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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尘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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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见人声接近,少女侧首一望,眸子顿然亮了起来,“……白复?”
白衣少年一愣,缓缓转头,只见红衣少女正冲他微笑,声音温和,“你回来啦。”
他站定片刻,半晌才怔怔地点了两下头。
少女歪头注视着他,有些失落的样子,“你不认识我了么?”
他又是一愣,继而轻轻摇头。
面前的少女,他怎会不认得?自他十岁时拜入白夜宫起,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就时常来与他说话。
这个名唤睦昔的女孩,是白夜宫宫主的义女,跟着长生池的芍药长老学习医术,不过十四岁就已十分出色。
许是因为同龄之人不多,她待他额外亲切。每次他重伤回来,都是由她来悉心照顾。
可笑啊,实在可笑。她分明是与宫主最亲近的人,却是那样不谙世事,纯洁的仿佛一张白纸。
这样一个人,与他,全然相反。
“你怎么不在长生池?”他微微颦眉,话语有些急躁。
见他还记得自己,睦昔开怀一笑,“义父在闭关,我就溜出来玩啦。”她吐了吐舌头,“你可别告诉他啊。”
“不会。”他的目光依然生冷,声音里察觉不出情绪。
“那就好。”睦昔笑得香甜,不经意地瞥见他袖子上沾着什么东西,好奇地向他走近,“那是什么啊?”
白复不解,低头看了看,惊得双目瞪大,身子骤一抖。
在他的袖口,贴着身侧的一角,赫然有一块鲜明的血迹。虽然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但只要一抬手,便会被注意到。
定是方才在雪松林杀掉那个女人时不小心留下的。他特意留心去掩埋证据,却未注意到这一痕迹。
“……”他惊然抬头,发觉睦昔并未起疑,只是面带疑惑地缓缓向他步来,连忙退开一步,遮住袖上的血渍,“没什么。”
他的声音不见起伏,但难掩心中的慌乱。好在睦昔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不再靠近,只轻问:“你受伤了么?”
“没有。”他淡淡地摇头,“赶路时沾了些泥,洗洗就没了。”
“你没事就好。”她顿然安心下来,微微颔首,“刚才我在想,若是你受伤了,我就给你瞧瞧,但我又想到师父说我医术不精,我怕瞧不好。”
听罢,他微微一怔。
睦昔的医术他是了解的,虽是不及芍药,但治疗伤口绰绰有余。他不知她竟会想这么多,心头顿时堵了什么,烦闷道:“没事我先走了。”
面前的红衣少女张了张嘴,想与他说什么,但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垂下了眼。
“又怎么了?”他不悦地轻喝,“别总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她仍是不出声。因为低着头,白复看不见她的表情,方觉自己说的有些过,不由颦了颦眉,“我不是讨厌你。”
他这话说的不带半分感情,却叫睦昔欣喜地抬起头来,乖巧地点头,“嗯。”
仿佛被什么东西震撼,他的身子僵在原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
太过耀眼了。
在这个充满硝烟与杀戮的地方,她的存在,实在是格格不入。尽管年纪相仿,他们的心境却是千差万别。
他,是眼里只有仇杀的人;而她,是以医者为目标的人。
有时,他甚至会有不经意的动摇:对于这样一个人,他能不能下的了手。
总有一天,在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她会恨他吧?
她会恨这个,自始至终都想要杀了他们所有人的凶手吧?
悲哀到了极致,他不觉笑了出来。睦昔错愕盯着他,不知发生什么,只知他像个疯子似的,捂着双眼狂笑不止。
哈哈。没错,所有人都会恨他的。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将这些人全部杀死,一个也不留。
因为,他恨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太君》《 请记住我是亲妈(好吧连我都怀疑自己了)_____某乙:主线君不要生气,以后都是你的天下了主线君:真的?某乙:当然(望天)主线君:……
、「囚牢女子」
四处鸦雀无声,不见人影。
离开中庭之后,白复提着剑,像被鬼驱使着似的,径直向着一间庭院走去。
他很庆幸方才与长风交手时没有拔剑。因为,他的剑上,还沾着雪松林里那个女人的血。
他承认他有些健忘:那个女人的名字,他已经开始忘了。
也许并不是健忘,只是,他杀的人太多了,实在无法一一去记住这些人的名字。
的确,自从进入白夜宫起,他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魔。他是从修罗场里出来的,生来就是杀人的。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的人生。
这是他自己选的。
杀的人太多,他已然麻木。他不会去关心杀掉的是不是无辜之人,也不会去在意这样的杀戮会带来什么后果。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剑,是唯一不会背叛他的东西。
闭上双眼,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一个老人的脸。那是他杀了这么多人以来,唯一一张让他遗忘不去的脸。
那个被唤作明镜的老人,有着平和而又安宁的心性。当他的长剑刺入老人的胸怀时,老人竟笑了。
那是一个慈祥的笑,又夹杂着悲哀。
他厌恶,他厌恶那种温和的眼神。他嫌弃,他嫌弃那些为了别人甘愿付出生命的人。
老人还是笑着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尽管嘴角漫着血,他却仍旧镇定。
——孩子,放下仇恨吧。
被这一句话所激怒,他不知自己又补了多少刀,不管老人身旁那个被他砍倒的徒弟如何叫唤,他都不停下攻击。直到鲜血染红了他的全身,直到他连剑也无法握紧。
厮杀之时,他的胸前被狠狠刺了一剑。尽管意识涣散,他却发觉心中无比兴奋。
这是复仇的第一步。
他漠然转过头,盯着地上那个被他从背后刺了一剑的人,发出一声冷笑,“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他所期待的,是那个人提剑站起来,与他血拼,再被他杀死。如此的快感。
然而,最让他厌恶的,是那个蓝色头发的青年,毫无怨恨的眼神。那是愤怒的眼神,愤怒得几乎要燃烧,却不带一丝仇怨,甚至还带着怜悯。
“——我不会再无端杀人。师父让我莫要恨你。”
他恶心。他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他不明白。那个人,应该化为复仇的鬼神,拼死向他砍去。他憎恶宽容的人,憎恶手下留情的人。
终于,他连杀人的力气也没有了,疯了一样地大叫着离开,再也不想看到那个不愿还手的老人,还有那个不愿复仇的年轻人。
他最终还是记住了一个名字,一个让他厌恶的名字。
晨泠。
不知不觉,他紧握的拳头已经渍出了血。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座深灰色的屋子。
这座屋子与先前见到的大殿不同,实实在在地冒着寒气。白色的雾气从门缝窗缝中弥漫而出,让人直打哆嗦。
伴随着寒气的,还有浓浓的血腥味。血腥的恶臭。
他在门口站定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推了门进去。屋子里的景象,他虽已看了无数遍,但还是感到触目惊心,似乎背后在刮着冷风。
在那个苍灰色的屋子正中有一个十字架,被数百根黑色的细绳吊起,像个蜘蛛网一般。架上绑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仅能看出是个女人。
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早已凝固,丝毫辨不出年纪。仔细一看,那些吊着十字架的并不是黑色的细绳,而是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利齿紧咬着女人全身的皮肤,硬生生地将她吊了起来,日日夜夜蚕食着她的鲜血。
——最可怕的是,她竟是活着的。
尽管已经毫无生气,她的唇间却是带着吐息的;虽然缓慢,却很均匀,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些吮血的毒蛇对她的摧残。
“啊……”
一声凄厉的悲鸣从女人的嘴里迸出。她的双眼已经涣散,却好像看见了进门之人,目光投向他的方向,唇角还带着一丝笑。
白复将门关上,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模样可怕至极的女人。
自从拜入白夜宫,他时常会来到这个房间,看一看这个已经不能算人的女人。这么多年之后,这个女人似乎也认识了他,每一次见他来,都会笑一笑,发出一些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觉得很可笑。
这个女人并不知道,他每一次来,都是带着浓浓的杀意的;他每一次进入这个房间,都竭力去扼制住杀人的冲动。
他,是极其痛恨这个人的。
望着她的笑脸,他的心中骤然产生无限的愤恨,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抽出,直指着那个被吊在半空的女人。
杀气充斥在屋中,尤为可怕。若是有寻常人走过,定会被这气氛吓倒。
长剑上的血已经转为暗红色,在剑尖处凝聚。尽管他握剑的手已然冒着青筋,他还是将佩剑收了回来。
不能动手。因为,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
至少现在,还不能对这个人动手。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他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转身提剑离去。可不一样的是,这一回,他刚一转身,就惊得连退两步。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出现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虽然面色平静,但阴沉的目光却让人感到无尽恐惧,吓得他变了脸色。
那,是白夜宫的宫主,敖惊雄。
白复拼尽全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慌,摆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笑脸,低低一唤:“宫主。”
“哟,复儿,你回来了。”中年人身材魁梧,一身褐衣,眉间带笑,但那逼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我……”白复深吸两口气,竭力保持平静,“我刚刚才回来。”
“我知道。”中年人的声音很轻松,像是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长风刚才和我说了。”
白复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我听说宫主在闭关,所以就没有去打扰……”
敖惊雄望了他一眼,然后注视着被吊在半空的女人,声音幽长,“我刚刚出关。”
话毕,他移步向着那个女人走了过去。白复缓缓抬起头,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房门是关着的。他心中霍然一震:方才的开门和关门,他竟丝毫没有注意到。
刹那间,他只觉手心冰凉,产生了逃跑的想法。他终究没有动;因为他知道,一旦动弹,那个表面平静的中年人就会在瞬间将他杀死。
敖惊雄正背对着他,仰头注视着那个被吊在半空的女人。他低低一笑,声音虽平静,但在白复听来却可怕至极:“呵,明姬。复儿对你可是好得很,隔三差五就来看你。”
白复骤惊,可依旧不敢动。
这些事,那个看似不管事的宫主竟全都知道?
他以为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从未被发现,可还是瞒不过去么?
敖惊雄顿了顿,一反手,竟有一道银光从袖间刺出,正中明姬的右臂。
那是一枚锋利的银镖,细长的锋刃反射着亮光。白复急促地吸了口气,仍不敢出声。
“啊——”明姬凄楚地叫了一声,可声音已然没了力气,连伤口也流不出血了。
她究竟被囚禁了多少年,已无人记得。
然而,白复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那个叫作明姬的女人,在这间暗阁内,被囚禁了足足七年。
“当年我答应满足你一个愿望,才给了你一枚白夜令。你倒好,”敖惊雄走上前,细细打量着那张被毒蛇蚕食得扭曲的脸,“你为了一己私情,为了白景天那个抛弃你的男人,折损了我派将近一半的人。你可真是个好部下。”
说完,他放声大笑,那尖利的笑声吓得白复一身冷汗。
“不过你也算是立了功了。”敖惊雄的声音渐渐平和起来,眸色阴沉,“白云山庄的兵器名满天下,本就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你能寻到空隙闯进去,屠杀白家上下,也算是不容易。”
不知不觉,白复的手心用力地攥紧,握剑的手爆出了青筋。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竭力抑制拔剑而出的冲动。
“复儿,你说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敖惊雄忽然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的神情是平淡的,丝毫看不出心中所想,但目光中的锋芒却凌厉如鬼。
“宫主说的是。”白复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从自己的唇中发出。
“好,好。”敖惊雄长笑一声,满意地点了两下头,神色忽地严肃起来,眼神深邃不可琢磨,“复儿,明镜师徒的事,是怎么回事?”
白复心中一紧,但面色仍旧沉着,道出早已编织好的谎言:“我们奉宫主之命,助四艺进攻墨阁,但明镜师徒动了恻隐之心,企图放墨阁一条生路。属下劝不回他们,还遭到偷袭,只好拔刀血战。”
敖惊雄定定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缓缓侧过身去,“那他们的尸首呢?”
“当时属□受重伤,所以……没有顾及这些。”
敖惊雄不再说话,这死一般的沉寂让白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每一次面对这个宫主,他都是抱着必死的念头。自他拜入白夜宫门下,不知多少次,亲眼看见这个宫主信手将下属的脑袋割下。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也许就是他的下场。
良久,敖惊雄终于开口了,念道:“伏申那老头子的确心慈手软。”
听罢,白复松了一口气。他正有些安心,却在骤然间感到一股杀气直逼他的脑袋。来不及反应,敖惊雄的手已然掐住他的脖子。那个中年人的眼睛,像个无底洞一般,毫无保留地洞悉着他内心的恐惧。
“——可是,凭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打得过他们师徒二人?”
他的脖子被死死地掐着,手中的长剑也无法拔出。抬眼正视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恐惧快将他填满。
“宫主是在怀疑我么?”
他异常的冷静,声音也不带一丝起伏。敖惊雄凝视了他好一会儿,冷笑,“白复,你说伏申背叛我,要我如何相信你?”
面对这样的威胁,白复沉着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字一顿道:“我无凭无据,但白复一心效忠宫主,天地可鉴。”
周围安静了下来,连那个被吊在屋中的女人也不再发出声音。他只觉得那只掐在他脖间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得他无法呼吸。
作为白夜宫的杀手,这么多年来,他不是第一次与死亡如此接近。几乎每一次,他都是奇迹般地生还了。
他坚信,老天爷是在帮他的;他也坚信,在达成目标之前,他绝对不会死。
睁开双眼,他沉定的眼神将面前的中年人吓了一跳。他感到那只手渐渐松开了,然后是一声大笑:“好,好。我相信你。”
白复站定,不动声色地将已出半寸的长剑按了回去,低头道:“宫主明鉴。”
敖惊雄又笑了两声,继而推开门走了出去。临走前,他丢下一句:“复儿,若你效忠于我,我定不会杀你。”
不等少年回答,他已然消失不见。
白复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撑着剑的手也没了力气——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幸好。幸好刚才他的精神没有崩溃。
忽然间,他竟有些佩服自己。原来七年的磨练,可以让他变得这样冷静,如此临危不乱。
他刚欲起身,却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抬头一看,那个被吊在半空的女人,正双目迷离地望着他,嘴角还挂着笑。
“明姬,你笑什么?”不知为何,他顿然无比厌恶,好想飞身过去,用手中的长剑将那个女人斩成碎片。
明姬动了动嘴,发出一声含糊的叫唤。白复愤然拔剑,怒瞪着她,“别用你那张不像人的嘴对我说话!”
一声大怒,他明显看出明姬的眼神由欣喜转为了恐惧。
“我迟早会杀了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若是再在那个地方呆下去,只怕,他无法抑制住心中杀人的冲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忽然觉得 正太君的存在就是在拯救那被我埋没的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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