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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世无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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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正儿八经长住在府里的主子只有三位,除了宛宁和父亲,还有在宫中任都尉的二少爷李桓。此外,李斯的两名妾侍虽然算不得正主,但也独居两间庭院。

宛宁咂咂嘴,难怪古人都要在仕途上争个你死我活,即使砍头流血也在所不惜。翻过来想,这般富贵荣华的诱惑有几人能抵抗呢?再者说了,秦始皇兼并天下,奋六世之余烈,威震四海。如今正是丞相李斯最风光的几年,坐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家宅大一点也无可厚非。

没了丫鬟们的拘束,宛宁乐得自在,在海棠树下盘桓了几圈还不愿回去。

那几棵海棠树生得茁壮,枝头开满了层层密密的瑰红色的花,花瓣打着卷儿下垂,仿佛屈身在溪边浣发的少女。微风过处,摇曳生姿,满目芳菲。宛宁在树下的云石上坐着,不觉间落了一身花瓣。正巧她今天穿了水红色的留仙裙①,身影溶进团团簇簇的红霞里,倒是十分应景。

晚春时节,刚才太阳还挂在当空,暖洋洋晒得人犯倦,一眨眼的功夫就乌云滚滚,四幕遮天了。

头顶轰隆隆一阵巨响,一道白光撕开了天幕,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突如其来的春雨,让人措手不及。

宛宁摸出帕子遮在头上,四下里望望,最近处的两间院子分别是二哥李桓的住所和一间废弃已久的书阁,除此之外,再没其它地方可以避雨了。

她想了一想,书阁年久失修,平日里无人打扫,方跑进了李桓的院子。

雨势转急,暴戾的雨点打在青瓦上,顺着屋檐急下,形成苍茫的雨幕。

三两个丫鬟弓着身子跑过,相互念叨着:“咸阳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还好咱们躲得及时,小心可别着了凉。”

宛宁立在檐下,拿帕子抖落身上头上的水珠,再提提裙角,露出一双被雨水濡湿的鹿皮履。她本就穿不惯秦时的方头鞋,刚才躲雨时跑得匆忙,不留神踩进水洼里,脚趾凉丝丝地全湿透了,连袜子也一并塌粘下来。这样腌臜着实在不舒坦,宛宁见二哥上朝未归,丫鬟们净去准备午膳了,一时半会没人会回来。她犹豫片刻,终是提着鞋钻进偏厅里。

左右无人,她倚在一张黄楠木椅子上,褪下罗袜搭在一旁晾着。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歌,有节奏地来回摇晃着脚丫。

宛宁一时松懈,几乎忘了自己是丞相女儿,权当是在平日里下班踢掉高跟鞋、窝在沙发上小憩的闲暇时光。

宛宁听窗外的雨声渐响,眼皮沉甸甸地打架,不知不觉犯起了困。

**

雨越下越大,在咸阳城内外织成一张细密的水帘,笼罩着肃穆庄严的大秦王宫。

一乘奢华的孔雀辇由秦宫深处碌碌而过,顺着长街一直向丞相府行来。虎纹黑绸的八角幔帐里,两名贵族男子款款而谈。

今日朝中,始皇帝颁布了“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的政令,着力交派给李桓去办。李桓头一次受始皇重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坐在十六人抬的辇上,手中握着一道来之不易的诏书,如同握住了未来的官途。

步辇在丞相府门前停下,有看门的小厮撑着伞挽起帘子。小厮刚要迎李桓入府,却看见辇中还端坐着一位气度高华的男子。小厮反应极快,立即行礼道:“奴才叩见长公子。”

来人正是秦始皇的长子扶苏。他面色和缓,随口道:“起来吧。”

李桓和扶苏先后下辇,马上有两个仆从支了伞,稳稳撑在两人头顶。

李桓身着都尉的官服,衬得五官磊落分明,英姿飒飒,比往日的闲散装扮平添了刚毅和劲朗。扶苏则是白衣白靴,玉冠束发,一手微微握拳搭在小腹前,一手背在腰后。他长身立在青竹伞下,显得俊朗不凡。两个正值风华的贵胄青年凑到一起,构成一幅令全咸阳城女人都为之倾倒的画面。

李桓看着漫天风雨,道:“今日约好了请公子喝茶,想不到竟赶上这种天气。”

扶苏眉目淡然,说道:“雨天自有雨天的好处,今日李兄盛情款待,扶苏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视一笑,由小厮引着向丞相府里走去。

折进李桓的“阅竹居”,扶苏率先挑了帘子要进去,低头却嗅到一股名贵脂粉的香气。这香粉并非寻常侍女所用,李桓尚未娶妻,房里怎么会有女人香呢?扶苏心有疑惑,却不便多问,只得踟蹰在帘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桓同样嗅到香气,以为是哪个胆大的丫头手脚不干净,偷搽了两位姨娘的香粉。于是脚底生风,皱着眉往里间走。

待他看清屋中的景象,先是一愣,接着不可置信地唤道:“宛宁?”

扶苏也循着香味去看,只见李家的小女儿懒散仰在椅子上,两只脚光秃秃地裸着,莲白色的趾尖还黏着泥点儿。一双沾了污秽的罗袜胡乱扔在一旁,湿哒哒结着水珠。

这场面,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扶苏不忍细瞧,默默背过脸去。

本是悠闲哼着曲的宛宁也是一惊。好端端的哥哥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竟然还带了生人。她脸上一红,扎着解释头道:“哥哥,我正在园中赏花,突然就下起雨了……”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越发窘迫。

随行的下人里传来一阵窸窣的低笑,宛宁明白自己出了丑,脸上火辣辣的烫,恨不得一头撞死,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

李桓对宛宁的行为深感费解,又觉着妹妹被扶苏瞧见丑态,肯定脸上无光,便不忍多问,淡淡说了一句:“还不快穿上鞋袜。”

宛宁慌忙套上半干的袜子,穿好鹿皮履,欠了欠身子道:“哥哥既然带了客人来,我就先退下了。”

扶苏低头,见自己脚下踩着一只沾了雨水的绣金云锦帕,他微一犹豫,俯身拾起来,扬手递给正要逃离现场的宛宁:“是小姐的帕子吧?”

宛宁咬着下唇,尴尬地伸手去拿,同时埋着头福了一福:“多谢!”又见此人踏着白底金纹的团龙朝靴,想必身份尊贵,自己简单回一句“多谢”肯定是不合规矩的。她的手指停滞在扶苏的掌心,不知该如何称呼。

果然,扶苏合指攥住帕子,不让她轻易抽去,问道:“几年不见,六小姐不认得我了?”

宛宁手上拉扯不过,也提不起勇气抬头看他一眼。

她心中怨道,我怎会认得你是谁,莫说旁人,就连父亲和哥哥都是我才认识不久的。当然她才不敢这样回答,干脆不要那帕子,扔下一句“告辞”,匆匆顶着雨离去。

李桓面色难看,硬生生对扶苏挤出一个笑:“方才小妹失仪,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置之一笑,宽慰道:“我看六小姐天真纯净,并没有失仪之处。”说罢,又摆手招呼那群看了半天热闹的下人:“还不赶快撑把伞追出去,不怕你家小姐受寒?”

三两名丫头领命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留仙裙:秦汉时期流行的女子裙装,下摆有绉褶,类似今天的百褶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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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遗帕


扶苏依旧攥着宛宁的帕子,反复摸索之下,只觉得缎面丝滑柔韧、触手生凉,再细看锦帕的做工,四边的金线针脚细密,流云图案的绣纹栩栩如生。

绣工如此精细,谁能想到它的主人会闹出那番鞋袜狼藉的洋相?

扶苏兀自低笑,将帕子卷卷,收入袖中。

李桓眼见着撑伞的丫鬟追上妹妹,这才放了心。想起今日请扶苏来的目的,他唤人去沏茶,独留下一个侍女在侧。

待到和扶苏双双坐下,他摊开明黄色的御诏,说道:“承蒙始皇帝青眼,李桓头一次担当重任。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要公子多多相助。”

扶苏是秦始皇有意栽培的接班人,十岁开始接触政事,加之一直有蒙恬、蒙毅两兄弟辅佐,早已对大大小小的朝中事务了然于胸。

他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略一思忖,把颁诏、督行、上奏一系列流程娓娓道来。李桓初任都尉,事无巨细都要洞察仔细,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论政,足足忙了两个时辰。

天将黄昏,烟雨敲碎了重重楼阁的魅影,终于在暮色里彻底放晴。

扶苏喜好清净独行,此次又是微服出宫,便拒绝了李桓执意要送行的好意,自己款步向府外走。

出了李桓的“阅竹居”,沿着被打湿的石廊东行,再过三间小楼就是六小姐的“秀檀轩”。

秀檀轩的选址极好。

流经秦王宫的渭水分流众多,其中一支就在丞相府沟回。秀檀轩坐落在府内的东南角,恰好把渭水收入院中,命名为渭溪。李斯命人在溪上架了一座木拱桥,桥栏上引了紫藤缠绕。春日里,渭溪上波光潋滟、倒影生光,沿岸的桃树杏树如粉黛佳人,在微风里摇曳生姿。

宛宁见雨停了,命人在桥上铺了绢席,坐在桥上倚着栏杆读《诗经》。这是她苦想出来的识字方法,每日里专挑些从前看过的段落来阅读,连蒙带猜记下篆体字的写法和结构。虽然麻烦了些,但是这方法果真奏效,几天来帮她识了百十来个字。

随手翻了一卷,恰是初中时就学过的《秦风无衣》。

短短一首小诗,尽管早就烂熟于心,不过换成笔画繁多的篆书,宛宁煞是费劲地看了一炷香的功夫。

扶苏在院前停下,广袖里掖着的锦帕顺势滑到手中,他遥遥望着隐在紫藤花下读书的身影。

三年前秦宫初见,宛宁还是个没有行过笄礼的小女孩,她当年有疾在身,周身没一点儿同龄人该有的活泼,柔柔弱弱地似乎要被风吹倒。时隔三年,她正处在豆蔻年华,出落成了快要嫁人的大姑娘,身体健朗,面色红润,越发显得风姿绰约。

宛宁专注地看着竹简,安静温雅的书卷气如熏香弥漫开来。她未曾抬头,自然也不知道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就在她终于又成功辨认了一首《蒹葭》之后,觉着喉间干涩,头也不抬地喊人来奉茶。

“月容,给我倒一杯热茶。”

月容停下手上的活计,应了声“诺”,端着热气腾腾的新茶出来。

雨后的黄昏,白衣裳最是打眼。月容下意识向院门口扫了一眼,立即认出了扶苏。她忙乱地放下茶托,跪在地上道:“叩见长公子。”

闻言,宛宁抬起头来,捧着竹简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转头望着月容跪拜的方向。

门口伫立着一位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暮色如雾般淡开,在院门几盏花灯的照耀下,但见他头顶玉冠,黑瞳如墨,一张俊朗耐看的脸似笑非笑。

长公子?莫非他是我大哥?

宛宁放下竹简站起来,水红色的裙摆垂坠及地,随着晚风而轻摇。刚要行礼,却瞥见少年脚上的白靴。

她轻笑,这不是今日在哥哥房中见过的那位吗?

想到这里,宛宁心中不由得生出别扭。

宛宁执意认为他是来看热闹的,默念着:秦朝人真是见识短浅,不就是出个丑吗,至于追到我门前来看?

月容俯身跪在地上,对小姐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丞相见了扶苏公子也是要行礼的,小姐一向知书达理,怎么今日堂而皇之地站着,对公子视若无睹呢?

好在扶苏是出了名的儒雅大度,他容色淡淡,隔着满庭花草对宛宁说:“六小姐,我是来还东西的。”

说着,扶苏抖开手中的流云锦帕。

宛宁瞅了一眼他手中的锦帕,心有余怨,不想靠近他分毫。于是,嫌弃地说道:“月容,把我的帕子拿回来。”

月容弓着身子应了一声“诺”,正要奉命去办。

却听见扶苏朗声笑道:“小姐若是不喜欢它,不如就转赠给我吧。我看这绣样着实好看,正巧拿去让宫中的绣女们学一学,别再绣那些俗气的花草、鸳鸯了……”

宛宁脱口说道:“随你,喜欢就拿去!”她不愿与他多说,足下生风,头也不回地回房。

月容脸色陡然一僵,小姐疯了,绝对是疯了,纵观整个大秦,谁敢对扶苏公子出言不逊?

扶苏反倒是笑的更暖,男女之间以绢帕相赠是定情的意思,她时下光顾着耍性子,居然忘了这层意思。想不到李桓的这位妹妹久居深闺,竟是这样纯真烂漫。

他不仅笑宛宁有趣,还笑自己白白占了个口头便宜。

**

宛宁带着不悦吃过晚饭,一头扎进寝房里。

案台上摆着一对通臂巨烛,云意正握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剪烛花。待烛花修净了,云意搁下剪刀,见窗外夜色沉沉,朗月疏星,道:“小姐今日赏花一定累了,不如早点歇下吧。”

宛宁点点头:“你也早歇息吧。”

这会子,守门的茵儿端着一盘宁神香跨进屋,欲为主子芬香安神。云意瞧她一眼,见茵儿鞋上沾了泥污,便皱着眉训斥道:“瞧瞧你那双鞋脏的,快去换了再进来,不知道这是失礼吗?”

茵儿一双脚向裙下缩了缩,恭敬地道:“是,奴婢失礼。”

宛宁倚在床边听着,眼前浮现起今日在李桓房中的场景。她脸上火辣辣晕出两团红霞,仿佛挨了训的是自己。

夜深露重,她独自发了会儿呆,直到夜风穿透窗户把烛灯吹灭,才缓过神来。她在漆黑里摸索着下床,擦亮火折子,重新点了一只蜡。

“几年不见,六小姐不认得我了?”

宛宁捏着金针拨亮灯芯,脑海中浮现起白衣少年的声音。她无奈地笑笑,六小姐早就死了,自己不过是凑巧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继续替六小姐活着。

李家上下的人,就连李斯都以为六小姐旧疾痊愈,高兴得不知所以。可是,她原本的亲人朋友呢……

宛宁闭眼去想,深沉严厉的父亲,殷殷关切的母亲。隔着两千年的时光,他们一定在为自己的离世而悲伤吧?她在这里假惺惺地安慰着别人的至亲,却不知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要以怎样沉痛的心情来接受孩子的死讯。

她想着,无奈地抹了抹眼角快要渗出的泪……

屋子里焚的宁神香终于起了作用,宛宁卧在松软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泥垢= =后台抽了好几天终于正常了!




、千古一相

大雨过后,接连放晴了几日。时气一天天转热,白日里泛起燥气,闷得人胸口快要生出火来。

今年的夏天来得稍早,各家各户都提前挂了青竹席到门前,每日淋上几瓮冷水,以此消暑。李斯顾念女儿常年体弱,受不得寒气,特意没让人往秀檀轩挂竹席。

于是,满院的丫头们跟着受罪。白天里大汗淋漓地劳作,一到晚上休息,擦汗的帕子能拧出一钵水来。宛宁看在眼里过意不去,只能叫云意在庭前洒些冷水,可是水汽耐不住日晒,没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蒸干净了。

宛宁这具身体正值少年,是火力最壮的年纪。她从小在空调房里生活惯了,乍一入夏,真真是苦不堪言。秀檀轩变成了密不透风的蒸笼,一过午后就进不去人,反倒是院中的渭溪成了避暑的绝佳去处,渭水东流,溪边绿树成荫,桥上凉意疏疏。

宛宁不得已在桥上搭了个木架子,又扯来几匹碧纱覆上。这样一来,拱桥成了临时的凉棚,每日在棚里读书识字、午睡小憩,倒也乐得自在。

只是苦了那些下人们。

这一日依旧是燥热的天气,因六国余孽未清,匈奴不断在北地附近搞些小动作,朝中忙着诏发一系列定国之初的政策。宛宁久居深闺,却也能根据父亲来探望她的次数而推测出朝政缓急。

这几日又听下人们议论,近来奏折和密报像雪片似的往府里飞,丞相大人事必躬亲,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

李桓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始皇帝的诏书督行至地方郡县,问题层出不穷。李桓对此事极为重视,所以连日里四处奔波,嘴角生生了长几颗燎泡。今日刚从三川郡赶回来,来不及歇脚,就照例到书阁奏报父亲。

他立在门前,先正了正发冠,擦拭干净额上和两颊的汗。刚要进门,正巧看见云意从书阁里退出来,便压着嗓子问:“这会儿宛宁在里头?”

云意行了一礼,答道:“丞相大人正习字呢,小姐在里头研墨。”

李桓微微一笑,父亲日理万机,一家人难得有机会其乐融融的相处。

他向屋里望望,午后的斜阳打在父女二人身上,在墙上烙下颀长的人影,书阁里弥漫着久违了的安然气氛。他不忍打扰父女俩来之不易的祥和,悄声随云意退了出去。

书阁正中摆着一只青铜冰鉴,冰上镇着些时新瓜果。宛宁虽然百般不愿和李斯独处,不过书阁比秀檀轩清凉许多,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所以她暂且忍了。

屋里头两人静默地席地而坐,空气中只有墨锭打在砚台里的沙沙声。

李斯见女儿寡言,便道:“你最近倒是安静了不少。”

在父亲面前,宛宁的话总是格外少。面对李斯这样善于权术的人物,最好还是谨慎说话,小心处事——以他的智谋和洞察力,一旦稍有纰漏,分分钟就能发现自己是冒牌货。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女儿才从外头进来,热得犯惰。”

李斯望望窗外,这会刚过正午,溽暑未消,当空挂着毒日头,各处行走的丫鬟们不住地拿汗巾抹脸。

他又看宛宁的眼睛落在冰鉴上移不开,便说道:“暑气正重,明天为父命人给你送去个一模一样的冰鉴。”

宛宁心里一万个愿意,嘴上只淡淡回了句:“谢谢父亲。”

李斯点头不语,砚台里墨水干了,宛宁还在吃力地研墨。他顿了顿笔,舀一匙清水点在砚中。

宛宁诚惶诚恐,生怕暴露了自己是个新手,左手抻着袖子,右手捏着墨锭在研台里打圈,直到胶润的墨水层层化开,才稍加松懈。

她近来刻苦研读《诗经》,认识了不少常用字。只见李斯提起笔沉吟片刻,在一排竹简上洋洋洒洒写下七个“安”字,下笔时行云流水,笔端如蛟龙戏江,哪怕拿给外行人看,也知道笔者极有功底。

宛宁曾在博物馆见过李斯《泰山石刻》的拓本,知道他的字写得极好,算得上秦汉时期书法界数一数二的翘楚。如今亲眼见了,忍不住脱口赞道:“父亲写得真漂亮。”

李斯正色道:“这是小篆范本,今后秦国要废黜六国文字,只允许使用篆书。”

宛宁侧头去看,果然,七个“安”字笔体各有不同,有的飘逸娟秀,有的刚劲有力。打头的一个是笔法最为雍容的小篆,后面分别是六国的现行文字。

她悄声道:“统一文字……古人诚不欺我,历史书上写的果真没错。”

李斯见她总是自言自语,两人交流甚少,不由得喟然叹道:“女儿长大,和父亲倒是越发生疏了。也好,是时候该为你挑个合适的婆家了。”

他想想,又道:“过两日我去奏请陛下,挑一位与你年龄相匹的公子。”

宛宁一惊,手中的墨锭在砚台里打了滑,歪歪印在指肚上,晕开一团污臜的黑梅。

李斯从容递上一块浸水的手巾。

宛宁应付地擦擦,忙拿李桓来做挡箭牌:“哥哥还没娶妻,宛宁不急。”

李斯慈爱地笑道:“你哥哥自然也是要娶妻的。不过,男儿家仕途最重要,等他这次立了大功,再接受陛下的赐婚也不迟。”

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政治联姻是稀松平常的事,强强联合才是稳固地位的基础。李斯心中对李桓和宛宁的婚事早有打算,只是压在心里秘而不发,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李斯这一笑被宛宁看在眼里,真是像极了记忆里的爸爸。窗外的树影遮在他脸上,一如多年前在乡下老家,爸爸和她躺在树下乘凉时的模样。

她一时晃神,竟忘了面前的人不是亲生爸爸。

宛宁扔下手巾,像女儿对父亲撒娇一样埋怨道:“我不愁嫁,用不着父亲操心。”

李斯立即面色一沉:“这是什么话!”

宛宁自觉失礼,眼睛一酸,他是位高权重的丞相,终究难以拥有寻常人的亲情。所谓天伦之乐,对贵族豪爵来说始终都是奢求。

高处不胜寒,这便是富贵荣华的代价吧。

她胸臆间发出一阵无声的叹息,搪塞道:“女儿不急着嫁人。”

李斯脸色回暖,轻声道:“不急也罢,为父也想多留你两年。”

勉强应付过去,宛宁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抻出肋下的手帕,尴尬地擦擦。

李斯擎过她的手,问:“原来那条流云锦帕哪去了?”

宛宁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谎称:“我见它脏了,叫云意拿去洗了。”

李斯只点了点头,眼色黯然游离,怀想着往事说道:“你素来最爱惜你娘的遗物,流云锦帕也不外如是……真是难得你有这一片孝心了。”李斯含着笑吐出这句话,嘴角却在微微颤抖。

宛宁噤若寒蝉,惴惴不安看着手里的新帕子。

风灌进书阁,吹皱了砚台中央那一潭乌墨。丝丝热流拂得宛宁两颊轻痒,却吹冷了李斯多年的记忆。一幕幕和发妻的往事浮现,他怔忡难言,重新蘸过墨汁,握着冰凉的玉质笔杆写字,一撇一捺流畅地滑过竹简,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宛宁适时退出去。

烈日下,云意和李桓一前一后站着。

李桓见妹妹脸色不快地走出来,忙凑上前问:“我正等着去见父亲呢,你怎么苦着脸出来了?”

宛宁摇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现下父亲心情不大好。”

云意扶着小姐往后院走,李桓在书阁门前踟蹰片刻,也随二人走了。

宛宁瞅见李桓嘴角处的燎泡,打趣道:“哥哥最近偷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当心补过了头还得泻火。”

李桓让她逗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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