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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圈(古代)-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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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康连忙往后退两步:“不是我烫着你的!”他说着就要往外跑,常台笙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程康警觉地盯住常台笙;又瞥一眼旁边站着的陈俨;忽猛地推了常台笙一把;他拔腿就要跑时,陈俨出其不意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给了他一脚。
程康吃痛地嚎了一声,目带怒意地瞪着陈俨:“我惹到你了吗?”
陈俨没说话,原本他打算就这么算了的,但程康方才推常台笙那一把彻底激怒了他。他将程康从地上拖起来,低声警告道:“不要动我的东西,我不会说第二遍。”陈俨说着低头看一眼程康腰间挂着的玉佩:“哪里拿的自己还回去,不要当我在开玩笑。”
常台笙头一回见他这个模样,像是心中被压制已久的一小撮火苗借了把风,熊熊烧了起来。原来陈俨也会生气的,并非是心中什么都不在意的人。
陈俨警告完毕刚松了手,程康喘口气,看看那边站起来的程夫人,又看看陈俨,往后稍退了退,面上却是谁也不怕的表情,朝程夫人吼道:“好啊!大儿子来教训小儿子了!你高兴了?!”
程夫人神色陡然变了变,陈俨亦是蹙眉回头看了一眼程夫人,旁边的常台笙则略惊愕地望向了程康。难道程夫人已向程康坦陈过还有一个儿子?
程康站直了身体,昂着尖瘦的下巴理直气壮地看向陈俨,指着程夫人道:“怎么样?她当初可是抛弃了你再欺骗我爹嫁进程府!多亏了这个不守妇德的女人才有了你和我,你应该恨她不是吗?现在我也恨她生了我,我们是一伙的了!我是你亲弟弟,你不打算帮我难道准备帮她?”
陈俨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程康捂住脸:“你身上也有这个女人的血!我若是贱种!你也一样!”他不知死活地试图再次激怒陈俨,似乎想让陈俨与程夫人彻底决裂,可轻浮的年纪又怎会懂比他年长许多的兄长的心。
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尝尽孤独心深似海。
陈俨的手心因为打这个巴掌而疼得发麻,这一生他只向少年时教习拳法的老师挥过拳,更不要说挥人巴掌。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是恨透了这一切。
被 抛弃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总会想,当初在雪夜里抛下他离开的母亲,总算嫁入了富足人家做了堂堂正正的夫人,可以过旁人艳羡的不必被闲话的日子。他一直都希望 她能越过越好,可以在再次相遇时,趾高气扬地炫耀自己的身份与财富,哪怕是说“看,正是因为明智地丢弃了你,我才可以过得这样好,我真是做了个正确的选 择”这样也无所谓。
但为什么要过成这样?嫁了个喜欢沾花惹草的男人,死前还有一堆养在外边的小妾上门讨要家财;养了个忘恩负义不体贴不孝顺的儿子,最后被赌债逼得卖宅卖首饰,如今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活该吗?报应吗?也许这样想自己心里会感受到平衡罢——看,她就是因为曾经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才过得这样凄惨,可是却没有办法这样想,一丝一毫的看热闹的快意都没有。
他恨她过成这样潦倒的样子。
陈俨牙根发紧,压着声音与程康道:“去道歉。”
“不!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求她生我出来!这人世糟透了!我一点都不想活着!”程康用力朝他吼,已经彻底红了眼。
陈俨抿唇走到程夫人身边,拿过地上的铁钳,朝程康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程康嚷嚷着连忙往后退,他伸手试图去挡,陈俨手中的铁钳已经挥过了过去:“比起在牢狱里过一生,我认为你应该更喜欢做个瘸子。”
程康被吓得半死,陈俨手中的铁钳却停在了离他只有半寸之处。
程康陡吸一口气,身子都软了。
恰这时,商煜拎着药箱走进来,伸手扶了程康一把,语声轻描淡写:“年轻人怎么站都站不稳?”他说着看一眼陈俨,又看看陈俨手里拎着的铁钳,再看看不知所措的程夫人,道:“后边炮制药材这么不缺人手么?”
程夫人连忙走过去,意欲接过陈俨手里的铁钳。陈俨低头瞥一眼她被烫伤的手背,将铁钳递了过去,语声平淡无奇:“伙房里的东西就让它待在伙房罢。”
他说完侧过身,朝常台笙走去。常台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但却及时地握住了他的手,转身打算离开。陈俨却没忘来意,拉住她,转过身同商煜道:“若商大夫晚上有空出诊,还请过府一趟。”
“怎么了?”商煜看向常台笙。
常台笙稍稍侧过身,简略回道:“宋婶身子有些不大好,再会。”
她说完拉着陈俨出了门,这时才注意到医馆门口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而医馆里从头到尾看了这场闹剧的药僮,一脸惊奇地同商煜叨叨:“真是了不得呢,方才那个人居然是程夫人的大儿子!”
“那又如何?”商煜凉凉看了他一眼,将药箱搁在了柜台上。
药僮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您不是说那人是尚书大人的儿子吗?这可真是太令人吃惊了啊!”
商煜的神色看起来淡然极了,似乎对药僮说的这件事完全没有兴趣。他忽地淡笑了笑:“这世上的事,总是未知的暗面多过明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药僮不解地咀嚼这句话,最终还是没甚收获地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去整理药柜了。
——*——*——*——*——
而此时陈俨与常台笙正坐在去芥堂书肆的马车上。常台笙没问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陈俨先开了口:“你知道程夫人是……”
“我知道。”常台笙未等他说完便给出了回应,并讲明了获知渠道:“在苏州时,苏晔与我提过,但我认为这是你的事,若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便刻意去问,希望你理解。”
她说完看向他,目光柔和了许多:“虽然我不敢说非常理解你的立场与做法,但我会尽力这样去做。”
“谢谢。”陈俨也不过这样回了她,让她察觉到其中隐隐的戒备。
常台笙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交流的话题,且她察觉到,在这件事上,陈俨的心结严重到超乎自己想象。她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当年所有细节,没有度过那样的童年以及少年时期,更不可能设身处地体会他的感受。
何况这样的事,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开导得了的,她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又过了一会儿,陈俨说有些事要去书院找山长谈一谈,遂中途下了马车,常台笙则独自一人去了书肆。
到下午时,常台笙看手头没什么事,遂去了陈俨的住处。进了门,四处仍是早上来所见到的那样子,全是乱糟糟的。她进了屋,只见地上手稿书册被丢得到处都是。
常 台笙看这一片狼藉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俯身将那些凌乱的手稿与书册捡起来,按照内容一一做排序整理,最后重新装箱。天色将暮,她一个人在走廊里坐了 一会儿,回想起第一次踏进这里时的情形,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当初亮着灯的那间屋,昏黄孤单,看起来像是妖怪的住处。
而当初他就隐在隔壁的黑暗之中,细察一切动静。
那日放在门口的字条,打开屋门后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屋内简单到寒碜的陈设……她记忆犹新。
哦 对,那日还下着雨,她刚好从嫂子娘家将常遇接过来,心事重重。原本以为只要埋头向前冲的人生途中,因为常遇的出现,忽然有了需要考虑的问题与顾虑。她生涩 地与她相处,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的自己,忐忑地揣摩着她的需要、顾忌她的情绪。就在那样不知所措的境况之下,她带着常遇进了这里。
也是在这里,她头一次意识到常遇是那么聪明的孩子——早慧到令人心疼,笑起来又格外天真,试着去安慰比她年长十几岁的成年人,甚至还有意促成她与某个人在一起。
常台笙低头叹了口气。
——*——*——*——*——
天色转阴,太阳不知所踪,眼看着晚雾又开始弥漫,陈俨亦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书院。因他以后不再任教,山长执意要送他,陈俨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与老人家一起走,我去接我家小姑娘了。再会。”
他拎着书匣往小学的学堂方向去,这时间课已结束,孩子们陆陆续续都走了,不知道常遇有没有被接走。他沿着走廊往里走,隐隐约约听到学堂内传来的说话声。
他步子很轻,听得出来里面是孩子们在说话,再走近一些,便听得更清楚。
“会背书会考试有什么了不起?先生喜欢你有什么了不起?第一名很风光是不是?你就是个没人要的瘟神!”男孩子的声音。
又有人道:“我爹说她家就是女户,男丁都死绝了,姑姑一大把年纪还嫁不出去,估计都是她这个拖油瓶闹的。”
“嘁,真是晦气,绝户……”
“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看看你脸上那个痣,真丑,以后肯定也与你姑姑一样嫁不出去!”
“幸亏你娘亲改嫁了,不然也会被你克死的哦。”
“对,你爹肯定就是被你克死的。”
“哦对了,听说你姑姑还勾搭了尚书大人家的公子,真不要脸,区区商贾之家,浑身铜臭气,居然也敢和官宦人家搭关系,癞蛤蟆吃天鹅肉!就同你一样,不过是女子,偏偏还要念书,真是不识好歹。”
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常遇抱紧了怀里的书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眨眼,就是不让它掉下来。
她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的陈俨。
那些个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一回头看到陈俨,都吓死了。
陈俨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看看这群糟心的孩子,冷着声道:“我是个特别小心眼的人,睚眦必报,小孩子也不例外。”
“先、先生……”
“怎么办呢,你们说的那个尚书家的公子好像是我。”陈俨轻皱了一下眉头,“我最讨厌被人议论。”
“我、我不是故意的……学生是随口说的……”
“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人或者仗着自己是小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两种都很可恶。先生没有教过你们如何做人么?书都白念了?”
“先、先生……”
“道歉。”
有两个孩子哆嗦着转回身,低着头跟常遇说:“胡说的,胡说的……你当没有听到……”
陈俨走到书桌前取了戒尺:“这世上所有的话要这么容易收回就不会伤人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处处揪着人的痛处戳,还恶意中伤,谁教你们如此恶毒的?道歉。”
其中一个孩子哭丧着脸道:“已、已经说了啊……”
“真诚地,道歉。”陈俨尽量缓和着自己的语气。
那几个孩子瞅瞅陈俨手里的戒尺,又回头看看常遇,语无伦次地说着道歉的话。常遇的脸色自始至终没有变过。陈俨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末了将戒尺丢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都走罢。”
孩子们连忙拎起各自书匣往外跑,到门口时还有好事者回头往里探。陈俨转过身看看他们,语气淡淡:“走好。”
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俨这才重新转回身,低头看看常遇,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他们有句话简直错到离谱,我必须纠正。眼睛旁边的痣是最好看的,你看我就有,这是代表长得非常漂亮的意思,他们才是丑八怪,你要相信我。”
常遇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一直在眼眶打转的眼泪也终于滚落了下来。


、52、【五二】 。。。
小丫头的眼泪拼命地往下掉;之前还能硬撑着,这会儿却一点也忍不住了;大有狠狠哭一场的架势。
应付这样的事,陈俨实在没 有什么经验,一时间也只能任她抱着书匣站在那儿哭。等她哭累了;他这才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她:“我活了二十五年,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绝对不要和 蠢货置气这个道理。他们只会用蠢到可怜的脑子把人急哭,然后他们就可以不费力气地笑话比他们聪明的人。”
常遇没接那帕子;于是陈俨只好蹲下来,用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末了捏住她的鼻子;问:“有没有鼻涕?”
常遇吸了一下鼻子。
“自己拿着。”
常遇这才伸手捏住帕子擤鼻涕。
陈俨起身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道:“走了,跟上来。”他转过身便往外走,常遇将脏兮兮的帕子收进书匣,耷拉着脑袋跟了出去。
陈俨走得很快,常遇也只好加快步子努力跟上。天气很冷,加上又有晚雾,走在外边本会觉得冻人,但因走得很快,过了一阵子常遇背后都冒汗了。
陈俨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已是止住了哭,只知道喘着气埋头往前赶路了。他忽然停下来,拍拍她脑袋,放慢了步子继续往前走。
常遇的鼻子被冷风吹得通红,小脸隐在这夜色中看起来很可怜。陈俨知道,六岁的孩子就算再早慧也没法消化成人世界里的各种偏见与中伤。
单纯地以为对别人好就会得到别人的善意对待,不去招惹别人就不会被伤害,这是善良的孩子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巷子里只有一些住户家的灯笼隐隐亮着,看起来实在太冷寂。眼看着常遇可能又要哭鼻子,陈俨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赵讲书又夸你书读得好了?”
常遇点点头。
“太棒了,那些蠢孩子是体会不到这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的,还说什么考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就是了不起啊有本事他们考个看看。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喜欢用这句话将他们全部堵死。”
“后来呢……”常遇声音低低的。
“后来没朋友了。”
常遇扑哧笑了出来。
“不过你与我不一样。”
常遇抬头看他。
“你没有我聪明。”
陈俨接着道:“所以你会有朋友的。何况朋友不在多,总有人跟你气味相投。”
“姑姑不是你的朋友吗?”
“那不算。”陈俨回她,“你姑姑是比朋友重要得多的存在。”
常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走得慢下来,她又觉得有些冷了,遂抬头跟陈俨道:“我们跑回去罢……”
陈俨却忽然停下了步子。他闭了闭眼,忽又轻叹出声,说:“我年纪大,跑不动的。”他说着将手伸出去:“忽然不认得回去的路了,你领我回去罢。”
常遇当然不信他不认得回去的路,遂抬着头看看他隐在黯光中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的眼睛……不好了么?”
陈俨没有回她。小丫头遂也很识趣地没有再问,伸手握住他的手,沉默着带他往回走。
常府已不远,门口的两盏灯似乎才刚刚亮起来。常遇停下来,转过身抬头问他:“你自己能进去吗?”她说着踮脚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你先进去罢。”
“我可以在外面等一等你。”常遇低头哈口气,一团白雾融进这晚雾里。
“不用了,外面很冷。”
陈俨说着就转身拐进了巷子。他背靠墙站了一会儿,可眼前依旧只有……一片黑暗。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巷子口,停了下来,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常台笙方才从府里出来,见常遇守在门口不肯进去,遂下意识地往这里来,可看到的却是背靠着墙躲在黑暗里的陈俨。
冷风自巷口灌进去,晚雾弥散,她只看到他模糊侧脸。
常台笙在原地站了很久,鞋子里像是灌了冰水,脚无论如何也暖和不起来。
她此刻很想走过去拥抱他安慰他,但她却明白,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般需要帮扶的模样。
又过了很久,陈俨睁开眼,终于又能看清楚这巷子里的一切,不由松了一口气。但他侧过身打算出去时,常台笙已经走了。
他刚走到门口,商煜就提着药箱到了。
商煜看他一眼,与门房打了招呼,遂进了府。小厅里宋婶已在准备晚饭,她脸色看起来的确很糟,常台笙起身帮忙,宋婶却道:“小姐累了一天了,就歇歇罢。”
话音刚落,陈俨领着商煜进了小厅。常台笙回头看商煜一眼,问道:“吃了么?”
商煜回说:“还没有。”
“那一道吃罢。”常台笙示意他入座,随后又多拿了一副碗筷给他。
“真是太客气了。”商煜将药箱搁在一旁的翘头案上,过来入了席。
宋婶边忙边看了他一眼,又问常台笙:“小姐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是。”常台笙敷衍回了一句,“先吃饭罢。”
她说着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常遇,留意到她哭肿的眼睛,却也没有直接在餐桌上问她怎么了。常台笙上次见常遇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将她从嫂子家接来的时候——疏离戒备,有些恹恹,很低落。
气氛沉闷地吃完这一顿,常台笙让陈俨带常遇先去书房,宋婶则开始收拾餐桌。商煜坐下来给常台笙诊了脉,说没有什么大碍,随后便将目光转向宋婶:“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我帮您看看罢。”
宋婶忙摆手道:“不用,我能有什么事。”
常台笙侧头看她一眼:“既然商大夫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让他瞧瞧脉象罢。”
宋婶再三推拒,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常台笙,只好坐了下来,犹犹豫豫将手搁上脉枕,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商煜给她看了很久,最后蹙起了眉。常台笙在一旁时刻留意着他们的神色,这时候看到商煜脸色变化,心陡然一沉。
商煜收了脉枕,低头想了一下,与宋婶道:“若没有诊错,您几个月前就不大舒服了罢?”
宋婶忙回说:“还、还好……”
商 煜合上药箱,起身对常台笙使了个眼色,遂先出了门。常台笙心情沉重地站起来,低头走了出去。商煜背着药箱在走廊里站着,见常台笙关了门,低声道:“恕我直 言,宋婶的病若想要治愈很难,基本没有可能。人上了年纪,总会有些难愈的毛病,我想她眼下要的不是药,而是要休息了。”
宋婶为常府操劳了几十年,总是忙忙碌碌,还很聒噪,看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累……可她也会老,也会有一日因为疾病需要停下来了。
“留个方子罢……”常台笙低低的声音飘在这晚雾里,听着甚至有些不真切。
“我方才说了,药没有什么用了。”商煜的语声寡冷,是医者特有的平静:“纵使你找别人来给她诊病也是一样的。也许心宽一些,少劳碌一些,还能活好些年。”
商煜说完转过身,又补了一句:“你自己的状况也不好,多注意才是。”他抿起唇,低着头走了。
这时常台笙陡然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宋婶站在门口,一脸歉意地看着她:“小姐……”
常台笙没有敢看她的眼睛,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也一时不知要怎么办。宋婶早已成了她的家人,她根本不想再面对这样的事。人都说经历多了生老病死会感到麻木,但她却越来越害怕这些事,她受不了这些。
常 台笙眼眶酸涩,猛吸一口气,低着头匆匆走了。她几乎没有停步地走到书房门口,扶住外门框稳了稳自己的情绪,门却从里面开了。陈俨站在门口对她做了个噤声的 动作,随后让开来一些,常台笙往里看,小丫头已经蜷在椅子里睡着了。陈俨低着声音跟她说:“刚来一会儿就睡着了,恐怕很累了,要现在送她回房间吗?”
常台笙点点头。
陈俨遂折回去,连同毯子将小孩子抱起来,送她回房。两人安顿好常遇,陈俨关好房门转过身来,看着常台笙道:“宋婶如何?”
“不是很好。”常台笙回过神,又问陈俨:“常遇今日怎么了?”
“学堂里有些不大友好的孩子嫉妒心太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能伤到心了。”陈俨尽量淡化了细节,之后又道:“小学所学的东西本就浅显,以她的资质实在没有必要像寻常孩子那样耗在学堂里。”
常台笙偏头看他一眼。
陈俨眉目温和地看看她,给出了缘由:“会觉得孤独。”
并不是身处人多的地方就一定会觉得热闹或开心,对于太早慧又太聪明的孩子而言,热闹的环境反而会更令人感到无助孤单。何况身边的人还热衷说三道四,因为不了解或者单纯满足嫉妒心的发泄而狠毒地将矛头指向自己时,那真的是令人伤心。
仅仅是孩子之间就已经这样,绝户瘟神这样的词脱口而出……可想而知,身处成人世界的常台笙要面对的是更冷酷的对待。那清瘦得有些病态的身体里,一直努力扛着所有,如果有一日扛不动就这样倒下去,可能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就像带伤努力奔跑到终点的骏马,瘫下去就全完了。
陈俨转过身,低头将常台笙圈进怀里,心中有根弦被拨得又涩又痛。
这是个非常难熬的冬天,比他记忆里多年前的那个冬天,还要难熬。


、53、【五三】 。。。
次日早上;杭州下雪了。起初还只是阴沉沉的,空气里有深冬的味道。风大起来;庭院里某株树上最后一把枯叶簌簌往下掉,常台笙站在树下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枯叶,忽觉手心一点微弱凉意;再抬头,发现竟开始下雪了。
居然下雪了。
常台笙收回手,转过身看到站在走廊里的陈俨;淡声开口:“睡得好么?”
“我一直都睡得很好。”陈俨看看孤零零飘下来的雪花片,再抬头看看天,煞风景地说了一句:“看起来不会下很久;所以不用担心会误事,藏书楼的工事不会因此耽搁,书肆的生意也不会受到影响。一切都很好。”
“恩。”常台笙浅浅应了一声。
有一年冬日下大雪,兄长带着一家人去西湖边吃酒,雪下满了整个西湖,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桥上只有寥寥人低头走过,看起来冷寂极了,旁边的小酒馆里却往往是热闹得不得了,烫过的绍兴酒暖进心里,热烘烘的炭炉上架着锅子熬汤,汤汁翻滚香气四溢。
她已很久没见过杭州下那么大的雪了,喧扰与烦心事都被积雪掩盖,安逸极了,令人怀念。
她回了走廊,拍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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