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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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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琅从看到这一处地方之时,便已然失声。他下了马,一步步走到崖边。
已经看不出她踩踏过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他站了很久,从日光灼眼到残霞漫天。
霞光,可不就和血光一般么。
到底还是只晚了那么一点儿。他带人去追踪丢失的粮草,在那个丢下了十余具押粮军士尸首不远的地方,便寻到了七八十辆外头烧得漆黑的粮车。
粮车走得慢,叛军大概是嫌弃这些东西太过拖累,于是索性一把火点燃了这些粮草。可是苍天有眼,这粮草堆放极密实,尚不曾烧透,老天便浇了一场大雨下来。算来竟有多半粮食完好,回落凤城召守城军士来拉回去便是。
彼时白琅甚至松快地笑了,他没想到这一桩任务完成得这样简单。
直到往落凤城回去的路上,看到正面而来的三四骑军士。他们风尘仆仆,有几个的铠甲上还沾染着血迹。
骏马狂奔得太久,生生累死在他面前。马上的骑手翻身跳下来,声音惶急:“白将军!敌军伪装成咱们的人,在城外设了卡!夫人责命我们突围出来求援……”
那一刻,白琅的血都凉了。微笑在面上僵得颤抖。
“她……人呢?”他的声音陌生得连自己听着都有些遥远。
“夫人……责命咱们出来报讯,她自己……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分头离开的时候,叛军还在追……”
白琅的手紧紧握住镶着珊瑚的银柄马鞭,嘴唇咬得毫无血色,半晌方道:“换马,带路。叛军有多少?追!”
追不出多远,两军便打了照面。他一言不发,马鞭在空中狞厉地一甩,摘了马槊便迎了上去。
但仗是怎么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空中飞溅的鲜血,同他的喉头一般腥热。马蹄向前,踩过的地方留下的都是破碎的肢体,杀声在耳边从清晰到混浊,却从来不曾听得清。
最终,他将这一片都反复冲杀寻觅了一遍,如同最糟糕的设想一般,见不到她。
有部下将擒到的叛军小头目押到他面前,他只能双目通红地问一句:“她在哪儿?”
那小头目颤抖着低头,不迭说出的却是“将军饶命。”
白琅一句话也不说,却是他手下的军士将那头目踢了个滚儿:“求将军饶命,你且答话!”
彼人面色却更加灰败,想了好一阵子方敢颤声道:“她……她跳崖了。”
那一刻,白琅终于动了——他一把拎住了那小头目的衣领,道:“你再说一遍?!是你们逼她跳崖的吗?!”
那小头目颤得话都说不清楚:“这……将军,冤枉,我们原本只想抓活的……是她自己……她自己寻短见。”
白琅松了手,那人跌在地上。只是转眼之间,他低声道:“带我去。”
于是便到了那断崖边。他一个人走过去,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提醒他崖边危险。他就那么站着,没人知晓他要站多久。
直到天色渐晚。
终于有校尉鼓足勇气上前,道:“白将军,天晚了。咱们是在此处露营,还是……”
白琅这方才回过神来,面上的神色平静得像个死人,他重复了一遍校尉的问题,之后方道:“回去吧。”
他的嗓音已然哑了,看上去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那校尉忙跑下去传令,然而便在这一刻,白琅一把夺过了身边一名军士手中的长枪,踏上一步,寒光闪烁之间,他竟是将那人挑在了枪尖上,高高举了起来。
那小头目所穿的,可也是一身铁甲。身体被铠甲的重量向下压,枪头便一瞬穿透了身体,血沿着枪杆向下蜿蜒流淌,而白琅狠狠一甩枪杆,将那具还在挣扎的身体甩了出去。
“全部杀光!一个都不留!”他喝道。
杀俘,是不小的罪名。但是担了又如何呢,他的一切,都被这些人毁了。
在他因罪贬官之前,在他失去为她报仇的能力之前,他要将一切能做的都做到极致。那被甩在地上的小头目还在挣扎,他一步向前,长枪朝着对方胸膛直戳下去。
甲片碎裂,鲜血漫出。一枪,再一枪。那人已然死了,不再动弹了,整个身体像是被铠甲兜起来的一包碎肉,而他的动作不停。
战俘原本也算不得多,命令下出,不过片刻便处理了个干净。而白琅最后一次举起枪,却是身形一晃,枪尖戳入地面,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
周围有那么多军士,自是早有人上前将他扶住了,不过是这须臾时光,耳边便响起一片“将军节哀”。
白琅扶着枪杆,慢慢坐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摆手示意诸人安静。他就这么不避不让坐在尸体与鲜血之间——倒是再也不必讲究了。
好一阵子,他方道:“给我找根长绳。我要下去看看——天还没有全黑,我要带她……带她回去。”
军将们面面相觑,有人想说什么,但被同僚撞了手臂,只能住口,更有人唤了士卒去取绳索。将士出征,自然是要随身带着长绳的,那长度用来直缒谷底也足够。白琅脱去了铠甲,将长绳在腰上扎系几圈,便走到崖边,微微蹲身,看准一处凸起之处跳了下去。
上头慢慢放着绳索,而他离谷底越近,心中便越是苦。
秦念啊,他那个爱娇爱俏的人,跳下悬崖的一刻会是怎么想的呢。他不能想像她会用这种法子结束一生……摔死是何等狼藉的一幕,他不敢看也不忍看,但如何能容忍她尸骨在此处任风吹雨淋?
带她回去,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装殓她的尸骨,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如果不是他说错的话,做错的事,他的秦念何致如此!
然而双足抵住实地的那一霎,白琅却怔住了。
崖底没有尸体——这下头只有几丛矮矮的灌木,怎的也挡不住视线,但他委实不曾见到什么尸首……
何止没有尸首,连血迹都没有。
白琅在崖底兜了几圈,他现下十分笃定了——秦念并没有摔下崖底。那么,难道是那个看着便很胆怯的小头目再撒谎,而秦念此刻……还活着?
他甚至想到了她也许会力竭被擒,这样的情形他自然不愿意见,然而相比天人永隔,有些希望,或许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此刻,天色已然渐渐漫上了冷蓝色,马上就要黑下去了。
他扯了扯绳索,上头的军士便会将他拽上去。身体在上升,然而他已然觉得,自己一点儿力气也没了。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所有的期待与渴望,如今都成了结局虽未明却也极为渺茫的妄想。他从幼时便没有爷娘,没有亲人,即便娶妻生子,也还是逃不过这般命运……
最后的一抹残霞之下,他朝下最后瞥去一眼,却偏在那一刻,隐约觉得什么东西一闪,刺着他眼了。
待他再向那里看去,却只见一棵横岔出山崖的榆树。
榆树?
他尚且来不及想,已然被军士们拽到了崖顶上。而不及由他们问出什么话,白琅便急道:“将我再缒下去!我拽这绳子一下之时便停止!”
他分明记得,谷底有不少榆树的枝叶……那叶子还是青色的,树枝的断口分明带着白茬,显然是掉落不久。
而那棵榆树茂密枝叶之间能够反射光线的,会不会是她身上的铠甲?!
他敢猜测,然而当他当真拨开榆树的枝叶,看到秦念之时,一霎的惊喜却顿时变作了心慌。
她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连唇瓣都是青的,全然不像个活人。
他小心地踩在树木枝干上,一点点靠近她,先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然后将她向自己这边儿扯,却拖拽不动。倒是秦念微微皱了一下眉,呻丨吟了一声。
这动作与声音都细微之极,但他还是发现了。
“阿念!”他几乎失声喊了出来。她一定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
她却不应了,显然并不曾从昏迷中醒来。
白琅深吸一口气,他极小心地移到秦念跟前,将身体悬空,断不敢因为他的重量压断承载她身体的那一段粗树枝,复又将手托在她身体下头,使力将她托抱起来。
直到那一刻,他方才感受到她从后背至腿股的一片温热湿黏,带着熟悉的淡淡铁锈腥气——那必是血。
从高处坠下,原本便极易伤了脏器,而她流了这样多的血,又不曾干,怕是还有巨大创口的外伤。
如果伤势当真严重,在这样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把握能救她一条命。但至少此刻,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的秦念还活着。
已然胜过来不及见面便天人相隔……若上天垂怜,或许他当真还能救得了她。
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他空不出手去拉拽绳索,只能用手肘撞了撞绳子。万幸上头的军士灵敏,这一撞竟也察觉到了。
而白琅手臂上已然没什么力气了,他须得咬紧了牙死撑着,才不至于将秦念松开摔下去。待得上了崖顶,他面上流下的汗水已然将领口都打湿了。



、第84章 伤势

秦念再醒来的时候,夜已然过半。一盏灯闪着微光,然而对于眼前黑暗了太久的她来说,这一点儿光,也分明能刺出眼泪来。
她还活着?
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肌肤骨肉,寸寸灼烫,而腰间更有一处是跳动的热疼。她隐约还记得,当她跌下山谷而被一棵树挡住时,有什么东西透过甲片,扎进了那一方血肉。
是谁把她带到此处来的?这房间布置得很精巧,虽然远远算不上华丽。鼻端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连苏合香的味道都遮不住……
她的思绪仍是散乱的,一时半会儿理不出个头绪来。偏巧在此时,外头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你们这一群只记吃不记打的懒货,小七娘在里头躺着,你们都到外头来贪睡!若是她半夜醒来了,找不到人伺候,扒了你们的皮也不解恨!”
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终于听出来了,是堂嫂林氏。
原来已然身处落凤城里了吗?谁找到她的,谁带她回来的?
她尚且来不及想,林氏已然绕过了屏风进来。秦念艰难的转过头,二人对视,林氏愣怔在原地,须臾惊叫一声:“你醒了?!”
来不及待她回答,林氏忙呵斥跟进来的婢女:“还愣着作甚?快叫醒小厮,去营里把白将军喊来!就说七娘醒了!”
她背后的几个婢女正是睡眼惺忪,想来刚刚睡着不一会儿便被半夜查勤的林氏抓了个正着,忙不迭跑了出去,脚步还有些虚浮的。林氏却是欢喜万分中气十足,几步抢到秦念身边,一叠声言语如连珠箭一般丢将出来:“七娘你如何?疼是不疼?可口渴么,腹中饥饿吗?我叫人现下做汤饼与你吃可好?”
秦念张了张口,她努力想把话说得大声些,但出口的声音却有如蚊鸣:“堂嫂……我疼。”
林氏对这一句却是答不上来,她想了想,方道:“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自然是疼的——并没有骨折,莫怕,过会儿白将军就来了。他把你抱回来的时候,几乎面无人色。天可怜见……”
秦念张了张口,林氏便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她,听她微弱的声音道:“我会死吗?我……或许等不到他来……”
“莫要胡言!”林氏面上那些笑登时便没了踪迹:“哪有红口白牙咒自己的!阿念,你没什么大事儿,一定不会……不会。”
秦念听得林氏这样说,可她哪里能信?她身上软得没有一点儿力气,连思绪都在慢慢混沌,仿佛马上便要再次沉入黑暗之中一般。
或许,这便是回光返照?
她竭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有些模糊的林氏,道:“堂嫂……我等不到他了。你告诉他……我想他。求他……好生……看待铮儿。”
林氏慌得去捂秦念的嘴:“小祖宗!你万万不要这样说……他就在城里头,没几步路好走,须臾便到了。这些鬼话,要说你自己同他说,叫我怎么出口?”
她的手挨在秦念面颊上,秦念只觉指尖冰凉,很是舒服。可她说不出什么了,勉强挤出的也不知是不是笑容,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林氏一时惊得手足冰冷,她忙不迭去试秦念鼻息,只觉她呼吸滚烫,却分明清晰。
还好,只是高烧昏迷……无论如何,白琅到的时候,秦念得是活着的,否则她怎么交差?
“去请医士来。”她站起身,向自己的婢子道。
婢子领命出去,林氏自走到秦念榻边放着的银盆边上,将盆边搭着的白叠帕子浸入浮着碎冰的水中,再捞出来拧干,三折,坐到秦念身边,在她面上,手心中都擦了擦,又搭在她额上。
再这样烧下去,便是性命无碍,只怕也要烧坏了脑袋。
林氏将自家怀郎的前程都寄托在这堂妹身上,自然是万万不愿她出事儿的。白琅没来之前,她一点儿也不介意熬夜服侍秦念。
只要秦念还能好好儿活下去,白琅看着她做这些事,定会心生感激,翼国公府想来也会知晓。但若是秦念死在她府上,那便没什么好再说的了,那府邸里头的人只怕再也不愿见到他们一家子,怀郎自然也攀不上宗族这棵大树。
林氏看着昏迷不醒的秦念,心里头燥得像是点上了一把火,眼中酸涩着,竟险些要落下泪来。
若是秦念有什么不测,她的怀郎,不是也太可怜了吗?同样是秦家的子嗣,秦念那几位嫡兄的儿郎子同她的怀郎几乎天差地别。好容易寻到个机会托得秦念,将怀郎送回去,不管会不会因是庶子骨血低人一等,能见得京中的贵人混个脸熟也是极好的啊。
苍天,秦念万万不能有事儿。林氏自觉,她这一份虔诚急迫,比及白琅也少不了几分啊。
过不得多久,庭外靴声响起,却是白琅疾步入门,见得林氏,先行一礼:“堂嫂,内人她……”
“方才醒了,说了几句话,又昏过去了。”林氏起身,垂着头,用袖子遮住面颊——然而,白琅进门之时,她仓皇擦去眼角泪花的真诚动作,想来对方已然看到了:“当下身上烧得滚烫的,已然叫人去请医士了。”
白琅进门之时,面上尚且欢喜,听得这一句,却是一怔:“她……她说了什么?”
林氏的声音有些低哑:“她说,她想你……若是她不行了,希望你看顾铮郎。莫叫她这一点骨血受了委屈……”
白琅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终于苦笑一声,道:“辛苦堂嫂。我陪着她吧,您回去歇息便是。”
“过阵子医士来了,若说需要什么东西,白将军遣下人去与我通禀便是。”林氏也不坚持留下,她做事还是很有些分寸:“说来将军每日回军营,来去怕也不便。不若我将府上东西两院之间落下锁,这西院儿,便借由七娘住,将军也留下陪着她可好?这般便也不必避嫌了。”
白琅怔了怔,看看榻上面颊烧红的秦念,咬着牙应了一声。
林氏便告了别,退出去了。单留下他,颓然坐在秦念身边。
发了一阵子怔,他伸手到她锦被之下,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是灼热的——那也好,她还活着,就还有希望好起来。
他陪着她,她知晓么?
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小心揭开了她身上的锦被,用指尖轻轻戳碰了她腰间的伤处——一根粗枝竟从这里扎了进去,留下的是不亚于枪伤的圆孔。万幸是不曾伤着脏器,可那树枝日晒风吹,决计干净不到哪儿去。
她还流了那么多血,一路厮杀回到落凤城之时,他的铠甲都被她的血染透了。多半是路上颠簸,将伤口复又震裂了,否则若从她受伤时便一直这般淌血,怕是早就没命了。
他不知晓该怎样治这样的伤,保守起见便只用了药,可当下——他触手之处坚硬如铁,显然是已然生了脓了。
已然是说不得了。便是叫她疼痛,落下疤痕,也胜过因这一处伤要了命去。
他站起身,出了内室,叫婢子们取火与疮刀来。正是这时,林氏先前延请的医士到了,诊了脉,也只道是伤口生脓,以致高烧。
白琅哪里能就这么放他走,忙问道:“可要紧?”
医士苦笑道:“这外伤的事儿,只怕白将军比小的清楚百倍。说是要紧,治好了便不要紧,若接着生脓,不要紧也要紧了。小的只能给夫人开出几副退热的药,旁的……我这里售卖的金疮药,只怕将军看不上眼。”
白琅默然,他也知晓,这医士所言非虚。还有谁比军人更知晓外伤的厉害?
“多谢。”他低声道:“请开药吧。”
医士自随了婢女出门写方子。秦悌这府上,常备的药材倒也不少,而这边城的医士能开出的,也断不会是什么稀罕物儿。下人们自按方子抓了煎煮去,而先前白琅叫婢女们端来的玉屑水、伤药与白银打就的疮刀,也一并放到了眼前。
秦念的这一处伤口,自然不能叫军医来处置,他的手段固然不如军医,但也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他将丝帕折了折,捏住秦念腮侧,使她张口,再把丝帕塞了进去,避免她因疼痛咬到舌头。之后便将她身子翻转,揭开先前系扎的绷带——便是早有准备,见得那一处肿高的伤口,他依然觉得心惊。
比这更可怕的伤处他也见过,然而伤口在强悍的军人身上和在秦念身上,如何能一般?
白琅握着疮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终于朝着秦念的伤口处划了过去。
他分明见得她疼得身体一颤,却不曾醒来,待他拔出疮刀,脓血竟是止也止不住地向外流涌。
若是她醒着,一定不会愿意叫他看到这样狼藉的情形吧?
婢女们却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个个惊慌。白琅只道:“去准备干净的帕子,白叠布的便好,丢进沸水之中煮。你们几个用香药净了手后再捞出来拧干了给我。”
说话之间,血污已然流满了秦念后腰臀股,污了一大片锦褥,白琅也顾不得,疮刀沿着她伤口一点点旋割,将腐坏的肌体剔下。
他着急,又不敢急,处理掉那些腐肉,便将疮刀浸入玉屑水中洗净,再放在火上烤干,一点点将创口内脓血刮干净。直到创面上渗出的是新鲜的血液方止。
做完这一切,婢女们已然端上了煮过又拧得极干的白叠布。
白琅深吸一口气,将疮刀洗干净,取白叠布将秦念伤口附近的污秽拭去,之后再次拿起刀,放在火盆之上,燎烤起来。
直到刀体滚烫,他方咬牙将它贴在了秦念的创口上。他按住了她的身体,分明感到她猛地一颤,便是昏迷之中,亦忍不住疼得哼出声音来。
以灼烫的金铁炙伤口,是军中相传的法子。固然是极疼痛的,但却是最有效的。
一下,再一下,将伤处尽数烫过一遍,他最后一次将疮刀洗净烤干,这一回,却是挑了药膏,仔细涂抹在了她伤处。
这药他自己也用过,贴着血伤,极是清凉,虽然有些刺痛,却也不失舒服。只是,不知她能不能感觉到?
方才他的作为,若是她还醒着,一定与酷刑无二。可即便此刻她昏着,也已然疼出了一身的汗,比方才高热时出的更多。



、第85章 仇敌

指挥着婢女们为她换了被褥,更了寝衣,又给她喂了药,白琅方抽了丝帕自己擦了擦汗。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方才握着疮刀的手,此刻也还在忍不住地颤抖。
她能好起来么?
他走到盛着冰水的盆边,将帕子浸下去,拧干,慢慢擦她脸上渗出的汗珠。她仍然昏迷着,面色绯红,看着很有些娇艳,却是高热带来的病态。
白琅慢慢俯下身,用额头贴着秦念的额头,喃喃道:“对不住。”
如若不是他认为军中危险且不便,她该不会受这样的伤的。想想她后退一步摔下悬崖的决绝,那该是如何的绝望。
那样的时候,他不在。
他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而他甚至就站在崖上发怔,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他更勇敢一些,如果他一开始就有勇气下去寻找她的尸骨,或许他可以早早将她带回来——也许就那么一点儿时间,她的情形便不至于如此糟糕了。
这一夜,他是不曾合眼的。而直到火烛燃尽,秦念一直在昏睡。
倒是到了天明的时分,她面上的绯红渐渐褪去了。白琅伸手去试她额头,还是比他的手要热,却已然不是先前的灼烫了。
大概是好了些吧。
他心思甫动,便见秦念睁开了眼。
她眼中全是红色血丝,神色恹恹,然而见得他,却是一怔,口唇微动,细细地喊了一声:“郎君。”
白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他看着她,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奇迹。
“阿念?”他试探着唤一声:“你好了?”
“我疼……不过,我还活着,是不是?”秦念的声音轻飘飘的。
白琅狠狠点了点头,却不料眼前一热,竟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秦念笑了,笑意浅浅的,她抬起手想给他擦掉眼泪,眉头却蹙起,想来是动作牵动身上的伤——要紧的,只有腰间被锋锐的断枝戳出的血窟窿,然而她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青肿,动静之间又怎能不疼?
白琅索性抓了她的手塞回被中,道:“无妨——是我对不住你,差点儿害了你。”
“说什么胡话,我不是……还活着吗?”秦念小声道:“比我上次醒来时好多了。那些个贼子,你们可都诛戮尽了?”
白琅点头,道:“一个都没有放过。”
秦念却道:“你们……没有审讯他们吗?”
“什么?”
“他们在崖顶上围住我的时候,曾说过他们的主人见到我会很欢喜,还说是什么旧相识……”秦念一气说出这些话时,颇有些艰难,喘了一会儿气,方又道:“先前,你们不都说……突厥人那边有天丨朝人士出谋划策的吗……这一回的叛军,又有突厥快马,是不是……那逃去突厥的叛徒,认识……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圣人才……一定要我前来……”
“那会是谁?”白琅道:“你能认识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事?”
他问出这一句,原本是想止住秦念的妄想,免得旧病未愈又添了心事,对身子不好。然而言语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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