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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v一生之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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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一小股蛮族铁骑伪装进入南淮,在刑场上救走了青阳部人质吕归尘。这个事件在胤末史书中被称作“南淮劫囚案”,令皇室和诸侯都为之哗然。这是风炎皇帝的北征后,北陆和东陆的第一次正式对抗,战争一触即发。这个事件也直接导致了武殿都指挥使息衍的落马。更令人恐惧的是,七十年前覆灭于山阵下的重骑兵皇帝“铁浮屠”再次踏上了战争舞台,它的雄风如同当年一样令人望而战栗,可是能够对抗它的风炎皇帝已经化作了飞灰。

十四
帝都,桂宫。
“怎么可能这样?这么可能这样?”长公主气急无言,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从宫殿这头走到那头,宁卿小心地跟在她身后,雷碧城沉默地坐在一旁。
“百里景洪简直是个废物!”长公主转身看见宁卿手里捧着一个紫铜的手炉,盛怒中一掌拍翻了,对着宁卿大吼起来,“以他下唐十万之兵,杀不得一个蛮族世子!居然就被一个十八岁的军官救走了!居然就让蛮族骑兵混入了南淮城!还敢写信说是息衍在幕后操纵?息衍就算能耐通天,还不是托了百里景洪这个废物的福?何况我们难道没有提醒他息衍是个天驱,是个逆贼?”
宁卿屏住呼吸,不敢多言。
“长公主息怒,”雷碧城缓缓地开口了,“以我看来,百里国主虽有雄心,不过确实软弱,这件事出乎我的预料,但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我们逼得某些人站出来了。”
“谁?”长公主猛地转头看着雷碧城。
“梁秋颂。蛮族骑兵潜入南淮,劫走人质,这等若双方宣战。梁秋颂不会对这件事完全不知道吧?可他依然命令他的使者和青阳部缔结盟约,这是公开表示他不会再接受皇室的命令了。他以淳国和青阳订盟,是要引狼入室,做整个东陆的敌人。”雷碧城淡淡地说,“以我看梁秋颂所想的位置,是太清宫里陛下的位置。”
“他妄想!”长公主怒喝,“我白氏的权柄,是几个逆贼能夺走的么?”
“不能,但是这件事恰恰证明了我前几日在长公主面前所做的推断,梁秋颂早有不臣之心,也许更多的诸侯,比如晋北的雷千叶,和他一样有不臣之心。对于这些人来说,白氏皇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天启城从此消失,他们就可以成为自己封地上的皇帝,何乐而不为?此刻应有十分的觉悟,长公主当以雷霆手段削平诸侯,重掌东陆大权!”
长公主望向大殿顶上的藻井,语调森寒,一字一顿:“好!天生我白凌波,就是要对付这些逆臣!碧城先生的大计何日可以展开?”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平安的冬天可以过,最晚明年冬天,朔北的白狼会攻入淳国!”雷碧城举起旁边的一杯茶,缓缓饮尽,“看过了今冬的雪,接下来看到的都是血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茶杯:“这次让青阳世子逃走,也坚定了百里景洪要除掉息衍的心,这样很好……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担心……”
“我还不能确知,从我们笼子里逃走的,到底是白兔,还是狮子。”他幽幽地说。

第五章 苍狼之旗

胤成帝五年秋,朔方原。
苍空中漂浮着铁色的云块,苍空下长草依依。一处隆起的坡地上,两个老人并骑南望。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雄伟的大城孤独矗立。

“前方就是北都城,草原人共同的故乡,天地的中央。很快,那里就是大君的了。”
“你叫我什么?”
“大君。郭勒尔·帕苏尔之后,除了狼神的后代,高贵的蒙勒火儿·斡尔寒殿下,又有什么人能坐上草原大君的宝座?”
“说到郭勒尔·帕苏尔,山碧空,你认识我亲爱的女婿吧?”
“岂止认识,我曾经和故去的青阳大君一起在他的金帐里饮酒,施术救活了他的小儿子,还千里迢迢地为他呈上东陆大皇帝的书信。他是一位威严体面的君王。”
“山碧空,你们东陆人不知道背弃信义是男人最大的羞耻么?居然能在我面前这样平静地说你曾经是我女婿的朋友。而如今呢?你又千里迢迢穿越冰原来找我,说辰月教认可我为草原的大君,说我的战斧应该砍下东陆皇帝的头。”
“我们并不羞耻,我们只是尊奉了神的旨意,我们是神的使者。”
“那只是你们东陆人的神。”
“东陆人的神和草原人的神区别那么大么?”
“你们的神,高高在上,你们的人用黄金和濯银铸造成星辰的样子嵌在神庙的穹顶上,作为这些神的象征。人们跪下去膜拜,焚烧香木奉上礼物,求他们为自己降福。而我们的神,他生着狼的头,熊的背,双脚是一对牦牛的蹄子,背后有雄鹰的双翼,他一手持着开辟天地的斧头,一手持着毁灭生灵的战刀,就在天空里慢慢地旋转,他每转一圈,天地就诞生和毁灭一次。即便有些放牧的蠢货供奉血牲,哪怕献上新生的婴儿去哀求,他也无动于衷,他就在那里慢慢地旋转,有一天,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想不到狼主对于东陆的风情还有了解,不过我也听说逊王令蛮族七部都承认自己是盘鞑天神的子孙,世世代代结为兄弟。在狼主的眼里,盘鞑天神是如此的残暴么?”
“不是残暴,不过神就是神,人就是人,”朔北狼主忽然举手指向天空,声音嘶哑,“我还没有蠢到向天上那个非我族类的东西乞求什么。就像你会在意那些被你捕猎的野兽么?如果你不在意,那么神为什么要管人的死活?”
“非我族类的东西?这是狼主对神的认识么?穿越北荒之前我听人说狼主残忍凶暴,像是魔鬼,可现在我不那么以为了。那些浅薄的人在背后非议狼主,却根本没有狼主这样深邃的心。”山碧空低声笑了,“可是狼主也看轻了我们,我不敢说我知道草原人心中的神到底是怎样的,不过我们所供奉的神,也并非金银铸造的偶像。我们的神,居住在这个世界之外,无动于衷地看着千万人死去,天地毁灭。”
“这些我听不懂。”
“狼主是草原的英雄,不是我们辰月教的教徒,不必懂这些。”
“说吧,你们帮助我们,需要什么回报?草原上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不包括土地和狼神子孙的尊严。”
“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只需要狼主得胜,取下北都城。我可以说出实话,如果郭勒尔·帕苏尔能够再活二十年,更有野心,我们未必会转而和狼主合作。可惜他死得太早,而且从心里还是一个软弱的人。”
“我听说辰月的使者需要的只是战争?”
“未必,可是我们现在需要战争。”
“我的儿子呼都鲁汗说你们就像死牦牛尸体旁嗡嗡嗡飞来飞去的苍蝇那样讨厌,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么说我也并不反对。”
狼主转头看了山碧空一眼,冷冷的。他的眸子颜色诡异,从黑里透出血红来,不像是人的瞳孔,“不过我的女婿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他是个可怕的敌人。如果不是低估了他,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已经是草原的主人了,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山碧空没有因这可怕的凝视而不安,反而转过去打量着狼主。这是一个怎样的老人啊,他整张脸被埋在浓密的须发中,像是几十年里都没有修剪过,身上裹着没有硝制过的羊皮,唯一裸露出来的是一条臂膀,纹满青色和红色的图腾,手中提着青铜色的巨钺。他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寸是光滑的,满是伤痕和皱纹,肤色苍白得像是死人。常年不沐浴的结果是污垢深深地填入了每一道伤痕和皱纹,他和最贫苦的牧民一样肮脏。他跨着一匹肩膀和战马同高的白色巨狼,那狼魁梧得像是头熊,狼颈上洒落的长毛像是马鬃,它那双血红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南方地平线上的城池。
两个人在这次对视中都没有取胜,于是各自移开了目光。
“加快行军,只要一天就可以兵临城下了吧?”山碧空说。
“不,我们在这里等。今天的草原上不会再有人帮助帕苏尔家,让那些脆弱的孩子们蜷缩在北都城里惊恐吧,他们正在拼命地磨刀,喂饱他们的战马等待我们出现在城外。那我们就慢一些,再慢一些,他们一天不见到我们,就有一天的心急。我知道他们已经快要忍不住了,恐惧和等待会把年轻人磨成胆怯的旅鼠。”
山碧空微微点头,“狼主对于攻心,真是有学问。”
“我不懂什么攻心,我甚至看不懂战书。不过我懂得这二十多年来的艰辛,我要一点一点地都报答在郭勒尔的儿子们身上。”狼主说。
他笑了,脸上的皱纹像是枯木般扭曲起来,“其实,我的心里也很急。我的外孙们,我从未相见的外孙们啊,让我看看你们是否长大了!”
此时从他们所在的坡地上俯视,下面是片平坦的谷地,成百上千的木桩树立在那里,一眼望不到边,每一根桩子上都高吊着尸体。赤裸着上身的战士们大声地呼吼,他们的巨狼以强劲有力的后腿跳跃起来,去撕咬那些已经僵硬的骨肉。空气中浮动着野兽的骚味和鲜血的腥气,初升的太阳照在巨狼的背上,长毛晕出黄金一样的光。
'历史'
以东陆的纪年算,胤成帝五年九月初四,流浪在北荒雪原中长达二十余年的白狼团踏着腥风回来了。
朔北狼主楼炎·蒙勒火儿·斡尔寒和他的白狼团在二十多年前败于青阳部之后,就一直远避于贫瘠的北方,即使朔北部的族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狼主在哪里,代替蒙勒火儿管理朔北部牧民的是他的儿子呼都鲁汗。
北方的冰雪荒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无休无止的北风在天空中旋转咆哮,大地平坦荒芜。那里每年有一半时间为冰雪所覆盖,只分温寒两个季节,温季还有耐寒的野草,寒季则只有石头上的苔藓地衣,披着长毛的牦牛和雪羚羊就是靠着这些食物度过寒冬。几乎没有牧民敢于深入那片土地,而蒙勒火儿和他的战士们带着战败的耻辱,一头扎进了北方的风雪,再没有回来。
族人们猜测狼主只是想找个地方埋葬自己。
可是蒙勒火儿没有死,他和他的几千头巨狼,几千名狼背上的武士在那里繁衍生息。人们能在他偶尔返回草原掠夺的时候见到他,他并不掠夺牛羊和骏马,蒙勒火儿不需要财产,他只是需要女人。他手下野兽一样的狼骑兵会趁夜冲进牧民的寨子里,强暴所有的女人,从十岁的幼女到行动蹒跚的老妇。而在十个月之后,这支饱受屈辱的牧民队伍迎来了大批新生婴儿的时候,那些野兽般的男人又会回来,他们抢走所有的婴儿,依照模糊的回忆分辨这些孩子的母亲,以便找到自己的孩子。牧民的男人们一律被杀光,因为这些孩子中有些或许流着牧民的血,因此不能留下任何一个可能的父亲,从此这个孩子只属于朔北部的狼群。
还没有生产的女人,他们有时会剖开她的肚子挖走婴儿,不顾母亲和孩子的死活。
这样的暴行令人发指,于是接近北荒的草原成为危险的禁区,普通牧民不敢去那里放牧。
人们敬畏这位苍老而凶残的狼主,也对他怀着刻骨的仇恨。可是没办法,即便北都城的大君也对狼主的暴行保持沉默,没有表示过要讨伐他暴虐的岳父。时间缓慢地流逝,人们已经七八年没有听到狼骑兵出现的消息,有人已经在心怀侥幸地猜测这位威震北方的狼主其实已经死了。是啊,蒙勒火儿也不是什么魔鬼,他和其他人一样会慢慢地变老,然后死去。他是朔北部最后一个能率领狼骑兵的领袖,他死后凶蛮如野兽的狼骑兵大概也会慢慢凋零吧?
可蒙勒火儿终于回来了,在青阳大君吕嵩·郭勒尔·帕苏尔去世后的一年零八个月。这个速度已经不算慢,他的狼骑兵要穿越茫茫的北荒迁徙回来,再汇合呼都鲁汗的骑兵团。历史学家们则猜测在得知郭勒尔·帕苏尔死讯的同时,蒙勒火儿已经开始筹备对北都城的进攻了。郭勒尔之后再无人能阻挡他的野心,唯有时间的神,蒙勒火儿太老了,他随时可能死去,但他要在呼吸停止前完成他一生的伟业——成为草原的主人!
第一场雪落下之前,朔北大军推进到北都城下,把苍狼的旗帜插在土地里,正式向青阳宣战。
这场战争在东陆的史书中被称为“豹狼之乱”,吕氏帕苏尔家的“豹”和楼氏斡尔寒家族的“狼”,这对草原上的死敌再次爪牙交错,恶狠狠地要咬断对方的喉咙。


九月十三日,清晨。
不花剌站在北都城的城头,站在风里,提着他乌沉沉的长弓,眺望远处。
他带着几十个兄弟。他的兄弟们都是最精锐的鬼弓,这些蛮族汉子看外表就像是普通牧民,却有着鹰一样的眼睛。几十双眼睛和不花剌看向同一处。他们周围是貔貅帐下的三千名射手,也都是从年幼时就开始拉弓射雁的精锐,普通人眼里天空中的一个黑点,他们能分辨出那是黑头雕或者秃鹰,这几千双眼睛也看向同一处。
初冬的早晨,北都的城头,几千个人听着风声,看着同一个人。
北都城北面,距离城墙五百步,那个人骑着一匹火焰般赤红的骏马。骏马迎风低吼,它的主人轻轻拍着它的脖子让它安静。主人身上赤红的织锦大袍和骏马的颜色一样鲜明,在衰草连天的草原上仿佛一朵跳跃的火焰。只有东陆织女才有那样繁复奢华的手工,袍子上的图案是一针针用金线绣出来的,一幅完整的瀚州地图。似乎这件袍子还不足以体现主人的豪奢,他又在袍子外挂满了金链。那些纯金的链子怕有上百条,粗细和男人手指差不多,层层叠叠,就像甲胄。主人裸露的半边肩臂上也是一片金色,那是纹身,巨大的金色龙兽缠绕他肌肉贲突的胳膊。
他身后一百步,骑兵们列一字阵,整齐地展开。几千匹桀骜的骏马被马背上的主人控制着,烦躁地低声嘶叫。它们都是战马,北方草原的薛灵哥种,闻见战场的气味会兴奋,它们嗅出了空气中的紧张。骑兵们穿着各色牧民衣裳,有的在外面罩着简单的牛皮筒子铠,马鞍里插着长刃大钺或者阔身铁刀,腰间的箭壶里满是黑雕尾羽的箭。
火红马的主人手擎一面大旗,风卷旗扬,一只青色的狼在旗中翻滚。
朔北的苍狼旗,几十年后又一次飘扬在朔方原上。
不花剌没有见过那个人,但是知道他的名字。朔北部的世子呼都鲁汗,和他父亲蒙勒火儿一样豪迈雄武。他喜欢妖娆的女人,所以娶了数百个妻子。他很好客,有客人从远方来的时候会用最烈的好酒款待,他自己带头畅饮,就像喝水一样。他豪迈洒脱,醉后就跳动人的舞蹈,舞姿雄壮又妩媚,此刻他美貌的妻子们会走进帐篷拍着手围绕他为他助兴。可如果有人惹他发怒,他那对铁一样的胳膊能拧断公牛的脖子。他又像他的父亲一样聪明,懂得利用朔北部领地上的几条河流淘取沙金,蛮族贵族如果想买黄金,只有朔北部的呼都鲁汗和东陆客商两个选择。呼都鲁汗用黄金换来牛羊、女人和珍贵的熏香,远行的人经过呼都鲁汗的帐篷,会觉得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金碧辉煌的大帐中飘浮着龙涎香的芬芳,雄伟的男人搂着半裸的少女,在黑貂皮的垫子上畅饮烈酒。
草原上人们称呼都鲁汗为“黄金王”,羡慕他的财富,也畏惧他的力量。
不花剌从未羡慕呼都鲁汗,因为他从不羡慕敌人。听到关于呼都鲁汗的传闻时,不花剌还只有十三岁,可他感觉到了千里之外那个生活在黄金、熏香和美女里的男人带着野兽般的凶煞。他预感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个男人在战场上相遇,这一天来了,比他想得还要早。
呼都鲁汗也在眺望,看着看着,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他手一振,一名鹰隼般精悍的朔北武士从后面策马出阵,接过了呼都鲁汗手里的苍狼大旗。他带着旗前奔,到了距离北都城城墙只有两百步的地方,将旗杆插进泥土里。
此刻太阳从东边破云升起,苍狼旗在风中飞扬,纯金包裹的旗杆反射出逼人的光芒。
“第三天。”一名鬼弓武士低声说。
“是啊,第三天了,很准时。”不花剌淡淡地说。
这是朔北部在北都城外列阵的第三日,每天日出前,都有一位朔北武士把那面苍狼大旗插在北都城的北门前。除此之外,朔北部没有其他的动静。他们没有递来书信,也从不叫阵,“黄金王”显露出极好的耐心。北都城已经连续三天城门封闭,大君下令,擅自出城者斩。城里各种传闻都有,很多人相信那面旗是说朔北部要和青阳部重新划分领地。从此之后,那面旗以北都是朔北的领地。
不花剌抬头,看着自己头顶的战旗,青阳部的豹子图腾在风里仿佛活了过来,显露出不安的进攻姿态。
朔北武士兜转战马绕旗一周,就要返回本阵,这时候城墙上传来了平静有力的声音。
“尊贵的青阳部主人、草原上人所共仰的大君、盘鞑天神挑选的人,他有信赐予你们!朔北部世子呼都鲁汗,收信!”
不花剌说着,从箭囊中取箭。他的箭漆成黑色,狼牙为镞,雕羽为尾,箭杆是普通的轻木。草原上很多牧人用这样的材料制箭,不花剌的箭并不特别,只是比普通的箭长出了八寸。
朔北武士抬眼回望城墙的瞬间,听见了箭啸。他心里一惊,却来不及有任何动作。他没预料到有人会在两百步外开弓,那么远的距离即使微弱的风也会让箭彻底偏离目标。
箭啸停息,淡淡的尘土扬起,一支箭斜插在他身后一步的泥土里,漆黑的箭杆上扎着白绢细卷。
不花剌收起弓,把手心里那枚狼牙箭镞随手塞进腰带。
朔北武士拔出箭,看见光秃秃的箭杆上没有箭头。他瞟了一眼城墙上方,轻蔑地笑笑,带着信返回本阵,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递给呼都鲁汗。呼都鲁汗抓过那封信把玩,看见封口处盖着红色的火漆。豹子花纹的火漆是青阳部主人的徽记,这确实是一封大君的亲笔信。
“大君信中说什么?”一名鬼弓贴近不花剌。
“最后的通牒,不管他们为什么而来,如果三日内他们不撤走,我们就会视他们为敌人,发起进攻。”
呼都鲁汗并没有读信,而是凑在那名朔北武士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朔北武士带马回到了苍狼大旗下,抖开了白绢,高高举起给城上的人看。随后,他缓缓地把白绢撕成了碎片,高举起来松开手,让风把绢片吹上城头。
“他们……撕了大君的信!”鬼弓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阳大君是草原上最有权力的人,在一般牧民的眼里和神一样高大威严,当他发出怒吼的时候猛虎都会畏惧,可是他给朔北部的最后通牒呼都鲁汗甚至看都没看。
箭啸声比前一次更细微,却更锐利,连续两响。苍狼旗的旗杆猛地一震,缓缓倒下,一支漆黑的长羽箭插在旗杆顶上。在大旗落地的同一瞬间,那名朔北武士摔下了战马。另一支箭钻透了他的心脏,那支箭飞过两百步,刺穿了寒风,没有偏离目标。
呼都鲁汗冷漠地看着,笑笑。他不说任何话,调转马头挥了挥手,数千朔北武士跟着他一起离去。那匹失去主人的战马舔了舔武士渐渐冷却的脸,没有得到回应,明白主人已经死了,低低地嘶鸣一声,也追随呼都鲁汗的队伍远去了。
清晨寂寥的草原上,只剩下一面倒伏的苍狼旗,和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不用在他们身上浪费什么仁慈了,他们不是为了划分什么领地。他们是为了战争而来。”不花剌收起弓,面无表情地说。


金帐外,夔鼓声急促;金帐里,青阳的贵族和将军们都席地而坐。所有人都到了,正交头接耳,大君的宝座却仍然空着。
新大君和老大君习惯不同。在以前,夔鼓敲响之前,老大君已经坐在了金帐中,面色如铁,等着贵族们觐见,如果夔鼓声终止还有人没能赶到,就要重罚。那时候金帐是个让人畏惧的地方,老大君很少有笑容,眼睛里一道森严的白翳令人不敢直视,他高大的影子总压在贵族们身上,逼得他们带着一点点不安仰视他。直到老大君倒在雪地里,很多人才想起郭勒尔·帕苏尔这个男人也是会死的,北都城不会永远被他的身影笼罩。新大君继位,金帐里的规矩也改了。比莫干喜欢大家一起畅所欲言,听取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这是他从东陆的书上学来的,叫做“纳言”。即便是那些人微言轻的小贵族,只要说得合比莫干的心意,他也会慷慨地赐给古尔沁烈酒,而老大君在位时,这份殊荣通常只给予立了战功回来的勇士。
“去催催大君,悄悄地去,快!”铁由发觉金帐里的人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悄悄招来自己的一个侍从吩咐下去。
巢氏合鲁丁家族、纪氏脱克勒家族、李氏斡赤斤家族的主人都到了。在几十年前,这三个家族在青阳部里还说不上什么话,那时候五大家族是吕氏帕苏尔家族、巢氏合鲁丁家族、厉氏巢德拉及家族、颜氏古拉延家族和铁氏积拉多家族,那时候年轻的世子继位,五大家族的主人会踏入金帐一起辅佐新大君,称为“五老议政”。可钦达翰王在位的时候,因为母亲的死对那些大家族怀恨,于是不断削弱他们的地位,最终使得新的四大家族出现,除了吕氏帕苏尔家和巢氏合鲁丁家保持了自己的地位之外,从前是小家族的纪氏脱克勒家族和李氏斡赤斤家族晋升为大家族,而原来的几个大家族却衰落了。
如今这些大家族不但自命为血统高贵,而且极其富有,名下有数以万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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