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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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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歌坐下,小红和吴初人便双双退了下去。她仔细打量着卫明珠,只觉她今日有些古怪,颊上隐有红晕,好似新妇一般羞涩,可眉梢眼角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忧愁和惶恐。

“明珠,你若身上不爽,切不可讳疾忌医。我这就让人去将左大人请来。”乐歌说罢,欲起身去唤小红。

卫明珠的脸色倏然苍白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急声道:“千万不能请医士,千万不能!”她说得很激动,突然猛地扑向榻沿,大声地呕吐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份量很足吧!因为出差,接下来三天不在,回来再见!

91

91、辕门送别 。。。

叠石作瀑,银瀑如练,泻注到乐坊蓄池中,玉珠飞溅,扑到乐歌的孺裙上。让她走动之间,总不免侧身相避。远处传来:①“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的悠扬唱曲。不知为何,这悦耳清澈的声音听在耳里,却让她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想起那日,明珠将头埋在臂弯里,不住地喃喃低语:“不能请医士,千万不能!”

她心念纷乱,反问道:“为什么?”

“乐歌儿……我怕是,怕是有了。”明珠的双手轻轻抚在腹部,目光温柔如水,可身躯却在一个劲的发颤。

“有了?”她脊背一僵,心怦怦乱跳,沉默半晌后,试探着说:“有了,那不是好事吗?皇上膝下尤虚,只有白美人……”明珠陡然将她的话打断,一字一顿地将那个她不敢去想的真相说了出来:“乐歌儿,这是崇白的孩子!”

乐歌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疯了!”阁中如死水般的压抑沉静,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卫明珠在她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略偏开头去,眉梢眼角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惊惧:“是!我的确是疯了……那日离别,想着一生都不可能再见了,我便疯了。”

“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瞒都瞒不住,你要打算怎么办?”乐歌又急又气。

明珠微一咬牙,坚定地说:“你不必劝我暗中②断产,我想要这个孩子。”

“如何要?内廷之中别说皇后坐胎生子,便是一花一木,叶落风吹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她长叹一声,话只说了一半。事已至此,再去指责明珠的不智,已是于事无补,为今之计,想法设法应对才是正理。

她沉思片刻,表情十分凝重:“明珠,其实不用断产,更无须隐瞒,相反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去请医士来把脉,更要将这喜讯让内廷所有的人都知道。明年孩子呱呱坠地,无论是男是女,都是皇室嫡贵,是皇上的亲生孩子!”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她本以为明珠会松一口气,却不料明珠霎那间面如死灰,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得听不清楚了:“我和皇上,从来没有肌肤之亲……瞒得过所有人,瞒不过他啊!”

“什么?”她顿时僵化如石,再也说不出话来。

乐坊中人,辰时而歌,午时而舞,春夏秋冬,练功不辍。霍兰虽是乐坊之主,也不能免俗。他练罢羯鼓,换了身衣衫走出来,便见乐歌在竹林边娉婷而立。

自他从舍人升为坊主后,乐歌有话通常不是派人来传,就是按照最早约定好的方法,将条笺放在衔翠亭边柱的暗层里,今日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让他微微一怔。

乐歌走过来,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霍兰见她如此,不禁咧嘴笑道:“怎地?有什么私话要同我说?”他本是玩笑之语,不料乐歌竟轻轻“嗯”了一声。

“既有事,我去找你便是,何苦自己跑来,还嫌内廷中的耳目不够多吗?”霍兰一边说,一边拱手为礼,一副谦恭之态。

乐歌笑笑:“我奉皇后之命,前来和霍坊主商议‘清明春祭’一事。”

霍兰了然,眸中如盛春光:“原来如此!那请昭仪入内。”

两人入内来,分席而坐,霍兰命人奉来香茶。乐歌无心饮茶,却又不想直接说明来意,只盯着他不语。

这几日,卫明珠的求恳声时时在她耳边响起:“乐歌儿,帮帮我!帮帮我们!我想明白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崇白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为了这个孩子我也要逃出去。姑母虽然心狠,可终归是卫家女儿。无论是说我病了,还是说我死了,总有办法将我离开之事遮掩过去,也不会祸及家族。在这内廷,我只相信你一个人,求你了!”

这样的请求,万分凶险不说,对乐歌来说实是天大的难事。她没有根基,宫外除了白子安可以信任之外,没有别人。可让白子安隐瞒张丘一事,已经触犯了他的原则,若再让他安排皇后逃跑,他绝对不会答应。何况白子安现在身在新军,也无法通知他。她本想拒绝,可一见明珠垂泪的双目,又想起昔日自己曾遭太后毒打、周守□,险些失节丧命,全靠明珠出手相救,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应下。

可找谁与她一起帮助卫明珠出逃,却让她颇费思量。乐歌权衡再三,觉得再也没有比霍兰更适合的人选了。他是太后宠臣,内廷上下左右逢源,又出身市井,三教九流无人不识。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亲人,祸福同依。只是她想起太清楼初见,他遭人恶打的原因,又想到他以非常之法,成为太后身边的宠臣,心中顿起不舒服之感。这样的一个人,纵然是王家遗子,是她嫡亲的表兄……又真的能相信吗?若能信,他又愿意冒此风险帮助明珠吗?帮助明珠以后,太后、尚隐若问罪,如何保全他,都是困扰着她的难题。

霍兰见她什么话都不说,也不开口催问,只起手拨弦,挑弄雅音。案上这把琴名唤“大吕”,取大吕黄钟之意,琴声铮铮,颇有雄风。一曲终了,霍兰见她还不开口,便道:“究竟何事,你尽管说!”

乐歌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明珠之事干系着三条人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风险,有些后果,她承担不起,明珠和张丘更承担不起。

她见霍兰着普普通通一身青裳,却难掩一身俊秀,发髻歪束,衣襟微敞,更添不羁风流之态。眼梢边一条疤痕长至嘴角,虽已淡成灰白,却依然很明显……

半晌,她终是下定决心,开口说明来意。霍兰一边听着,一边眉头紧皱,待乐歌说完,问他意愿时,他断然拒绝道:“你可是嫌我活得不耐烦了?偷助皇后私逃,那是砍头灭族的大罪!别说我没本事帮你,就算有本事,我也不帮!”

乐歌料定他会这样说,双唇紧抿,无言以对。

霍兰继续道:“妹妹莫要忘了,卫氏是我们的敌人!”

“还记得你曾说过,目前我最应该对付的人就是卫明珠。眼下就是一个机会!”乐歌沉默半响,倏然抬首,轻轻开口道:“明珠一走,卫氏再无女儿可以入主中宫。白子安手握重兵,白美人即便生子,太后也不会让她当皇后。没有皇后,这内廷便以昭仪为尊……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此话一出,霍兰紧紧盯着她,双眸黝深如海。须臾,他竟是笑了:“如此说来,这笔买卖倒也不亏!”

乐歌道:“明珠是御史之女,太后之侄,身份尊贵,又温柔亲和,在宫中人缘极佳,对付她谈何容易?若设计陷害,一旦有失,你我万劫不复,惟有将她送走,让她在内廷彻底消失,才是对付卫氏最好的方法!”

霍兰思忖良久,抚掌称妙,轻笑道:“妹妹这样一说,就不同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乐歌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可仍然很担心:“明珠走后,若皇上,太后追究此事,你怎么办?”

霍兰不语,只望向窗外。春光正好,绿柳吐出新枝,棠花染就轻红。他轻拍窗棂,淡淡笑道:“这点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不露一点痕迹。”

※※※※※※

离营笼罩在火红的晚霞里,随着一阵悠长的号角四面响起,最后一场操演终于收队。白子安刚回到营帐,便接到中军令黑虎的通报:“营门外有个俊俏侯爷,求见将军。”

白子安料想是韦璧,便换了常服骑马出营。营外河谷之地是雍水支流,春季多起雾气,那雾气似从天宇深处涌流出来,扑向无垠水面,天地间一片朦胧。

水边立着一个人,白衣高冠,身姿挺拔,春风将他身后的绯色披围吹得猎猎作响。他回过头来,唇边露出一丝明亮的笑容,可看在白子安眼里却有几分萧索和寂寞。

“你要远行?”白子安下马,手持马鞭指了指韦璧身边的翠龙骏马,还有马鞍上拴着的包裹行李。

“滇南,即刻就要走。”韦璧语调平静:“我来同宏远你道个别。”

“滇南?”白子安的脸立即冷了下来。尚隐登基以后,他一直兼理藩事,对滇南葛氏的狼子野心,最清楚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军营操演还是楼望遣将定谋皆针对滇南。以他常涉朝政、军事的政治敏感,朝廷与滇南一战无可避免且近在眼前。他眉头紧皱,抬头看了韦璧一眼道:“你这是赶着去送死,皇上他……也能答应?”

“择适者而用,君王之道也。”韦璧笑笑,慢慢踱步至水边,眉宇之间神情淡然。须臾,他缓缓回头道:“你心里也明白,朝廷与滇南之战不过是早晚之事。皇上登基前我也曾远赴滇南合议,如今让我去更是顺理成章。耍耍嘴皮子,动动脑瓜子,舍我其谁?”

“虽是君臣,却也是兄弟,明知有去无回,他不该让你去冒险!”白子安深吸口气道。

“是我自己去求的。”韦璧静静地望着白子安,道:“人生在世,何处不险?这是我的选择,也是皇上的选择。我不悔,想必他更不会后悔。再说军国大事,哪一桩不比我个人的安危更重要?”

白子安找不出话来反驳他,索性板起脸来,不开口。

“ 想我韦璧,一辈子浪荡疏懒,游戏人生,却能交到宏远这样挚诚忠厚的生死之交,也算不枉了。”韦璧轻抚马鬃,侧头看了白子安一眼,眸光充满暖意。

“少说这些酸话……”白子安长叹一声,韦璧正色道:“宏远,临行之前,我有一语相劝:权力功业犹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都说时位移人,富易妻,贵易交,至爱亲朋尚且如此,何况君臣?皇上这里,你自己以后多长个心眼……”

“浑话。”白子安直视韦璧双眼,微怒道:“昔日我们在陈留时,虽未结拜,却早以兄弟手足相待。兄弟是什么?寂寞时可以饮酒打架,谈笑时可以生死相酬,烦恼时可以胡言乱语。他以真心待我,我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他?”

韦璧见他说话间神情淡远,似在回忆往昔时光,心中微叹,开口道:“陈留王是你兄弟,可皇上不是。自他下定决心夺位以后,他就注定孤单寂寞,没有朋友,更没有兄弟!这话我只说一次,你须牢记在心。”

白子安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有些事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相信。忘不了的是陈留时跨马长歌的豪情,忘不了的是书斋中同窗修习的情谊。他默然良久,才道:“无论如何,我总守着这初衷不变。”

说话间,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凉风习习,翻卷起二人的衣袂。韦璧看着白子安,他眸中那一抹温暖的亮色,让人心热。韦璧不敢多看,转头望向雍水慨然一叹:“有时候想想,煌煌功业求来何用?还不如学昔日楼公一样,草屋清茶,有朋自远方来,便长夜聚饮,不亦乐乎!”

“楼公身历三朝,看尽沉浮,尚不能免俗,何况你我?”白子安也是一叹。

韦璧大笑:“也是!你舍不得这金戈铁马,我也舍不得青史留名,同是俗人啊!”他说罢,翻身上马,朝白子安拱手道:“宏远,我须上路了,你且珍重。”

白子安拉住他的马头道:“你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韦璧唇角微动,眸中隐有湿意,玩笑道:“都说红颜祸水,往后,你少操心昭阳馆那位!她的事自有皇上去操心。”

白子安垂眸不语,待抬起头来,韦璧一人一骑,已绝尘而去,袍袖随风扬起,身影淡淡,与远山秀水连在了一处。

※※※※※※

乐歌夜里跨入广弘殿时,皇帝正在赏砚。皇帝从纸卷中抬起头来,笑着朝她招手:“今日有好砚,你来看看。”

乐歌缓步上前,见案上放着不少新砚。形如钟鼎、如古琴、如月牙,诸多式样。她细细观赏后,连声赞道:“石质清润、色泽丰美果然是好砚。”

皇帝点头道:“可惜张丘不在,这好砚,该配生花妙笔啊!”乐歌听他突然提起张丘,眼皮微跳,连忙扯开话题:“如此好砚,何不试试?前日少府贡来云墨,倒与这砚相得益彰。”

皇帝与她目光相触,温声道:“你来研墨。”

“好。”乐歌从架上匣中取出云墨,调水注入砚中,轻轻研磨。须臾,淡淡墨香,不绝如缕。皇帝落笔如风,偶尔会抬头看乐歌一眼。此时光景好像回到她还是御前宫婢的时候,静默又温暖。

须臾,皇帝搁下笔,起身按住乐歌正在忙碌的手,低声说:“今天楼将军递折子上来,想将申儿编入先锋营,好好历练历练。你觉得可好?”听到这句,乐歌眼中不由涌起一层水雾,皇帝俯下脸,在她颊上轻轻一拍:“怎么了?”。

她把头埋入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我怕,怕他闷着养没出息,可也怕,到战场上冲锋陷阵,他会活不了。”

皇帝将乐歌整个人抱进怀里,在她鬓边低声说:“你放心,我保证他性命无虞。”她仰起头,反问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如何能保证?”

“我会看相。”皇帝此话一出,乐歌就笑了:“你会看相?”

他贴近她,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乐申身长眉宽,双目黑白分明,贵不可言,有公卿之相。”乐歌听来,身躯微微发颤,公卿之相,虽是戏言,却更像是承诺。她垂眸道:“你救他一命,又让他入营,今日还说这些吉利话……”

皇帝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以我的身份,做这些天经地义。”

乐歌抬头看他,笑问:“你什么身份?”

他低声笑了,贴着她的额头说:“姐……夫!”

一时,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苦涩甜蜜皆有,眼中有泪却难抑笑意。皇帝见她神情,低头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王舟匆匆入阁来。

王舟未料到乐歌也在,手中捏着的信函,连忙塞回袖中。皇帝见了,放开乐歌,坐下道:“这里没有外人,递上来吧。”

王舟听皇帝这样说,连忙将信函递上。乐歌向来知趣,退开了好几步,低头把玩案上那些砚台。

皇帝拆信来看,瞬间目光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说:①平陵东:汉代七言乐府诗歌,相传为汉翟义门客所作。

②断 产:《千金方》记载,堕胎也。

出差回来,家里发生一点事,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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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弥天大祸 。。。

自葛洪接到韦璧来滇南的消息后,立刻赶回①昆弥,召集麾下众人,商量应对之策。几十门客,半百家臣,你一言我一语,恫吓利诱皆想到了,却全未派上用场。

清明那日,昆弥落雨不休。葛洪用罢早膳,便带着随人去珍苑观象。还未走到珍苑门口,路上就听得一个消息:朔阳侯韦璧在②叶榆失去了踪影,生死不知。一个可怕的预感压在葛洪心头,他满脸通红,急得对左右直跳脚:“你们赶紧去找,就算将叶榆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朔阳侯给我找出来。韦璧可死不得!他若死了,老子我不反也是反了。”

太宗皇帝平滇南后,葛氏三代据守滇南。葛洪本是庶妃之子,王爵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全亏邢度舟为他筹谋,他才能从老王爷三十五个儿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滇南王。(炫…网)

葛洪袭爵后,投桃报李,一直以邢家马首是瞻。大庆末年,邢乐大争,二王夺嫡,他义无反顾地与邢家站在一起。尚隐登基初年,邢度舟曾与他密谈,暗示他暗中招兵买马,以防朝廷撤藩。他虽全照做了,可始终下不了决心与朝廷作对。直到两年前,惟一的儿子葛忠良不明不白地死在雍州城,才坚定了他的决心,自此蓄粮养兵,决意要以滇南七族九部,十五万雄兵来同朝廷对抗。

葛洪是个成了精的老藩王,邢鉴在越州郡说的一番话,的确是打动了他,可真要他兵行险招,先做试探之举,他还没那么傻。他一方面稳住邢鉴,以兵械不足为名,大量地向邢家索要兵器,另一方面仍然在小心翼翼地观望,希望邢家先按捺不住,自己好捡个现成的便宜。

可没等到邢家造反的消息,却先等到了朔阳侯失踪的消息。葛洪思来想去,惶恐不安,明着担心韦璧安危,实则忧虑自身祸福。直到公鸡啼鸣,东方天空露出鱼肚白色,亲随才气喘吁吁来报:“王爷不好了!有人亲见朔阳侯在叶榆泽被人追杀。眼下,泽边只余一具尸首,身中七刀,皆在要害处,经查实是侯爷贴身侍卫张锰……侯爷他,他下落不明,定是凶多吉少啊!”

葛洪一听,像当头顶打了个炸雷,浑身一震,面色如土,自言自语道:“娘的!定是那狼崽子……如今,老子我可谓赶鸡下水,死活都得淌过这条河了!”

※※※

清秋阁内,鲜花馥郁。叫得出名的紫荆。棣棠,叫不出名的各式花卉则更多,或是轻红,或是浅白,争相盛放。白子盈腹重难行,皇帝怜她辛苦,每日午膳都来陪她一道吃,以示看重。

白子盈面上虽更加尽心地侍候皇帝,大到饮食起居,小到自身每日面君,该穿什么衣裳簪什么花,样样都经心妥帖。但她心中实是担着心事,这份心事带来的煎熬,因白子安在军中声望陡高,因太医令左狄青在把脉时暗示她大喜,实是每日俱增。

皇帝和白子盈挨在一起坐,正要用膳,只听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来,王舟竟慌慌张张引进来一位姑娘。那姑娘鬓发散乱,一身粗朴灰衣,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染红,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可怖。她跨过门槛,行动极其敏捷,飞纵到皇帝面前。白子盈见不得血,吓得连忙回过头去。耳边,只听那姑娘重重跪下,急声说道:“滇南反了、是,是邢家……”话未尽,便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连忙立起,双目盯着王舟:“韦璧呢?”

王舟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索:“在行馆!姑娘她急着来报信……”他本以为皇帝会想立刻去行馆,正欲去备车,不料皇帝却沉声下令:“你,速去离营,让楼望、白子安来广弘殿见朕。”皇帝说罢便走,刚要跨出殿去,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回过头来。

白子盈怔怔地看着皇帝,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地上躺着的姑娘她并不陌生,曾跟着皇后、昭仪来过清秋阁……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更容不得她询问。她定了定心神,立刻召来左右:“这位姑娘晕了,你们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拿药酒来。”

皇帝深深看了白子盈一眼,回头离去,转眼便走远了。

※ ※ ※

时已亥正,月华如水。

绮雯守在屋外,虽双眼酸涩,身躯沉重,却仍双目一瞬不移地盯着内室。太医署几人进进出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提笔补方,她都视而不见。待医士韦正紧张地奔出来道:“姑娘,侯爷看着情形不太好。”时,她才掀了帘子,抢步奔到榻前。

榻上韦璧面如死灰,一动不动。手、足、胸膛有数十道伤痕,狰狞可怖。其中最重的伤处在左股上,长两尺有余,肌肉绽开,露出股骨,血虽已止住,却凝成一大片殷红。绮雯眼一眨,泪珠滚落,眼前只清晰了片刻,瞬间又模糊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副医正裘安不认得她,见她可随意吩咐侯府家臣,猜测她来头不小,又见她对韦璧极为关心,便以为是朔阳侯贵妾,忙道:“这位夫人,侯爷性命无虞,只是……”他才说罢,只觉一道深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他脊背发凉。他头一低,犹豫着说:“就是这腿,伤及筋骨,只怕往后……走不端正了。”

绮雯惊出一身冷汗,陡然立起,腰间所佩的短刃撞在榻旁的小案上,药盏落地,发出“呛啷”一声巨响,在暗夜里听来十分骇人。

“老臣还要去广弘殿禀告皇上,告辞。”绮雯呆立许久,不知裘安是什么时候退出去的,外屋也没了声响,耳边只余韦璧微弱的呼吸声。

四周一片寂静,让绮雯恍惚想起初见韦璧时的情景,那是一个严冬,他仅着丝帛单衣,正与侍卫白毛围炉饮酒,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她调侃道:“哪来的土丫头!来作甚?厨房呆着去。”她当时气不过,回了句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酩酊立起,朝自己缓缓走来,姿态翩翩……

想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抚着他的腿大声痛哭起来。

五更天,晨光不露,风雨欲来,天色越发阴沉下去。

神志在痛楚的煎熬中慢慢恢复,眼前晃动着的绉纱床帏,忽远忽近,忽隐忽现。朦胧中,韦璧看到叶榆泽上晃动的船桨和激起的波浪,长剑裂空,挥溅出浓稠的鲜血。他竭力想睁大双眼,可眼前只是模糊一片,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白毛!他脱口惊呼,冷汗涔涔。

“韦璧,你醒醒!醒醒!”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牵动心肠。韦璧全身一震,霍然睁开双眼。烛光下,一张熟悉的脸,渐渐清晰。

“快救白毛!救他!”他用尽浑身力气,放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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