的痕迹都清晰可辨,甚至能看出这灵巧姑娘上妆时的精细。只是所有奇妙的『色』彩都褪成了一片灰暗的紫,印在她清秀的脸上,美,却诡异得寒人骨髓。
百木英伸出指尖,指点着那些紫『色』:“这是毒素渗入皮肤的痕迹。她应该是在舞蹈之时,血流加快,骤然毒发而亡,然后才跌下了承『露』盘。”
“啊!”离离对这位舞姿惊艳的姑娘满心痛惜,听到此言,不禁燃起义愤,“难道,有人在彩妆里下毒了?”
“蓬阁夜彩,本来就含毒啊。”白琬轻淡地说了一句。众人均是一震,向他投去惊异的目光。
白琬一脸遗憾地注目着死去的舞娘,正在认真地哀悼,看见大家投过来的目光,摊开双手道:“你们都忘了吗?蓬阁君调制夜彩,用的是海外一种稀罕的物料,含有毒『性』。不过也正是如此,才能制出这世间所罕见的『色』相呀!”他不禁『露』出一瞬陶醉和欣赏,转而又万分遗憾地叹息道,“这位姑娘想是急于上妆,忘记了先用‘海沉香’打底,不想竟出了这等惨事。可惜,太可惜了!”
“海沉香是什么东西?”离离问道。
白琬呆了一瞬,眨了眨眼睛:“就是用浩瀚海洋中珊瑚深处沉埋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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