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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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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也是宗王和老夫人呢……”大概是弄儿的声音,道:“娘子莫要这样刻薄。”
“什么宗王,什么老夫人!贼子罢了。”裴夫人一字一顿,声音中仿佛有仿佛有恨意生生扎出来:“走,这王府的事儿,今后便不用咱们再挂心了——脉脉,殷殷,你们今后也不必叫她娘子了,还依从前,叫七娘罢!”
秦念听得这一句,竟惊得忘了身上疼——还叫七娘?依这话,她与广平王,从此便再不是夫妇了么?阿娘是用什么法子做到这一出的?
要广平王休妻,这不是她们单方面能做到的,要和离,也须得广平王同意。只剩下了义绝一条路,可夫家要谋害为妻的,却也不是义绝中的条例。
然而脉脉与殷殷却尽皆不想这些,只是欢喜道:“那可好,娘子……七娘也算是跳出苦海了。”
她们这般说话,便急了下头伺候的小婢子们。这些个小女孩儿却不是秦念带来的,自然也不能跟着秦念走,又听得一句“贼子”,难得有一个敢说话的,却连说出的话音都是带颤的:“阿姊,脉脉阿姊,殷殷阿姊,我们可怎么办?我们可也是忠心耿耿随着……随着七娘的……”
“你们该如何便如何。”回答的却是裴夫人:“你们是广平王府的人,我总不好带了你们去。但你们好心待阿念的事儿,我都记得,今后若是有难处,来翼国公府寻我裴央罢!”
这一句话出口,便再没有人拦她们。脉脉与殷殷两个人上来扶起秦念身子,为她着衣,梳头,又合着将她身子抬起,搬到院中。
院中早就停了翼国公府的马车,秦念自觉被安置在了车上,又听得母亲的声音在一边儿轻轻唤一句阿念,那车马便走了起来。
终于要回去了。秦念虽不能睁眼,连小指头都不能动弹半分,心中却感叹万分,那一股纯浓欢喜,竟压得身上的痛楚都轻了许多。
从广平王府的角门出去,过了金仪大街,再走得远一些……走不了多久,便是翼国公府了。这一条路,秦念走过许多次,可这一次是例外的。
无论太后用什么法子叫她不用再做这王妃,她都已然是挣脱了这囚笼的鸟儿了。这一回不是归宁,而是回家。
这一回,再不用绞着帕子抹着眼泪告别爷娘跳回火坑中,这一回,再不用笑颜未退添上愁只为欢愉短而煎熬长。
翼国公府里,有她的树,她的房,有她最欢乐的年少时光,有阿娘的小猫,可以抱在了怀里,暖融融地晒一下午的阳光。
只要想着还有这样的日子过,秦念便觉得,让她再痛十倍也无妨,只要还活着,能活着就好了。
到得翼国公府中,她阿爷果然早请了道人女冠等着。秦念被安置回出嫁前的房间,院中的女冠男道施法作卜,声音极大。可秦念虽不觉得身上痛楚减轻,到底是疲惫不堪,竟也在这样的喧哗中睡了过去。
她并不知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醒来之时,已然是深夜。
一层层轻容纱帘幔之外,灯树跳动着温柔的火焰,她睁开眼,只觉周身上下那烫裂一般的痛苦已然消失,只是无力得很,除此竟然再无半分不适。
她活过来了。
秦念慢慢抬起手,在胸前合十,她想念一句什么来多谢上天的眷顾,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枕上却一点点被泪水沾湿。
就像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睁开眼,她还在自己的榻上,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一年以前,她未曾嫁人的日子。
她攒了些力气,便翻身坐了起来,撩开帐幕,亦不顾穿鞋地踏下地来。
这房中的一应陈设,都与她嫁人之前并无二致。她的书架与琴,她的灯树与宫漏,她的妆台她的铜镜……秦念一样样看过去,一切都那么熟悉,然而一切都叫她激动。
书架上甚至还有一本兵书。她目光落在书脊上的一霎,便觉眼中一热恍惚要落下泪来——这本书她当年掖在枕边,被爷娘发现之时,阿娘险些将她训哭。可是,如今他们把这一册书放在她房中了。
秦念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书脊之上,仿佛这般便能隔着一年火狱一般的时光,触得从前那个阿念,那个秦七娘的指尖。
不觉之间,她脸上已然沾满了泪水,沿着光滑的下巴,一滴滴坠落在寝衣的领口之中。她哭得默然无声,那几乎不是哭,而只是为了落泪才落泪。
夜风从微微开启的窗缝之中吹进来,是暖的。这室内的一切,于她秦念都是温暖的,安全的,再也不会有谁来处心积虑地害她了,再不会有了。
所有的静默,直到清脆的碎裂声从她背后响起方才被打破。秦念慌张地回头,只见脉脉站在门口,脚下碎着一只小盏子,眼中却尽是不敢置信。
她正要说话,脉脉便扑了过来,又哭又笑道:“娘子……不,七娘,你醒了呀?!您知不知道,您回来了,咱们再不去广平王府了,您再不是那劳什子的王妃了!”
秦念点点头,道:“我知道啊,阿娘和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
“果然,果然!”脉脉仰起头,脸上的水也不知道是蹭上的秦念的眼泪,还是她自己流下来的:“那个医士说的果然没错,您就是被那心如蛇蝎的人给咒魇了!”
“……是么。”秦念叫脉脉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推了推她方才道:“我回来之后便睡着了——那边的事儿,究竟是如何了?”
“那边?广平王府那边?”脉脉道:“您还赤着脚呢!您先到榻上躺着去,奴婢同您慢慢说——您可饥了,渴了不?要不要食水?”
秦念被她这劈头盖脸一顿言语逗笑了,便几步溜回榻上,拖了锦被盖到肩头,道:“食水便不用了,你同我说说,他们怎样了便是。”
“娘子被他们咒魇了,老夫人便去了宫中告状。太后大怒,下令让白将军他们搜府,一定要找出咒魇的证据。结果……”脉脉道:“娘子您猜,找到什么了?”
“难不成是什么更要紧的东西?”秦念已然猜出了八分,但依旧是装作懵懂不知。
“搜到了一个……地窖。”脉脉道:“那里头可不是金银珠宝,全都是刀枪剑戟……”
秦念骇然,她知道姨母一定能让人搜出什么当真了不得的东西,可是……刀枪剑戟这般物事,实在不是一个王府里该大批储备的。
这一定不会是栽赃了,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东西运进去埋好。可见广平王他们果然是有反意的么……
“您也不信,是么?可那些刀枪尽数精光铮亮,听说,当时连白将军都骇住了。那些东西可不少,听说,若是都用上……这可是天子脚下呀!”
“所以,他如今是个反贼了么?”秦念道。
“是了,广平王已然下狱了。”脉脉道:“他这般欺负您,如今也是活该报应!”
“下狱了……他病成那个样子,也有人敢碰他?”
“却要说给娘子,听闻鹰扬卫踹开他院门的时候……他竟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娘子不是说过,他身上大片溃烂么?他被捉之时,身上却都已然结痂了呢。”
秦念听得,也只得点点头。广平王也不是个痴人呢,他大概也猜出了自己的病从何而起,才有了提防,不然如何会好起来?可偏生这么着急,他这一咒她,竟引得太后暴怒,若非如此,待他病好,她的谋算可便全盘落空了。
世事如此,实乃上天有眼。他们一再逼迫于她,先是要毁了她的名声,如今更是想用巫蛊之术要了她性命,可结果如何呢?广平王入狱,便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再飞得出来。
这一局,终归是她险险胜了。
“那么,孙氏如何了?”既然广平王大概已然不再是宗王而是阶下囚,秦念便不必再尊称孙氏:“她……也入狱了不曾?”
“谋杀之罪,自然是要入狱的!七娘您要知道,咒魇您的脏东西,便是在她衣箱最底下寻到的,用一堆污秽亵衣……埋着。”
秦念只觉心头一股火窜起来,用污秽的亵衣埋着她生辰八字,这何止是诅咒,还外带了一份侮辱在!孙氏怎样说也是王府之中的老夫人,竟能用出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第19章 相搏

身前的狱吏已然向前行了几步,秦念方鼓起胆儿,提起裙摆,朝着那黑黢黢的甬道走下去。
她来,实在是因了一腔压不下的恨。她要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夫君了,他的死期,大概也快要到了。一切的怨憎本来该结束,可她在每个深夜里惊醒的时候,胸中的一腔怨怒,还是放不下,抹不去。
她终于还是忘不掉,她想问的也只有一句为什么。
追思她这一年的婚姻,她起初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事,是他母子冷待她排挤她,直到用巫蛊之言陷害她,她才会生了杀夫的恶毒念头。
秦念自知不无辜,然而走到了这一步,她还是想要问个究竟——她长得好看啊,初嫁时性子也温驯啊,怎么就不能待她好一点点?那些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个个都比她风光!
那时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年少娇俏。而他待她,就从没有过半分顾念么。
这一场生死为赌注的较量,是她秦念赢了,可是,他若从来都没喜欢过她毫分,她赢了也是输了,作为一个女人,还有比被丈夫真心厌弃更耻辱的么。
“是这里了。”那狱卒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灯挂在牢房的木栅上,道:“七娘子若是有事儿,随时喊小的,您二位说话,小的便先告退了。”
秦念看着那身影消失在牢房间漫长的甬道中,方扭过头去看被挂着灯的囚室。这些囚室里,唯独这一间里有人影。
那人在墙角靠坐着,像是他,但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秦念曾以为他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可现下看来,当时的广平王,离“被掏空”还远得很。
这一处牢房是关押要犯的,每间牢房都大得很,广平王在那边角落里,她站在外头,看了许久,才开口叫了一声“大王”。
那靠坐的身影打了个颤抖,抬起头来,她方看出这正是广平王没错了。他颏下已然覆上了一片潦草的青色,发鬓蓬乱,当真模样不堪,只是一双眼却比从前亮得多。
秦念竟恍惚觉得,这样的一双眼睛,才是他该有的眼睛。从前那总是被醉意蒙着的眸子,不过是一种欺骗的伪装罢了。
“你?”
“是我。”
他慢慢笑了,竟站起身来,走到木栅旁坐下,对她道:“难为你还想着来看我。”
“我不过是有事要问你。”秦念从不曾听得他这般平和地说话,竟颇感不适,只得别过了眼睛,小声道。
“不管你是为什么来的,总归是来了。”广平王道:“我没想到在死前还能再见到你一次。难得来看我的是你不是她们。可见你终究还是记得我曾是你夫君。”
“我宁可你从来都不是——你的姬妾们或许更想见你,只是你是重犯,不是谁都能见。”秦念道:“你在牢里过的不好吧,瘦了许多。”
“也不坏,”广平王竟然笑了,道:“倒是你大概过得不错——我的王妃她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倾城倾国,可惜今后再也不是我的了。”
秦念只觉心口一疼,她想说很多的话,这一刻她几乎挫得要将自己的心思全部都和他说一遍,想告诉他,想质问他,想在他眼前哭。
并不是还喜欢他,只是不甘心,太不甘心。
我那么喜欢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喜欢我呢?我没有伤害你而自己躲起来苟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伤害我呢?如今我只是来问一句为什么,你又怎么,偏要说这样的话呢?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她压下嗓子里的潮,道:“不要和我说这些,我只来问你一句……”
“问吧。”
他坐在木栅边,微微扬起头,昏黄灯光照着他面容,先前那些溃烂竟然已经好了,颜容无损,而唇角上竟还带着笑……
秦念不愿再看,便别了头过去,道:“你和你阿娘,为什么这么对我?先是栽赃我……”
“因为你不适合做我的王妃啊。”广平王的声音轻描淡写,道:“和离,你姨母定然不愿,可你若德行有亏,犯了义绝之章,她便拦不下了。你不也不愿做这个王妃么?难道这不是为你好?”
“那么咒我呢?用那般肮脏手段诅咒于我!那也是……为我好?”
“我若说并没有,你信不信?”广平王竟笑了,看着秦念的眼神,如同看着个好玩的小动物。
“我不信!除了你们,还有谁想让我死?”
“是啊,除了我们,没人想让你死。可你不是还活着么?那巫蛊之术不曾要了你性命,倒是招来了白无常将王府里彻底翻过一遍,除了你要的证据,还搜出了那么多崭新的兵器。若下咒之人是我与我阿娘,怎会容你翼国公府随便请几个道人女冠便破了去。”广平王的笑淡淡的,仿佛在嘲笑什么:“再者,除了你,似乎也没有人想让怜娘与容儿一起死,是不是?可见栽赃嫁祸,原本便不在手段,只在人心……”
“你……你直说罢!”秦念看着他,声音都发颤,她很想叫自己转过头拂袖而去,不要再听这魔鬼一般的男人说什么了,他说的一切都是蒙她眼的障幕!可她偏生问出了这一句,听不到回复,她是断断不会走的。
“直说了你怎肯信?我那疫病是如何来的,想必娘子清楚的很,可是你也知晓,世上有吃了便叫人长出疹子肌肤溃烂的东西,何尝便不会有服用后神智清明独肢体动弹不得的药料?”
“住口!”秦念向后退了一步,惊骇地看着他。
“你果然不信。”
他嘴上这么说,眼光却笃定。秦念知道,他一定发现了自己方才的动摇和脆弱。他的话……
“你不要胡说。”她哑声道。
“我都要死的人了,胡说不胡说,都救不得我的命。”广平王道:“骗你还有什么好处?无非是感念你今日来看我一眼,到底是投桃报李,告诉你这一桩,好叫你提防你姨母些。”
“我……我今日只是来问你事儿的。”秦念道:“什么投桃报李……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你什么也不必做。”广平王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你能来,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很欢喜了……便是你恨我入骨,能来这一遭,我便放下心来了。”
秦念垂了头不答话,广平王今日所说的话,她一句都不想相信,然而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他的话仿佛有一种深深的吸引力,缠着她沾着她……
“阿念。”
听得这一声,秦念方骇然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她从不曾听他这般叫她!
“早就想这么喊你一声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若是与你好,我阿娘不答应的啊。”他慢慢地说:“你以为,我当真就半点儿不喜欢你,愿意那样伤你么。只是想着,你若能出了这王府,今后日子也好过些,只是……”
秦念不由向后退一步,哑声问:“当真?”
“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他道:“如今我阿娘不在这牢房中,我却有一事相求……能握一握你的手么,这一世缘分将尽,最后一点儿盼望,你不会不答应吧。”
秦念摇头,她本能的想躲开他,但在见他微微落魄的眼神之时,终究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腕,动作温和轻缓,仿佛怕碰疼了她。口中缓缓讷出的一句“阿念”,竟叫秦念颤了唇,半晌方回了一声“大王”。
“靠近些……靠近些。”
秦念犹疑着,却还是站到了木栅跟前。广平王的另一只手亦从木栅里伸出,圈上她手腕,道:“若是能早些如此,该多好。”
他的话音依然轻柔,然而秦念却没来由地心慌,她想挣开他,然而心念动时,已然晚了。他握着她皓腕向内猛地发力,秦念始料不及,狠狠地撞上了木栅。
而她疼的几乎落泪的时刻,他飞快地将她手腕以身体压牢,空出一只手,捏住了秦念的喉头。用力之大,叫秦念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她拼命向后靠,意图挣脱他,全然顾不得手腕被粗糙的木栅磨出火辣辣的疼痛。她要活,可她喊不出声,没有人能来救她,她只有她自己。
“你这样的蛇蝎妇人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死?”他声音如同索命毒蛇的狞牙:“我倒是真希望那时诅咒你的是我,定不容你活下来。想让我死么,你也需随着去死。你今日自己送上门来,可真真是老天有眼。”
秦念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胸口的心跳勃然,仿佛要从被他扼住的喉管里挣出来。她不要命般向后抽身,宁可将手骨折断也绝不要被他掐死!
手腕处猛然传来一阵火烧一般的疼,秦念竟然将她的手从他身体压制下拔了出来。整个人的身子也便侧了过去,广平王的手不便再发力,却依然不肯放开她颈项。
秦念张着口,只觉呼吸之间尽是血腥气。她空出的手在身上掏摸——她记得自己是带着刀的,今日早上从翼国公府出来之前,她犹豫再三,虽不知为什么,可到底还是将一把秦愈送她玩儿的小刀带上了。
那是一把西突厥的刀子,刃窄而锐利,刀柄上嵌着铜银与琉璃牛骨,煞是好看。
她终于将那把刀子掏出来了,用口噙住牛皮鞘,大力一抽,便朝着广平王仍然掐着她喉管的手上割了过去。她喘不上气,手上也没什么力量,然而借了刀刃的锐利,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还是窜入了她鼻中。
他灼烫的血液滴上她前胸,秦念几乎已然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下了意识要割断让她喘不过气的东西。广平王先前还死不肯松手,然而大抵是被她连着割了数刀,终于是再无法用力。
扼着她咽喉的手松开了,然而秦念已然被血腥气息激得昏了头。仿佛是骨子里世出悍勇的血液复燃,这娇媚的小娘子握了刀,伸过木栅,照着广平王仍攥着她的左手乱捅猛戳。她顾不得刀刃划伤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她的手,动作狠烈,不顾一切。
他终于吃不住疼痛放开了她,而她却并没有就此打住。
秦念亦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听得他一声痛哼之时,她手上的刀已然全刃没入了他胸膛。
她惊骇地松了手,连退几步,直到背贴上对面牢房的木栅。那个受伤的男人蜷在地上,地牢里阴沉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黑得泛红,他仿佛想说什么,但张了口,只有血从他口边流下。
她的手紧抓背后的木栅,方才擦伤的所在贴在肮脏的木栅上扎着疼。
“来人!”她终于喊出声来,然而却等不得狱卒赶到,便跌跌撞撞沿着来路逃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秦念那乌骊马拖曳的高轮车便停在了宫城外官女眷出入的侧门边。拱卫宫城的鹰扬卫卫士上来查看,但见她撩了车帘,面色惨白,道:“为我通禀——翼国公府七娘求见太后。”
如今人人皆知,秦七娘是因了发现广平王府有心谋反,周旋不成反被下咒,才将这一出惊天反案揭出来的,她秦七娘乃是江山社稷的功臣。那上前的鹰扬卫卫士哪里敢怠慢,转身便要去,却正遇得一人驾马而来,由是停了脚步,行礼唤一声:“白郎将。”
“这是何人?”
“翼国公府七娘,求见太后。”
“事先不通禀,没有太后旨意,哪能说见便见?”白琅说罢这一句,后半句便是说给秦念听了:“请七娘暂回翼国公府,向太后上书请求,待得了旨意再入宫。”
秦念早就知晓白琅是个认死理不认六亲的人物,然而此刻要她回翼国公府,她哪儿有那胆子?只得掀了车帘,哀求道:“白将军!奴实在是有了不得等不得的事情啊!”
白琅抬了头看她,目光在她雪一样颈前一顿,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七娘稍候吧。”
秦念不知他今日怎的这样好说话,然而得了这一句,心也便放下了多半。她靠回车中,方听得脉脉道:“七娘到底是怎的?方才出来便失魂落魄——您倒是说一声啊,身上沾这样多的血,手上也处处是伤!如今白将军答应让您稍候入宫,这时分您便同奴婢们说一声,叫咱们放下心也好啊……”
秦念听得她这话,方才看了看自己身上,她果然是一身血渍斑斑……方才白琅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看到她身上的血了?
也罢,看到便看到吧。她将广平王捅成重伤,他若是死了,她私杀大逆钦犯也要背罪名。相比这罪过,被人看到身上的血渍有什么呢?白琅算得是自己人,如果,如果姨母愿意为她遮掩,也许白琅也不会说出去吧。



、第20章 遣怀

夜色到了最是深浓的时刻,便连夏虫的低鸣都开始变得模糊。然而偏在这样的一霎,秦念猛地翻身从榻上坐起来,背后冷汗涔涔而下,竟是湿了寝衣。
大抵是她动作太过迅猛,将身边睡着的人儿也惊了起来。那正是崔窈,她揉揉眼,惺忪道:“阿念?”
秦念抱着被,呆坐了片刻,方才垂首,低声道:“五嫂……我,我又做噩梦了。”
崔窈便坐起身,将秦念揽在怀中,轻轻拍抚她脊背。秦念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先前微圆的脸已然清减,只显得眼睛格外的大。此刻秦念将头埋在崔窈温软的颈窝中,低声道:“独我一个人睡不着也便罢了,白拉着五嫂也跟着受折腾。”
“莫说这姑嫂一桩,我也是你阿窈姊姊,来陪着你,亦是应当应分。再者,若没有我陪你,难道你要将这一件事闷在心里头吗。”崔窈的声音温软,手轻轻拍抚秦念后背。
秦念自那一日一刀捅了广平王之后便进了宫,回来时只不过换了一身太后赏的新衣裳。而自那时起,她便夜夜难眠。
叫旁人看来,不过是广平王“暴病身亡”,而秦念身为他前妻,心思柔善,终究难以全然抛弃夫妻之情而悲伤。可唯有那一日被她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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