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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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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辛辛苦苦把方少行参下去的老头子们,鼻子都气歪了。

    这不仅是在打他们的脸,也是在打匈奴使臣的脸啊。

    要知道,昨儿这家伙才在宫门口闹过事,皇帝当场罚了他俸禄,说什么“小惩大诫”,结果转天就给了更丰厚的赏赐,还给封了官。

    连兵部行走都特赐了,摆明了有让方少行将来入主兵部的意思。

    听说,兵部尚书黎梁在接到旨意的时候,一张脸是全都黑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等传旨的小公公走了,立刻就摔了茶盏。

    可也没用啊。

    皇帝的主意,谁能改得动?

    满朝文武,那叫一个“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一时是连议和这件事前后本身都懒得去理会了,专心致志地开始挑方少行的刺。

    这下萧彻就能轻松一阵了。

    陆锦惜是晚上躺下来的时候才听白鹭说这事的,只觉得自己当初的预感很准,永宁长公主的判断更准。

    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什么感受了。

    她盖了锦被睡下,没一会儿就进入了黑甜乡。

    次日天刚亮,她便起了身。

    将府里的一应琐碎都料理妥当,又看了潘全儿跑腿列上来的先生名单,圈了几个靠谱的起来,要潘全儿准备上几份礼物和请帖,请他们明日来府上一趟。

    之后,才收拾停当,掐着时辰出了门。

    明月楼在琉璃厂附近,是在内城的外侧。

    那边基本都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所以戏楼挺受欢迎,加之正对着的内城里面就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所以有身份的人也常来。

    久而久之,便成了京中一处繁华富贵地。

    以往陆锦惜的车驾曾经过此处,都没有很在意,一晃就过去了。今天,才算是她第一次到了此地,真真切切地看了个清楚。

    楼外的柱子上都刷成了一片红。

    地面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穿戴整齐的侍女行走其间,也有添茶水的小二热情地招待客人。

    这个时辰,人还不算很多。

    陆锦惜带着人一来,门口伺候的人立刻就看见了。

    即便不认得她,可看这穿戴打扮,还有带的这几个丫鬟仆役的气派,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

    所以那态度放得很恭敬:“下午的戏场子正要上呢,给您备个雅间?”

    都不问是不是坐大堂,开口就是“雅间”,挺上道啊。

    陆锦惜一笑,道:“昨儿让人来定下的黄字二号,前面引路吧。”

    “哎哟,原来是将军府的贵客。”

    小二这时才一下醒悟过来,猜出陆锦惜是什么身份,暗惊了一把。原本就热情的笑容竟然又真切了几分,摆手在前引路。

    “您里面儿请。”

    陆锦惜迈步就跟了进去。

    因这地儿来的达官贵人不少,所以很多人瞥见她也没多想,毕竟这里就是个听戏的地方,谁都可以来,谁来了也不奇怪。

    所以不多时,她就已经坐进了靠着戏台子这一侧的雅间。

    栏杆上雕鹤刻竹,外头就是戏台子。

    有一道珠帘垂了下来,专门给不想被人看见的客人准备,用以隔绝外面人的视线。陆锦惜当然不想被人看得太清楚,所以这珠帘立刻就放了下来。

    略点了几样吃食,她就遣走了伺候的外人,只留了青雀。

    与宋知言约定的时间是午后,她来得算早的。

    至于宋知言那边,却是不用担心,自然有一开始为她料理过此事,也受过她恩惠的印六儿将人带来。

    不,其实现在应该说是“陆印”了。

    面前的酸枝梨木雕漆圆桌上,放了一盘瓜子。

    陆锦惜也不看那台上劳什子的黄梅戏,只在满堂咿咿呀呀的声音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仿佛半点都看不到青雀那忐忑的神情。

    未时许,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夫人,人到了。”

    是印六儿的声音。

    自打当初那件事了结之后,他就进了步军隼字营,旁人见了也得恭称他一声“陆大人”,可在对着陆锦惜的时候,他姿态却不高,甚至压得很低。

    单听这声音,陆锦惜就赏识他。

    自己心里对自己有数,就很难能可贵了。

    旁边青雀手心里都在冒汗了,陆锦惜还镇定自若,拿了桌上那绸巾擦了擦手,才道了一声:“请进。”

    外头门开了一条缝。

    先进来的却不是刚才在门外通报的印六儿,而是当日议和大典结束后,在宫道上拦住陆锦惜的那名男子。

    宋知言。

    褪去了那一身官服,他今日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天水蓝常服。

    人是清润且儒雅的。

    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自前日在宫中见过之后,他接下来的两天都心不在焉,就连做事都在频频出错。

    今日,他也不知道,陆锦惜,或者说这个顶着陆锦惜躯壳的女人,来找自己干什么。

    脚步缓缓,有些凝滞。

    他的目光落在陆锦惜的身上,脸上,那种痛心之色几乎瞬间就浮了上来。

    如果说那一天宫宴结束后回府,他还怀有那么一丝的侥幸,觉得自己兴许是认错了,那此时此刻,陆锦惜所表现给他的姿态,已经完全将这种微薄的希冀打破。

    那不是陆氏应该有的姿态。

    分明是与常人一般,若无其事地坐在桌案旁,可眼前的这一名女子,与陆氏有太多太多的迥异。

    一身的沉稳,一身的镇静。

    若是陆氏,坐在这里,该是一身的严谨,眉眼低垂,两颊上兴许还会带上一点点小女儿家的羞怯。

    她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这样敞亮的,坦荡的,直接的,甚至是锋锐的眼神。

    分明不是什么深宅妇人的眼神。

    此刻注视着他的这目光,来得如此老辣,又如此深邃,藏着几分上位者的气势,也有一抹会让人不由得为之心软的怜悯。

    然后下一刻,浅淡的笑容便将其全身伪装了起来。

    陆锦惜礼貌地起身,然后一摆手:“宋大人肯赏光前来,我却不能外出相迎,实在是有些失礼了,还望大人不要介意。请坐。”

    宋知言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对眼前这个与陆氏一样的女人,他是警惕的,戒备的,也是忌惮的,所以他没坐,只是咬紧了牙关,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看来是半点与她废话的心思都没有啊。

    不过也正好。

    早在当初宫道上被识破的时候,陆锦惜就已经想过了:既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伪装到最好,且又不觉得自己应该在宋知言这事上顶着陆氏的身份来处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对方不坐,她也不强求,只自顾自地走到了那垂下的珠帘前,然后向青雀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自己则看着外头热闹的戏台,声音絮絮。

    “当日宫道上,您辨认得不错,我的确不是原来的陆氏。”

    当真不是!

    这一瞬间,宋知言简直觉得自己心上最柔软的一块肉被人剜了下来,几乎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来。

    若不是扶了扶身旁那桌案,他险些都要站不住。

    陆锦惜没看身后,可想也知道,宋知言心里绝对不会好受。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才听到身后传来那男子有些伤怀和恍惚的声音:“你不是,那她哪里去了?”

    不是问她到底是谁,也不是质疑她是什么妖魔鬼怪,更没有去问中间的原委,而是问:陆氏在哪里。

    陆锦惜一下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沉默了许久,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起来,这件事有些怪力乱神。不管宋大人信与不信,我上一世也叫陆锦惜,只不过生活在一个与大夏截然不同的地方。出了点事,睁开眼之后,就已经寄居在这皮囊之中。年前陆氏大病过一场,您应该有所听闻。有传言说,‘我’是曾断过气的,大夫都说救不活了,却又活了过来。如若运气好,她应该在彼世,在我的身体里;若运气不好,该已经消散在了这人世间。”

    “”

    荒谬绝伦。

    宋知言听着她一字一句,只觉得每一点都不可思议。若放在以前,他只怕早就怒斥旁人装神弄鬼了。

    可是

    眼前这女子,还有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截然不同的变化,绝不是什么装神弄鬼能做出来的。

    陆氏也许会性情大变,可人怎么变,身上那种气质也会留有一定的痕迹。可在这个自称也叫“陆锦惜”的女子身上,他看不到半点的熟悉。

    当日宫道上拆穿识破时,她尚且还有几分的伪装。

    可如今这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锦惜所展现出来的一切,可以说都不是原来那个善良又怯懦的陆氏会有的——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这时候,竟然都说不出口。

    陆锦惜终是没忍心,还是转过了身来,用陆氏这一张脸来面对着他,也将她并不是陆氏这个事实,无比残酷地摆在了宋知言的面前。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宋知言的身体,有些颤抖,张了张口,花了那么一会儿功夫,才问了出来:“那封信,=是你写的,还是她写的?”

    指的是那最后的一封信。

    陆锦惜在匣子里发现,洞悉了二人之间的渊源和往来,也知道了陆氏在这件事上走过的心路历程。

    她最终选择将这一封信送给了宋知言,了断了他与陆氏的关系。

    此刻宋知言问起,陆锦惜虽不是很忍心,却依旧如实告知:“是她留下的。永宁长公主识破了你与她之间的联系,当面警告于我,才让我知道了你与她之间的事。我在匣子里发现了此信,里面还有你们以前往来的信函。我想这就是她最终要给你的答复,所以替她寄给了你。”

    “她的答复”

    这一瞬间,宋知言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慢慢坐了下来。那种颓然的感觉,像是整个人都垮掉了。

    “此生,到底是我,误了她”

    “你们谁也没有负谁,只是这世事弄人罢了。”

    纵使他们能重逢,善良的陆氏,也不愿拆散宋知言如今的家庭,更不愿意让另一个已经成为宋知言妻子的女人,承受自己曾承受过的一切苦痛。

    所以,竟做出了斩断情丝的决定。

    对怯懦的陆氏而言,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又需要咽下多少心酸?

    “她奉诏嫁入将军府,过得并不快乐。离开之时,所牵挂的应只有膝下儿女与家中父母,我虽是个局外人,可并非什么妖魔。既借了她的身,也当报答此恩。所以为她教养儿女,也为她孝顺父母。只是,我能瞒这天下人,却独独不应该瞒你。”

    陆锦惜想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旁观者的她,只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用一种无济于事的怜悯,注视着恍惚坐在那边的宋知言。

    “只是,我到底不是她。宋大人爱她至深,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既没有她的端庄贤淑,也没有她的仁善心肠,更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今日这些话,只对宋大人您讲,出了这一道门,我一个字也不会认。”

    她微微地一笑,提过一旁的酒壶,为宋知言斟了一盏酒。

    “已往虽不谏,来者犹可追。只望宋大人今后,能放下过去,放过自己。我想,这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第098章 呼延奇() 
午后的明月楼;正到热闹时候。

    戏台上正唱一出天仙配;起头便是一出惊艳全场的合唱之声:“云浪翻滚雾沉沉;天规森严冷冰冰。凡人都说神仙好;神仙岁月太凄清”

    唱腔才一停片刻;周遭立时一片叫好之声。

    到底是京中最有名的听戏的地方;登台的戏班子虽不如当初去太师府贺寿的那一班厉害;却也没差上几分了。

    南面最大的雅间里,众人的酒意已经完全上来。

    顾觉非又抿了一口烈酒,渐渐也觉得有些撑不住;扫眼一看,周围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雅间里,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礼部这边大小的官员;排得上号的;除了年纪大不适合这种场合的陆九龄,基本都来了。另一面则都是曾出现在议和大典上的匈奴使臣。

    以霍尔顿和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子为首;全都在。

    议和大典虽然已经结束了;可远来是客;大夏这边作为东道主;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人家两天;热情款待。

    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的琐碎要处理。

    两国议和之后;以往的一切都要改变,涉及到诸多条款的商谈;可都不是什么三两句话能解决的问题;都需要磋商。

    今日,便是他们这些礼部的官员,特意一尽地主之谊。

    当然了,顾觉非是促成这一聚最重要的人。

    他不仅懂匈奴的文字,甚至会讲匈奴那边的话,在无形中,已占到了交流的上风。加上名声在外,如今新入礼部,打着款待匈奴使臣的名义,众人出来宴饮,可没少恭维他。

    朝廷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

    虽然搞不清顾觉非和他老子之间这谜一样的关系,可这半点不妨碍他们看好顾觉非的前途,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个礼部尚书陆九龄要抬举他。

    说不准,就是下一个礼部尚书呢?

    没有人知道顾觉非的野心,浅短的目光也只看得到眼前,只当是陆九龄要提拔这后生,也没去细想顾觉非在这件事上到底会达成什么目的。

    所以,他们即便是恭维,也都恭维不到点上。

    从头到尾,顾觉非心里都是淡淡的。

    可不管应对谁,他面上的态度都挑不出差错来,就连对面那些匈奴使臣,大多也对他颇有好感。

    霍尔顿听不懂外头唱的是什么,酒意上头,说话都高声大气了几分,只把酒盏一放,嚷道:“你们中原,你们大夏,什么都好,就是唱得没劲!这不男不女的,在台上唱什么?我跟你们讲,我们匈奴,男人女人都能唱。我们公主,兰渠公主知道吧?唱得最好——”

    “啪!”

    他话都还没说完,旁边就有人阴沉着脸,狠狠把酒盏压到了桌面上。醇美的酒液在杯盏中剧烈地晃荡了起来,有不少溅了出来。

    众人俱是一愣。

    霍尔顿舌头都有些打卷了,心里面也疑惑,只道是谁这么不识抬举,不给面子。谁料回过头去,竟看到是那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瘦子,顿时有些不耐。

    “呼延奇,你什么意思?”

    呼延奇看着已经有些年纪,一双小眼睛里写满了精明,这时候脸色却显得极其难看。或者说,从今天这场宴饮款待一开始,他脸色就没好过。

    众人喝得越高兴,他脸色就越难看。

    摆明了,不是对大夏这堆官员有意见,就是对匈奴这边使臣的反应有意见。

    这会儿骤然发作起来,众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霍尔顿虽然喝得有些多了,可对呼延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心里面,其实不很瞧得起。

    眼见对方一副了不得模样,他冷笑了一声:“怎么,说不得了?这回单于任命我为议和的主使,你不过就是仗着公主宠信,才有资格跟来,还敢置喙我?不过跟那个兰业一道,用些中原的奇技淫巧来哄公主开心,当老子真把你放在眼底不成?!”

    “你!”

    呼延奇素知霍尔顿喝多了就这德性,可万万没料到他竟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的面子,更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

    “你竟敢非议公主!”

    “非议?”

    仗着酒劲儿上来,霍尔顿才懒得给谁面子。前阵子输给了方少行,心里本就憋屈,如今又想起匈奴那边的情况来,邪火一阵跟一阵地冒。

    “她敢做,旁人就不能说吗?学汉人也就罢了,还敢请汉人当先生。不都是你这走狗撺掇的吗?!”

    “你、你”

    呼延奇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酒桌上闹这么一出,实在是不好看。

    礼部这边几个人看了,都是面面相觑。

    顾觉非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疑虑,从霍尔顿的身上,移到了呼延奇的身上——

    单于指的是匈奴的老单于冒稚;

    公主指的是冒稚单于的女儿兰渠公主;

    可兰业?

    这名字,顾觉非从来没有听说过,且听霍尔顿的意思,这兰业还是个汉人?

    心里不知为什么,起了一点奇怪的感觉,但这种特殊的时候,当然不方便多问,所以转瞬就被顾觉非压了下去。

    他端起了酒盏,来当和事佬。

    “霍尔顿将军,还请息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其余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上来相劝。

    到底都是匈奴的使臣,当着大夏这些外人闹开,实在是不好看。霍尔顿虽然喝得有些多了,可其实还没醉,就是借着酒劲给呼延奇难堪罢了。

    眼见有人来给台阶,他当然也就顺着下了。

    不一会儿,桌上便又恢复成了推杯换盏的热闹。

    这一顿是中午开始喝的,到了这时辰众人都不很撑得住了,加上他们匈奴这边明显有些不对劲。

    所以没喝上多一会儿,双方便要散了。

    这时候,顾觉非出去吹了吹风。

    人站在外面走廊转角上,却是无巧不巧地撞上了更衣透气回来的呼延奇,便站住了脚步,看向了对方。

    呼延奇的目光,却有些躲闪。

    他这人小四十岁年纪,头发却已经有些白,两撇小胡子卷起来,有些滑稽,看着的确不是什么大人物的风格与的做派。

    只是见了顾觉非还要躲闪,就有些令人不明白了。

    可这里也没旁人,旁人都不知道,也就无从怀疑了。

    顾觉非笑了起来:“没想到,呼延大人如今是混到了兰渠公主身边。顾某还以为,您还追随着那几位王子呢。看来是另找到了合适的栖身之所,恭喜了。”

    若有任何一个外人在此,听了这话只怕都要吓出一身冷汗来。

    顾觉非怎会与一个匈奴来的使臣,熟稔到这个地步?

    更不用说这言语中隐隐的高高在上味道,分明是没将呼延奇放在与自己持平的位置上看。

    奇的是,先前还敢对霍尔顿表达不满的呼延奇,这会儿竟然什么话都不敢说,还露出了几分惊惧的神情。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温润如玉的顾大公子,而是一头吃人的猛兽。

    他不由抬起袖子来,擦了擦额头。

    接着才抖着声音回道:“不、不敢,小人也是机缘巧合,得了公主的青眼。小人没什么大本事,几位王子也都不留小人,所以才投奔了公主。”

    匈奴冒稚单于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也就当年的伊坤太子很厉害。可十一年前,就已经被初上战场的薛况一刀砍下了头颅,被迫用自己的性命与鲜血,为薛况铺平了一条功勋卓著的康庄大道。

    如今,阴盛阳衰,反倒是掌上明珠兰渠公主,颇有胆略。

    对这一位公主,顾觉非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这些年来毕竟都在雪翠顶上,连京城的事情他都甚少过问,匈奴那边天高地远,自然更是鞭长莫及。

    幸而六年前他算计死薛况,又毒计除掉那耶扎的时候,这一位兰渠公主还不成气候。

    不然当初那连环计能不能成,只怕都得两说了。

    天助,己助;

    时也,命也!

    顾觉非的目光,温温地落在呼延奇的脸上,在他额头上那隐约的冷汗上停留了片刻,依旧笑吟吟地:“这才早春呢,北地还冷,呼延大人就出了一头的汗。看来,匈奴那边常年苦寒,是不假了。”

    “是,是,不假。”

    呼延奇听着他这平平常常的话,只觉三魂七魄都要吓出去了。

    若非现在是在大夏的地盘,且还是在天子脚下,在对方的地盘上,他现在只怕拔腿就要逃跑!

    六年前含山关一役,大夏那一位战神一样的大将军薛况是如何惨死;事后匈奴这边的大将那耶扎,又是怎样稀里糊涂地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旁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

    站在他眼前的,哪里是笑吟吟的如玉公子?分明是沾着就死的洪水猛兽!

    要知道,当初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眼前这人在背后谋划。而他呼延奇,只不过是这巨大棋盘之中,一枚被他执在手中、随意摆弄的小小棋子!

    宁愿惹了阎王爷,也不要招惹这人!

    呼延奇心慌腿软,已经在心里抱怨自己怎么想不开,偏挑刚才出来更衣。可回头一想,顾觉非又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这拐角处站着?

    他人微言轻,可脑子还不坏。

    只想通这一瞬间,已出了一身冷汗。

    顾觉非却仿佛一点没有察觉,依旧挂着那么几分春风似和煦的笑意:“您如今在兰渠公主那里,待得还不错吧?”

    “公主待小人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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