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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世无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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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着泪瞧去,熟悉的宅院在逐渐倒退,丞相府的大门终于缩成看不清的一点。

自古讲究出嫁随夫,从今往后,那间李氏大宅里的一切都将和她无关。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前朝正进行着合宫欢庆的喜宴,扶苏公子终于娶得佳人,宫中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一顶黑绸缪金的喜轿将宛宁送入祈年宫,与外头的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略显冷清。

花青色的轻纱幔帘委垂在地,月色交织着烛火潋滟流光。

宛宁静如磐石在榻上坐了许久,从日盛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月升,不知还要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多久。

头上的发饰实在太重,宛宁承负无力,脸颊渗出丝丝香汗。

她终于支持不住,问向身旁陌生的宫女:“天都黑透了,公子几时归来?”

宫女轻笑,第一次见有人催着新郎官回来洞房的。

“回夫人,喜宴子时散席,公子也快回来了。” 

数不清又等了多久的时间,宫门外有沙沙的脚步声越行越近,估摸着是扶苏回来了,她连忙整理衣饰,坐正了姿势等待扶苏挑帘而入。 

她脑中飞快捋了一遍接下来复杂的礼节,呼吸变得急促,心口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捏着嫁衣的一角,手心沁出涔涔的冷汗。嘴里反复念叨着“冷静”二字,却是一直冷静不下来,等待扶苏归来的一霎那。

扶苏没有立即进来。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停下,还伴有宫女青茗的抱怨声:“公子今晚喝得太多了。”

宛宁向外探头,只见扶苏一手撑在宫门上,面朝下弓着身子狂吐酒液。青茗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拍,待到吐干净了,再扯下一块帕子为他擦脸。 

宛宁走出去帮扶一把,向青茗问:“怎么了?”

青茗盈盈施了一礼,答道:“夫人不知道吗?咱们公子的酒量可是出了名的差。”

宛宁回想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每逢酒席,扶苏总是不胜酒力而归,甚至还有一回在丞相府喝多了,坐在辇里不肯走,握着她的手说话。

想起往事,她唇角含笑。 

青茗的手脚麻利,三两下将扶苏抬到榻上。“今天公子高兴,比往常多喝了好几杯,劝也劝不住。” 

宛宁点点头,循着的视微弱的烛光看过去,扶苏面色铁青。她担心不已,苦笑道:“交给我吧,你们都退下去。”

屏退了闲杂人等,静悄悄的寝宫里只剩宛宁和扶苏两人。 

扶苏伏在宛宁膝头,面色潮红,一绺乌发落拓黏在唇边,沾着琥珀色的酒沫,他双目微合,口中念念有词。

宛宁贴过耳朵去听,声音低不可闻,似是闷在嗓子里发出的,她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

看来扶苏也是真醉了,居然把两人之间发生的往事和当时心思像竹筒倒豆子般一件件往外数。

她心中思潮翻涌,听扶苏低低耳语,从前的隐晦秘事清晰地浮现上来,化成幸福的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宛宁想拉扶苏起来更衣,他却浑身软绵绵的不肯就力。试了三次不成,只好任他瘫软的枕在膝上,轻手轻脚地帮他拆去头上的喜冠。

这是她头一回接触男子的发饰,研究了半天,死活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直到急得满头大汗,她又唤了扶苏几声,可扶苏仍是醉醺醺的无动于衷。

她最后沉下心来,指肚贴着扶苏的头发摸索,摸到冠底一处凸起,指头上用了三分力道向里推,一根细小的发针弹开,喜冠这才就势脱落。

一头乌黑的头发倾泻而出,散乱搭在玉色的脸上,恰似冷月掩映在乌云之间。

寝殿里静极了,只听得见扶苏稳稳的心跳声。

宛宁看得痴迷了,久久不能自拔。

与扶苏相比,她不由觉得自惭形秽。他像极了是皎若云间月的仙灵,而她更像仙灵衣袂上沾染的凡尘一粟。

她想不透,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可以得到扶苏的青睐。

此刻,那个颠倒众生的公子扶苏躺在她面前,在后世的记载里,他是既翩然超脱、又悲情的一个人。千百年来,有无数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曾为之扼腕,抑或慨叹命运,抑或讥讽世事,这些无疑又为他的一生添上几笔悲剧色彩。

宛宁不曾想,他有一天能和自己共枕而眠,彼此间成为相守一生的人。

想到此处,柔肠百转,她展臂揽着扶苏,脸庞贴着他的鬓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感情就像流水,一旦流入沟壑变深就再也浅不下来。

扶苏好似一滴绝世的香墨,无意沾到了她襟袖上,虽是无意为之,却再也擦不掉,一丝丝深入腠理,烙在心上。此刻,她真正放下了对未来的恐惧和猜测,不管将来如何,只想陪他安心走下去,哪怕宫中人心险恶,哪怕帝王之路坎坷…… 

窗外的疏月映在喜帘上,月光空明似水。玉案上一对红鸢烛燃得正旺,烛泪胶着,仿佛情丝缠绵。 

这一切太过美好,以至于不太真实。

包括正在酣睡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岁月安稳


鸢烛燃尽,宛宁膝头被压得酸疼。她不忍心吵醒扶苏,只能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轻移。

她从小没做过粗活,来秦朝之后又娇生惯养,手上并无多少力气,煞是费了一番功夫。

床头上摆了一对紫衫木黑漆高枕,躺上去硬邦邦的,远不及枕着皮肉舒服。扶苏眉头轻皱,沉沉地低吟了一声。 

新郎在大婚之夜醉死过去,留下新娘自己独睡。这件事传出去,不知道又要被宫中闲人们在嘴里嚼多久。

宛宁一想起来,禁不住窃笑。 

衣衫尽褪,披散头发,她趴在高枕上静静地看着扶苏。

扶苏有节律的呼吸着,唇齿间轻吐出幽幽酒香,掩盖了他身上原本龙涎香的气味。见他睡得极沉,看来今晚是不会再醒了。

宛宁吹熄了烛火,掖好被子刚要睡下,忽然,一个黑黢黢的勃然大物压过来,将她死死的箍在床上,分毫也动弹不得。

本能的反应告诉她——有刺客。 

她被吓得心惊肉跳,张皇喊出口,“抓刺客!”

面前的“刺客”也是一惊,立即捂住她的嘴,轻轻“嘘”了一声。见门外并无动静,才松开手,发出一阵朗笑:“哪有身手这么好的刺客,竟能溜进我的祈年宫来。”

宛宁由惊转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

“你居然装睡!”

黑暗中,扶苏抬手敲了敲额头,酒劲还未完全退去。“我未曾装睡,睡是真睡了。不过,方才有人不管不顾扔我在枕上,磕得我颅后生疼,现在清醒的很,一点儿睡意也无。”

听到这里,宛宁下意识捏了捏小臂。刚才搬他上床使出了浑身的劲儿,小臂用力过猛,现下还在微微胀痛。 

她静默一刻,开口道:“那个不管不顾扔你的人,就是我……”

说这话时,宛宁脸色很是难看,幸好夜色浓重,为她做了最好的掩饰。

“我当然知道。” 

同样,她也看不清扶苏的神情,只是从这话来分析,扶苏刚才是在刻意逗她。 

宛宁乐不可支,禁不住笑着捶他:“好啊,不仅装睡骗我,还拿我消遣,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扶苏讨饶道:“千真万确,我没装睡……” 

面前的人一点儿也不像她认识的扶苏,如同是换了一个人,居然还跟她开起了幼稚的玩笑。

之前的数个时辰里,她独坐在祈年宫,满脑子想的都是婚后该怎么相处。女人在喜欢的男子面前总归是要拘着点儿的,扶苏心性超脱,她怕自己那点儿凡尘俗埃的思想行为玷污了婚后的身份。

怎料到,扶苏也是入的了天上,堕的了凡尘,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 

她反思道,我之前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握拳在他胸前捶了半天,扶苏一次也没遮拦,一直任她玩闹够了。

宛宁喘笑道:“不闹了不闹了,再折腾天都亮了。”

宫外,随侍的宫女们帖耳伏在门上,听着宫内的动静。忽然听到新夫人银铃般的笑声,立即交头接耳。

青茗低声私语:“想不到,咱们夫人还挺开放……”

云意捅她一拳,作为陪嫁过来的,她是这些人之中最熟悉宛宁的,自然也要护她几句。“别胡说,准是公子和我家小姐逗趣儿呢。”

…… 

宫里,宛宁折腾得累了,胸前起伏不止,额头上洒满了香汗,脸上润润的,反着清丽的夜光。一顿猛捶之后,她微喘几口,笑问扶苏:“怎么不说话?”

她笑得身躯轻晃,嘴角一抬,无意间触到了扶苏高挺的鼻尖。

登时四下寂静,扶苏仍像刚醒来时那样支着双臂压在她身上,只是手肘的弧度越来越弯曲,几乎快要贴到床榻上。 

宛宁绷着神经吸一口气,醉人的酒香愈发靠近,已经是近在咫尺了。一颗心怦怦直跳,甚至听得真切。她摸黑一抬手,一掌挡在扶苏的唇上,手心贴着酒气弥漫的一侧,手背则压在自己脸上。

气氛微妙,她含糊地问一句:“这么晚了,你明日不上朝了?”

扶苏被她捂着嘴,声音像罩在轻纱里的萤火一般,极其朦胧。

“新婚燕尔,三日之内不必早朝。”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手缓缓抽离,宛宁默许。随后,两瓣轻软的唇片贴上来,没有想象中那样火热,反倒是温水慢炖般的寸寸侵袭。绕指柔肠由两片咬合的唇瓣缓缓遍及全身,有密不可闻的情愫在周身轻漾,犹如雨落平湖,画开一圈圈涟漪。 

对于宛宁,说她不懂男女之事是假的。她从小受尽了现代社会的耳濡目染,就算不刻意去了解,也从电视里、书本上或多或少的了解过不少。再加上出嫁前有管教嬷嬷专程来府里为她讲过,她便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一定能应付的来。

可是,现如今轮到亲身体会,她却做不到淡然处之。

显然,扶苏是皇族中为数不多洁身自好的人,一切在他这儿并不是水到渠成、一帆风顺。

两片唇已经吻得酥软,他颤巍巍地挣出一只手,沿着身体的弧线摸索下去,停滞在打结的衣带上,犹豫良久才捏着一端抻开。

宛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也是一颤,一双秋水深眸里倒映凉薄的夜色,梨涡浅笑,似把君邀。

未点灯的宫殿实在太暗了,醉意再次涌上头来,此时扶苏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得见那双风云忽变的眼睛。 

尔后,就是海浪翻涌星辉大盛,春风十里繁花荼蘼…… 

翌日一早,因为依例要去拜过始皇帝,宛宁便一早披上寝衣翻身下床,对着镜子挽髻梳妆。

宫中的吃穿用度和丞相府大有不同,宛宁屈膝跪在妆台前,爱不释手地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台案上摆着各式妆奁,琳琅满目首饰依次排开,打头儿的是一顶华丽的翠翘,末尾是钿金紫钗,一眼瞧过去只觉得金玉成堆,煞为晃眼。她拈起几个拿在手心里掂了掂,个个都是足量的份头,沉沉的有些压手。

妆台的正中央,一方水磨铜镜镇在檀木镂花架上,个头儿比她从前用的那个大了一圈。镜面被打磨的平滑光亮,晨辉照在上头,映的满堂生辉。 

一会儿去叩拜陛下,既不合适穿的太招摇,又不能显着寒酸。她挑来捡去,最后选中了一只碎玉串子,照着铜镜在发髻上比划比划,还算是满意。

刚戴稳了,身后却多出一双手来替她摘下。

宛宁诧异的转过头去,看扶苏跪在背后,连衣服也没穿妥。

扶苏无声无息地撂下碎玉串,换成一支攒珠八宝金钗,金钗侧插在髻尾,为她平添了几分雍容。 

他下颌抵在宛宁肩上,往铜镜里满心欢喜地看了几眼,语气中暗含赞许:“戴这个。” 

金钗压在头上,颇有些分量,宛宁扶着头问:“戴这么惹眼的首饰去见陛下,不会越矩吧?”

扶苏又挑了一对称意的耳环,一边替她穿耳挂上,一边徐徐道来:“既然是放在这儿的东西,就是合你身份的。放宽心,父皇从不约束女子衣着①,穿得越鲜丽越得他开心。”

宛宁茫然点点头,难怪她昨天一路行来,见了不少衣着艳丽的宫嫔。 

“陛下倒是很开明。”

扶苏的动作僵了一瞬,贴着她的耳朵低声提醒:“不是陛下,你要改称父皇了。”

她略作犹豫,随声改口道:“父皇开明。”

宫外等着进去的侍候的宫女站成一排,端着金釜铜盆候了半天,许久也不见公子传唤。

领头的宫女以为两人还未睡醒,怕误了见陛下的时辰,于是自作主张推门进去。却见满室温馨,夫妻二人对坐在镜前,扶苏手执黛笔,轻缓地为宛宁添妆画眉。

宫女不忍打破这副美好的画面,于是轻手轻脚地放下梳洗用具,又默默退了出去。

宛宁享受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笔尖沙沙擦在脸上,一寸一寸厮磨成形。等到扶苏说画好了,她迫不及待对着镜子照照。

镜中,两条眉毛粗细不一,左边那一条颜色深重,右边那一条则浅得看不见。

她吐吐舌头,哂笑道:“好拙的手。”

扶苏握着黛笔,想不到连女子画眉这等小事,也是看着简单做起来难。于是轻吁道:“第一次难免失手。” 

宛宁夺过他手中的笔,娴熟的修修补补。

两人纷纷整备完毕,扶苏看了眼更漏,到了快去面见父皇的时间,已经有轿辇在祈年宫门口候着。他扬声传了四名宫女进来,四人在宛宁和扶苏头上和衣服上略作修整,一齐跨出门去。

宛宁跟在扶苏身后,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打在脸上不觉得烫。沐浴着暖丝丝的风,她多希望,日后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①秦朝人崇尚黑色,达官贵人多穿黑衣,但是秦始皇对宫中女性的着装要求十分宽松,完全是任由着心性来,只要颜色艳丽,讨秦皇喜欢,就不算违逆。这一点,在后宫妃嫔身上尤为凸显。




、开端


过了三天蜜里调油的日子,第四天一觉醒来,扶苏早已顶着未亮的天色去上朝了。始皇帝勤政,早朝向来是早至晚退。

宛宁这两天一直浅眠,扶苏一走她也睡不踏实了,于是拾掇好了衣妆在宫中各处转转。

祈年宫坐西朝东,内有琼林毓秀、镜湖修竹。听宫人说,扶苏事务繁忙,极少得闲,偶尔有闲暇就去池水边散散步、喂喂鱼。池中有一尾身长五寸的金线锦鲤,已经养了两年多,是最得扶苏喜爱的一条。

宛宁没什么喂鱼的经验,青茗捧来盛着鱼食的小口袋,她随手捻了一把往池塘里扬。片刻的功夫,满池红鲤鱼争相游过来抢食,池面上鼓起一串晶莹的水泡。其中,一条金尾红鳍的游速最快,穿梭在鱼群里来去自如。

青茗贴上去说:“夫人你看,就是这条。公子平日用肉碎拌着米糠喂它,所以属它长得最漂亮。” 

“的确漂亮。”宛宁点点头。

对她来说,祈年宫的每个角落都是陌生而新奇的。这里是扶苏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寸土寸地都烙下了属于他的印记。她看着这里哪一处都好,唯独有那么一点不顺眼的,就是御街尽头的望夷宫。

望夷宫里住着十八公子胡亥,宛宁和胡亥仅有一面之缘,对他知之甚少。其实她也不愿意多见,别看胡亥如今还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等到熊孩子长大那一天,也就是扶苏地位岌岌可危的那天。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今日下朝较早,扶苏偏偏把胡亥领了回来。

许久不见,胡亥已经长得和宛宁一般高了,有他母妃的那一半西北血统在,不出三年就能赶上扶苏。纵使他身量已足,心性里却仍是孩童脾气,入门的时候硬要和扶苏并肩而行,就是差一步也不干。

扶苏摇扇而行,一步接一步走得稳妥大方,叩地有声。胡亥则不同,他提着衣裾碎步快走,呼哧呼哧直喘气。

满殿的宫女不禁偷笑。

宛宁坐在大殿里恭候多时了,她容色淡淡地喝一口凉茶,嘴角抽笑。 

扶苏拍拍他的后脑勺,边笑边说:“等到你步幅和我一样长了,皇兄带你去骊山追野兔可好?”

胡亥红着一张脸,喘道:“我不稀罕骊山的野味,就想和皇兄们一样跟随父皇去各地巡行,游遍名山大川,吃好的喝好的!”

静观兄弟之间的一举一动,宛宁发现他二人还是十分亲密的。扶苏对弟弟怜爱有加,但不得不端着一点兄长的架子。胡亥对哥哥纯是敬佩和依赖,除此之外一点杂念也没有。 

胡亥是个没什么大抱负和野心的人,三句话不离吃喝玩乐,至于朝堂政事,他似乎不想管也懒得管。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宛宁始终不冷不淡的,刻意和胡亥保持距离。

扶苏以为她羞于见家人,朝胡亥使了个眼色。

胡亥摸出袖子里两只木雕,乐呵呵捧着送过去,躬身道:“胡亥亲手雕的木艺,送给皇嫂。”

循声望去,粉白的手心中央躺着一对沉木头刻的云雀。雀脸精细,雀身羽毛丰满,振翅欲飞的形态被雕的栩栩如生。

宛宁犹豫地瞥一眼胡亥的表情,他脸上写满了期待,瞳仁里闪着清亮的光芒,不掺一点儿杂质。

她不忍拒绝,试探着捏起一只,低声问:“是你亲手雕的?”

胡亥一个劲儿的点头,指着右手中指,拼命证明道:“皇嫂你看,这还是昨晚被刻刀划伤的呢!母妃说我还未及冠,不能送皇兄礼物,可是大婚是头等大事啊,所有的皇兄们都添了礼,怎么能独缺我一份呢?” 

宛宁瞧了瞧,他指肚上的确有一道暗红的血痕。听说刻刀极其锋利,稍有用力不慎便能嵌入骨头,胡亥贵为公子,能有这一份敦厚的心境实在难得。 

和胡亥的单纯相比,她顿时惭愧,亏自己还长他几岁,竟然以成人的心思玷污他的想法,总以为胡亥暗藏敌心,成日算计应该怎么坑害扶苏。

宛宁脸色回暖,顺手接过两只木雕。

“众多礼物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公子送的。”

胡亥听自己的手艺得了称赞,立即抚掌大笑:“皇嫂若是喜欢木雕,我改日再雕几只送来。”

见他沉迷于旁门左道,扶苏禁不住要敲打几句,他转手一合摇扇,在桌前轻叩两声。“别光贪玩。父皇训你的话又忘了?”

显然,胡亥最敬怕的是始皇帝,一听这话他肃目道:“是,我一会儿就回去背书!不对,我这就回去!”

送走了胡亥,扶苏也不闲着,和宛宁说了寥寥几句话,问过了睡眠和早膳情况之后一头扎进书房里,直到晚间才出来。 

宛宁几次欲要推门进去,替他研研墨或者递一杯茶,都被宫女拦下了,按她们的话说:“书房里备有足量的墨汁和茶点,公子说朝事繁忙,从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起先她想不透,还有点生扶苏的气。后来静想了一会,又觉着有理,正因为他拥有如此一丝不苟的淡然心境,才能衬得起陛下心中唯一接班人的位置。古往今来,无数能才志士大抵都是如此。

晚上扶苏回到寝殿,宛宁已经小憩过一会儿。她面朝墙壁躺着,感觉身下的床榻一动,便知道是扶苏回来了。

等了一会儿,身后静如无人,她找了个话头,开口道:“胡亥送来的木雕我已摆在桌台上了,你看见了没?”

仍是无人答话。

宛宁猛然转身一看,扶苏竟然已经睡着了。她暗自哀叹一声:“又是朝事繁忙?假如……假如扶苏能顺利登上帝位,秦朝有他这样勤政爱民的皇帝,怎么会早亡呢?”

扶苏方才睡去不久,入眠尚浅,听她在耳边絮絮喃喃的说话,说的尽是他听不清的话,于是微睁开一只眼,侧目问:“刚才你说什么?”

宛宁倒也不惊慌,沉叹一声,扯来一句记不清从哪读到的诗句,撒谎道:“我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着,她挑出一绺长发,和扶苏的绑在一起。两绺乌发纠缠成一团,如扯不断、理不清的情丝,一缕一缕缚住她的心,一半是欢喜,一半是担忧。 

扶苏半信半疑地看她一眼,默然重复一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亡秦者胡


说起来,进宫的日子久了,宛宁和其余公子相处的时间逐渐变多,也越发摸透了各自的品性。

这之中,她见的次数最多的还要数胡亥。她想着,大概是因为胡亥单纯可爱,比起其余公子,扶苏自然更喜欢与幼弟深交。 

她跟随扶苏去望夷宫小坐过几次,总瞅着那里一名门僮十分眼熟,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具体在哪儿见过。而那名侍卫看她的眼神也与看旁人有异,仿佛总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又苦寻不到机会。

后来经扶苏点拨,她才记起一桩婚前的往事。

原来,当日她在丹云阁写下的请愿书被顺利递到了扶苏手里,扶苏打听过后,也觉着那对童男童女的孝心难得,便私下放了女孩儿回乡。听说女孩为此感激不尽,跪在城门磕破了头才肯离去。那名少年更是感恩戴德,偏要在留在咸阳当牛做马报答扶苏。

扶苏僵持不过,见他身形壮硕,行动矫捷,的确是个好材料,于是安插他去望夷宫做胡亥的门僮。

宛宁听扶苏讲完,觉着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另一方面,她也感叹国师还算有点良心。之前,她以为国师没把信带到,因此没少在心里怨怪他。没想到,他总归是避过徐福等人的耳目,把信原封不动交到了扶苏手里。

哪天若能见到国师,定要感谢感谢他,她如是想着。

这事之后不过两日,宛宁便在御街上碰到了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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