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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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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声音平静,像极了吹拂过的风,很飘然:“你虽说,你这毛病请遍名医也不能治。但鬼手张不同于寻常人,明日一早,我遣人去请,看他来是不来。或许,未必没有痊愈的希望”

    听上去,很像是关心庶子。

    可这一番话落在薛廷之的耳中,却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到底是因为关心庶子,还是想要验证什么呢?

    他悄然地警惕了起来。

    年轻的面孔,轮廓还显得青涩。

    尽管他看上去似乎比同龄人更成熟一些,可年纪依旧不很大,此刻,只露出了几分错愕,或者不安的表情。

    “廷之的病疾,乃是胎中所带,怕不好医治。张大夫会不会”

    “试过才知道。”陆锦惜笑起来,“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个万一。这事我已拿了主意,你但管回去定等消息就是了。如今你手里提着的药,既是从回生堂来的,应该妥帖。一会儿我派个人过去,夜里生火熬夜,总不能你自己亲手来。”

    “”

    那一时的薛廷之,并没有想到,她这样好说话,还要在这大半夜里,派个人过来照顾,竟然失了言语。

    边关的日子,本就苦寒。

    在那儿的两年里,他忘记了他短暂童年里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每日能唯一能下咽的东西,一开始只是后来胡姬端来的羊乳,后来才是那些在他看来很粗糙的食物

    他变得面黄肌瘦,几乎没怎么长过。

    所以,即便后来薛况待他回京,也没有人怀疑他的年纪

    谁会怀疑一个胡姬的儿子?

    谁会怀疑那样脏兮兮的一个小孩儿?

    至于到了将军府之后,日子相比起边关,已经好了不少。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这一位“嫡母”的态度,也从来不在他考虑范畴之内,只是他年纪毕竟渐渐大了,也有很多自己的考量和计划,才不得不想要接近她。

    如今,她竟然主动提出要治他脚伤。

    薛廷之眨了眨眼,过了好久,才强行将心底微微泛上来的一些东西,压了下去:毕竟,她怀疑这个庶子的可能,比关心他的可能更大,不是吗?

    薛廷之躬身拜道:“廷之替临安谢过母亲了。”

    说话还是太客气。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感动,也有些复杂。

    不过,好像半点也不心虚。

    陆锦惜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也知道临安还病着,也不多耽搁他时间,只道:“下不为例,去吧。”

    “是。”

    薛廷之这才提着灯笼要退。

    他对陆锦惜行礼后,转了身。

    身量气场,却一身单薄,踩在少年青涩与成熟的交界处,气质显得极为奇异,只觉得已经有几分气度。

    只是迈步的时候,身体有些晃动。

    左足微跛,是他身上唯一的不完美。

    陆锦惜站在原地,披着厚厚的水貂披风,在眼见着他身影在夹道上渐远的时候,双眸便渐渐冷淡下来。

    这么晚了,从外面回来

    但愿的确是临安病了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便执着那一支开了大半的海棠,重进了门,待去唤青雀起来,派几个眼睛尖做事稳的丫头去薛廷之那边。

    “咔。”

    门合拢,有轻微的响动。

    夹道尽头的薛廷之,听见了,脚步便是一顿。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却看不见东院,也看不见海棠,更看不见陆锦惜的身影,只有一条寂寂无人的夹道。

    两侧都是高墙,他就站在中间。

    灯笼的光,有些暗淡。

    空气里好似有着一段暗暗的、微冷的香息,萦绕在他身周,他便想起了陆锦惜执在手中的、带着露水的海棠。

    半开的一支。

    是海棠的香吗?

    他脑子里恍惚地掠过这个念头,可回头来才隐约记起:海棠无香。

    嘴上说“下不为例”“只当没发生”,行动上却要派几个丫鬟到他身边来,明日一早还要去请鬼手张

    到底算是信,还是不信?

    这一位嫡母,也有些意思了。

    薛廷之看了一会儿,唇边的笑意,便带了点冰冷意味儿。

    他无声地迈步离开,才施针不久的跛足,还有着轻微的发热和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那一个,被挑断了脚筋的、染血的夜晚

    霜月照着他,也照着京城千家万户。

    外城东的回生堂里,这会儿还亮着灯,学徒们大多已经睡下了。

    大堂里只有鬼手张。

    他紧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把用过的银针,一根根清理了,放在火上烤了一遍,才收进针囊里。

    他徒弟纪五味则正在堂内收拾,把一盏灯笼挑了挂在外面,防备着深夜来求急诊的人看不见路,随后便返身把一扇扇开着的门都给关上。

    听见这一声叹,他回头看了一眼,奇怪道:“师父您怎么了?是晚上出诊,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吗?”

    鬼手张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上来。

    他收了针囊放下,又取了一杆笔,准备把薛廷之今日施针的情况,记载下来,只回道:“疑难杂症到到处都是,行医一辈子,总要遇到几件的。你小子,别关心那么多,赶紧关门。”

    “哦。”

    纪五味吐了吐舌头,两手拉着门把,就要将最后一扇门给关上。

    谁想到,就在两扇门就剩下最后一条巴掌大门缝的刹那——

    “慢着。”

    是一道清雅的嗓音,有些低沉,像是醇香的酒。

    那一瞬间,纪五味都好似闻到了酒香。

    几乎是同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伸了过来,搭在了即将闭合的门扇边。

    看似不很用力,却有一种笃定。

    纪五味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再关门。

    那伸过来的一只手略一用力,门扇边开了尺来长的缝,一道昂藏清逸的身影,一张含着些微笑意的俊脸,暗竹叶纹的鹤氅,隐约能看见个角。

    “顾、顾大公子?”

    纪五味认出他来,顿时诧异不已。

    顾觉非人在门外,笑了起来:“要关了吗?你师父人在吗?”

    还在堂内记医案的鬼手张,听见这声音,险些吓得魂不附体!

    一时之间,面色大变,一骨碌地就缩到了柜台下面,大喊了一声:“不在!我睡了!”

    哼,这老家伙,还要装!

    顾觉非似笑非笑,只拍了拍纪五味的肩膀,道:“来,让个道,我今晚跟你师父,有些知心话要说。”

    “王八羔子,你跟你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鬼手张已经气得破口大骂。

    “我念在你昔日救灾的情分上,药方也给你了,你还想怎样?赶紧滚!老子跟你没什么知心话好说!”

    “药方?”

    他还有脸提药方?

    顾觉非笑了起来。

    这时候,纪五味已经傻傻地让开了路。

    很明显,他并不明白,为什么白天时候,师父对顾大公子还是和颜悦色,到了晚上,就翻脸不认人?

    顾觉非对此,倒是一清二楚的。

    他并非空着手来的,右手还拎着一只酒坛子。之前那隐约的酒香,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柜台内侧,鬼手张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缩了下去。

    顾觉非一路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那还没写完的医案,照海穴、昆仑穴什么的,都是脚踝附近的穴位,这是在给人治腿脚吗?

    明显不是给顾承谦的。

    那个老糊涂是膝盖疼。

    顾觉非微微皱了眉,目光在那已经有些年头的陈旧医案簿子上扫了一眼,才将目光转向了柜台下面。

    面上,露出出了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他想起了自己下山来这“精彩”的一天,方才在杏芳斋饮酒时的酒意,便有些涌上来。

    “嗒。”

    酒坛子放在了柜台上,有一声脆响。

    下面藏着的鬼手张,一下就听见了,吓得一抖。

    然而下一刻,他那一双比狗还灵的鼻子,便闻见了香味儿,两只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惊喜极了:“白云潭,般若酒!最起码是十年的陈酿”

    他毫不犹豫地窜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立着的顾觉非。

    但此刻,他已经半点不觉得顾太师的儿子有多可恶了,看顾觉非简直像是看天上的仙人一样,和善极了。

    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灿烂得能比春花秋月。

    两只满布着皱纹的手,就好像是被无形的蛛丝牵引着一样,非常自觉地把那一坛子就抱在了怀里。

    “哎呀,大公子你也真是太客气了,不就是一个治腿的药方吗?竟然还劳动您亲自送这么一副谢礼来,老头儿我就笑纳了,笑纳了”

    “嗤”

    顾觉非终于还是气笑了:“看来这酒送得真对您胃口。那咱们就坐下来,喝喝酒,算算昨日的账好了。”

第039章夜未眠() 
已是丑时三刻。

    大街上有打更的更夫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外面经过。纪五味已将所有的门扇关上;这会儿大堂里空无一人;内屋中却传来了说话声。

    临窗的炕上还算暖和。

    当中一张炕桌上;放了三两碟儿刚炒上的小菜;另伴一碟儿油酥花生米;一碟儿儿炒黄豆。

    酒坛子已开了泥封,却被放在地上。

    内中的般若酒,已经被转注入了普通的白瓷细颈酒壶里;此刻正被鬼手张端了,给对面顾觉非倒酒。

    “咕嘟嘟。”

    酒液很快就灌满了小酒杯,在灯光下面;闪烁着浮光。

    鬼手张打量着顾觉非脸色;这才一拍大腿开了口:“其实这事儿,您想想;怎么着;也怪不到老头儿我身上吧?”

    顾觉非两腿盘起来坐着;多几分慵懒姿态。

    此刻听了鬼手张这话;他无声一笑;却不说话,修长的手指;只将那酒杯勾在了指头上,看上去要掉不掉;颤巍巍的。

    鬼手张一看这架势;只觉得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死活也没能抵挡住美酒的诱惑,想想到底没自己什么责任,他就脑门子一热,留了顾觉非下来喝酒。

    汤氏还给炒了俩菜端来。

    这下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鬼手张目光落在他勾着的那小酒杯上,真怕他一个心情不好就给扔地上,这可也得要两文钱呢。

    “治那风湿寒腿的方子,统共也就那么一个。人大将军夫人,送了我那么多药材,叫我救那么多人。您说我能不给吗?”

    “嗯,有道理。”

    继续洗。

    我看看你怎么把自己洗干净。

    顾觉非眼底带着笑意,就这么“赞赏”地看着鬼手张,慢慢将手中那一杯酒给喝了下去。

    鬼手张觉出他藏着的嘲讽来,一时讪笑:“这件事呢,我也不否认自己有错。可您想想,您要是我,您怎么做?”

    顾觉非不接话。

    鬼手张便开始瞎扯乎起来了。

    “您下山,第一个到回生堂来求药,这是什么?”

    “这是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啊!”

    “有句话说得好,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可也有一句话说得好啊,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

    顾觉非听到这里,眉梢微微一挑。

    他打鬼手张手边,把酒壶拿过来,先给鬼手张倒了一杯,才给自己添上一杯:“说得好,继续。”

    “老头子我就是觉得吧,大公子你送顾老太师东西,其实本不拘送什么。但凡您送了,太师大人能不知道您心意吗?”

    “就算是送的一样东西,那又怎么了?”

    “天底下,谁嫌弃您送的东西都可以,就他顾承谦,哦不,顾老太师不行啊!”

    差点又说漏嘴了。

    鬼手张拍了自己一嘴巴子,暗暗警告自己,在顾觉非面前,还是对他爹放尊重点。回头要心里不舒服,等顾觉非走了,再把他爹骂个半死。

    反正那时候他也不知道。

    不过面上,鬼手张已经笑了起来,十分自觉地端过了桌上的酒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入口醇香,清冽里,竟然带着点莲花香气。

    绝对是好酒之中的好酒啊。

    白云潭上般若酒,自来是难得一壶。这种上了十年的陈酿,就更不用说了,没点手段,纵是你手里有千金都买不到。

    所以这些年来,鬼手张只有垂涎的份儿。

    一杯酒下肚,眨眼已经美得要冒泡。

    鬼手张说话,也就越发顺畅越发自然起来,嘴巴就跟开了的话匣子一样,千言万语哗哗就出来了。

    “所以说啊,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嘛。”

    “这最重的就是心意,你若没孝心,金银财宝送个三五车,那也是‘不孝’。像大公子你这样诚心的,太师大人见了,没有不高兴的!”

    “我鬼手张,也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不告诉您大将军夫人也送这个呀。”

    说到最后,反倒变成了他鬼手张有道理。

    大约是喝酒壮了胆气,这会儿他心里也不虚了,还一只手伸过去,用力拍了拍顾觉非的肩膀。

    “您说,当年咱俩好歹是一起救灾的情分。”

    “虽没见过面儿,可我也是听过您的。没您,那救瘟疫的药方,即便鼓捣出来了,可没钱买药,都是他娘的白搭!”

    说到这里,鬼手张已经打了个酒嗝。

    顾觉非面上淡淡的,眼底却已经多了几分复杂神色,酒壶就在他手里,他便又给鬼手张灌满了一杯。

    鬼手张道了声谢,满布着皱纹的脸上,则很有几分感叹。

    “德安府的百姓,都记着我。”

    “他们觉着,我是冒着丢命的危险,跟染了瘟疫的病人们在一起,这才研究出了方子,救了这许多人。”

    “可我张远志哪,知道自己担不起这个名儿。”

    “旁人记着我,我心里记着的却是您。”

    “便是当年在德安府,咱俩没碰过面儿。可你听过我,我也听过你。若没您运药材,早他娘染病死一地了!”

    “我本事再大,不过救三五个,三五十个,可您能救三五万,甚至三五十万。”

    鬼手张两只眼,已经成了醉眼。

    他只把自己那酒杯一端,拿起来就向顾觉非一举:“这天底下,能叫我张某人佩服的,薛大将军,保家卫国,算一个;你顾觉非,经世济民,算一个。来,我敬您一杯——干!”

    顾觉非听他说了一大茬儿,好像还挺真心实意,便举了杯,真想跟他干来着。可谁想到,酝酿了这大半天,嘴里竟活生生没吐出象牙来!

    他看他一眼,伸出去一半的手便僵住了。

    偏生鬼手张这会儿是个没眼色的。

    见他举出来一半,他竟然自己捧着酒杯,凑了上去,硬生生地给碰了一下,“叮”地一声轻响。

    “喝!”

    然后他一仰脖子,自己给喝了个干净。

    顾觉非坐他对面,一手搁在自己膝盖上,一手端着酒杯,半天都没动作。

    过了许久,他才摇头笑起来。

    喝吧,喝吧。

    能跟“大英雄”薛况并驾齐驱呢,人家这可是夸到天上去了!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顾觉非唇边挂着几分奇怪的笑意,到底还是喝了这一杯酒:“反正说到头来,你鬼手张,便是不承认自己想算计我,看我出丑就是了。”

    “咱俩一起救灾的交情,怎么能说是算计呢?”鬼手张眼睛一瞪,大义凛然,“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那药方我都懒得给的!凭他顾承谦,我呸!”

    到底还是没忍住。

    鬼手张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这嘴贱的!

    当年太师府求药那些事,顾觉非一清二楚,鬼手张愣说是“摊丁入亩”坏了他家两口人命,不肯去治。

    这理由听着,很扯淡。

    但看鬼手张这真心实意厌恶着的样子,又不像是作假。

    那都是老糊涂自己的恩怨,换了以前,顾觉非说不准还要为此谋划几番,必要整治得鬼手张灰头土脸不可。

    可如今么

    与他又何干呢?

    顾觉非把酒壶翻出来,也不说话,只给倒酒。

    鬼手张一喝多了,话就开始多起来,而他自己,却是越喝话越少,好似所有即将出口的话,全都被喝进了肚子里。

    一老一小,就这么坐在两头。

    一个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个支着耳朵听,却几乎不插一句话。

    这一顿酒,从丑时初开始喝。

    等到鬼手张迷瞪着眼,晃了晃酒壶,再也从里面倒不出一滴酒的时候,已经是丑时末,眼见着再没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

    “大公子,酒喝完了。大公子?”

    鬼手张这时候才记起顾觉非来,朝对面看去,没想到竟一个人也没有,一时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人呢?”

    仔细一揉眼睛,鬼手张赶紧找了找。

    这一下,才算是松了口气: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觉非已经靠在炕头那引枕上睡了过去。

    “嗐,这吓得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鬼手张扶了一把炕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过去推了推顾觉非。

    顾觉非眼睛闭着。

    约莫是人睡着了,所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竟然透着一点奇异的冰冷意味儿。

    嘴唇紧抿,又让人觉得并不是白日里那个谁都能生出亲近之心的顾觉非。

    不过这会儿鬼手张也没去想那么多。

    他推了推,见顾觉非没动,就知道这应该是喝多了:“嘿,打你一来我就知道,你是杏芳斋里喝过再来的。还敢跟我喝?醉不死你!”

    这么嘀咕完了一句,鬼手张便也不管他了,自己便向着那挂着厚帘子的门处去。

    正赶巧,汤氏知道他们喝酒,夜里睡得总是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眼见张远志一个人出来了,脚底下跟驾着筋斗云似的,却没见顾觉非,她奇怪道:“顾大公子呢?走了?”

    “走什么走?”张远志还算清醒,一指里屋,“早喝倒了,看这架势估计也回不去了,你给他抱床被子。那炕上虽暖和,身上不盖,怕也着凉。明儿一早醒了,我还得给他开药,那才是浪费了。”

    汤氏掀了帘子,向里看了一眼。

    人果然是倚靠着就睡着了,只是人侧向里面,估摸是真醉了。

    “唉,昨儿还是顾太师寿宴,怎么夜里反倒出来?该不会是你那药方给出去,真让人家受了委屈吧?”

    “呸!”

    鬼手张走到外间桌上,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刚喝一半,听见这句就炸了。

    “平日里你冤枉我也就够了,帮着将军府那个冷心肠的妇人怼我也就算了,这这这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事,怎么还能我背锅了?”

    汤氏看着他。

    鬼手张来了气:“他爹那是报应!挑人脚筋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手软呢?风湿老寒腿又算个屁!他要瘸了废了,我欢天喜地弄把轮椅给他去!都说了,孝这种事,论心不论迹,父子俩哪里真有计较这种事的?”

    话一说完,鬼手张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一时露出几分得意的面色,抬眼就要再跟自己老妻理论两句。

    谁想到,一抬眼——

    汤氏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你再胡咧咧,再胡咧咧我抽死你!

    鬼手张顿时一颤,一缩脖子,声音立刻就小了下来:“反、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吧我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厚道,也的确想坑他来着。可本质上也就是让他心里不舒坦一下罢了,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哎,你干什么去呀?”

    话说到一半,汤氏白了他一眼,已经走了。

    听得他问,她也没回。

    过了一会儿,便抱了一床被子来,走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挽了件外袍。

    鬼手张一看,顿时乐了起来:“虽说这天底下,我就服他跟大将军两个。不过他混得,可比大将军惨多了。”

    这衣襟上有些脏污。

    打顾觉非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杏芳斋喝酒的时候弄的。反正是挺狼狈。

    汤氏见他这般幸灾乐祸,也是早就习惯了,只拿着那件衣服,也把他一拽。

    “这位大公子,当初好歹做了那样多的事。在你这里歇一夜,总不好叫人家穿着这一身再回。我一会儿给洗了,挂起来烤烤。你赶紧回去睡会儿,明一早还要起来给人看诊呢。”

    “嘿嘿,我媳妇儿,就是这么贤惠。”鬼手张为老不尊,凑上去就亲了一口。

    汤氏立时就给了他一脚:“老不羞的!”

    只是踹完了,又忍不住笑起来。

    老夫老妻了,一腻歪起来也要命。

    当下,叽叽咕咕说着话,便从堂内出去,没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里屋里,顿时一片安静。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清苦的药味儿,混合着白云潭般若酒的醇香,有一种似醒非醒、似醺非醺的味道。

    炕桌已经被收了起来。

    顾觉非身上盖了一床锦被,朝内躺着,也不知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忽然便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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