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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诛 by 眉如黛-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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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入战局,平添笑谈。观那狐妖神色,也不像当真要取你性命,反而对你一言一行看得极重,不由不心生一念。」
「心生……一念?」
华紫渊微一沉吟,才缓缓答道:「金丹非比寻常,若你服丹之后,另外半身侥幸未死。他想保你周全,十余年间,自然要耗费许多妖力……」
这句话恍如炸雷一般,华阳愣了片刻,才凄然笑了起来:「师兄是说,你们看着我被掳走,一是为了让华阳道长亲自走一遭探路,日后好来围剿,二是为了他看重我,服丹后才故意放我逃出生天,只为了耗费他的妖力——」
华紫渊低声道:「不错。」
华阳想起韩倚楼日日夜夜耗损妖力替他续命,渐渐力有不支的样子,眼睛又是一酸,拼命地仰着头,想从华紫渊眼中看出一丝温暖人心的光,却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办法,都是师兄想出来的?」
华紫渊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是。」
华阳似乎还未全信,眼睛却越垂越低,华紫渊按住他头顶泥丸穴,将灵气稍稍渡进他体内。
华阳昏昏沉沉之间,全靠华紫渊那一丝灵气吊住最后一口气,拼命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师兄为什么……变了……」
华紫渊俯下身子,在华阳耳边轻声道:「你忘了,十五年前,我也服过一枚金丹。」
华阳费力地开口:「师兄……我、不明白……」
「华阳,三魂七魄,去浊留清。可我不像你这般没用,在丹室里斗了三天,胜的却是我。」
华阳仍愣着,直到半盏茶后,才嘶哑着嗓音喊了起来:「紫渊师兄,竟然……是……浊?」
他说着,几乎连眼睛里也要流出血来:「绝不可能!我不信!」
华紫渊静静打量着华阳垂死前的一丝惊愕,轻轻笑道:「可惜这等酣畅淋漓的快事,竟只能告诉你一人。」
华阳直到此刻才真正害怕起来,眼睛酸涩难言,连痛也麻木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华紫渊,愣愣地问:「那师兄的清呢?」
华紫渊骤然笑了,眼眸深处竟是一团潜流暗涌的浓黑。
华阳服丹,留下来的不过是贪恋红尘、痴情爱憎、种种不成材的品性。这位师兄却一向胸怀大志,从初见面起便寡言少语,以荡妖除魔为己任,如果他也有邪念——什么才是他的邪念?
华紫渊俯下身去,轻轻拈起华阳一缕污血凝结的长发,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
「华阳,世道纷乱,一副名缰利锁,铐尽世人。我十五年前便对自己立誓,要看尽世人为蝇头小利、如恶鲤争食一般的丑态。华阳,你想做池中鱼,还是同我一道,做喂鱼的人。」
华阳恍若未闻,张了张口,说的却是:「师兄不杀我?」
华紫渊轻声道:「答对了便不杀。」
华阳艰难地呼吸着,内丹已失,魂魄将散,韩倚楼费尽心思替他塑成的皮囊更是到了极限。
举目四望,生活了十三载的狐洞被毁得千疮百孔,石桌石椅被剑气削成两截,几张花凳滚翻在地上,凳上正葱郁的盆景碎了一地。
仿佛只要合上眼睛,又能回到那个完好无缺的梦里,从这一地狼籍中穿过去,循着饭香,慢慢地走到伙房,从柴禾堆里往上爬,直爬到灶台上。
眼前这一线生机,就像是炉灶上飘来的饭香,在鼻翼前颤巍巍的晃动着,吊足了人的胃口。
华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仍猜不透何谓华紫渊的对错,怔然良久,才道:「若是做池中鱼,想必是错的。」
华紫渊轻声道:「自然是错的。池中恶鲤,避之犹恐其污。」
华阳怔怔地说:「可要是选了第二条路,想做喂鱼的人,在师兄心里,不一样成了贪图性命权势、争起食来丑态百出的池中恶鲤?紫渊师兄……并未给我留什么生机。」
华紫渊眸光一沉,却并未否认。
华阳呆了一阵,才慢慢苦笑出声.「原来如此。」
华紫渊眼中涌上失望之色:「连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华阳听到这一句,放声大笑,只是气力不足,连笑声也哑了:「那师兄可有想过,为什么华阳答不上来?」
他顿了顿,视线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紫渊师兄以恶念饲鱼,却怪池中鱼恶,还想着收获善果——」
华紫渊脸色一变,声色俱厉:「华阳,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入门十载,我比谁都知道紫渊师兄嫉恶如仇,只是种恶得恶,」华阳仍在低笑:「如果师兄以善念饲鱼,群鲤争相来食,两边都是善,那么无论华阳选择做了池中鱼,还是喂鱼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华紫渊默然半晌,才嗤了一声:「诡辩。」灌送灵力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挪开。
华阳渐渐地便笑不出来:「我一直记得入道门的第一天,我挑着水,从山涧往山上爬,路上都是泥,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正坐在路边哭的时候,师兄替我挑了水,还对我说:『吃苦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疼过,才知道苍生倒悬之苦。』」
还有小受戒那回,好不容易梳发挽智,拜完三清,度师赐了道号,行过冠巾之礼,华紫渊已在后山等了他好一会。刚一见面,便将随身佩剑抛了过来;「拿着!」没等华阳一蹦三尺高,紧随而来的便是教诲。
「难道师兄都忘了吗?」华阳讪讪地喊:「是你说的,『拔剑之时,心中应有三问:人世何苦?生死何惧?苍生何辜?』苍生何辜,如果不是活得艰难,又何必为了蝇头小利头破血流?」
华紫渊仍一言不发。
洞外的暴雨几乎浸湿了半边甬道。长空如墨,电光蜿蜒,他站在这浓黑的天幕下,姿仪出尘,恍若琼林玉树,许久,才轻声说:「并没有忘。」
华阳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劝说,却听见华紫渊几不可闻的笑声;「只可惜,同样是浊,你仍是华阳,我却回不去了。」
说着,他用手擦了擦华阳脸上的血污,转身向洞外走去。
狂风暴雨之中,转眼间便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华阳呆了片刻,才猛地醒悟过来,颤声喊:「师兄!你要如何处置过去答错了题的人?一并放了吧?」见无人应和,华阳声音陡然拔高:「师兄打算如何处置被你们擒住的妖怪!」
连喊了几声,仍是寂静一片。
华阳呆坐在甬道中,心绪一片纷乱,吃力地喘息着,似乎仍然想不通华紫渊的清,到底是败给了怎样的执念,他不说,谁看得懂?
正乱想着,喉咙突然一阵腥热,满嘴铁锈味,任他如何闭紧嘴巴,仍是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淌了下来。体内分崩离析的一缕残魂,早已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华阳呆了呆,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嘴角渐渐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洞外声势惊人的雨幕间,山涧旁的那株老槐槐花落尽,满溪苍白的花夹杂在湍急的水流之中,从水面沉到水底,又倏地卷回风口浪尖。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这山上曾经人丁兴旺,百花繁茂。
从圆到缺,从聚到散,从旧时梦到白骨冢。
谁的一句诗,定下了从今往后的命数。
「妖怪,我只能替你……拖这么久了……」
随着这一句话,摇摇欲坠的狐洞终于塌了下来。
灰尘扬起,几只幸存的小狐刚从甬道另一边逃出来,被大雨淋得浇湿,猛地听见坍塌的声音,都吓得呆在原地,直到山顶突然矮了一层,巨石封死洞口,漫天风雨瓢泼而下,才反应过来,用前爪使劲刨起洞口。
只是很快便挖到了岩石,直挖到指爪出血,也再刨不动一分。那群小狐悲鸣着,用头拼命地拱起土来。
山脚下,被阵法困住的几位妖王还在那里,只是妖力已被法阵吸空了大半,一个个盘膝坐着。
华紫渊御风而来,离地面还有数尺的时候一跃而下。他祭出紫金葫芦,收了其中三个,轮到黄鼬王的时候,忽然看了一眼那妖怪傍身的红伞。
山顶崩塌的声音隐约传来,锥尖似的山峰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华紫渊微一忖度,突然伸手撤去了自己布下的法阵。
黄鼬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睁开眼睛,愤然道:「要杀便杀!」
华紫渊低声道;「若想救人,去一趟狐洞遗址吧。」
说着,竟是走向与战场相反的方向。
山城那场殊死之斗仍在持续,风雨之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狐鸣。
雷劫过后,街道巷陌几成废墟。每隔三五步,便有道士的尸体横在路边。
战场上只剩下华阳道长一人,手中仍拿着剑,道鞋蹬踏上一旁土墙,急行了两、三步,翻身一跃,上了瓦顶。脚下土地仍在不住摇晃,四周卷起妖风,刮得仅存的残垣断瓦也陆续倒塌。暴雨之下,梁柱门窗都顺着水浮了起来。
视野中一片空旷。放眼望去,只剩这道士脚下的楼屋还算完整,隔着红瘴,一道黑影悬在半空,由缚魂索绑着,四根钉在地上的缚魂桩抖得厉害。
雨声中,溪涧溢满,山洪倾泻,都漫入这座山城,一根根圆木在积水中静静漂动。
华阳道长手持长剑,正踏着残存的建筑,逐一加固缚魂桩的法印,只是修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黑影奋力挣扎带来的损害。
就这样我修你毁,僵持了片刻,那黑影背后突然出现一条血迹斑斑的巨大狐尾,几道绳索骤然绷紧。道士华阳未曾想到这妖怪重伤华清华玄二人、扛下三道天雷,仍有化原形一搏之力,不由脸色一变。
那狐妖悬在半空,双手慢慢反扯住捆在腕间的缚魂索,一双眼睛红得碜人,地上的法桩越来越松,几乎被他连根拽起。
那道士在桩上用力一踏,十指结印,正想把法桩再加固一重,就见那条巨大的狐尾一甩,法桩登时像断了铁箍的木桶块一样散倒在地,那妖怪渐渐地露出了巨狐的原形。
战场外围幸存的几个道士看得毛发惊然,直说:「华阳师弟……这孽畜怕是一顿收拾不下,暂避风头吧。」
道士恍若未闻,接连布下三道气禁。
那只巨狐立在山城中,积水竟只漫过足背,要极力仰头去望,直到冠帽掉落,才能看见铜钟一般的巨眼。
他牙爪并用,没多久便把气禁撕开一道裂口,随即狐尾一拍。道士华阳接连跳到浮木上,险险避过这一击,积水哗地一声,溅起一丈来高的水花,水中的巨木连带着滚动起来。那道士站立不稳,又是一跃,勉强踩住一堵断墙。
他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巨狐挣脱束缚,开始撞击起那座宝塔,没几下,那座参天玉塔就被硬生生推倒。
巨狐把镇在塔底的狐精一只只从水里叼了出来。小妖们大多被烧得皮毛焦烂,但还存了一口气,见了狐王,都是哀哀叫唤,眼里汩汩的流下泪来。
那妖怪横尾一扫,将圆木废墟拢成一座高台,把狐子狐孙都扔到台上,大小妖狐或坐或卧,吱吱哀叫不绝,彼此舔伤吸脓。
那巨狐这才转过身来。
几名道士吓得两股颤颤,都向后爬去。那名道士环顾左右,竟无一人可随他再战,心灰意冷之下,凄然喝道:「狐妖!你可知道你今日胜在何处?」
那巨狐伫立如山,暴雨中,一双狭长兽目血色暗涌。
那道士倒提长剑,森然道;「原本计划中,是由华清华玄两位师兄攻打山城,紫渊师兄牵制妖王,我率一路人马从后山而上、攻打狐洞,待几方事了再会合。而后趁你受雷劫之时,祭出缚魂索,四人各掌一根缚魂柱,直拖到你油尽灯枯。狐妖!若是依计行事,你认为你可有胜算?」
巨狐仍一动不动,森白的尖牙从狐嘴里龇出,直到听见「攻打狐洞」几字,才骤然一震。
那道士声音一字一字穿透雨帘:「攻打狐洞之时,有人为你拖延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狐妖,你猜是谁?」
那妖怪突然变回人形,身形浮在半空。长发披散,一身血染的红袍被妖气鼓满,眼角红线斜斜飞入鬓角。
他从半空落在一根浮木上,呆了片刻,转身踏着积水往狐洞走去。
华阳道长未曾想过他就这样偃旗息鼓,微一迟疑,脚在矮墙上一点,身形如箭射出,剑气暴涨,直指向韩倚楼。
那妖怪感受到剑气,脚下片刻不停,随手一拂,将他震开数丈。
被雨点搅乱的水面,倒映着那人面容。血红的一双妖瞳,竟是方寸大乱。
转瞬之间,道士便又是一招攻来。
韩倚楼怒火窜起,正要下杀手,只听见半山一阵巨响,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狐洞前的参天古树连根翻出,直直坠入山谷,峰顶如同被刀斧削去半截。
那道士一剑斩下,韩倚楼用气劲挡开,径自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抬头去看。
巨变之下……
狐洞,塌了。
十三年来,苦心经营的洞府,一桌一椅,一草一木,无不是心血凝结。音容笑貌,嬉笑怒骂,一字一句,更是弥足珍贵。
十三年来相濡以沫,装得像仇人一般,彼此嘴上不说,还来不及说……
突然便山塌地裂。
华阳道长手掐法诀,又是一剑扫来,剑风中隐含雷霆之音,只是这一次,韩倚楼失魂落魄地站着,只凭妖气护体,甚至无心去躲。
剑光闪过,长剑因妖气阻隔,险险擦破皮肉,鲜血从伤痕累累的躯干上缓缓淌了下来。那妖怪无知不觉,只看着山顶的方向。
他负着伤,趔趄了一下,继续向山顶走去。那道士拿着剑,正要再次挥下,心中却不知为何一阵绞痛,似乎是谁,在刚才的交手中,把几丝魂魄灌送了进来。
情尘意垢,像是大雨一般,无边无际地落着。即便逃入房中,掩上门窗,它仍在屋外,轰轰地叩着门。
这道士双目微垂,凝神定气,终于将最后一式攻出,手中长剑化作纷纷剑影。韩倚楼浑浑噩噩之下,伸手去拂,却一时拂不开,剑影连城了一片光网,配合着手中的法印而来。
韩倚楼猛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剧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把巨大的光剑,钉在了山壁之上。
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用手去拔那把剑,气力却流失得厉害。良久才喃喃自语了一句:「他应该早就逃了。」
那道士掐着法诀,在大雨中慢慢答道:「他为了替你拖延时间,并没有逃。」
直到鲜血流尽、四肢俱废、不能再战。
韩倚楼慢慢地笑了一下:「为了我吗……」
他在身边,听他怒骂,六尘缘影的藩篱,却熏熏然如谴蜷春风。
这便是劫吗?
「许多年前,我族里有一房长辈,替我卜了一卦。说我一路往西,遇上一位没破过杀戒的道士,那就是我的劫数……我以为说的是你,原来还是他……」
他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浑身浴血,滔滔天雷之下,亦从未胆怯。孰料只是听见了那人的死讯,便倏地红了眼眶。
那人或许也未曾料到,千方百计地替他避劫,却促成了这一劫。
剑上的杀气慢慢散去,又变回了先前那柄长剑。那狐妖垂着眼睛,鲜血顺着胸膛流下,刚把石壁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殆尽。
华阳道长正想再补一招,不知为何,那股绞痛又出现了。
他咬着牙,拼命按捺那阵无缘由的疼痛,却无法可忍,最终捂着胸口,慢慢倒退着离去。
石壁上钉着的人,在雨中渐渐变作一只皮毛不全、浑身鲜血的野狐。
雨渐渐地停了。
铜钱粗的光柱,一柱柱从叶缝间抖落。河滩尽头,满是淤泥的河道中,卵大的白石,布满涧底。
黄鼬王一路蹒跚,好不容易攀上这山顶,已被大雨浇得头昏眼花,此时终于盼到雨停了,连忙坐到山石上歇脚。几只被淋成落汤鸡的小狐和他呆呆对视了一阵,狐洞前已经被刨出一道浅浅的凹坑。
鼬王愣了愣,想起华紫渊的话,不由多看了这坍塌的狐洞一眼,没过多久,又把眼睛合拢了,用鼻子嗅起来,半晌,才慢慢睁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原来是你啊。」
他说着,从山石上站了起来,把手上的红伞慢慢撑开,在掌心转了两圈。那一群小狐瞪着眼睛,只知道是常来赴宴的贵客,却猜不透这人要干什么,直到鼬王那一身鹅黄的布衣抖开,那把红伞慢慢升到半空。
雨后初霁,日光和煦之下,虽满眼泥痕,被这妖怪赏心悦目的眉眼一衬,倒也宁静起来。
触王站在石上,摇摇晃晃地舞起来,衣袖抖开,腰肢摇摆,跳完一遍,红伞已在半空径自旋转起来,他摆了摆袖袍,布鞋踩着秃石,身形又转了一圈,衣袖摇摆间,那把鲜红的油纸伞渐渐地发出红光。
随着那簇光芒亮起,从崩塌的狐洞废墟中骤然飞出一道流光,直飞入伞中,紧接而来又是一道七彩的虹光,在废墟上转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被收进红伞。
鼬王重伤初愈,舞动时不免有些气喘吁吁,脸上却甚是得意。那一把红伞渐渐落回他手里,鼬王持着伞柄,又换了另一套舞步,衣袖款摆,腰肢舞得如杨柳一般。突然从封死中的洞穴中飞出许多的荧光,一道比一道色彩斑斓,如流萤一般飞入红伞。
那几只小狐一时间看直了眼睛,只见鼬王站在石上,那把红伞红得鲜艳欲滴,却有一束束更明亮的华光源源不断地从土里飞出,慢慢旋转着,被收进伞中。
黄鼬王在石头上直跳得腰酸背痛,连最后一道流光也收尽了,这才把红伞收拢,小心翼翼地斜插进后腰的腰带。
他扶着山石爬下来,沿着山道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用袖角掩着嘴角,笑盈盈地问:「你家大王呢?」
那几只小狐都发起抖来。助王皱了眉头,自己循着味道走了一段山路,终于寻到被钉在山壁上的那只野狐,上前摸了一下,发现仍有余温,这才放下心来,运起功力,将那柄长剑慢慢拔出,又拿药止了血。
野狐慢慢地滑落在地上,半垂的眼睛里死寂一片,一动不动地蜷曲在那里。
鼬王看了好一阵,才把自己身后的红伞又解了下来,搁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轻声道:「倚楼兄,我欠你那几顿百鸡宴的人情,算是还清了。」
说着,便将红伞留在那里,慢慢地朝山下走去,长发搭在左肩,腰肢如杨柳一般。
那野狐蜷在那里,若不是隐约能看见胸口起伏,谁也猜不出他是生是死。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白日西斜,眼看着又是一天要过去了。红伞中突然有什么拱了一下,只顶得伞面翘起了一块,野狐的眼睛这才稍稍动了一下。
没过多久,红伞的伞面便被撑起了一小块,有什么活物在伞中拱来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从伞缝中一点一点费力地挤出一个脑袋。
那家伙只有稍肥的耗子那么大,脑袋圆圆的,却支着一对狐狸耳朵,等他彻底爬出来,才发现浑身上下瘦骨嶙峋。
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隔着方寸的地方静静地看了一会。是小狐先吱吱叫了起来,翘着尾巴,用尾巴来回去蹭大狐的狐尾,舔他疲惫不堪的眼睛,胡乱地拱他。那只野狐瞪着眼睛,似乎还不相信,好半天,才试探地用前爪去按小狐。
大狐按了一会,才低声问:「华阳?」
那小狐静了下来,拱起前爪,尾巴如松鼠一般翘着。
大狐突然颤抖了一下,使劲环住了那只瘦弱的小狐。
小狐把头埋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周围大好一片山景,四处都是淤泥洪水,连老巢都毁了,若要整治,不知还要过多久,只是……幸好还有他在。
野狐岭一役后,白云观中一片愁云惨淡。
华紫渊此战之后便不见踪影。华清华玄两位急先锋,华清伤势过重,没等回观就去了,华玄手筋全废,再也拿不了剑,不出三月,便向观主请命,去后山守坟。
葳蕤的林木下,陆陆续续建着二十来座坟冢,每一座坟前都插着一块木牌。几只林中的山雀停在其中一座新坟的木牌上,一字一字,用墨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天高三尺道人之墓。
华玄一人抱着素酒坛子,对面还放着一个斟满的酒杯,不知在敬谁。
正殿中木鱼阵阵,檀香缭绕。华阳道长一人站在三清画像前,对着新进的十余名师弟说了些观里的规矩。几个惫懒的,没听几条便打起了瞌睡。华阳从他们坐着的蒲团间穿过去,视线瞥见了打瞌睡的人,竟是微微一愣,不知道想起了谁过去的影子。
只待散了场,观中又将多了一批新的道士,各秉丹诚,尽节玄门,习符箓术法,降妖收鬼。
山下修道论玄的风气一年胜过一年。连山门之外的行脚商,说的也都是那些三千年一结实的仙桃,玄而又玄的众妙之门。
仿佛真看过御剑的纯阳,骑驴的果老,御风的许飞琼和萼绿华,见过结满珍珠和美玉的宝树,西王母的豹尾,仿佛真到过仙山,知道日夜迸流的琼浆,在那里飞湍直下,汇进祀天,丑涂和大杅。
然而恍惚间,华阳突然又想起了那人的诘问。
世上参悟天道得法门不下百种,只是,何为人之道呢?
数年后,白石峰山脚。
村中又是一年芳菲时节。驿站前的柳树上绑了三、四匹骏马,阴凉处还停着富人的轿子,一片片飞花落在轿顶,隔得远远的,就能闻见一缕缕的暗香。
市集两旁,各式摊贩琳琅满目,靠街角支着一个肉摊,大块大块的精瘦肉和熏制好的烧鸡烧鹅悬在铁钩上,足足两寸厚的砧板上泛着一层油光。摊主提着雪亮的菜刀,正和邻家的摊主闲话。
突然之间,周围哗声四起,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在喊:「有耗子!好大一只耗子!」
还没等回过神来,就有一道灰影从人群中窜出来,眼睛转了几圈,突然盯住了摊上那只熏鸡,跳上案板,龇着尖牙,硬是扯下了一只鸡腿,匆忙又窜进人群里。
那屠户这才反应过来,提着刀追出老远,又放不下自己的肉摊。
那灰影比一般耗子大上几分,浑身脏兮兮的,已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毛色,只是叼着鸡腿,一路猛窜。
街边几个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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