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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不是海棠红儿-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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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怎么,二爷还不明白呐?”程凤台怀疑这些理论都是他自己发明出来的,笑道:“我是真看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不过商老板说不好的,一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商细蕊笑道:“我也是光说不练,近几年都唱京戏去了,二爷没见过我的《思凡》。改天亮给你看看。”
程凤台摆手笑道:“别,商老板上得台来我就光看人了,戏的好坏就更看不懂了。”
商细蕊道:“那赶明儿带你去看个好的《思凡》。不用懂门道,您看了他的,再一比较就知道了。”
商细蕊嘴里吃食一停,针尖大的伤口又觉着有点痛了。他咬字唱词儿精准如毫,或许就是因为唇舌比别人更加敏感的原因,像报纸上写他的话,舌头上长着一百零八条筋呢!这一阵痛使得他紧紧抿着嘴。可巧方才唱《思凡》的小戏子听人报说商细蕊来瞧戏了,兴冲冲卸了妆,跑上来谒见他。那一种心情就与商细蕊见原小荻无异,眼睛放着光,嘴角带着笑,羞红了脸颊,一双手都局促不安地无处可放。可是人家小戏子比商细蕊放得开多了,直追着商细蕊要评价。商细蕊对他是满肚子的失望和不屑一顾,舌头又痛,懒怠多言,等小戏子说得差不多了,才慢腾腾明知故问来一句:“哦!你师父是哪位呀?”
小戏子回说原小荻。商细蕊便逮了话头,道:“原小荻我知道,他的戏非常好,尤其是《玉簪记》,生旦都来得,样样有造诣。我记得我第一次听他戏还是在梨园会馆,真是惊才绝艳……”
这样把他和原小荻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慢慢数来,岔话都岔到上一辈去了,那小戏子还不罢休,依然追着问:“师父当年是手把手地教导我,您瞧着,如今比我师父又怎样呢?”
商细蕊嘴角一抽搐,心想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还敢与你师父比呐?真真的没有自知之明。于是他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只能以一种茫然而无奈的微笑瞧着小戏子。在他感觉里,这个微笑比冷笑和气许多,而又能够表达出与冷笑一样的冷酷效果,应该能使对方心知肚明知难而退的。不料他做这个表情,实际表达出来的效果就是在发愣发呆。那戏子见他发愣发呆,也只好陪着他一起发愣发呆。两个人窘之又窘地对望了一阵,那戏子还是耐不住了,刚一张嘴还未出声,程凤台上前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道:“哎哎哎!哪有追着问的,懂不懂规矩啊?”
那戏子也是被人千捧万捧的角色,马上有点变脸色了,强笑着问商细蕊:“商老板,这位是?”
商细蕊看着程凤台:“这位是清风大戏院的董事。”这话不是撒谎,程凤台有两成清风戏院的股。
程凤台笑道:“商老板抬举我,我就是您一跟班。”说着一躬身,手臂一横,做了个请的手势:“商老板,时候不早了,咱回吧?明儿还有戏呢!”
商细蕊便忍着笑,很拿架子地拂了拂衣裳,站起来抱拳道:“恩。是不早了。蔡老板不送,商某告辞。”
那小戏子也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商细蕊溜走了。这两个人出了戏园子都忍不住笑,心里有一种戏耍了别人的恶作剧感觉。
程凤台道:“商老板,今天才发觉你很傲气嘛!对同行,你也不是一视同仁的嘛!”
商细蕊说:“那不是,我只对名气大过本事还沾沾自喜的人看不大上。”
商细蕊在车里握着嘴偷笑,程凤台见了又以为他是舌头疼,或者明知道他不是舌头疼,偏要当做是舌头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然后托起他下巴亲吻了他,那种慢慢吮碾的淫靡的亲吻,把他舌头上的伤痕舔了又舔,全是巧克力残余的香甜。
“商老板,还疼不疼了?”
商细蕊眼神都散了,不答话,搂住程凤台又深深地吻下去。他们现在的逍遥生活,就是如此这般看个小戏亲个小嘴,温火慢煮,乐此不疲。

38

三十八
商细蕊拖着程凤台去的便是接连被人推荐的那个云喜班。云喜班远远够不上水云楼的格儿,始终也没能在金碧辉煌的西式剧院里演过一回。他们常驻在天桥附近一个老戏园子里。在戏园子后院,全戏班的男女老幼济济一堂,磕头碰脚地过着日子,一年半载也不动一回窝。云喜班的掌班四喜儿在清末也是红极一时的名角,色艺双绝风头无两的。当年要论起旦角儿高低,他几乎能与宁九郎齐名。但是因为宁九郎久居深宫,凡人百姓无缘得见,所以名声似乎还是四喜儿大一些。四喜儿走的是前朝戏子惯走的那条路,一边唱着戏,一边卖着肉,期间也曾被官宦富商包养过一阵,以他尖酸善妒的性情,自然都没能有个善终,每回都被金主们大棒子扫地出门。后来在三十多岁,他年轻时放纵欢娱的后遗症发作出来,嗓子和容貌早早的毁掉了,身子也发福,变成一个小老头子。他唱不了戏了。于是性情更加的不堪,嘴巴更加的恶毒,手头更加的悭吝。同行们恨他,老相好们恨他,连他手下的戏子们也恨他。这样一个招人厌恶的货色。
四喜儿这样百般的不入流,在戏上却是很有建树。他成立了云喜班之后,很少往科班里买戏子,只从人伢子那里挑选有戏骨的孤儿,自己培养成材了自己留着使。四喜儿不用教习师傅,亲自上阵教导,大概是为了省钱。小戏子们除了每日的功课,另要洗衣服造饭,干一套碎催的杂活儿,大概还是为了省钱。京城的梨园行首尾相通,每一只窟窿眼儿都透着风。科班里一旦教养出个有点灵气的孩子,霎时间各大戏班就都知道了,没有瞒得住的。只有像云喜班这样关起门来自己个儿教,倒很有可能不为人知地培养出一个艳惊四座的奇才。
商细蕊和程凤台在戏园子里足足看了两个钟头的戏,程凤台听得是一知半解,不停地吃着零食。商细蕊听得是意懒神倦,交握着双手蜷在椅子里。程凤台看他那样兴致缺缺,就知道台上唱得实在不怎样。
“要不然,咱回去吧。商老板。”
商细蕊懒懒答道:“那可不成。台上卖力唱着,台下无端端就拔座了,多缺德啊!”
后边正有两位太太中途离座,听见这话,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们。
再往下瞧,最后压轴的是一出旦角儿昆曲。程凤台素有着江南人的喜好,爱看男人扮女人,而且每看一个都真心觉得不错,眼光之低下,很被商细蕊所不齿。像现在,程凤台陶醉于戏中人的娇媚风情。商细蕊在旁边面无喜色,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着哼调儿。程凤台听商细蕊一哼哼,以为得到他的认可了,笑道:“今晚要找的姓周的就是他?”
商细蕊惊道:“啊?不是他吧?应该不是他吧?这扮相这,这身段,跟个二椅子似的,原小荻不可能看中他的……”
程凤台假装喝斥他:“商老板!嘴太损了啊!”
商细蕊在程凤台面前,真是一点口德都没有。往常他只在内心里默默腹诽,怕传出去伤了同行之间的交情,结下梁子。可是现在有这么个人,与他说什么都不碍的,与他说什么他都乐意听。商细蕊头头是道的批评了一长篇,完了感叹一句:“都说如今是梨园行的好时候,其实好的是京戏,昆曲里,耐琢磨的角儿不多。”
身后侍奉茶水的小二听着噗嗤一乐。商细蕊瞅着他。小二便把白毛巾垫着茶壶的底,上前来给添水,笑道:“这位爷,您这话,先前也有贵人说过。”
商细蕊笑了笑:“谁呀?”
小二笑嘻嘻地摇头不答。商细蕊猜也猜得到会是哪些贵人,转而问道:“台上这位周老板……云喜班就他一个周老板?”
小二答道:“没错儿您呐,就他一个周老板。自小在云喜班长的,唱着有年头儿了。”
商细蕊失望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要走,倒是程凤台叫住他:“别说老板了,就说还有没有姓周的吧?叫什么……”
商细蕊立刻受到点拨,忙说:“对。小周子。有没有叫小周子的?”
小二似乎与这小周子相当熟,因为相当熟,神情里就有一种不以为然和不屑一顾:“嗐!您问那小子!是有这么个人!”
商细蕊与程凤台对视一眼,直觉他们要找的就是这一个。
“这个小周子,什么时候有戏?”
小二脸上的不屑之情就更深了:“他还唱什么戏呀?三天不挨揍就不错了!”
这话里大有内情的样子,商细蕊缺德的戏也不看了,一跃而起揪住小二:“走!你带我去见见他。”
小二抱住栏杆不挪步,告饶道:“这不成!爷!这不合规矩!他们家班主脾气大着呢!”
商细蕊放开小二自己下楼去,脾气急得刻不容缓:“那我自己去找。”
程凤台徒劳地喊了一声商老板慢些,可商细蕊哪儿还慢得下来。他望着商细蕊匆忙的背影叹了个气,然后悠然地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钞票掖进小二衣襟里,小二搁着衣服捂住那张钞票,有点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个笑,程凤台也对他笑,笑着掰转他的肩膀一脚踹下楼。小二既然收了好处,踉跄站稳之后,屁颠屁颠追到商细蕊身后:“这位爷,还是让小的给您带路吧。”
此刻正是开戏的时候,戏子们全拥去戏楼了。他们住的院子倒很大,可是院子里杂乱又简陋,是个地道的贫民窟。几根竹竿挑着大红大紫的水淋淋的美丽戏服,正下方就搁了一张竹席在晒咸鱼咸菜。四个小孩子在院中奔来奔去抢一颗糖。商细蕊走在头里,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孩子吓了一跳,孩子撞了商细蕊,反倒生气地推了他一把就要跑。小二连忙蹿上去抓住孩子的领口,把孩子拽过来:“跑!跑你娘的丧呢!小周子那狗娘养的在哪儿啦?!”
小孩又踢又打挣脱开来,嚷道:“在后面洗尿布呢!臭死啦!”说完就跑不见了。
小二谄媚地把程商二人请进后院。商细蕊目无他物。程凤台好奇地四处打量,好比进了一个迷宫,酱菜罐子,搪瓷脸盆,小板凳,每一样都凌乱地随意摆放着,简直是机关暗布,脚下稍不留神就要绊倒什么东西。那拥挤的陈旧的气味。躺椅拦路支着,上边卧一老猫。程凤台从它身边走过的时候,它睁开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睨了他们一眼。程凤台觉得像被一个犀利的老人睨了一眼,有点汗毛粼粼的感觉。
穿过堂屋,后面是个小一些的院子。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卖力地洗一大盆白布片,旁边另有两大盆已经洗干净的,也不知洗这些是干嘛用,因为没有一个婴儿会需要这么多尿布。商细蕊是知道的,不由得皱了眉毛。原小荻和董翰林推荐的小周子是旦角儿,哪个戏班都不会安排旦角儿干粗活,就怕毁了娇养的身段和那双手。商细蕊没有怀疑四喜儿的险恶用心,反倒怀疑这少年是不是小周子了,满眼不信地望着小二。小二朝商细蕊哈腰致敬,请他稍安勿躁,回头踢了踢那只装满脏布的木盆,肥皂水泼出来一点溅在少年的脚面上,少年也没有抬个头。
“起来起来!有贵客来瞧你!傻了吧唧的玩意儿!”
少年依然蹲在地上洗布片,嘴里小声说:“瞧我干嘛?有啥好瞧的。哥,您行行好,别逗我玩儿。耽误了我干活,班主又得打我了。”
“谁逗你了,起来起来!真有贵客要瞧你!”说着不容少年抗拒,架着他胳臂就把他拉起来了。也是那么一架胳臂,袖管撸到了胳臂肘,程凤台看见少年袖子下的皮肉上有道道青紫。他还真是挨过不少打的。
商细蕊看了他半天,才问:“你就是小周子呀?”
小周子低头恩一声,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冷淡。程凤台一身富贵气,商细蕊又是这样清雅洁净,像他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或者是怕生了。
商细蕊又问:“你是唱戏的?”
听见这问,小周子咬着下嘴唇,好久才放开。仿佛承认自己唱戏是一件很挣扎的事情。但是等他承认的时候,口气又是那样的坚决:“是。我唱旦角儿。”
商细蕊点头道:“有人举荐我来瞧你的戏,什么时候排到你演?”
小周子抬脸看了看商细蕊,商细蕊也趁此看了看他。小周子如同所有唱旦角儿的戏子,一张眉清目秀略带忧愁的瓜子脸,不能说有多绝色,但是在男孩子当中也难得了。他们两人一对眼,霎时交换了某些外人不得而知的了解和接纳。
小周子又把头低下去,委屈道:“哪天都排不到我……”
商细蕊也替他难过,又无能为力,于是很忧郁地看着他。
“大概……大概下个月能轮得到我。”
商细蕊有些吃惊地脱口道:“云喜班人不多啊,要那么久才有你?”
小周子低头无语,一副不堪折磨的荏弱样子。
商细蕊叹气笑道:“好吧。什么时候轮到你了,打发人来北锣鼓巷三十一号告诉我一声。我姓商。”
等商细蕊走出大门了,小周子继续洗他的布片,但是心里很有些隐隐的兴奋。洗着洗着忽然手一松,肥皂掉进水里他也不去捞,只是猛然发着愣。他想到他是谁了。

40

有那么几天深夜,程凤台与商细蕊在商宅的厅堂中对坐。两人面前一杯香茶,可是也不喝,小来则是远远地避开了他们。程凤台一只手伸在商细蕊的袖管里面闭着眼睛摸来摸去,商细蕊无聊难耐地扭动一下身子:“二爷,好了没有啊?我是什么病?”
“嘘……”程凤台装神弄鬼的:“老大夫号脉都得半个小时呢,急什么。”
商细蕊心想你这算哪门子的老大夫:“脉是在这儿吗?你快摸到我肩膀啦!”
程凤台含笑瞥他一眼:“独门手艺,当然和别人不一样,知道吗?几年前我到东北进货的时候啊,山里隐居的高人手把手教的,传男不传女,为这我还认了老头做干爹。可惜老头只教了我这一样,隔天就死了。不然你二爷现在也是一神医啊!”
他信口胡诌的鬼话,商细蕊居然也当真,深信不疑地点了头哦一声继续瞧病。程凤台憋着笑又乱摸了他两把,抿口凉茶,道:“得了,你这没别的毛病,就是吃多了不动弹,肚子涨得疼。”
最近商细蕊是没有演武戏了。不演武戏还大鱼大肉的照吃不误,一顿宵夜能吃一只酱肘子,然后老佛爷一样抄手蹲在后台听戏。他倒是不长赘肉不毁身段,吃食囤在肚子里,胃气疼。程凤台和小来开始还劝,但是怎么劝他都不听,急了就大声嚷嚷,简直要在他脖子上拴根链条拖出去散步才行。
商细蕊抚摸着肚皮很忧愁地问:“那怎么办呢?肚子里叽里咕噜,又沉,像怀了个小孩儿似的。”
程凤台差点把茶喷他一脸:“不会怀的。我还没下种呢……”
商细蕊一歪头:“说什么?”
程凤台道:“我说,回头让小来给你买点儿糖葫芦,饭后吃一串就好了。”
商细蕊本来一直在心里默默计划着,如果二爷给他开一副苦汤药,他将要如何的撒泼打滚阳奉阴违,反正死活都要赖掉不吃。程凤台从刚才开始,也早就洞察了商细蕊的心理活动,心想要是弄个药方煎来喝,小戏子准得和他打架。他自己家的孩子山珍海味吃多了,常常患有积食的毛病,又不肯吃药,大夫投其所好就给他们熬山楂红糖汁。这一招放在商细蕊这里,果然喜闻乐见。
商细蕊朝着门外喊道:“小来啊!二爷说啦!明天买糖葫芦给我吃啊!买张老头的!”
二爷嘱咐的事情,在小来姑娘这里一向得不到贯彻执行,好久也不见她答应。商细蕊讪讪收了声。两人继续坐在厅堂里沉默相对。这也奇怪,程凤台对外人可以花言巧语喋喋不休,有时候与旁人说多了,夜里相聚时,对商细蕊就懒言倦声的。商细蕊从来不爱说闲话,哪怕是与程凤台。也可能是开头的那几天里,两人把这一生的衷肠俱已诉尽,伤了中气,心里即便还有千百种念头,也道不出口来。但是他们又会突然的找到一个共同话题,然后热烈地说笑,笑得前合后仰,像两个神经病。
现在这样沉默坐着,商细蕊轻哼着昆曲,拿一把扇子比手势。他的声音有着点石成金的魔力,没有锣鼓,没有戏装,没有布景,只需随意一唱,周遭的氛围就变成他戏里的样子。暧昧与温情在戏声里萌芽孳生,开枝散叶。水磨腔怎生这样缠人。分明还隔开一张桌,程凤台就觉得自己被一双妖娆柔软的手臂给紧紧缠住了,这双手抚摸过他的脸庞,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往下游移,最后落在一个羞耻的地方。他一定不是第一个听戏听出淫性的人,不然就没那么些梨园风月了。可是他居然听戏听出了淫性。
程凤台长长地喟叹一声:“商老板啊……”手已捏着了商细蕊的扇子。两人各执一端。这似乎是戏里调戏良家女子的一个动作,程凤台无师自通了。商细蕊停住口,愣了愣神,然后也真像个戏中女子那样羞赧地回望着他。然而商细蕊毕竟又不是女子,没有水袖半遮脸,从袖口里觑人的扭捏。他就那样直勾勾火辣辣的眼神,是少年不知事的懵懂。程凤台把扇子往自己这边一拉,商细蕊前身一扑,大半个身子伏在桌上。程凤台趁势凑近脸:“商老板,其实咱俩啊……”
前院里噗通一声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伴着轻轻的呼痛。商细蕊立即一撒手奔到院子里去。小来也闻声出来查看。程凤台忍耐着什么痛苦似的拿扇子敲着额角叹着气,好些天了,总在这个时间点。贼偷来得太笨,情郎来得太早,对程凤台来说,是一个不速之客。
小周子揉着膝盖一脸傻笑:“商老板,嘿嘿……您这儿墙真高,真高……”然后站在那里傻傻的局促不安的,又没有话讲了。但是小来好像很喜欢这个小兄弟,上前替他收拾了一番衣衫,笑道:“告诉你不要翻墙,敲门就好了。这儿离你们戏班好远呢,怕什么?”又笑道:“等着,给你留着好吃的了!”
程凤台从未得过小来姑娘这般的和颜悦色,这时候简直有点嫉妒了。小周子一拍脑袋:“哎!小来姐!我还有东西往外头了!”说完拉开门闩跑出去,然后搬进来一筐巨大的苹果也不知道是梅子之类的水果,不知道他这样弱小的身板儿是怎么把这样一大筐果子穿大街越小巷搬过来的,瞧着就难为:“商老板,给您。早上喊嗓子的时候在山上采的,可新鲜呢!”
程凤台拣出一只不那么青的咬了一口,多汁而酸,倒是很对商细蕊怀胎六月的病症。于是转手就塞进小戏子嘴里了。商细蕊吮着果汁酸得直皱眉毛,终于忍不住了,呸的一吐,正好吐在程凤台西装上。程凤台拂了拂衣裳粘的口水若无其事,心想小戏子要是在他家里,就这泼猴儿似的德行,准得天天挨二奶奶的家法。
小周子眼见商细蕊吐了他辛苦采集的果子,一脸受打击欲哭无泪的小模样,教人怪可怜的。可是商细蕊从来也不能察觉别人的情绪,夺过小来手里一杯茶漱了漱口,朝院子里一抬下巴:“开始吧。”小来托着一茶盘,还想要给小周子吃一点东西再练戏,被商细蕊拦着了:“吃这一肚子,待会儿怎么下腰哇?练完再吃吧。”他向小周子这么说,小周子当然不敢有反驳意见,诚惶诚恐使劲点头。可是程凤台想到商细蕊他自己上台之前,仿佛也是要先吃一筷子肉的。
小周子在商细蕊的指导下撕腰拉跨的开始练功。拳脚无眼,程凤台退到房檐下去。商细蕊懒得一如既往,即使这个小徒弟是他自己招来的,他仍然一身绵软,闲闲地抱着手臂靠在程凤台肩膀上觑眼旁观,偶尔会说:“刚才的卧鱼儿再来一遍,下腰的时候别犹豫呀!”或者“手脚一块儿来,慢了半拍就不好看了。”商细蕊的眼光是最严格的测验,一点点细微的过失都逃不过他。小周子非常受教的样子,练得很刻苦。有时候不能领会商细蕊的指点,多问一句,商细蕊就拉长声气极不耐烦的重复一遍,也不见他再做过多的解释,仅仅是重复一遍。小周子再不懂也不敢问了,茫然地点点头。如果同样的错误犯到第二遍,商细蕊就要奚落说:“讲了多少遍了不是这样做的啊!真笨。”他徒有一片爱才之心,然而事到跟前,热络不过两三天,耐性就磨光了。他自己戏班里的小徒弟都不乐意教,小周子已经算是把他马屁拍得很好的了。
程凤台笑着看小周子学戏,转头对商细蕊低声道:“商老板,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师父。这能教出什么来?光听你挑毛病了。”
商细蕊道:“小周子身上带着戏啦!有根骨!带艺投师都是这个教法儿。当年我跟九郎学戏,就是这样的。”
程凤台真替小周子叫屈:“谁能和您比啊!您是天生戏骨无师自通,八卦小报上都吹邪乎了。您拿人孩子跟您比,不是存心练人嘛?”
小周子早已被商细蕊练得不行。他平时饮食不好,杂活儿又多,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现在空着肚子大展拳脚好半夜,心里抱着一蹴而就的念头,煎熬得焦急,商细蕊挑他的错儿,他更着急,忽然两腿一软就跌地上了。小来急忙去搀他,他实在是累极了,脚下一点力道都没有,搀了一把也没能起来,很沮丧地靠在老梅树底下。
商细蕊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叹:“去吃东西吧。”
小周子摇摇头,闷坐着直喘气。
商细蕊之所以加倍的挑剔,就是因为看出来小周子的心浮气躁了,这时候以长者的姿态训诫道:“你着什么急?我从五岁起早贪黑练到十三岁第一次登台,每天过的那叫什么日子?你之前荒废了那么久,这才到哪儿呀?你说你着什么急?”
小来见证了商细蕊的苦难童年,在一旁感同身受地重重点头,企图给小周子一点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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